月落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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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落曙光

        西利亚・卡萨利安安静而虔诚地俯伏在神殿的大理石地面上,聆听仪式最后的祈祷。
        尽管现在正当中午,但神殿外天空中密布着的阴云却遮蔽了日光,把圣堂的大部分都笼罩在阴暗之中。华丽而空旷的厅堂内回荡着祷告声;在高高的台阶之上,神殿的天花板下,微弱的圣光在巨大的无色水晶中轻轻闪动,把几个淡色的人影拉上旁边的墙壁。
        圣堂中十分闷热。一滴汗顺着卡萨利安的脸颊流下,滴到地上;他紧张而急促地呼吸着,汗水也浸透了身上的粗麻布长袍,可尽管身体万分疲惫,但他的心中却正满溢着昂扬的振奋与喜悦:偷偷地抬起头,用眼角的余光瞟向前方的墙上――在无数华丽雕刻的装饰下,巨大的光明神圣徽正以无匹的威严俯视着下方的祭坛与正在进行仪式的信徒。
      为了完成这个受封圣骑士前的最后仪式,他已经在这里跪了整整一天。
        牧师平缓而低沉的声音弥漫在卡萨利安周围,与祭坛上神香那厚重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在圣堂中缭绕,久久不散。
        “……愿至高者迪图斯降福于你。拿起长剑,为使你能倚仗天赐的权力,倚仗光明的全部力量,以言行贯彻吉奥的教义吧……”
        一切遵从迪图斯与吉奥的教谕,卡萨利安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回答。尽管此前已预习过无数遍规定的仪礼程序,但是在真正说出这些话语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了那种如被电流击中般的兴奋的颤栗。这种感觉在血管中穿行着,瞬间流遍全身;他不禁低下头紧紧咬住嘴唇,按在地毯上的手指也显出过度紧张的苍白的颜色。――时间到了。仪式即将结束。
        一切都完全遵守着规定的礼仪,牧师继续念诵最后的祷文。那声音越发低沉凝重,衬托出庄严的气氛;祭坛上的神香已在不知不觉中燃尽了。烧到最后一点灰烬的火苗发出嗤嗤的声音,同时飘散出神香燃尽时特有的浓烈香气:这种气味令他不觉微微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祷告声停止了。如梦初醒一般,卡萨利安眨了眨眼,脸上挂着胜利的微笑,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坚定地抬头仰望:祭坛前的牧师向他举起右手,划出宣告仪式结束的神圣徽记。
        仪式结束了。几名辅祭从祭坛上缓步走下,走到他的面前。
        “请起来吧……年轻的圣骑士,尊贵的阁下。”
        辅祭们走到他的身边,以无比尊敬的态度侍立两旁。卡萨利安再度朝向墙上的光明神圣徽敬拜,然后手扶石阶,艰难地撑着早已麻木的双腿缓缓站起。辅祭替他脱下汗湿的长袍,把它放到旁边;牧师再次高举双手,念了几句咒语,一套崭新的圣骑士铠便在传送的闪光中出现在他的眼前。
        “愿正义的力量永远庇佑着你。就象这坚甲强盾一样,必将洋溢着信仰的热情,坚持维护圣国的利益到底……”
        牧师这样高声说着,辅祭们也放下手中的工作喃喃祝祷;卡萨利安赶紧低下头去向牧师行礼。没有让任何人看见、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划出扭曲的弧度:一种比夙愿得偿、甚至比被提升为圣骑士的光荣都更加强烈的快感涌入他的内心;口中念着答谢的祷文,而一双眼睛却紧盯着在银白色胸铠和盾牌上镌刻的、金色的复生之羽圣徽。这徽记实在是太醒目了。不仅如此,这套圣骑士铠甲的一切细小的零件他都清楚地记得;所有这一切从童年时代开始就一直铭刻在他心中,永未消散――从头盔到护胫,一切都是那样纯净,那样完美无暇――
        接下来,待到推开神殿坚实的沉重榛木大门之时,在全部视线中闪耀的就是,纯白积雪那眩目的反光。
        有如幻梦一般,从外面吹来的寒风瞬间驱走了所有神殿中残留的热量。
        尽管铠甲上附着的法术能够有效地保暖,但卡萨利安还是不禁打了个寒战;他斜倚在门边,用一只手遮住因那亮光而发晕的眼睛,刚才的胜利感仿佛已全数消失无踪;以手掩面,他狠狠地摇着头,就像要把长久以来那些痛苦的记忆全都排除一样……

        “拿到神圣铠甲了吗?恭喜您啊,卡萨利安阁下。”
        坐在圣骑士团本部那张装饰华丽的桌子后面,骑士团长纳尔利靠在椅上,一双明显带着不满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卡萨利安。
        “说实在的,圣骑士团也是堕落了。要是在三个月前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这身铠甲居然会穿在你身上;你这种人竟然也会通过神的试炼……?”
        纳尔利轻蔑地笑着,旁边的几个年老的骑士都叹着气把目光从卡萨利安身上移开;而他却只是带着恭顺的表情,垂手站立一旁。
        “你们这一支邪恶的种类几百年前就应当灭亡了。凭着历代法皇陛下的仁慈,才能保全到现在的愚蠢之血族……”
        全凭法皇陛下的御意,卡萨利安以平静得感觉不出一丝感情的声音答道。任何一个哪怕是表示抗议的眼神都不能流露出来,否则招来的只会是更加猛烈的责骂――他暗暗咬着牙告诫自己;其实这些都已经是他所熟习的了。
        “不要得意!蠢货,你还没有经历授剑仪式呢!”
        骑士团长随手在桌上的纸堆里翻着,然后狠狠地将一份文件掷到他面前。
        “这就是你的最终试炼:护送伊尔吉拉德大人去居勒尼亚参加谈判。真是很轻松啊,只能算你运气好吧!”
        遵命。卡萨利安依然简短地回答着,竭力压抑着胸中的怒火;看着纳尔利那好象吃了什么恶心东西的样子,他毫不怀疑,如果圣骑士最终试炼的项目不是由红衣主教们随机指派的话,骑士团长非得借机把他弄死不可――扫视四周,他也从其他骑士的脸上看到了同样的神情……
        再度向骑士团长致礼,然后他就立即转身离开。那咒骂声似乎依然在身边反复回响:
        “赶紧滚开吧!这个兽人混蛋!”  

        和以前一样,卡萨利安什么都没有说。不顾旁人投来的奇异眼神,他快步跑着离开骑士团本部的高大建筑,上到内城的城墙上;阴沈而厚重的铅灰色暗云笼罩着头顶的天空。
        脸上掠过一丝自嘲的苦涩笑容,他无言地望向圣山之下的市区:户外行人稀少。人们在现在这个时节都躲在家里,逃避法克塞斯城冬季的刺骨寒风;整座城市就像是被魔法石化一样,散发着凝滞的气息,甚至在远方延绵的群山都被阴影覆盖,没有任何一丝阳光能照到那些在灰色房顶上高高矗立的光明圣徽顶端,――即使是号称有光明诸神的荣光永远加持的这座千年圣都也无法违背自然的力量――想到这里,卡萨利安不禁笑了出来。
        挑战似地向全城大笑着,他猛然摘下头盔,任凭冰冷的朔风吹击着自己的脸庞;突出的颌部和短而尖的耳朵全都裸露在外,一头桀骜不逊的长发在风中飘扬。
        ――在圣骑士团位列圣杯队之第七百七十九名,新任圣骑士西利亚・卡萨利安;同时也是伊利亚札尔法国千年历史上第一位兽人圣骑士。

      *     *     *     *     *

        “信仰光明的意义为何?我伊利亚札尔的众圣徒就是这样教导的。凡是景仰光明的信徒都应当起来,永远遵从它;否则诸神就会以其神力惩罚我们的罪孽。记得几个月前与异教徒的战役吧;为什么我们会在那次战役中败北?那是神在借助异教徒之手惩罚我们,惩罚我们心中不够敬虔的邪念。……”
        卡萨利安心不在焉地听着枢机主教伊尔吉拉德的长篇大论。环顾四周,除了几个正在埋头记录的低级辅祭之外,船舱中的其它人全都露出了同样的不耐烦的表情。
        ……时值E.C.(Esetria Century =伊塞特里亚历)590年年初。自从去年在法格斯特山脉与撒尔迪亚帝国军及其同盟者―基亚斯共和国的军队作战而遭到败北以来,伊利亚札尔法国宣告对“邪恶的侵略者”撒尔迪亚联合帝国的战争也有几个月了。但是在这几个月里,因为冬季的严寒,双方部队一直都没有太大的冲突;趁着天然的休战时间,为了和世界上其余反对帝国的国家合作,伊利亚札尔向各国都派出了使节团,商讨联盟事宜:这艘快速帆船“琉科斯(Leukos)”就是直属伊利亚札尔法国政府的,专门担负护送使节的重任。
        自从离开伊利亚札尔之后,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在无聊的航行过程中,使节团中的高阶牧师们总是喜欢把众人聚集在一起探讨教义的细节,但是这种打发时间的会议很快就变成了伊尔吉拉德的个人布道。更要命的是船上所有圣职人员都还必须毕恭毕敬地聆听他的罗嗦;听着枢机主教无休止地谈论神学问题,卡萨利安不禁感到十分疲倦。他向对面的座位看去――很难得地,另一名负责护卫的圣骑士也向他苦笑着无奈耸肩――每天的这几个小时对船上人员,尤其是对钻研教理不是那么热心的圣骑士们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终于,连伊尔吉拉德也讲得累了。人们都已经了解他的习惯了――当枢机主教往座椅上一靠,举起右手向众人祝圣的时候,船舱中不禁隐约发出一阵松了口气的感叹声;卡萨利安慢慢站起身来,活动着酸痛的胳膊。
        他走出船舱,上到甲板上。

        深蓝的海洋在天际与淡蓝的天空连成一片,天上飘着的几朵白云若即若离地遮挡着日光;一阵温暖而略带咸味的海风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放眼望去,碧蓝的海面上飞着几只洁白的海鸟,就象在与之呼应一般,头顶上绘着伊利亚札尔国徽的白帆也随风抖动。
        一个正在甲板上干活的兽人水手看到卡萨利安,怔了一下,随即战战兢兢地向他走来。
        “大人,很抱歉,……您就是卡萨利安大人吗?”
        就象平民对圣职人员常做的那样,水手向他拜倒;他连忙上去搀扶。
        “是的。你是?”他答道,一双眼睛看着水手:这个年迈兽人头上的毛发已经快要掉光了,海风和无尽的劳作在脸上留下了无数深深的刻痕。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水手。卡萨利安大人。”老人苍老而颤抖的双手紧握着他的手掌,“这一个月来我一直工作在舱底,刚刚才换班上来;虽然知道您在这艘船上,但是一直没有看到。今天终于能在船入港之前得见您一面,真是要感谢乌利雅(太阳)女神的保佑……”
        老人尊敬而又带着些许艳羡地抚摩着他腰间佩剑上刻印的圣徽,大滴的泪珠从浑浊的双眼中流出。
        “卡萨利安大人,您的事情已经传到伊利亚札尔所有兽人的耳中了。第一位兽人圣骑士……没想到我居然能够活着看到这一天。这柄圣骑士剑也会挂在兽人的腰间啊。”
        这只是普通的侍从佩剑,我还没有得到圣骑士剑的资格,――卡萨利安张了张嘴,想作出澄清;但是看着老人那崇敬的眼神,他硬是把话咽了下去。
        “说实在的,不怕您笑话,大人,”老人继续说着,“我的儿子也在一位圣骑士大人的手下当侍从。他很兴奋地告诉我您的事情……他还说,要追随您的榜样、也成为光荣的圣骑士哪……”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他微笑地向老人说道。耐心听着老人的唠叨,卡萨利安将目光投到远处的海面上。尽管这有违圣骑士严格的规章,但他还是隐瞒了自己的心情,不忍心告诉老人:作为一个兽人,他在伊利亚札尔官僚系统里的进路――哪怕只是在圣骑士团内――都是极其艰难的:光明神的信徒根本不能容忍在圣书中被记载为邪恶之产物的种族与他们为伍。卡萨利安在骑士团内也算是身经百战了;刚刚拿得动盾牌就给圣骑士当侍从,及至大一些之后,在战场上连连立功,甚至在几个月前的败战中还救出了一名圣骑士――尽管这样,如果不是新任的法皇宣布了对“黑暗种族和异教徒”的宽容政策的话,他也根本不可能穿上这身铠甲。
        卡萨利安不知该如何向老人解释。这些事情让他怎么说得出口呢?――他沉默地看着老人的脸,那张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庞似乎诉说着自己这一种族所有的苦难经历;就连自己所遭受的苦难和屈辱好象也在这张脸上全部重现。……
        觉得脸上有些湿润,他擦了擦眼睛;四周的景色逐渐变得模糊了。
        “卡萨利安阁下!”
        不知什么时候,这艘船的水手长走上甲板,大声叫着他的名字。他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看到水手长,老人就匆忙离开了。
        看着老人佝偻的背影,卡萨利安不禁觉得心里一阵发酸。水手长快步走到他身边,――同时瞪了那个老人一眼――,把声音压低说道:
        “实在是抱歉之至。但是阁下,这艘船只能把使节团的大人们带到克尔基拉了。”水手长的表情有些紧张。“……刚才从克尔基拉共和国的港口传来讯息。在越过克尔基拉地峡之后,他们的舰队不能保证在欧赛利亚洋面上任何船只的安全……所以只好请大人们走陆路了……”
        “怎么可能?”他问,略微有些吃惊。作为自由贸易都市,保护分隔两个大洋的狭窄地峡及这一带的贸易线路是克尔基拉人的义务,也是他们的生命线所在。“不会吧?克尔基拉的舰队不是号称全世界数一数二的吗?他们怎么会自认已经失去了对欧赛利亚洋的控制权……”
        “是克拉帕顿帝国舰队,以及莱奥尼斯群岛的海盗种族,”水手长沙哑的声音轻附在他耳边,“总之就是撒尔迪亚的那些黑暗仆从;虽然莱奥尼斯海盗据说是反对撒尔迪亚的,但还不是一样,――据说克尔基拉的舰队已经垮了半数了,大人们要去的居勒尼亚联邦也是――这些不信光明神的人啊!那是他们应得的惩罚吧……”
        水手长挤出谄媚的笑容,卖弄似地引用着刚才枢机主教的讲道。卡萨利安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向船头的方向独自走去,耳边传来船只靠港之前、桅杆上守望水手那高昂的喊声。
        遥望前方,两根顶端雕刻着贸易之神奥利维亚神像的巨大石柱在海平面上巍然矗立:克尔基拉繁忙的港口已然出现在人们眼前。

      <――附注:为了伊塞特里亚世界的名誉,我必须在此声明:这个世界里的兽人是没有魅
      力减值的!在这一方面,兽人和除精灵之外的其它种族是一样的……>

        使节团在克尔基拉逗留的时间不长。团中的高阶牧师们在与克尔基拉的官员商议之后,就对全团人员宣布了他们的决定。
        “要从陆路过去吗?”他向一名牧师问道。“但是克尔基拉和居勒尼亚之间不是没有相邻的边界……”
        “顺着南边帕兰提恩的边境过去。”牧师有些不耐烦,“据说那个国家的边境地带早就被近年来的内战变成无人区了。走那里的话,除了怪兽之外我们就不需要担心什么了。”
        他点了点头,但还是觉得不太妥当。“不知会帕兰提恩政府一声可以吗?我们这种行为……”
        那个牧师冷笑了一下。
        “主教大人定下来的事情,你少管那么多。蠢货!”
        轻蔑地丢下这句话,牧师就转身离开了,人们也逐渐散去;房间里只剩他单独一人。
      ……当很久以后,卡萨利安回想这段时光的时候,很奇妙地,这些事情的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地铭刻在他心里,就象昨天刚刚发生过一样。在那个时候,他的心中没有愤怒;从很久以前他就一直象这样一样,一直在孤独地站着,――只是感到一种莫名的激动,那激动无处可去,最后化作焦灼啃食着自己的内心。全身只觉得十分疲惫、无力,――他僵立着,看着牧师离去的方向:焦灼过后,心中只剩下无限的虚空。

        ……离开克尔基拉之后,使节团沿着密林中荒芜的道路走了足足一个星期;到这时卡萨利安已经懒得去数他们遇到过几批敌人了。
        “该死,这里怎么这么多怪兽!”
        给他治伤的牧师一边施法一边抱怨。
        “克尔基拉的家伙们,还说什么只有很少一些怪兽!这里简直就是地精和食人魔的老窝嘛……”
        卡萨利安在心里暗暗点了点头,无言地擦拭着长剑。姑且就把这看作试炼之一吧――他这样安慰自己;在身后不远处,伊尔吉拉德正在神经质地用指甲抓挠着手杖,脸色越发地阴沉:在刚才的战斗中,甚至连枢机主教本人也不得不施放神术御敌了。
        象这样狼狈的使节团,恐怕在世界上也是绝无仅有的吧?卡萨利安偷偷地在心里嘲笑着现在的状况:这几天来他们被不断出现的怪兽甚至魔兽弄得紧张不堪,一直都在战斗中度过;尤其是地精的大群更是令人头疼。听说在之前这个王国的内战中,相互交战的两个王子和跟随他们的贵族们为了破坏“敌人的领地”,都不惜把大批地精引入帕兰提恩自己的国土。――卡萨利安这样想着,嘲讽的笑容不自觉地在脸上浮现――人们总是这样愚蠢。这次他们也在森林里也是吃尽了苦头;居然会出现这样的失误,那些高阶牧师们可要头大了……
        “快点!”震耳欲聋的喊叫从前方传来,另一名圣骑士正大声斥责着驾驶马车的侍从,“快前进!我们马上就到居勒尼亚了,他们的部队会在那里接应!――快点!”

        车队竭尽全力行驶在年久失修的路面上,圣骑士和牧师们骑马护卫在四周。卡萨利安紧张地注意着路边的茂密丛林:树叶挡住了阳光,形成无数的黑影遮蔽着人们的视线。
        “早知道这么危险,还不如在克尔基拉雇一队佣兵带来呢!”
        他听到旁边一名牧师略带惊慌地小声向他的同伴说着;那同伴立即反驳。
        “你开什么玩笑!我们可是神圣国度伊利亚札尔的使节啊。”他的声音很大,旁人都纷纷侧目,“怎么能够把生命托付给那些刀锋舔血的异教徒!主教大人说过,所有异教徒都是不可信任的!更何况是……”
        那牧师喋喋不休地说着。旁人也开始互相小声议论;看着这些人的争吵,卡萨利安不禁厌恶地侧过头去。悄悄地,他把视线移向路边的丛林:茂密的枝叶挡住了阳光,拉出无数层叠的、令人眼花缭乱的黑影,遮蔽着人们的视线。赤道地带下午的阳光照在铠甲上,灼热不堪;昆虫在林中飞行,发出嗡嗡的响声。
        这个时候,他突然看到,那些黑影中的一个略微地移动了。
        卡萨利安吃惊地勒住马,张大眼睛看着那里:丛林中一片寂静;但仔细看去,那些层叠的黑影仿佛正在缓慢地呼吸,稍稍移动,就像是野兽在等待着猎物一般,传来一种危险的讯息。
        没有来得及通知身旁的同伴,他的脸颊抽动了一下,无意识地眨了眨眼睛。在黑影深处,一双绿色的小眼睛亮了起来了;这双眼睛一闪一闪,带着明显恶意的视线正好和他的双眼相交。
        有那么几秒钟,卡萨利安甚至几乎忘记了呼吸,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双恐怖的野兽之眼;随即,他突然感觉到一阵破空的风声正扑面而来――就在他下意识地侧过头的那一瞬间,一支羽箭从丛林中阴暗的角落中飞出,高速掠过发梢,钉入一辆马车的顶蓬木板上;黑色的羽翎不断摇晃。
        他刚刚反应过来,视线中就出现了更多的箭,如雨点般疾飞而来;在两面的丛林中响起了尖利而野蛮的欢呼声。
        “大家迎战!快迎战!”
        如梦初醒一般,伊尔吉拉德从马上抬起身,大声地命令着。他的话语很快被一阵嚎叫声完全掩盖了;从路旁的丛林中冒出了大量地精,疯狂地向马车猛扑而来。
        “可恶!这帮该死的东西到底有完没完啊!”
        不顾光明神的信条与禁令,一个牧师不禁骂了一句;卡萨利安迅速抽出长剑,滚鞍下马。――所有人全都下到地上,用盾牌挡住射来的箭,把马车和驮畜围在中央:地精的身材矮小,空间又很狭窄,骑在马上对人们有害无益。
        卡萨利安握紧手中的剑和盾上前迎击。他眼看着射出第一批箭矢的地精也放下了弓箭,加入战斗:大量的地精你推我挤,从四面八方围攻过来,和伊利亚札尔人打在一处。牧师们吟诵着祷文,造出光球和光壁对抗地精;一颗闪着红光的魔法球体从旁边飞来,正中一辆马车,顿时木屑纷飞。
        地精巫师――看着瞬间就已半毁的车体,卡萨利安不禁有些吃惊,急切地扫视着战场:一只身材明显比其它地精壮硕、在身上杂乱地缠着五颜六色布条和珠子的地精出现在战场一角。
        “把它干掉!”一名牧师指着地精巫师,向他大声喊道:“把头领干掉其它的自然就会溃散了!”
        知道了――卡萨利安对他大吼作答。自古以来圣骑士就从来没有违背过上级的命令――他快速冲上前去,斩开拦路的地精;那地精巫师念着咒语,缓慢地对他举起手,眼中闪着邪恶的光芒;卡萨利安眼前的空气被扭曲了。数枚闪光的魔法飞弹从巫师的手中直击而来,刺入他身上的铠甲。
        他全身一震,但没有停下脚步。高呼着吉奥之名,卡萨利安就象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样,全力冲刺过去;那巫师显得有些惊慌,开始念诵第二个咒文。这个咒文不长,然而它已经没有时间了。
        仅仅过了几秒钟,卡萨利安已经砍翻几只拦路的地精,逼近到地精巫师面前。巫师再度朝向空中举起手指;与此同时卡萨利安高高跃起,以全身的力量挥剑刺入敌人的身体;此时巫师却刚刚来得及将法术完成。
        ……卡萨利安最后的印象是地精巫师临死之前那恐惧的眼神。然后,法术就生效了――全身如同针刺一般地疼痛,白色的光芒顿时包裹了他的身体。
        卡萨利安不由得闭上眼睛;他暂时地失去了意识。

        等到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卡萨利安发现自己独自躺在林间的空地上;地精巫师的尸体就挂在旁边的树梢。
        是因为传送法术过度负载而产生的爆炸吧――他想,然后艰难地爬起来,察看周围的状况:传送术的距离应该不长。四周都还是熟悉的森林景色;但这里离大路还有一段距离,视线所及之处看不到有任何生物的迹象。
        卡萨利安小心地向前走去,寻找自己的队伍。自从第一次训练以来他还从来没有这样单独行动过,此时不免有些紧张;警惕地踩在腐烂的落叶上,他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一边尽量回忆以前那些关于独自执行任务的训练。
        就像是在嘲讽着白天的炎热一般,丛林的夜是阴冷的;庞大的蓝月萨尔瑞斯已经升起来了,树木和草叶都被染上一片幽蓝的光。――呼吸着略带潮湿的空气,卡萨利安跨过一段倒在地上的腐烂的原木,走上前方的小丘。
        一阵夜风吹起,凉爽的空气吹拂着他的面颊,带来一阵稀薄的血腥气味。几个矮小的黑影快速从不远处的树丛中跑过,随即血腥味就立刻被地精特有的刺鼻臭味所掩盖。
        这种臭味在晚上分外地浓烈。
        “可恶……”
        不顾身上的伤痕与疲累,卡萨利安小心地从丘上跑下跟踪着地精,他尽量不弄出太大的声音;很快,一阵人类的喊叫与金铁敲击的声音就微微地传入耳畔。  
        又跑过一段距离,他停下了脚步:在前方的林中,一群冒险者装束的人们正在对抗地精。
        有关圣骑士的责任和义务的规章顿时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我来帮助你们!”
        没有任何犹豫,他高声叫着冲入战场。冒险者们的眼光聚集在他身上,显然因为一个圣骑士的突然出现而感到惊讶;但随即一名身着黑色法师袍的女子就向后退了一步,为他让出位置。
        “多谢您,圣骑士先生。”
        那女子微笑地说着。尽管全身沾满地精的血污,但她的笑容却依然灿烂――卡萨利安看着她,不禁感到有些惊奇。
        “感谢您的协助,在下艾瑞斯・维斯帕。”看上去像是为首的年轻剑士抵挡着地精的攻击,侧过头向他说道。
        “伊利亚札尔神仆西利亚・卡萨利安(Chilia Catharian)。”他抽出剑,隔着头盔的面罩向那年轻人回以微笑;这时他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了他的后心铠甲。
        优美的吟唱咒文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轻柔的触碰透过铠甲传到身上;卡萨利安的身体随即被彩色光环围绕;光环与铠甲的法术相互排斥,发出噼啪的声音,骑士铠上顿时布满爆裂的火花。
        卡萨利安立即认出了这道奥术。一个加强防御的法术竟然被施展在圣骑士的铠甲上,――他讶异地回过头,看着那个黑袍女子。
        “希琉瑞亚(Hinuleria)。”无视卡萨利安惊惶甚至带着恐惧的眼神,那女子平静地自我介绍着;随即她又举起手中的法杖,将一道能量射线射到一只地精的身上。
        看着她不以为意的表情,卡萨利安觉得刚才想说的话好象在口中卡住了。他徒劳地咬着下唇,试图说一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略带不满地摇了摇头,把注意力和致命的剑锋重又转向面前的地精。
        ……等到卡萨利安走上大路、找到使节团的车队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居勒尼亚的士兵在车队四周护送着;看到他和那些冒险者突然出现,人们都露出了惊奇的神色。
        “蠢货!跑到哪里去了!你不如这样死了算了!”
        伊尔吉拉德当着众人就不分青红皂白地骂着;卡萨利安把头盔夹在腰间,深深地低着头。这不是因为羞愧:他没有胆量去看自己摘下头盔之后,别人脸上的那种表情……

        数天后。在居勒尼亚军的护卫下,使节团顺利地到达了居勒尼亚首都亚克居勒恩;从这里到战场前线仅有百余公里的距离了。
        与居勒尼亚人的同盟会谈进行得很不顺利。伊利亚札尔的牧师们想方设法要通过同盟为本国取得每一点好处;卡萨利安没有被允许参与会议。他整日驻足于城内的公馆中,除了每天必须的祈祷和锻炼之外,无所事事。
        在没有任务的时候,他就会和那些刚刚结识的冒险者们一起在城中游览,欣赏异邦的风土人情,艾瑞斯他们在好象在城内执行着联邦政府的使命――卡萨利安是这样想的――可他们从来没有对他透露过自己的活动。
        他在一开始还颇为顾虑自己的兽人身份。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这些冒险者根本就不在乎这一点。对他们,以及居勒尼亚人来说,似乎种族与身份并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卡萨利安最后发现,他还是不对自己的身份那么在意才来得比较正常。
        “看这里。这是亚克居勒恩的国家大法院。现在是在战时,所以案件暂时不在这里审理;但是在平时,这地方可是会象市集般地热闹呢。”
        看着眼前高耸、颀长的建筑,居勒尼亚的外交官帕尔泽不无自豪地向卡萨利安介绍。他在这段时间中一直作为向导陪同他们游览城市;这个年轻人似乎是专门负责接待外国使节的,而在同盟会谈通宵达旦进行、甚至连那些他负责接待的使节们都吃睡在议事会里的日子中,他总是借着空闲机会和他们一起观赏城中的景色。
        每当看到这些建筑,卡萨利安就会想起刚到克尔基拉时,那座城市给他的印象――建筑的顶端都被建成一个高高刺入云端的锐角,好象是在向天空挑战一样;和伊利亚札尔那种竭力表现与赞颂神之荣光的建筑风格不同:这里所有的房屋都涂着鲜艳的色彩。这种色彩与建筑样式结合起来,显得优雅、美观。
        “是啊……”
        卡萨利安感叹地望着建筑的尖顶。那如针般的塔尖就象刺入太阳一样,在眩目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模糊不清,闪耀出一圈光晕。
        “卡萨利安,你对这里的建筑感觉如何?”
        希琉瑞亚缓步走到他和帕尔泽身边。卡萨利安看着她,让他该怎么说呢――每当他看到这些建筑的时候都掩盖不住内心的惊奇:尽管处在战火的威胁之下,但这座城市表现出来的精神、以及人们脸上的表情他都还是第一次见到。空气中仿佛洋溢着一种青春的气息――尽管居勒尼亚已经立国达八百年之久,但是这种感觉却不仅没有衰退,反而似乎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日渐强烈似的。
        “你要是看到法庭的工作就好了。”帕尔泽道,“我们觉得法庭的工作比起神的裁断来,在公正方面也不逊色呢。那可真是十分激动人心的场景。”
        可是法庭的工作不就是在于遵循神的公理与正义而判案的吗?卡萨利安有些惊奇地问;帕尔泽只是轻轻微笑着。
        “不是神的正义,是法律的公正。神的法律是靠牧师们来执行的。而我们是人,执行法律的人也只好是公民了。”
        “什么?”他说,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难道你们不信仰诸神吗?”
        信仰的。――帕尔泽望着法庭的尖顶,缓缓地说。
        “居勒尼亚人对神祗的信仰与敬拜不亚于其它国家的人们;但是你难道不认为,礼神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吗?这个世界是靠人的行动来运转的……”
        “去问巴塔维乌斯,” 希琉瑞亚插进话来,向旁边正在一起谈论着的同伴一指,卡萨利安知道她说的是队中的黑暗牧师:那个在黑袍外套着黑色皮甲的瘦削身影正在看向自己,但对方很快就把脸移开了。“他应该对这种事情懂得更多。”
        “这……还是算了吧,”他苦笑着耸耸肩,“我还没到要去向黑暗牧师请教的程度。”
      “你们的戒律那么严格呀,”希琉瑞亚皱了皱形状姣好的眉毛,“真不愧是迪图斯的圣骑士啊……”
        “当然,”帕尔泽也笑着说,“象伊利亚札尔这种政教一体、又是世界强国的古老国度,自然会有这样的风景啊。对吧,圣骑士阁下?”
        “你们别讽刺我了。”
        卡萨利安生硬地岔开了话题。
        
        那天入夜之后,卡萨利安告别了冒险者们,和帕尔泽一起走在回到公馆的路上。
        这一天是亚克居勒恩城的夜间庆典。因为是节日的缘故,尽管处于战争禁令之中,街道上的市民 还是明显地比平时多了起来。被身上的节日盛装衬托着,人们的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
        “多么美好的生活啊。”
        帕尔泽轻轻地叹道;他有些疲倦地走到路边,在台阶上坐下,卡萨利安也坐到他的身旁。
        “是啊,”卡萨利安也不禁有些感慨,“虽然人是少了些;不过我真佩服你们,在战争中还表现得这样从容不迫。”
        “谢谢你的夸奖。”帕尔泽笑了起来,“连伊利亚札尔的圣骑士也会这样想,实在是我们的荣幸啊。”
        卡萨利安点了点头,重新把视线聚集到市民们的脸上。这些人脸上的笑容和伊利亚札尔民众的笑容是多么的不同啊!虽然他一时说不上原因,但他觉得这两种笑容就象是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似的。
        “多么美好的笑容,”他喃喃地赞美,“迪图斯保佑,但愿你们的脸上能够永远保持这种笑容……”
      “是啊,但愿。”
      帕尔泽平静地说道。似乎是卡萨利安的话触动了他心中的某根细线一样,他的声音显得略微有些无力;如冰凌消融般,笑容也迅速地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帕尔泽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然后转过头来,严肃地看着卡萨利安。
        “说实在的,卡萨利安。我总觉得你和我接触的那些伊利亚札尔人不太一样……确切是什么,我也说不出来。可能是因为你是一个兽人的缘故吧?”
        外交官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看着前方来来往往的人群,――就象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压低声音,说话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其实居勒尼亚也远非那么美好。不过至少我们能容忍不同价值观的存在,人们也无须担心因为言论和正当的信仰而遭到弹压。如果这些都失去了,我们就剩不下什么了。尤其是在这样的战争情况下……”
        不知道他想要说些什么,卡萨利安不禁睁大了眼睛,略带恐惧地看着外交官的脸。帕尔泽有些匆忙地站了起来,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知道吗?现在的情况十分紧急。我们,不,居勒尼亚已经没有时间了……”

        又过了几天,在无数的争吵与斤斤计较之后,居勒尼亚和伊利亚札尔的“永恒的神圣盟约”终于签订了。但是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那是在开春以来帝国军疯狂地在居勒尼亚的土地上肆虐、又开始发动新一轮攻势时,双方才仓促签约的――卡萨利安想,帕尔泽说“没有时间”就是这个意思吧――确实,战况越来越危急了。虽然就伊利亚札尔本土来说,只要基亚斯军还没有恢复元气,他们就不会发动太大的攻势;但是撒尔迪亚的扩张速度实在是太过惊人。在帝国长矛与魔法强大威力的完美结合下,那些已经普遍腐化堕落的王国和共和国根本就无法作出象样的抵抗。奥瑞斯提亚大陆上除伊利亚札尔之外的领土几乎已经被全部征服了,居勒尼亚联邦甚至在国内都与入侵的帝国军陷入苦战;而在得知近日撒尔迪亚与法列萨尔大陆的强国拉诺米亚结盟的消息之后,就算是最保守的高阶牧师也都坐不住了。
        人们已经对现状失去了一切希望。一次接一次、没有尽头的败北与沦陷。……
      一艘居勒尼亚联邦特派的使节船停泊在亚克居勒恩南方的港口。双手撑在船舷上,卡萨利安心事重重地俯视码头上劳碌的搬运工、乘客以及送行的官员;牧师们和几个居勒尼亚议员正在象对台词一样说着无聊的外交辞令。帕尔泽没有来:他好象已经调任军职了。
      船下有气无力的欢呼声突然响起;伊尔吉拉德这时便在牧师们的簇拥下登上甲板。他身旁伴随着几个代表居勒尼亚去法国进一步谈判的联邦特使――突然间,卡萨利安觉得几个熟悉的身影在他眼中浮现。
        在卡萨利安还没有察觉的时候,一只手就从后面放到了他的肩上。伴随着轻柔的碰触,他听到了身后那个清丽的声音。
        “我们来了,圣骑士阁下!”
        卡萨利安回过头来,希琉瑞亚站在那里,热情地向他微笑着;看着这些随联邦特使一起上船的人,他终于露出由衷的笑容,――这些人,他们都正站在自己的身旁。

      *     *     *     *     *

        夜色再度降临到法克塞斯城中。当第一颗闪烁的星辰在夜空中出现的时候,集结在城外的军队纷纷在祭坛前燃起圣火,为即将到来的出征彻夜祷祝;城中的房屋与神殿此时也灯火通明,祈祷的居民们挤满了神殿前的广场和街道。
        早春三月的夜风仍十分寒冷。卡萨利安的长发和斗篷都随风飘动着,从这里的城墙上可以俯视全城:在城中大大小小的光明神殿上方,洁白的圣光在夜空中闪亮。
        E.C.590年,3月末。就在一个星期之前,伊利亚札尔法国为了遏止撒尔迪亚帝国在世界各地的攻势――同时也是为了“履行与居勒尼亚的盟约”――并保护自己的海外领地不受威胁,正式宣布了这次远征的宏大计划。为了这次远征,法国动员了几乎所有的军力:除了在国境线上正在与基亚斯共和国陷入胶着战的几个军团以及国内的预备部队之外,抽调了每一个大教区的主力部队;包括法克塞斯卫戍军以及直属法皇的圣骑士团和神官战士团在内,在伊利亚札尔法皇亲自统帅下的军队数量甚至达到了六位数之多。 
        即使是在伊利亚札尔的千年历史上也属罕见,奥瑞斯提亚大陆十五个大教区的军队如今正齐集法克塞斯城下;几小时之后,这支庞大的军队就要启程远征。 
        在城墙下不远处的雄伟的光明神殿――所谓“至圣所”之前人头攒动。一队一队的士兵代表从神殿前的台阶上,从欢呼的人群之中鱼贯走入神殿,接受祝福。人群颂扬迪图斯神的圣歌震耳欲聋,响彻云霄;就象与这颂歌相呼应一样,神殿上的圣光也越发地明亮了。
        纯白的圣光直射入空中,盖过了幽暗夜色与天上的群星。这就是伊利亚札尔人所引以为荣的、著名的奇景――卡萨利安沉默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人们似乎能够看到天堂的门在人群的欢呼中打开,光明诸神随着这圣光降临人间、与信众同行。
        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光芒把他的毛发映成纯白的颜色。他又看着身上的铠甲:在闪亮的胸甲上,金色的复生之羽圣徽浸染在圣光之中,正安详而热烈地放射着彩色的光辉。
        “看哪,永恒的神之荣光。划破绝望之黑暗,永远地在天上照耀。”
        柔和的声音念诵着圣典之中的诗句。卡萨利安有些惊讶地回过头去;希琉瑞亚就站在一旁。
        有些羞涩地,他对她报以微笑。
        “是你啊,希琉瑞亚。你什么时候也看起我们的圣书来了……”
        “反正这个城里除了圣书之外又没有别的书,”好象被人知道法师看这种书很难为情一样,希琉瑞亚把手中一本袖珍的小书收到内袋中。“偶尔看看信徒们的经典也不错。”
        她走到卡萨利安身旁,望着正在敬神的人群;圣光将她的脸庞染得苍白如雪。
        “现在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们这里能见到这样纯粹的信徒了,真是了不起。”
        希琉瑞亚发出了些微的叹息声。卡萨利安好奇地凝视她那流泻在双肩之上的黑发:应该是被施了什么魔法吧,她的头发和长袍在圣光的照耀之下仍然保持着幽黑的颜色。
        光明和黑暗完美地融合在一处,反射出闪亮的光泽。
        “你们队伍里那个黑暗神牧师现在在哪里?”他问。希琉瑞亚轻笑起来。
        “巴特维乌斯吗?他现在在旅馆里。现在外面光明神的力量这样强大,他是绝对不会出来的。”
        哦。卡萨利安说着。带着些许慌乱,他再度将视线投向城区。
        “都过了几百年了啊?他是很久以来第一个进入圣城的黑暗牧师吧。”她露出天真的促狭表情,“巴特维乌斯说,就凭这一点他也无论如何要借着使节的身份进法克塞斯看看。结果从来了之后一直象得了什么大病一样;真是自找苦吃……”
        希琉瑞亚讽刺地笑着。卡萨利安不禁略带轻蔑地哼了一声。
        “看外面这么强的圣光,他大概正在房间里受着`酷刑'的折磨吧?说实在的,连我也觉得不太适应呢。”
        她用手遮挡刺眼的光辉,抬头望向天空。法师袍的宽大袖子滑了下来,露出画着紫色复杂魔法符号的白净臂膊。
        “当时主教们也有过激烈争论。要不要破例放他进城……最后还是决定,不能在这种小事上激怒联邦。”
        卡萨利安轻声说道。希琉瑞亚一直这样凝望着被白光照亮的夜空;他在她的眸子里看到了圣光的影像。她就这样一直站着,卡萨利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天空中镶嵌着一轮若隐若现的红色月牙。不知什么在时候,红月埃拉特利亚已经升起来了。
        圣光映照着人们的脸和身体,在身后拉出长长的浅色影子。他突然觉得自己和她的身体竟是如此孤单,他甚至害怕她会从城墙上跌下去;没有让希琉瑞亚发现,他慢慢地往她的方向挪了挪。城下的光辉照射到她脸上,让卡萨利安不禁想起洒在大理石像上的白色石粉,是那种淡雅的苍白。
        “看哪,永恒的神之荣光。划破绝望之黑暗……”
        好象是无意识的自言自语一般,希琉瑞亚再度吟诵着圣典中的诗句。良久,她才向着卡萨利安回过头来。
        “强烈的信仰之光。但是,卡萨利安,……你不觉得这光芒太过强烈了吗?”
        她踉跄地向后退了两步,卡萨利安赶紧上前扶住。――她把他推开了;双手扶着城墙,她把一只手指向城中一处黑暗的角落。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希琉瑞亚喃喃地问;卡萨利安这才注意到那里。在全城的闪耀光芒之下,只有那里还笼罩着黑暗:没有能够被圣光照到,这处角落的黑暗仍然深沉。他闭上发花的眼睛,又再次凝神细观,才认出那里的事物。
        “处刑所……?”
        卡萨利安挑起眉毛,咀嚼着这个名字。那里在十几年前还是伊利亚札尔处决异端分子和异教徒的地方;虽然这个机构已经被现任的法皇废除,但是这个地名却一直保留在人们的记忆之中。
        “你认为这些光束真的能够驱逐黑暗吗?”她问道,随即摇了摇头。“人们的宗教热情确实很高。高到了对那种东西也产生疯狂的热情……”
        希琉瑞亚苦笑了一下,卡萨利安看着她的脸,不知说什么好。一时间,城下的喧闹声似乎消失了;他和她静默地相对而视,觉得她的话语有一种慑人心魄的魅力,――她并不笨。说不定自己的心中所想这个法师早已一目了然――卡萨利安暗暗告诫自己,但还是掩盖不住心中激动的感情。不知怎么,他突然感觉到一种淡淡的哀伤;这种感觉似乎从很久以前、从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在他的心中留存,就好象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堵着一样。
        “希琉瑞亚,我……”
        卡萨利安有些嗫嚅,他想说些什么;但是这时城中的祈祷声越发地大起来了,――陡然变得刺眼的圣光令两个人不由得闭上眼睛。
        “不好!”
        卡萨利安连忙伸头看向下面的神殿:他险些忘记了集合的时间。在“至圣所”前方的街道上,群众正簇拥着接受过祝福的士兵们,说着最后道别的话,在内城城门前方,圣骑士团正要集结;他转向希琉瑞亚,脸上满是歉意。
        “对不起……我没时间了。马上就要出发……”
        带着些许遗憾的表情,希琉瑞亚只是轻轻耸肩。她张了张嘴,好象是要对他说什么一样,――但是随即就又低下头,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小饰物,交到他的手中。
        “一个小东西,作个纪念吧。”
        卡萨利安看着手里:那是一个银制的羽形胸针;她朝他轻轻挥了挥手。
        “没什么了,――你一路走好。”

      *     *     *     *     *

        伊利亚札尔的远征军渡过塞伊洋的广阔海面之后,立即穿越海外领希斯波尼安的几个教区,停留在西方与拉诺米亚帝国接壤的国境线上。在这里,远征军休养整备,预备对拉诺米亚和撒尔迪亚进行全面战争。
        军营里很不平静。跟随亲征的塞利维迪亚法皇,全国几乎所有的高级牧师都来到了这里:到处都能见到主教的冠冕、大主教的旗帜、红衣主教的辇车――“就象宗教会议一样!”――一个兽人士兵曾私下里这样跟卡萨利安说过;事实上也不由得他不这么想――在法皇的御座之前,日复一日响起的不是祈祷和颂歌,而是辩论甚至争吵。对法皇登基以来所推行的宽容政策,很多人早已心怀不满,现在正是一个陈词的大好机会。
      在主教们忙于自己的事情时,军队则在原地,扎营等待着。漫长的时间就在争吵中度过了。

        一天,当卡萨利安路过骑士团长的营帐时,听到里面传来大声的讲话声。他想悄悄地走开;但却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在对话中出现。
        尽管觉得有些不应该,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靠近帐篷,偷听里面的说话。
        “你让我推荐那个兽人当队长?想都别想!”纳尔利愤怒的声音震动着他的耳膜。“怎么能让那个邪恶的生物得寸进尺!”
        “但是在新进骑士中他的战斗经验最丰富,”一个女子说道,他听出这是拉克莱莉,神官战士团长。“年长的骑士都要提到更高的位置,而那些年轻的骑士有些甚至还没有参加过战争啊。”
        纳尔利轻蔑地大笑着,――这笑声撕扯着他的心――“你是不是跟着陛下时间太久,脑袋糊涂了?拉克莱莉。”他说道,“说实在的,陛下的那些新政策连我也不能认同。和异教徒结盟,让兽人有地位――他们可是被神上之神所惩罚他们的邪恶,才变成那样的啊!这样下去,我们的光辉王国将要被带到哪里去呀?”
        “算了,纳尔利。”拉克莱莉的声音显得很平静。“你也知道,这些兽人是多么的遵守和敬拜我们的律法,他们甚至比有些人类还要热心。你认为兽人是邪恶的种族,其实昔日在精灵眼里人类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她顿了顿,有些哀伤地说着。
        “我是半精灵,所以知道得很清楚……以种族差异来划分人群的做法在六百年前的大战之后就应该已经被废弃了呀。也只有我们还抱持着这样的想法不放……算了吧,纳尔利,别再那样僵化了……”
        拉克莱莉说,纳尔利没有回答;良久,他重重地叹息着。
        “等这场战局结束后再说吧。反正敌军在开始的时候是不会有什么象样的抵抗的……”

        ……事情竟正如纳尔利所预料的。几天之后,军队终于出征了。战事起初进行得相当顺利;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拉诺米亚几乎所有的邻国都在与它作战,这个衰朽的帝国基本上抽不出什么多余的兵力来阻挡伊利亚札尔的攻击。远征军一个月就在敌人的领土上推进了数百公里,但是还没有遭遇过象样的战役――随着战线的拉长,被抽调去维持新占领土的兵力也越来越多了。

        统帅们也觉察到了:战线有拉得过长的危险。远征军的推进速度开始放缓,几个主力军团转而朝南方的盟友科尔卡斯王国前进,以期支持王国军在那里抗击拉诺米亚侵略的战争;遵守双方订立的盟约,居勒尼亚联邦尽管自身也在与撒尔迪亚苦战,但仍然抽出了几个军的兵力在科尔卡斯的港口登陆,抵抗敌军的进攻。伊利亚札尔军试图打通前往科尔卡斯的通道,把战线连成一片。
        对卡萨利安而言,战斗变得困难了。越往南方走地形就越平坦――遭到拉诺米亚强大骑兵部队攻击的危险也越来越强烈。圣骑士团每天从早到晚都在前锋位置来回巡行,抚慰全军紧张的心情。
        渐渐地,远征军接近了前方的耶罗尼安山脉。越过山脉之后,在那里集结的是居勒尼亚远征军和好几个国家的联合军队;大量的敌军也在不远的地区扎下营来。   
        卡萨利安每周都要参与圣骑士团的战况审议会。虽然可资利用的情报很少,――反对帝国的各国间建立了互通情报的机构,但是实际的联系却不是很多;因为害怕被侦测的缘故,魔法联络基本无法使用。各国的首脑部门只有通过间谍网或者飞行和传送来缓慢地交换信息――但还是能够得知,撒尔迪亚的主力军团已经来到南方,与拉诺米亚军联合在一起:大战迫在眉睫。
        年轻的骑士们都迫切地想要参与战争,但是主教们却有着不同的想法。
        “塞利维迪亚陛下到底在想什么?居然要与异教徒联合作战!还嫌我们犯的罪不够多吗?”
      在一次巡查中,领军的主教甚至还这样气愤地抱怨,而其他的主教和大主教们也有很多持同样的观点。终于有一天,主力部队在耶罗尼安山上停下来了;圣骑士团和神官战士团和全军所有主教一起驻扎在稍微靠后的地方。主教们天天在塞利维迪亚法皇的圣帐中辩论,争吵。
      卡萨利安站在营地的边缘,远离圣帐中争吵的喧嚣,以及其它圣骑士们的冷眼。
      夜风吹拂着他的长发;这时他听到远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骑自远方的黑暗中奔来,到达营地旁,翻身下马。守卫的士兵们立即把骑手围住,卡萨利安也赶去察看:一名身材苗条、穿著全副轻甲的女性正跪在地上,汗水把红色的长发打湿,一绺绺地贴在脸上。
        “欧诺弥亚小姐?”他扶起女子,抑制不住脸上的惊讶。
        “没关系,是艾瑞斯阁下的友人……那些居勒尼亚的使节,”他对守卫的士兵说,然后又转向跪在地上大口喘气的女子。“你怎么来得这么急?艾瑞斯他们呢?”
        “在后面。马上就到……”欧诺弥亚气喘吁吁地说,扶着卡萨利安站起,“法皇陛下或者大主教在哪里?我们带来了紧急的消息……”
        
        
        当卡萨利安走入圣帐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无数愤怒及轻蔑的目光穿透了。
        不约而同地,宽敞的圣帐中发出一阵轻轻的嘘声。当艾瑞斯一行人随在他身后走进来的时候,这嘘声更加刺耳。
        卡萨利安第一次在举行会议的时候进入这里。广大的而华丽帐幕中燃烧着神香,在法皇的御座旁成环状摆放着一张张桌椅,牧师们依其职位高低而顺序就座;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不加掩饰地露出厌恶的表情,看着眼前的兽人圣骑士以及“异教徒”们。
        “请问有何情况?盟友的高贵使节。”
        在一阵沉默之后,红衣主教麦提努斯开口问道;艾瑞斯・维斯帕大步走到帐篷中央。
        “无比尊敬和光辉的诸位阁下――请原谅我就直接省略套话了……”
        他向法皇及主教们行了个礼,然后从口袋中掏出一封信来,开始宣读。那是令人震惊的消息。
        信是从居勒尼亚“以及其余诸盟国”的联军司令部送来的。在他们前方扎营的敌军部队已经开始作战役前的最后准备了。帝国军的数量要多过他们;出于对局势的恐惧,联军司令特地派艾瑞斯和他的同伴们送信过来――
        “我不知这里怎么了。你们难道没有任何军事准备吗……?”艾瑞斯就像是发现什么一样,停下读信,视线在室内扫来扫去。“――我以联军指挥官的名义,带着最恳切和最急迫的心情呼吁贵军的协助。帝国军正在耶罗尼安山脉附近,贵军的侧翼扎营。半天,最多一天,他们很快就要攻击了!确切的情报表明,撒尔迪亚的兵力已经增加到两个正规军团。重复,是两个正规军团!……”

        难以置信的惊讶声音在营帐中响起;随即主教们就开始窃窃私语。卡萨利安偷偷看了看纳尔利:骑士团长的脸色铁青。他还记得在去年,仅仅一个撒尔迪亚军团就令圣骑士团几乎遭到全灭的事情,――帝国军那由钢铁长枪组成的恐怖方阵是血肉之躯根本无法逾越的;就是现在想起来,他都不禁感到一阵恶寒。
        艾瑞斯和他的同伴们恳切地看着主教们;出乎卡萨利安意料之外地,不少主教的脸上竟浮现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好了,我们会尽快讨论这件事情。几天之内就会有答复,诸位使节请退下吧。”
        伊尔吉拉德用轻松的语气向使节们说道;艾瑞斯的脸色瞬间变得刷白。
        在他身后的巴特维乌斯突然推开艾瑞斯,大步走上前去;人们惊讶地看着这个黑暗神的牧师。
        “你说什么?”充满憎恨的愤怒目光直瞪着伊尔吉拉德。“你们知不知道现在已经是多么危急了?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玩辩论的游戏!――我们在萨美西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拖住这些敌军!如果你们不在这个时候加以援助的话我们就全都完蛋了!”
        “住口!奥勒里安的走狗。”一个主教站起来,指着巴特维乌斯破口大骂。“你能活着进入这里就很不错了!滚回去侍侯你的邪神去吧,我们是不会帮助异教徒的……!”
      艾瑞斯和几个同伴硬是捂住巴特维乌斯的嘴,把他拽出帐外――另一个主教已经愤怒地拍着椅子,站起来反驳前一个主教的话――很快,就象打开了洪水的堤防一样,主教们纷纷互相大骂;圣帐中顿时化作一片混乱的旋涡。
      已经没有人注意艾瑞斯他们了。所有人都在自顾自地互相叫着,骂着,说着诅咒的话语。
        露出完全死心的表情,冒险者们悄悄地退去了;卡萨利安完全怔住了,只是呆呆地看着主教们混乱地争吵。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出去!”
        纳尔利指着帐门,发泄似地朝卡萨利安大吼;他顿时感到一阵晕眩。
        慢慢地向骑士团长鞠躬,慢慢地转身退下――卡萨利安几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这些动作的。走出帐门的那一瞬间,他下意识地回头张望――塞利维迪亚法皇那高高在上的御座在他的眼角中掠过。
        卡萨利安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法皇。这个坐在御座上的老人的身上并没有象在仪式中那样,全身笼罩着刺眼的神圣光辉,甚至在他看来,法皇的身体竟然是如此地苍老、衰弱;――但是稍后,当他走出帐门的时候,却依稀地觉得自己刚才看到,塞利维迪亚的眼中出现了一丝微弱而明亮的光芒。
        圣帐外面,深夜的空气冰冷而凝重;这时卡萨利安突然听到身后的帐幕中传来一个微弱而坚定的声音,这声音如同森林中猛虎的低咆般使所有的争吵化为无形。那是法皇的言语:
        “够了!――今天就在这里将所有事情了结了吧……!!”

        在营门处,使节们正在备马。他快步赶过去。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艾瑞斯诚恳地向他道歉,“我们实在没有想到会这样。巴特维乌斯也有些过激了……”
        他有些困难地翻身上马。卡萨利安一把抓住缰绳。
        “你们要回去吗?”他走到马头前面,“至少先在这里休息一晚……”
        你们刚刚赶了那么远的路,现在再回去简直就是玩命――他还没来得及说出来,艾瑞斯就摇了摇头。
        “不行啊……”艾瑞斯说,他的同伴们也都表示赞同。“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了。说不定现在已经开战了,我们一定要回去参加啊。”
        “死也要死在战场上,”他身边一名年轻的战士说道。“而且,希琉瑞亚也……”
        这个名字使卡萨利安全身为之一震。他扫视着眼前的人:希琉瑞亚的确没有跟来。他还以为是因为法师不适应这种任务的缘故,……
        “希琉瑞亚呢?她在哪里?没有留在你们的营地吗?”
        他用力拉扯着艾瑞斯的马匹。艾瑞斯羞愧地低下头。
        “她被敌军俘虏了。我们当时实在是没有办法援救……现在她应该在帝国军的营地里吧……”
        卡萨利安愤怒地吼了一声,将缰绳甩开。他以手掩面,久久没有说话。
        使节们惊讶地看着他的动作,随即露出理解了的悲哀神情;过了一会,卡萨利安缓缓抬起头,出乎众人意料之外,他的脸色竟相当地平静。
        “只求你们,再等几分钟。”他说,尽量抑制着自己的感情,“我去拿头盔。”

      *     *     *     *     *

        “――你简直是疯了,居然从骑士团里跑出来!难以想象,伊利亚札尔的圣骑士居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全力纵马奔跑在小路上,艾瑞斯向卡萨利安大声叫着,其它的人也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但卡萨利安没有说什么,只是勉强地向艾瑞斯微微笑笑;随即他把面甲拉下,令那只剩一条狭缝的黑暗遮蔽自己的视线。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道路两旁的树木不断从眼角掠过,现在已经远离了营地;再过一会就要进行晚祷了,大概到那时自己的失踪就会被发现了吧?
        纳尔利会怎样说呢?他一定会将自己视为一个背叛者,加以唾弃。
        “不。其实从以前开始我就一直被抛弃了……”
        几乎是无意识地,卡萨利安轻声自语。艾瑞斯和他的同伴们大概没有听见;他们都紧张地咬着嘴唇,没有一个人说话。
        因为大路上有法国的关卡的缘故,他们只能绕道小路回去。这会延误一些时间。
        快点,快点吧。如果再耽搁的话,她说不定就……
        一想到希琉瑞亚,不知道为什么他就会感到一阵心痛。从与她相识到现在,每一个瞬间都铭刻在他的心头,就象刚刚发生过一样,清晰可见。
        在居勒尼亚的游玩、出征前夜法克塞斯城中的交谈、以及度过的很多平和的时光――这些都可能在一瞬间之内就全部消失、成为永远的回忆。
        只是想到这里,卡萨利安就几乎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就是因为这个,自己现在才在这里的吧?――他觉得这就是答案――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心中又存有一丝的疑惑。
        悠扬而隐约的号角声从远方断续传来,在黑夜中回荡,久久不散。
        “等一等!” 欧诺弥亚大声叫道,这喊声打断了他的思考,“你们听到了吗?刚才的声音……”
      她从高速奔跑的马背上困难地回过头去;艾瑞斯的脸已然变得如死尸般苍白。卡萨利安以前听到过这种声音:那是撒尔迪亚军宣布开战的号声。
        “怎么会!现在还是夜间啊!”他疑惑地问,“他们怎么在这个时候就发动攻击……”
        “是撒尔迪亚的魔兽部队!” 巴特维乌斯恨恨地说,“你忘了他们那几万地精了吗?白痴!为了能够发挥最大的战斗力,他们不总是宁肯选择夜间作战吗?――”
        “没关系,统帅部有对应这种情况的计划!”艾瑞斯高声对卡萨利安喊道,“诸神保佑,状况应该不会很糟的!快点前进,大概还能参加战斗,――至少――”
        “你们到此为止了!”
        一个冷漠而充满愤怒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数千的黑影在道路前方的高岗上出现,卡萨利安不由得勒住马匹。
        其他人也都赶紧停步;在前方的夜色中,淡淡月光的照耀下,黑影的外表划过一线银色的闪光。
        伊利亚札尔圣骑士团,以及神官战士团出现在众人眼前。

        “干得好啊,卡萨利安阁下?”
        纳尔利自骑士群中走出,眼睛死死地瞪着卡萨利安;他脸色苍白,翻身下马。
        “背叛者……”
        骑士团长的脸色越发地阴沉。卡萨利安条件反射似地想跪下,但他竭力支撑着自己的双腿,站立不动。
        拉克莱莉从后面走过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年轻的圣骑士。”她说,双眼中包含着深深的忧伤,“难道你想毁灭你的前途吗?”
        “是它那邪恶的本性!”纳尔利不可遏止地咆哮,“这个生物终于显露了它的天性了!”
        卡萨利安没有回答,他只是低头不语。拉克莱莉扫视着这一行人,突然象想到什么一样,轻轻地问:
        “在法克塞斯的时候我看到过……是因为那个叫希琉瑞亚的女孩吗?”
        卡萨利安略微吃惊地抬起头来,随即又反悔似地把头深深低下;艾瑞斯叹着气,把视线转向一边;拉克莱莉的表情更悲哀了,是那种怜悯的哀伤,而身后的骑士和神官战士们,则发出了不可思议般的惊叹声。
        人们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卡萨利安全身僵硬地站在那里,象一尊石像;他只觉得身上的铠甲无比沉重,就象要把他整个人压进土里去一样,――
        然而他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
        陡然间响起一声金铁撞击之音,所有的私语戛然而止。纳尔利恨恨地咬着牙,抽出腰间长剑;他的脸色气得发红。
        “够了!”骑士团长大喝,“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啊!背叛者的下场只有到地狱里去,接受永恒的折磨;你领受制裁吧!”
        在卡萨利安身后,艾瑞斯和同伴们不由得发出低吼;纳尔利的剑锋挥动,直指他的面庞。
        “到地狱里去吧,邪恶的生物!”

        ――到地狱里去吧,邪恶的生物!
        ――邪恶的生物,邪恶的生物。
        对面的这个人说了些什么,卡萨利安已经不在意了;只有这一个词语,一直在他的脑中回响。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从自己刚刚懂事的时候,这个词就一直紧紧地咬在他的身边,挥
      之不去。
        为什么自己的族类必定受人歧视?为什么自己在骑士团拼尽全力却仍困难重重?他曾经多少次地迷惑过、苦恼过、甚至于哭泣。伊利亚札尔的律法不是正直的吗?为什么却对毫无过错的兽人却如此严苛?他不明白。本以为自己升为圣骑士之后这种耻辱的歧视应该从兽人身上刷洗;但却仍旧,全是徒然。……
        纳尔利大吼一声,挺剑向他直攻过来;这声音在他听来却如蚊虫振翅般软弱无力;骑士团长的剑疾风般自上挥下,斩向他的咽喉。
        下意识地,卡萨利安以更加迅捷的动作拔出长剑,向纳尔利的手上反砍;陡然间双刃相交,火星四溅。
        他有些迷茫地看着自己绰剑的右手。就象是不敢相信一样,――周围的骑士都发出愤怒的叫喊,――纳尔利扬起冷笑的嘴角,稍微退后,站定。
        也许是在哀叹自相残杀的命运吧?两人手中的圣骑士剑都在微微颤抖,发出微弱的光线,以及嗡嗡的低鸣。
        “我是为了什么……”
        卡萨利安喃喃自语;希琉瑞亚的脸庞浮现在他眼前。从认识她开始,两个人一起经历的一幕幕事情如流水般在他眼中浮现――那个初次见面时就莽撞地把防护法术施到自己身上的年轻法师、那个在船上重逢时带着真心笑容的伙伴、以及,在那个出征之夜,站在城墙上、脸色苍白的纤细女孩。
        也许,就象拉克莱莉说的,是因为她的缘故吧?只要一想到无法和她再见,自己的心就象被什么抽紧了一样;但是尽管如此,他的内心深处好象还是有声音在呼喊着,令他困扰,意乱神迷。
        “我必须去那里……”
        卡萨利安迅捷地翻过手腕,向纳尔利反击过去。纳尔利也再次举剑挥劈;绵密的金铁交锋之声在幽静的夜空下回荡。
        两边的人都站立不动,沉默地观看着两个圣骑士之间的搏杀;就象拿不准主意应当帮谁一样,年轻的圣骑士们都露出困惑的焦急神情;而年老的骑士则一脸愤怒。
        “我必须去那里……!”
        大声地喊叫着,卡萨利安猛力挥剑。纳尔利被他迅速的攻击逼得连连后退;人们不由得惊呼起来。
        我必须要去那里。就算被除名也好,还是被制裁也好,我已经有这样的觉悟了。
      卡萨利安隐约地觉得自己好象在喊叫着这样的一些话,可是他并不能确切地肯定,那到底是他喊出来的呢,抑或只是回荡在他心头的阵阵回音。
        这回音继续在心中响着:
        不是为了谁,也不是为了什么,我必须去那里。这是我的使命,我的命运。

        就在闪念的电光石火之间,他的眼中猛然闪过骑士团长恐惧,甚至带着一丝绝望的眼神;卡萨利安并没有细想。在他的感觉中,在那一刻,周围的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双剑猛烈撞击,在剑刃之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抵挡不住卡萨利安的斩击,纳尔利脚步
      踉跄,一下子摔倒在地;他的剑飞出数米之外,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卡萨利安上前一步,走到沉重地喘着粗气的骑士团长身旁。
        就象信号一样,艾瑞斯和的们全都拔出武器,骑士们也都长剑出鞘。双方就这样对峙着;卡萨利安看着倒在地上的纳尔利,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即高高举起手中的剑。
        “不!”拉克莱莉大声叫道,她的脸色惨白,“等一等啊!”
        她迅速抽出腰间的钉头锤,向卡萨利安跑去;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卡萨利安的剑在空中稍微停留了一瞬,然后――
        挥下。
        是偏了一些吗?人们眼中闪过一道白光――长剑砍在纳尔利耳边的地面上,切掉了几丝头发;剑刃深深地陷在泥土中,碎屑四溅。
        拉克莱莉一下子停下来,仿佛难以置信般地看着卡萨利安;人们的脸色全都变得苍白了。纳尔利的手指紧紧移抓住土地。卡萨利安只是凝视着他,表情无比沉静。
        火把劈啪地燃烧着,一时间所有人都鸦雀无声。

        “等一下,年轻人。”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随即骑士们纷纷让开一条路,敬畏地赞颂着;拉克莱莉也将手中武器放下,向来者深深鞠躬。卡萨利安也收剑入鞘,静默地立在一旁:塞利维迪亚法皇缓步自人群后走出。
        纳尔利有些仓皇地爬起身来,快步走到法皇面前,轻声低语。他的脸上写满了惊讶的神情;随即他又转头过去,看着卡萨利安。
        “你――走吧。”
        或许是因为刚才生死一线的恐惧与愤恨仍在心头萦绕,纳尔利的语气极其不甘;卡萨利安一时间站立不动,显得有些疑惑,似乎还在品味骑士团长这句话的意义。
        “你滚吧!以后你再也不是圣骑士了!”
        好象是强调一样,这句话十分地坚定。骑士们互相窃窃私语;纳尔利移开视线,口中小声地咒骂着。
        卡萨利安的脸上掠过一丝悲哀的神情。他没有回答,只是无意识地点点头,走到马旁。
      然后,他就象想起什么一样,又转过身去,对着骑士团高高竖立的徽章弯腰致敬,翻身上马高喝一声,便向远方的黑暗中骑去。
        骑士中间传出了一阵如海浪般的感叹声。艾瑞斯上前一步,紧盯着纳尔利的脸。
        “骑士团长,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他说,“你们这种抛弃盟友的行为最终也会给你们带来不幸的命运。无论是什么原因也好,卡萨利安依照他自己的意愿而选择了这条路,而你们却仍然这样顽固……!”
        “是的。我们将会到战场上去。”巴特维乌斯走到马前,“无论是胜是败,就算战死也罢,至少我们是在为自己的选择而战,我们不会后悔。”
        说完之后,他和同伴们也翻身上马,跟着卡萨利安的身影加速驰去。

        看着不断远去的骑影,纳尔利气得来回走动,挥动着拳头;片刻之后,他又疯狂地大笑起来。
        “这个笨蛋!他还以为我们这样大费周章就是为了他吗?未免也太看重自己了!……”
        “那也不错啊。”在他旁边,拉克莱莉轻轻挥动武器。“至少那孩子已经开始追寻自己的人生道路了,这也是神的意旨吧。”
        纳尔利不甘心地咬着下唇;拉克莱莉不禁轻笑起来。
        “对那个他喜欢的女孩来说,是个好男人呢!可惜呀,这种人要是再多一点就好了……”
        她最后看了纳尔利一眼,随即走到神官战士团的队伍旁边。
        “好了,大伙听着!让我们前进吧!也不能输给那些和我们同盟的异教徒啊。――走吧!”
      此起彼伏的吟唱声响起,然后被施了加速术的神官战士团就在大路上快跑着离开。
      圣骑士们都围到纳尔利身边;他们用热切的眼光看着骑士团长。
        “团长,我们也去吧!毕竟要战斗的也是异教徒不是吗?不能输给神官战士团的家伙们……也不能输给那个兽人啊!”
        一个年轻的骑士说着。其它人响起了赞同的声音;塞利维迪亚法皇从后走来。
        “陛下……”
        纳尔利转过身去,向法皇鞠躬致敬。法皇举起一只手。
        “去吧,纳尔利。作为我法国的利剑,去斩杀敌人吧;我随后就传送过去。战斗已经开始,不要再耽搁了。”
        “遵命。”
      再度向法皇深深行礼,纳尔利转向部下大声发布命令;片刻之后,骑士们也沿着大路呼啸地奔驰而去。

        在空旷的荒野中,只剩下法皇和身边的几个随从。
        “陛下……”
        一名随从走上前去,想说些什么;他很快就停住了。法皇的眼神飘摇,仿佛在凝视远方黑暗中未知的事物一样。
        良久,他转过身来,向那个随从问道:
        “主教兄弟们已经开始调动部队了吗?”
        “刚刚接到传来的密信。一切都按照刚才的决议进行。”
        随从回答。塞利维迪亚轻轻地笑着;
        “虽然晚了一点,不过看上去还来得及。在那个小帐篷里举行的主教会议,竟然决定着整个法国的明天呢!还真是有意思啊……”
        法皇抬起头来,仰望夜空,随即他如释重负般地轻叹一声。
        “伊利亚札尔也开始变革了吧!如果没有象那些年轻人这样的新血,我们是不会有明天的。我们一直以来都躲藏在光明神教义后面看着世界;但是,事实是否就是如此呢……?”
        他这样说着,把身上的法袍裹得更紧;围在四周的随从们慢慢地结着复杂的手印,纯白的光芒环绕他们周身。
        “好了,我们也到前面去,帮助年轻人吧!从这一刻起,伊利亚札尔已经实际地改变了!”
        塞利维迪亚大声命令;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一道眩目的白光陡然爆出。
        然后,待到光芒散去之后,所有人都消失了。
        

        在暗夜中,群星闪耀之下,卡萨利安骑马在崎岖的山路上奔驰。森林的阴影覆盖着前方的道路,天空中红月与蓝月的光辉混合在一起从树叶间的狭缝中漏出,给银白色的铠甲染上一圈紫红的光晕。
      马匹已经很累了。经过一夜的持续奔跑,它们都在沉重地喘着粗气;但骑在马上的人们却都一言不发,脸色阴沉。
      他们只是低着头,几乎无意识地把双脚的踢马刺夹得更紧;越过前方的山梁,穿过树林,战场就在眼前了。
        黑夜之中,马蹄不断撞击地面的声音分外清晰。在这一连串的撞击之中,渐渐掺进了猛禽若隐若现的嚎叫,以及微弱的爆炸声音.
        “小心!”
        艾瑞斯猛然勒住马缰,胯下的坐骑高声嘶鸣。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直接撞过一棵大树的树冠,重重地摔在地上;人们四周顿时尘土飞扬。
        那是一只身上挂有居勒尼亚空军铠甲的骑乘用飞鹰。它身上的骑士被压在下面,一动不动――巴特维乌斯赶紧跳下马背,抽出一支治疗杖就跑上前去;但他很快就沮丧地低下头,把手中的法杖扔到地下。
      艾瑞斯把已经烧成焦炭的骑士尸体从鞍上解下,放到一旁;巴特维乌斯看了看飞鹰那已经折断的僵硬的翅膀,也不禁摇着头,重重地叹息。
        这个时候,欧诺弥亚突然惊叫起来,
        “――看啊!”
        她站在前方的山梁顶端,手指另一边的山下。众人立即跑去;他们脸上很快露出绝望地悲哀神情。
        “不行啊,战况太糟糕了。和预想的一样……”
        牧师摇着头说;艾瑞斯恨恨地挥了挥拳。
        “可恶,难道没有希望了吗?”
      他看着身旁的同伴。他们没有回答――随即,一声低吼传来:一阵风从他的身后高速掠过。就在那片刻之间,卡萨利安已经纵马跃下斜坡,――
      稍微犹豫了一下,其他人也跟随他而驰下。

        马蹄击打地面,掀起地上的尘土。在下降的陡坡上,马跑得越发地快了。
        两公里,一公里。战场在卡萨利安眼中渐渐明晰、扩大。
        山下的战场发出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在持续的苦战中,联军部队已经完全被帝国军压制住了;双方的战线互相绞在一起,形成痛苦的弯曲弓形,在低垂的月光照耀下呈现出一片黑云。这样的场面已经多次在圣骑士团的战况审议中被演示出来,卡萨利安也不止一次地在脑海中幻想过这样的情景:拉诺米亚庞大而杂乱的军势,由步兵和骑兵组成;撒尔迪亚的轻重步兵、魔兽――几乎全是地精、林妖和黑暗侏儒的部落――的大群、以及那恐怖的重装枪兵方阵的完美阵容。
        联军所有部队都在顽强地抵抗着;但他们已明显陷于劣势。战场上的喊杀声不断传入他的耳中,这声音越来越近了。
        卡萨利安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离开骑士团、走上这条布满荆棘、前途未卜的道路?回想起来,――是从他刚懂事时开始吧――从那时起他就羡慕地看着圣骑士们华丽的铠甲,并为之赞叹不已了。那时候兽人想要成为圣骑士还是根本不可能的;作为圣骑士的侍从,他不知多少次梦想着成为圣骑士,但是所有人都对他抱以嘲笑。可难以置信的是,别人越这样嘲笑他心中的执念越盛――一定要穿上圣骑士铠,成为守护法国的坚强护盾之一员!――也许,就是这种执念才使他得到了今天这个地位。
        但是在现在,在自己长久以来的努力已经全都失去了的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感到
      难过和后悔。
        自己一直以来追求的是什么?他所向往的又是什么?卡萨利安现在还不能确切地说出;但是他知道,自己以前的经历绝对不是他所希望的。刚才在回答纳尔利的质问时,他曾经说:“我必须去这里”。这并非蒙混的言辞,而是他真实的想法。
      是为了希琉瑞亚吗?的确,他喜欢她,这不必用言辞掩盖;可他又觉得,自己离开那里并非全因为此。他现在也在问自己:难道自己所期望的就只有这些吗?他觉得自己内心深处,这样的感觉早就存在了。现在,他只不过是把自己的愿望变成现实而已。
      愿望。那又是什么呢?不是在骑士团中升到如何的高位,也不是为了法国而去杀戮多少异教徒;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也许只是想证明,兽人、哪怕是伊利亚札尔的兽人也不是邪恶之辈。他们是可以得到自由的――用自己的手来取得。
        自由。
        路上的树枝低垂,不断抽打在他的铠甲和头盔上。根本无视这些阻碍的存在,他只是一直策马狂奔――心中却不断地复诵着这个简单的单词。
        尽管简单,可那是多么美妙的词句啊。
        一阵微风从身后吹过,把他的长发高高扬起。尽管已经堕落,又失去了圣骑士的称号,可是,不知为什么,卡萨利安却仿佛看到神圣的光芒在他眼前浮现。
        “迪图斯,光明之主,永生的天使长啊……”
        他暗暗念诵着迪图斯的祷文,他还是平生第一次如此虔诚而热忱地念诵。――随即,闪光的微粒就在他身旁浮动,然后流转,形成一道发光的护盾围绕在他身体四周。
        “怎么会?我应该是已经堕落了呀……?”
        卡萨利安看着围绕自己的神圣光晕,难以置信地摇着头;这时他听到一阵笑声自后面传来。
        “真不愧是迪图斯的圣骑士啊!”
        巴特维乌斯让奔跑的座骑靠近过来,对他高声叫着;卡萨利安还以为这个黑暗牧师是在嘲讽自己,――但是他在对方的脸上却看到了至高的尊敬与佩服。
        很不好意思似地,卡萨利安也小声笑了。圣骑士与黑暗牧师,两个人的笑声互相混合一起,随着各自的马匹向前奔驰着,奔向前方充满血腥杀戮的战场;在他们前方笼罩着深沉的黑暗,以及地平线远处那即将破晓的天空。

        就在这一瞬间,在卡萨利安视线所仅能及的远处山上,出现了涌动着的黑压压的人群。
        在更加遥远和暗淡的夜色中,就象圣书中宣告世界末日来临的场景一样,雄壮的号角声轰然响起。旁边山上,五彩的光球朝天放射;在远方的人群中,一面发光的大旗陡然打出:那是伊利亚札尔的神圣军旗。
        “……!”
        卡萨利安突然觉得一阵哽咽。他不由得纵马靠近过去:只见大队的步兵从山上冲击而下;而冲在最前方的,就是圣骑士团和神官战士团的部队。
        一个苍老而坚定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是塞利维迪亚法皇的声音,被魔法加强到方圆数公里之内都能听到,不断在战场上回荡:
        “我伊利亚札尔的光明战士们!我们将要对帝国军进行最初的攻击。伊利亚札尔不能再向以前一样,沉迷于无谓细节的争论,无视世界的发展了。如今帝国的势力是世界上所有国家和民族的敌人,我们必先打倒他们,才能够赢来我们的明天。”
        “无论是我们,还是盟国的军队,我们的目的都完全相同。光明的神祗们也会为我们的联合而感到高兴吧!――无论是追求自由也好,还是追求真理也好,我们现在终归联合起来了;我们将用我们的手,来收获最后的胜利!”
        法皇的声音略微停顿了一下。他的话语,战场上所有的人都听到了;苦战中的联军士兵们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而在帝国军的方向则传来无言的诅咒和叹息。
        在一阵永劫般的寂静之后,塞利维迪亚最后的呼唤随风声传至四面八方:
        “去吧!去协助我们的盟友,给予邪恶帝国的势力以永久的毁灭吧!”
        卡萨利安不禁微微低下头。他感到无比的兴奋和喜悦混合在一起,在胸中涌动。――随着渐渐地接近敌军,他从那一夜起就一直别在贴身内衣的心脏部位上的那枚羽形胸针也渐渐灼热起来了;应和心脏的跳动,那胸针也似乎在向他诉说着,给他指出他心中目标的方向。
        卡萨利安把骑枪从枪套中取出,架在马上,纵马从侧面插到冲锋的骑士团的前进方向上。
        “跟随我,跟随我!”他向后大声喊着,高高挥动手臂;好象是听到了他的喊声,骑士们也绕开了前方的神官战士团,略微更改了前进的方向,从侧后方全力冲击而来。

        这时,在撒尔迪亚军中也发生了混乱。看到伊利亚札尔军决定了自己的立场之后,两个帝国的军团长,毕苏斯和曼利留亚就迅速把专为这种情况而准备的预备队调上前方,试图抵御步兵的攻击;重装枪兵方阵开始向内收缩,迎接圣骑士团的冲锋。
        如果是在通常的情况下,这指令很可能就挽救了帝国军的命运了。但是在方阵的正面,构成联军中坚力量的居勒尼亚部队却拼死撕开了大量的微小缺口,不顾自身的伤亡,拖住枪兵方阵的脚步,紧紧咬住已然混乱的战线不放。
        侧面的圣骑士团以排山倒海之势冲来。没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支部队能够阻止他们。
        一时间,战场上充满了杂乱的呼喝声:人们都在喊着,大声地命令或咒骂着什么;处在最外围的那些撒尔迪亚士兵甚至不顾队伍的纪律和长官的斥责,恐惧地大张着嘴,把枪矛转向由侧面猛袭而来的大片沙尘,胡乱挥动。
       帝国军整齐的阵容出现了些微的紊乱;而在下一瞬间,仿佛突如其来的诅咒降临世间一样,所有的喊叫全归于寂静无声:战场上的空气似乎凝结了。
        接着,由那个孤单地冲在最前面的圣骑士开始,一队接一队地,圣骑士团攻入枪兵方阵中央,将自己的骑枪狠狠地刺进帝国的阵列,冲散敌军。
        如同尖利的钢钉打入石头的裂缝一般,撒尔迪亚的阵列从侧翼开始,彻底地粉碎了。

      *     *     *     *     *

        希琉瑞亚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横坐在马背上。身下的马匹快速地奔跑着;闪亮而冰凉的铠甲紧贴着她的脸庞。――她抬头向上看去,那个熟悉的笑容正在头盔的面甲下向她绽放。
      慢慢地,回应着对方的笑容,她也微笑了;在冲天的喊声下,战场上血腥的厮杀中,她感到身旁的铠甲竟然如此温暖。
        “你来了吗?”希琉瑞亚说,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为了我……”
        卡萨利安没有说话;他只是温柔地看着她。骑士俯下身去,顺手用剑尖挑起一根落在地上的法杖,抛到她手里;她的脸上不自觉地现出一缕绯红。
        没有再说什么,希琉瑞亚再度吟诵咒文,然后用手轻柔地触碰着身边的铠甲;魔法的拒斥消失了,他们的身体随即被彩色的光环围绕。
        “你之后想做什么呢?和我们一起走吧!”希琉瑞亚向他大声说着,“艾瑞斯和大家都会很欢迎你的!”
        “好啊,”卡萨利安喃喃地回答,“反正我已经找到我自己的光明了……”
        他感到笼在胸口的手明显地抱得更紧了。
        被神圣护盾与魔法的光辉共同笼罩着,这二人一骑如疾风般从后方直掠过已然崩溃的帝国军阵。很快地,伊利亚札尔军,以及正面的联军各部也都抖擞精神,越来越多地投入到追击之中;数万的人群汇成一条巨龙,跟在圣骑士团之后,闪亮的长矛和头盔在渐次消失的红色月光与晨曦的照耀下发出淡淡的紫色光泽――彻底失去秩序的撒尔迪亚军以拉诺米亚的部队作为盾牌,混乱不堪地沿战场后方的大路退却。到处都可以听见失败者的悲叹和胜利者高昂的呐喊――耶罗尼安山下,诸国联军意气冲天,追赶着在远方逐渐缩小、消散的敌人,第一次在历史上永远地刻下帝国军失败的耻辱烙印。

        黑夜过去,天渐渐亮起来了。在地平线尽头连绵的山脉上,在漫天云霞之端,一轮初升的朝阳正带着光明与希望,壮丽地喷薄而出。

      ===========================

      附录1 伊塞特里亚世界中的智慧种族

        伊塞特里亚世界中的兽人是一种被强大神力诅咒而扭曲成半人半兽样子的种族:男性兽人在外观上表现为人类与狼的混合,女性兽人则表现为人类与猫的混合,这种混合通常赋予兽人以特殊的魅力。兽人的毛色及肤色并不确定,而他们的年龄则比一般的人类稍短一些。有一些兽人在远离文明社会的地方聚居成开化或半开化的部落,但是大部分兽人与其他种族混居在一起。兽人语是在伊塞特里亚世界中被广泛运用的一种语言,即使在不说兽人语的地区,它也常常是最主要的书面语言之一;兽人擅长建筑及手工艺,很多古老的文学典籍和魔法也是出自兽人之手。
        据说兽人的祖先是一群叛逆的人类。这些人类被神上之神的神力变化,失去了一些智力,而代之以野兽的强悍。在古代,兽人曾经建立过多个庞大的帝国,也曾统治过许多的土地。直至现代,很多地区的统治者也是兽人,或者有着兽人的血统。
        (再次申明:请不要把兽人想象成那种半人半猪的模样!)

      兽人角色主要特征(D&D):
      男性STR+1,INT-1,WIS-1
      女性DEX+1,WIS-1
      起始语言:兽人语,通用语

        这个世界中的精灵、半精灵和人类等同于D&D的标准种族。精灵的肤色有三种即白,黑,和浅蓝。肤色的不同并不代表不同的亚种:无论精灵的族群有多少,但他们的种族却只有一种。
        两个不同种族的人通婚之后,有1/2的可能会生下纯种的儿童(亲代双方各占25%的可能性),1/2的可能会生下混血儿。人类与兽人(精灵与兽人也有可能,但是胎儿成活率很低,生下混血儿种族的机率为半精灵与半兽人各半)通婚之后所生的半兽人,表现为兽人(包括两种性别)与人类外貌的中和体。他们身上野兽的外观并不象他们的父(母)亲那样明显,但仍能通过外表看出他们的种族。

      半兽人角色主要特征(D&D):
      男性CON+1,INT-1
      女性DEX+1,WIS-1
      起始语言:兽人语,通用语或精灵语

        至于矮人、侏儒、半身人以及传统意义上的兽人和半兽人等毫无优雅可言的种族,在我的世界里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的!……

      ―――――――――――――――――――

      附录2 在光明神迪图斯的教义中记载的兽人的历史

        (……前略)
        在

      #17978
      头像晚凝
      参与者

        花了两天时间才看完,

        写的好啊,

        别的没什么可说的了。

        #17979
        头像基路柏
        参与者

          写得很不错啊。不过一次拍上2万多字,确实需要不少工夫看啊。不能连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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