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该话题包含 8个回复,5 人参与,最后由Sherry 更新于 2003-07-06 02: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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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04-18 13:39 #1106
小提琴手
第一部
I
“维埃里,维埃理跑到哪里去啦?”莫尼大声喊着自己儿子的名字。他套着一件宽大胆肮脏的马甲,上面染着斑驳的深色痕迹――看起来不是血就是酒。
“该死的,这小子去哪儿了,正是忙着打麦子的时候,他却不见了――该死,该死!”这位有着标准佃农体格的男人扛着一柄铁叉,涨红的脸上有青筋在一跳一跳。
他是个暴躁脾气而又顽固和古怪的人,这使得他从没有给人看见过笑容。繁重的农活让他的手和脚都比别人更粗大有劲,每个在太阳底下翻地的中午使得他的皮肤粗糙黝黑。这会儿,他紧绷起脸部的肌肉,看起来很可怖,气势汹汹。
“爸爸,您找我――我在这儿――在这儿呢。格劳克斯把他的乐谱借给我了,您看――”一个男孩从草垛后面跳了出来,抖了抖落在肩上的草灰。他盯着莫尼看了一会儿,犹豫了半天才慢慢向他父亲走去。他是个单薄消瘦的孩子,脸色苍白,穿着一身稍嫌大点但很干净的衣服,看得出来他有个巧手的母亲,那身衣服大概就是用莫尼的旧衬衫改造的。如果仔细看看,他的确是个漂亮的孩子,水蓝色的大眼睛闪着机智的光芒。
莫尼听到孩子的叫唤,瞥了他一眼:“见鬼,维埃理,你这没用的儿子,在这儿看什么乐谱!”他冲上去抢过乐谱,把它们甩在地上,然后用脚踢到一边。“呸,你简直像是个女人,什么活儿也帮不上!”
维埃理向后退了一步,惊恐地看着父亲紫红色的脸,还有额角的青筋在随着他声调得起伏而一突一突地跳。――他准是又喝酒了。维埃理心里想。他害怕喝酒之后的父亲,通常酒精会让人丧失理智。现在维埃理极想转身逃走,起码,他想拾起地上散乱的乐谱,否则,莫尼是会把它们丢进火炉或者河里的。
“嘿,听着,小子,”莫尼抬高了声调,“假如你再不扔掉那些无聊的书,我就打断你的指头!”他果真举起了铁叉,在他的儿子维埃理面前晃来晃去,绛紫的脸狰狞起来,他用一种近似乎是危险的语气说道。
可怜的男孩儿脸上最后的一丝血色骤然退去,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惨白:“噢,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他一边向后退,一边说着哀求的话,“看在上帝的份儿上,请您饶恕我吧,爸爸,啊,对不起……”他不停地重复着道歉的话,用手捂住眼睛,从指头间的缝隙中看着莫尼。
但铁叉还是落上了孩子的背,突然的疼痛让他趴倒在地上。维埃理觉得嘴里又惺又甜,他用颤抖的手抚上嘴角,一丝鲜血溢了出来,把他吓坏了。
“该死的――”铁叉再次扬起,男孩哭了。
“啊,父亲,父亲,求求你,不要打我的手,求求你!”维埃理的声音在剧烈地颤抖,他抽咽着,几乎要说不出连续的句子来了,“打我的腿吧――打我的背吧――可是不要打我的手!父亲,求求你,我要用它们去拉琴,它们就好像是我的生命一样。父亲,求求你,求求你,上帝在天上看着阿――”维埃理撕声哭喊着,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把双手抱在胸前,希望父亲住手。
今年遇上了旱灾,收成很不好,恐怕明年糊口都是问题。运气不好的话,那该死的庄园主就会把他们全家给轰出去,从这片莫尼干了几十年的地上给轰出去。酒精戏弄着莫尼的头脑,叫他觉得心中压制的火气全都转移到了手上。眼前儿子哭叫的身影模糊了起来,他只想发泄,好好发泄一下。
“上帝啊!莫尼,你在干什么!”
一个体形宽大的妇女跑过来,她系着条白色浆硬的围裙,那上面原本绣着埃及式的花纹,但早已被磨得便认不清了。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深深的印记,她把淡黄色的头发高高地盘在头顶上,那颜色和她的脸色一样,看起来泛着一层不健康的黯淡色彩。
她扑向莫尼,扳住他的手,把铁叉从他手上抢了下来。
“哎,马丽。”莫尼瞪着她。
马丽没有再理会他,转过身在维埃理身边蹲下,掏出手帕帮他擦去嘴角的血迹。
“维埃理,我亲爱的,哦,”她心疼地说,“我亲爱的儿子,你怎么样啦?”她把他揽到胸前,用那双粗糙的手轻轻地、小心地拍拍儿子的脸,她吻了吻他的额角,又仔细地替他把吹到额前的几缕头发顺到耳后。
男孩好像终于找到了庇护所,他紧紧依偎着母亲,头抵在她的胸前,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断断续续地呜咽不停。
“莫尼,你这个老魔鬼,上帝饶恕你!他的是你的儿子哪!――你怎么舍得这样打他?”马丽盯着丈夫布满血丝的眼睛说。
“儿子?”莫尼重复了一遍,“儿子?咳,你看他哭得像个女孩儿似的,什么活也干不了,这么没用的儿子倒不如说是个累赘。”
“我说,莫尼,”女人吐出一口气,顿了顿,把手在围裙上蹭了又蹭,“咱们送维埃理上学吧。”
“上学?给那个白吃白喝的小子白送学费吗?”莫尼瞥着马丽怀里的维埃理,那个可怜的孩子把脸完全埋在手掌里,甚至不敢张开眼睛。莫尼啐了一口:“难道咱们家的手头还不够紧吗?”
“送他去圣维施特尔音乐学校吧。他喜欢音乐,那里又是个慈善学校,每年只交三十个铜币――这不算贵,不是吗?――喏,反正他在家里也帮不上你的忙,不如送他上学,以后他还可以在城里找个工作赚钱。而你,莫尼,也不用天天打他了。”
农夫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嘟哝着:“三十个铜币――这不贵,不贵。我想我可以把这笔钱节省出来,嗯,下一次我可以少买些酒――不,这不行。或许我可以把那件旧上衣拿去当了,我敢肯定它值三十个铜币。等维埃理学成了,他或许能当个家庭教师,运气好碰上一个贵族,那月薪是……”他捏着指头算了算,“……他可以用它们来养活我,那样或许我就再也不用干这些该死的农活儿了。”
马丽在一边皱着眉头,她忧虑的视线在丈夫和儿子身上停留。
终于,莫尼点头了:“我明天就去一趟圣维施特尔学校,好让他们尽快把维埃理接走,嗯,是的,我会把校长先生请来的,让他来看看他未来的学生。马丽,”他对女人说,“明天你把我那件旧披风当了,可别让那个奸诈的当铺老板占了便宜,那件披风至少能值三十个铜币,少一个也不行。”
维埃理虚弱地躺在他母亲怀里,他觉得后背火烧一样的疼。一想到自己将离开着可怕的父亲,他心里就像一只小山雀那样快活。再也没有人会打他了,也不用偷偷摸摸地看乐谱和拉提琴了,他将上学去。一种新奇的快乐充斥着孩子的心,他将走进学校,去过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在他看来十分美妙的生活。
孩子的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但当他的目光移动到马丽脸上时,――她母亲的脸上写满了对他深深的爱,她恐怕是这世界上唯一还照顾着和爱着他的人了。维埃理想到要与母亲分开,心中便多了些淡淡的忧伤。
“维埃理,喏,别哭了,”马丽替维埃理擦了擦眼泪,“站的起来吗?”她问,轻轻地扶着维埃理,试图拉他站起来。
男孩把一只手搭在母亲的肩膀上,另一只手牵起母亲的,吃力地站了起来。
“站的起来,――嗯,很好。来,回家吧。”
马丽扶着维埃理慢慢地迈开脚步。儿子瘦小的身体紧靠着母亲宽大的身躯。黄昏的阳光拉长了他们的影子。
马丽用手抚摸着孩子金色蓬松的头发,她感到身边传来的阵阵颤抖。
她开始后悔刚才的建议――无论如何,维埃理毕竟是他们只有七岁的、唯一的小儿子啊。而她竟然要送他一个人去一个陌生的学校念书,虽然这样做可以使他不再遭受莫尼的毒打和冷嘲热讽。
“维埃理,我可怜的、可怜的孩子……”马丽把孩子搂得更紧些,她一遍一遍地亲吻着维埃理白净的额头。
男孩抬起头看着他的妈妈,沉默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马丽深深叹了一口气,向村子尽头的那间小木头房子走去。
正是秋天,正在慢慢变冷的时候,晚上更是如此。寒冷的风夹着破败的枯叶呜鸣,掀起了河水汹涌的浪,它们一起奔跑着,轰鸣着,咆哮着,汹涌着。
风中的梨子树孤独地摇晃,风吹散了它的虬枝,夺取了它的叶子。它在黑暗中彷徨着,惊恐地呼喊。
“啧,今天的风刮得可真厉害,天黑的也早了点儿。得啦,今天晚上的工作只好放到明天干了。”莫尼发着牢骚,“喂,睡觉去吧,马丽,去把厨房的蜡烛熄灭,这种天气就不要浪费蜡,还是早点睡觉的好。”他说着把维埃理赶到床上,用手捏灭了蜡烛。
当最后一扇窗变得漆黑时,夜降临了。
2003-04-19 10:36 #15505感觉很像冲田 的《吟游诗人之梦》,但是看起来更具普遍性和代表性,描写和语言很有表现力。努力吧。
2003-04-19 10:43 #15506II
莫尼的房子是村子尽头的那间木屋,简陋而狭窄。进门就是一张长桌子,上面铺着发黄的台布。它右边的走廊通着维埃理的房间。那是一个类似储物仓的地方,一扇窗子也没有,无论白天黑夜都很昏暗。墙壁被刷成米色,有几处的墙皮脱落了,里面绽出的白色十分扎眼。地板已经被虫子蛀空,走在上面“咯咯”作响。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床,那上面只铺了一条单薄的毯子。床的旁边是“柜子”和“桌子”――那是用两只大箱子拼凑起来的,既可以当柜子,又可以当桌子。
维埃理把他从格劳克斯那里借来的乐谱塞在床板的夹层里,他总是趁着马丽和莫尼出去干活的时候偷偷地把它们拿出来看。每一次他都非常小心,因此甚至连马丽也不知道她每天收拾的床铺中藏着什么东西。
现在,维埃理躺在他那米色昏暗的小房间里,紧闭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觉得心里好象有一只小鸟儿在蹦蹦跳跳,既快乐又紧张。
“闭上眼睛吧,维埃理,闭上眼睛吧,”他对自己说,“快睡下去吧,维埃理:等你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到了明天早上啦!你就可以到圣维施特尔学校去,去学习你所热爱的音乐了,啊,那将是一件多么让人期待的事情啊。啊,维埃理,闭上眼睛,让这难熬的夜晚快点过去吧。”
门缝中透出了一丝光亮,夹杂着含糊的说话声音。他知道马丽和莫尼还没有睡。
他瞪着黑暗中摇曳的影子,双手握在胸前,直直地躺着。美妙的憧憬和绚丽的幻想在男孩头脑中交织着,一会儿他的感觉就变得模糊起来,身体沉甸甸地往下坠。维埃理的嘴角牵出一个微微的弧度,他带着微笑睡着了。
“哐”莫尼的茶杯狠狠地砸在桌子上,里面棕红色的液体溅出来,弄脏了白色的桌布,形成一块一块的印渍。
“你需要我解释多少遍才能明白?――维埃理不能魂在家里白吃饭,他必须上学去,――上学去,将来赚钱,懂吗?”他暴躁地说。
马丽看了一眼维埃理房间紧闭的门――那孩子大概已经睡着了。她叹了一口气,担心莫尼越来越高的声调会把维埃理吵醒。
“莫尼,但是,听我说,――”她放低了音量,小心地说,“维埃理是个可怜的孩子,他吃的苦太多了。他是不能适应学校的生活的,――同学们会欺负他的。”
“吃苦?”莫尼重复了一遍,“吃苦?咳,马丽,我说,提出送他上学的主意的可是你。”他瞪着马丽。
“那是因为你打他。”
“见鬼了,上帝保佑!哦,我打他?――那难道不是应该的――那个小混蛋、无能的儿子、败家子……”
“莫尼!”马丽急匆匆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应该去爱他,那可怜的孩子!你从来没有爱过他,从来没有!”她的声音开始有了波动,“莫尼,你应该爱他,原谅他。他是你的儿子啊。”
莫尼用手按住额上跳动的青筋,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好像暴风雨前夕的海面,那上面漂浮着厚厚的乌云。
马丽担心地看着莫尼,她有点害怕看到莫尼这付可怕的表情。
“那个无能的小子只能是我的累赘,”莫尼非常不快地盯着马丽,慢慢地开口,“是咱们家的包袱。让他留在这里,迟早有一天我们会破产的。到那个时候可就有的是苦头吃了。”他没好气地说,“你要我爱他,除非等到他能证明自己为我和咱们家做了点什么,例如赚些钱。”
“钱!”马丽诧异地盯着自己的丈夫。她不喜欢他总是提到钱,她更不喜欢他拿钱去比较人,――尤其是去比较他的儿子。
但马丽终于没有再争辩下去。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莫尼那种顽固至极的脾气。她知道再吵也是徒劳无用的。再说莫尼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更何况跟莫尼生活的几十年里,叫她习惯了屈从。
“莫尼,你不应该把维埃理当作你赚钱的渠道和手段,……”她最后轻声说,“不过,好吧,――把你那件披风给我,好让我明天去把它当了。而你呢,莫尼,明天你就去把校长先生请来吧,如果赶上下午茶,我们可以让他在这里喝一杯。”
莫尼不介意地哼了一声,扬起脖子把杯子里剩下的茶水灌进嘴里,然后用手背抹了抹嘴,没有再跟马丽说什么,自顾自地走上搂,到他的卧室里去了。
马丽看着丈夫卧室里的烛光熄灭了,长长地喘出一口气。她为自己倒下一杯茶,一口一口地呷着,手按在胸前,努力地想要安抚住心中不稳定的情绪。她还是头一次敢这样跟他争吵。以前她一直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女人,对于莫尼,她一向认为他总是正确的。她从来没想过要与他顶撞什么或者争辩什么,从来没有。同时她很善于把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尽管对于莫尼的做法她有时不能认同,但她也从没有向他提起过。她依旧在莫尼起床之前为他做上早餐,在他回来之后备上茶水。还有那把莫尼喜欢的红木椅子,马丽每天都把它擦得非常干净,以便让他坐上去更舒服一点儿。
她尽可能小心地、非常慎重地维护着莫尼与维埃理的关系。莫尼发脾气是常有的事,尤其是针对维埃理。每到这个时候,马丽总是默默地站到一边,她不想让双方的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因为她爱着他――她的丈夫莫尼;她同时也爱他――她的儿子维埃理。
马丽放下茶杯,做了一个深呼吸。她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一瓶调和剂,有必要用她把莫尼和维埃理两个人的棱角磨平。
她举起蜡烛走向自己的房间。对于一个农夫的妻子来说,每一个早晨都是十分宝贵的,她必须维持让自己能够早点起床的睡眠时间。当马丽走过维埃理的房间门前时,她停下了。房门关得很紧,里面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他大概睡着了,”她想,“我还是别去吵醒他吧。”
她在门前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打开门,走了进去。她小心地踏上那些地板,尽量避免让它们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夜很静。马丽甚至能听到儿子平顺的呼吸声。维埃理把头埋进被子里,似乎睡得很安稳。马丽举起蜡烛,桔黄色温暖的烛光照着孩子的脸。金色的睫毛紧紧地合拢在一起,嘴巴翕动着,发出无意义的呓语。
马丽仔细地看着孩子消瘦的脸,她慢慢俯下身子,轻轻地、小心地问了维埃理的脸颊,用手替他抚顺那金色柔软的头发。她不禁轻声地哼唱起来:
安睡吧
安睡吧
我的宝贝安琪儿在云端微笑
微笑地看着你
她的头顶戴着
圣洁的光环安睡吧
安睡吧
我的宝贝看那美丽的精灵
就在你身边
张开透明的翅膀
带给你野花的芬芳安睡吧
安睡吧
我的宝贝星辰也恬静
月亮静静无语
夜之女神多温柔妈妈唱着歌儿
拥你入梦你阖上美丽的眼睛
可爱的嘴唇挂着微笑安睡吧
我的宝贝
安睡
直到天明2003-04-19 13:00 #15507不错啊。。。。。。。。。。。。。不过。。。。。少了点(很贪心地说)
2003-04-19 13:02 #15508@随风飘摇 wrote:
不错啊。。。。。。。。。。。。。不过。。。。。少了点(很贪心地说)
明天出第三章…这样每个周末出三章,如何……:)
2003-04-28 07:22 #15509好像拖稿了… – –
三马丽醒来的时候,整个房子静悄悄的,维埃理和莫尼都还在睡。天气很坏,天空中堆积着厚厚的黑色云彩,空气粘稠得几乎无法流动。窗外的李子树摇摆着它光秃秃的枝条呜咽,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惨淡的影子,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马丽了解这种憋闷的天气是下雨的前兆。麦子需要赶快打,谷仓也得收拾出来,马丽想,否则未来的阴雨天会让他们一年的辛劳付之一淹。
她裹上厚厚的披肩,虽然才是初秋,但早上的空气已经变得十分寒冷。她朝手上呵了一口气,把几块木柴扔进壁炉,点燃了炉火。木柴在炉膛里噼噼啪啪地燃烧,火光把马丽的身影印在墙壁上,形成一个比她本人大一倍的、跳动的黑色影子。
马丽听着手下盘子的叮叮当当,心里盘算着早饭的内容。冷盘火腿、三明治、莴苣沙拉,还有维埃理最喜欢的苹果派。平时,她是舍不得准备这么多种食物的。但是今天,她在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后,还是从仓库拿出了苹果和奶油。
村子中心教堂的大钟敲了八下,厚重的声音提醒每一个人――该起床了。莫尼就是跟着这钟声下楼的,他穿着一件蓝色的礼服,――那件衣服只有在节日的时候他才会拿出来穿。
“马丽,喏,把这披风拿去吧,现在就去,下午我就要带着校长先生回来啦。”他带着困倦的声音说。
“把它给我,莫尼,我这就去。早餐放在桌子上啦,还有维埃理的一份。”
莫尼把披风交给马丽。当他看到盘子里的苹果派时,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但只是责备地嘟囔道:“没有必要把早餐做的这么丰富,我们是穷人。”便没有再说其他什么,把莴苣叉起来放进嘴里。
马丽拎着莫尼的旧披风穿过花园。一阵风叫她哆嗦了一下,把披肩裹得紧了一些。她要到老米勒那里去把披风当了,好拿到足够送维埃理上学的钱。
“马丽呀,今天出来的真早啊。”街边的一扇窗子打开了,一个用头巾包着头发的女人探出头来。
“呦,安娜。”马丽匆匆答复着,“早上好。皮特还好吧?”
“咳,昨天他又去酒吧了,喝了一夜。”窗户里面的人叹声说,“回来倒头就睡,还吐了一大堆。他这种男人啊,家里的事情仿佛都与他无关似的。真够呛!”
“可是安娜,皮特除了喝醉酒以外,其他的时候还算是个好人,不是吗?”马丽耸耸肩膀说道。
安娜笑了:“我倒真羡慕你呀,马丽,莫尼又结实又能干;维埃理呢,虽然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但他也是个懂事的孩子。”
“是呀,安娜,我爱他们两个,可是我却不能留住他们两个。”
“什么,马丽?”
马丽用手遮住脸,慢慢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儿,她才说:“对不起,亲爱的安娜,我没时间再说下去了。我得去老米勒那里当了这披风。”她把披风提起来给安娜看。
“啧,啧,是件好披风。当了可惜啊。”安娜关上窗户,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米勒的当铺是一间临街的小店铺,就在村子中央大街的拐弯处,离马丽家并不太远。马丽敲了敲糊着报纸的窗户,里面回应似的传出一串模糊的声音,然后门开了。房子里弥漫着皮革的味道,米勒老人坐在一张大柜台后面。他是一个看起来精神矍铄的老人,脸上泛着健康的红色,穿着方格的衬衫,花白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现在他正在翻弄着一张报纸,不时低下头去辨认报纸上小号的字。
“哎,米勒先生。”马丽小心地喊了一声。
“唔?”老米勒把报纸放下,眯着眼睛朝门口看。
“噢,马丽太太。”他认出了马丽,笑着招呼她,从身边拉出一把椅子,“请坐,请坐。”
当铺是对每个穷人都不陌生的地方,甚至是让他们感到有点亲切的地方。拿出一点他们暂时不需要的东西,经过当铺老板的手,就能换回几乎是等价的钞票。那可比皮大衣、钟表或者钢笔要来得实用些,毕竟钟表不能填饱肚子,而用钞票则能买回实实在在的谷子、马铃薯、红萝卜和黑面包。
马丽是米勒当铺的常客,他们家虽然拥有一点土地,但种出来的粮食还是要上交一大部分给庄园主,剩下的也只能勉强维持全家的一日三餐。遇到坏时节,收成不好,家里更是样样都要节省:马丽的裙子是自己缝的,三个铜板一米的布料;维埃理总是穿莫尼的旧衣服;而莫尼的酒钱有一部分是当了家里的东西换的,另一部分是他跟别人赌博赢来的。
拮据的生活让穷人们对当铺有了依赖的心理,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当铺就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尽管他们的东西进了当铺就多半是有去无回。在马丽的村子里,你经常可以看见衣衫褴褛的女人为了一两个子儿向当铺老板歇斯底里地讨价还价。
“今天当什么呀?”米勒从衬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烟斗,叼在嘴里。
“一件披风,喏,是莫尼穿过的,一点都没有磨损,还跟新的一样呢。”马丽说,她把披风摊在柜台上。马丽知道,老米勒出的价钱通常都很公道,有的时候甚至能当到跟买的时候一样的价钱。
“嗯,一件披风……”老米勒伸手翻弄着披风,他一会儿拉拉披风的领子,一会儿看看披风的袖子,像在检验它的价值一般。马丽在一边紧张地盯着他,间或插上几句话:“米勒先生,您看,这披风的料子是皮的,多结实!而且这种款式,即使到现在也不会觉得它陈旧,反而显得很时髦哩。”
米勒沉默了一会儿,用手托着含在嘴里的烟斗。随着他嘴唇的翕动,白色的烟圈就一个接一个地从他嘴里冒出来,升起,越变越大。当它们块碰到天花板的时候,就渐渐地扩散消失了。
马丽忍不住了,她轻轻地问:“值多少钱?”
“二十个铜板。”米勒把烟斗从嘴里抽出来,看着马丽说。
“先生,这怎么行!这件披风至少值三十个铜板!”
米勒摇了摇头:“二十个。”
“哎,米勒,好先生,二十八个吧。”马丽低声说。
“不,不行,马丽。”
“那么二十七个。”
米勒叹了口气,他开始有点怜悯起她来了:“二十二个。”
“二十六个。”马丽的声音已经近乎是恳求了。
“二十五个。”
“再多一个吧,再多一个吧,二十六个,好先生,米勒!”
“二十五个,多一个也不行了。”米勒说,“这种披风最多出
到二十二个铜板,可是我给你加了三个。”马丽犹豫起来,维埃理上学需要这些钱,但是如果用二十五个
铜板就当了披风的话,怎么说都不划算。他们毕竟还是需要披风的,晚上管地的时候,或者冬天坎柴的时候,没有披风怎么行?维埃理吗,上学的事情可以搁一搁,找个好年份……“马丽,能出到这个价钱已经很不错了,今年收成不好,大家都来变卖自己的东西,却没有人来当铺赎回,我的生意也不好做呀,今天是这个价钱,明天可能就比这个还低喽!”米勒说,“日子都不好过,我体谅你,所以给你加了三个铜板,你也体谅体谅我吧,咳。”
女人把披肩又裹得更紧一些,低着头没有说话。米勒看了她一会儿,兀自从柜台的大抽屉里数出三十个铜板,把它们摊在马丽面前。
“要是你真需要钱,留下披风,把它们拿走吧。”他说,“五个铜板是我借给你的,下次记得还。”
马丽有点吃惊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铜板,不多不少三十个。
“拿去吧。”
“谢谢您。”她说,除此以外她觉得自己再也说不出别的什么了。
米勒把披风叠好,放在货架的最上层,马丽则把铜板仔细地收进贴身衬衫的口袋里。
当马丽从老米勒的当铺里出来的时候,一地冰凉的液体滴在她脖子上,她打了个寒噤,加快步子朝家赶。
一阵闷雷从天边滚过,雨快要下起来了。
2003-04-28 08:22 #15510好文章!
期待中.
慢一点没关系,质量最重要:p
2003-07-05 11:56 #15511写得很精彩啊,继续看。。。。。。
2003-07-06 02:30 #15512无底大坑……
等我中考回来一定给它填土,向凯撒保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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