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该话题包含 2个回复,3 人参与,最后由noka 更新于 2002-11-05 01: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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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10-22 06:34 #842
云
(DAK 琢文 合著)
当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感觉他就像一个疯子。
那是秋风已经瑟蕤蕤让人能以凭借单衣抵抗的日子,也是我陪伴着这高墙石壁的第三个年头零一百四十二天。之所以我能这么清晰的记得这个确切的数字,完全是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了和囚犯一样的习惯,每天都会在墙上刻下一条深深的痕迹。这些痕迹已经遍布了这座高塔的墙壁,真的很多啊。只是我和囚犯不同的是,他们在牢笼里面,而我则是拿着牢笼的钥匙在整座塔中像孤魂一样游荡。渐渐的我已经感觉到,似乎我每天所期待的就只是在墙上补上那一道,而我全部生命的意义似乎这就僵滞在此了。就这样,我每天重复着惊人相似的循环,迎接新犯人,送走老犯人,当然或者是他们的尸体,然后便是在日暮的时候,再去墙上补上一道刻痕……
而他,从他来的那一刻起就保持着眺望窗外的姿态,我根本无法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就象是在高塔窗台上平添的石像一样,一动不动,一语不发面无表情。他一定是个死刑犯,我猜测着,因为这个样子的囚犯在这里已经是司空见惯了。他们在墙上刻画痕迹是为了看自己离处刑还有多远……而我呢?我突然无端的想到了这个问题。
“天上真的那么好看吗?”我善意的把饭端到了他的面前,“人啊!能活着,就活着吧!不过,……”我看着毫无反应的他,“不过,有时候知道了自己什么时候死,也比我这样苟言残喘的老头好啊。”我重重的捶捶自己已经僵直的腰,无奈的摇摇头把饭放在了他唾手可得的地方,而后又摇了摇头。
“你经历过自己想做却怎么也做不好的事情吗?到底是已经失去的还是未得到的东西更加可贵呢?”
这就是他的声音,幽幽的传过来,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太多,太多了。我年轻时候去打仗经常期望倒下的只会是敌人,结果呢?十个同乡小伙子结伴而去的,回来的却只有我这个满身伤残的白发人。我还期望有一天能够走出这座塔,我已经看管她太久了,但是我又害怕,因为我真的忘了外面是什么样子的了……告诉我啊!年轻人……告诉我吧!”
我得到的回答只有沉默。
直到第二天早上,当我收拾他的碗快时,我第一次看到碗中是空空的。
“这样就对了。”这个音量的言语似乎只能算作我的喃喃,“人能活着,还是活着吧……”
“真的谢谢你……其实……外面的世界……”
“怎么样?”我看着他,身心中却怎么也燃烧不起预期的兴奋。岁月的蹉跎已经让我的一切随着身体的老迈朽陋不堪了。
“其实在我看来,外面的世界跟这里没有任何的分别。”年轻人的声音中充满了叹息,这是他第一次看着我说话,虽然还是姿势依旧的坐在窗边。“只有她,只有她不一样了……”
“她?”我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移动着。一种眩晕的感觉只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了一片银白的印象。已经习惯了太久高塔中幽暗生活的我,双眼仿佛被已经久违了的阳光深深的刺痛了,但是这种感觉又是那么的温暖,……,让人熟悉。
我尝试着,不断说服着内心的怯懦,已经形成了的僵化生活定式是可以去改变的。我强迫着自己挣开了双眼。一点点色彩,更多的光芒,又是更多的色彩和更加明亮的光芒。渐渐我能够分辨出我所看到的东西了,这些色彩和光组合成的是红色的光源,遍野茵茵,漫山的红染。“这是……,那是……”我指指点点着,感觉眼底中反射着五光十色的异彩,但是在兴奋中颤抖手指突然停止了。我感觉我似乎能够回忆起什么,但是却发现自己只是嘴唇在动,并没有任何的词语从唇齿之间蹦出。
“很美吗?事实上只有从这里看,外面的世界才是格外美丽的,如果身处外面的话,我倒会认为着座塔是个最好的归宿……”
他向我善意的笑了笑,长长的叹了一声,象是要派遣什么。“你看这云……”
“云……?”我望向了天空……
“告诉我,她们是什么样子的!”年轻人迫不及待。
“好,好,我告诉你……”我说着,用手轻轻的在他面前晃了晃,又晃了晃……“好的,一定……”看着天空的云,忽然觉得无法用语言去形容,云太美了,既不是书画的淡雅意韵之美,也不是山川河流的自然动态之美,更不是建设的固态人工之美。
云在天空无拘无束,以蔚蓝的天空作衬,用自己洁白的身躯勾画出种种绝妙的图案,那些图案即使是人间最巧手的工匠也无法表达。
云随风动,天空的浮云在风中摆动、变幻,前一个瞬间刚定型,下一个瞬间又已完成。时尔云河涛涛,时尔风神展颜,时尔天马奔腾,时尔……
云是自由的,云是飘渺的。云是天的女儿,但云不从属于天,云要回归大地;云是地的儿子,但云不受制于地,云要翱翔天空;云是风的伙伴,但云不同化于风,云要展示风的形态。
云啊,自然造物的颠峰之作,云之美令我心动,却无法描绘。云是诗人之梦,云是画家之灵,云是艺术之魂。我不觉语塞,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我犹疑着,踌躇如何开口。
“告诉我你的感觉,只要是感觉就好!”年轻人一双朗目中,闪着不分明的光彩。这根本不是一个失明着可能具有的目光,除非……除非这光亮是从他的心底燃起的。
“嗯!就是!……”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是我的确是在说着,虽然他看不到我手中的比划,但是听到激烈时,他还是连声说好,仿佛他真的能原原本本的窥视到我的思路。现在我感觉自己成为了他的眼睛,他精神上的支柱。在不自觉间已经不知道是他被我所感染还是我被他执著的光辉所映照!
“妙啊!妙啊!妙啊!”
他伸手到了窗台边,在那里有一个我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小小箱子。只见他左手一抖箱子打开了,右手一握将一把规格不一的画笔整整齐齐的拍布在了囚室的书案之上。我并不怀疑他突然间复明了,他还是失明的,因为囚室中很暗根本不是一个人可以作画的。那是他的画箱,肯定是他比珍视自己生命更加珍视的东西,所以他了解她,熟悉她,挥手间这个陪伴自己岁月良多的无声朋友好似也具有了默契和灵性。我仿佛想起了年轻的自己,和朝夕以命相托的宝剑……
随着画布展开冉冉而落,年轻人的笔动了。
粗笔焦墨,染点绚羽勾岚。峰走苍劲,刚烈如掠群巅。手指轻念,阴柔变化万千。
他顺手一放,又提起了另外一支狼牙豪锋。
涤髯墨汁笔杆疾转。年轻人眼不能见笔锋染墨层次,便将笔抬在舌尖一尝,微微颔首。笔落如走龙蛇,勾勒图间轮廓。
几番画笔更迭,几重墨色调配。黑暗中隐约间我已经看到了一服层次错落有秩,淋漓就如我想象的一样。
“……我终于明白了……”年轻人说着沉吟了片刻,“我现在明白了,我开始的时候想画云,我能看到云的姿态婀娜,变幻莫测,但是我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然后我弄瞎了自己的双眼,期望体会的云的意境,结果还是没有任何收获……现在……送给你!记住这是我为你我画的……”他把画递给了我,“这不是为了其他任何人画的。”
“书生!你想通了没有!现在能不能为皇帝画云了?!”喧嚣中,将军闯入了高塔。
“以前是画不出……,现在……”书生回头好像是在看着我笑了,“不会再为任何人画了!”
我可以猜想到黑暗背后将军脸上的表情,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书生的话了。书生一定不是他的名字吧?我不知道,因为自从他被将军带走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现在……
高塔依旧昏暗。
“老狱长……,你是怎么在这里待上十多年的,这个地方连老鼠都看不到自己的路啊!哎呦!……”
“你一定是碰到第二个台阶上突出的石头了。”我缓缓的说着,他很可能就是将来接替我的人,他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去适应这个地方,或许是三年或许是五年,早晚他也会像我一样,像了解自己的手指一样了解这塔内方寸之间的一切。但是……他的心中……会不会还有那幅只有我和“他”才能看得懂,才知道的画呢?将军后来曾经来了很多次,搜查书生的东西,但是他找到的都是那些未完成的草稿残本。最后他从其中挑选了几张自己最满意的带给皇帝。听说后来龙颜大悦,提升将军作了元帅!
我哑然失笑了。
“老狱长,怎么了?”
“没什么,知道吗?其实这个塔外面的人看是特别的美的,你信不信呢?”
我知道我背后的年轻人是将信将疑的,他之所以不反驳只是可怜我这个可能已经疯癫的老头而已吧!或许我真的疯了。不过这也不要紧,比起外面可能我还是正常的。我笑着,笑那个将军的愚蠢,也欣慰在自己身后,任何权贵不可能偷走“书生”的画。因为……,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把画藏起来,我只是把她挂在了书生常常坐的那个窗口,云就是云,一样却又不一样。轻轻的来,缓缓的走,根本就不是真的那么容易捕捉的。
突然,“年轻人,”我停顿了一下,“你说是已经失去的东西,还是未曾得到的珍贵呢?”2002-10-28 16:32 #12867云不是生命体,应该用这个“它”来表示哦!
2002-11-05 01:34 #12868引用你文章里面的一句:
“妙啊!妙啊!妙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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