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该话题包含 0个回复,1 人参与,最后由玖羽 更新于 2004-04-26 15: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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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4-26 15:25 #2121
双翼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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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_天青之一・中途
贝尔格斯皇帝征讨迪卓斯人的诏令,已在秋收时节完结之前传达于帝国全境的大小贵族知悉,并由各地贵族将诏令内容接续宣告领地上的民众及士兵。此时,那令加尔尼亚的情局天翻地覆的内战已然结束,仅仅只在半年之前,古老的塞贝提亚王朝才最终灭亡;但在最后的战役发动之前,贝尔格斯已陆续派遣塞贝提亚大陆东部、北方,以及诸海外大岛上的贵族统领所辖军兵回返自己所出籍的本乡,安静地经营领地。这样,大陆最富庶的广阔疆域早在战争结束之前就已恢复和平,而又因战火尚延烧于大陆南境之故,各地领主亦不敢违逆皇帝妥善备战的指令,时时注意囤积粮秣,训练士兵。自然,贝尔格斯的视线早在那时就已越过旧王朝垂死挣扎的躯体,从远方窥视着在极北地带落脚的迪卓斯人了;待到内战的创伤略略平息之后,他立即再度调集全军,尤其是他所倚之为基干的、自数十年以前就经常为他效命的数个大佣兵团的精锐兵马。而对这些佣兵而言,尽管在他们的长官新被册封为贵族之后,自己也得到属于自己的份地,变成了新帝国的正式武装,但他们终是不习于土地上的耕耘劳作,而渴望用剑矛在战争中赚取口粮和报酬的:事实上,绝大部分佣兵甚至根本没有回到自己所得的土地上。他们在占领区执行完善后及警备任务后,便跟随统帅毫不停歇地转赴北方,前往新的战场。这样,在领主们带领骑士和士兵从大陆各地应召赶来之前,加尔尼亚军已经在迪卓斯人锋芒所向的前方集结起相当强大的军力,阻止迪卓斯人继续如以往一样,小心翼翼地前进、逐步扩张。
迪卓斯人的钢铁战车早已如黑色洪潮般席卷塞贝提亚大陆的极北国土,在加尔尼亚内战结束后又开始继续往南方涌流。但在东北方几个最重要的大国库领、公爵领和侯爵领的边境上,战云还未布于视野所能尽达的天境;接近迪卓斯控制线的小领地上的居民和小贵族们放弃土地,携家带口,纷纷避于这些大领主的庇护之下,而迪卓斯人竟不抢着去占领这些被放弃的地方。本来在塞贝提亚大陆的中部和东部,旧贵族中的保守势力是最大的,因此在内战中这些顽抗得最久的贵族所受的惩罚也是最严厉的;代替这些贵族而成为新统治者的新贵们,几乎都是功勋累累的佣兵团长和指挥官,因而在新王朝重新编组的全军序列中,依照配属的地域,这些前佣兵部队几乎都被编入中央军团和东方军团,就是这两个军团的士兵抢先进驻了被放弃的加尔尼亚领土,预备对迪卓斯军发动攻击。这些久经战争考验的佣兵在加尔尼亚人心中被认为是最为强大、勇悍的,在平民们看来,比起为数众多的骑士们,这些重武装和轻武装的步兵与自己更加亲切,很多人甚至认为,集结了如许的劲旅强师,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与扎营在北方边境上的帝国军对抗,而在即将与迪卓斯人进行的战斗中,这些士兵必将会用自己的手将自己的、同时也是帝国的荣耀大大增加。
自从加尔尼亚军的煌煌军阵开始进入迪卓斯人的视野之后,迪卓斯军就没有再有任何继续发展侵攻的表示。相反,他们还主动放弃了一些在战略上无法守备的地区,开始摆出防御态势。大法师们日日以高阶的侦测法术监视迪卓斯占领区、甚至远达斯特利亚城的广阔土地,飞鹰骑士和狮鹫骑士们也毫不间断地在战线上空巡逻,粉碎迪卓斯铁鸟一切进犯的企图。为了一劳永逸地解决新帝国的这个心腹大患,贝尔格斯投入了几乎所有机动军力:以中央军团和东方军团的前佣兵部队为核心,属于这两个军团的东部领主们率领自家兵卒陆续来到王驾驻跸的埃克鲁迪瓦城,这座东方大城的所有防卫工作已由帝国禁卫军接手;在翼侧的战线上,北方与帕塞菲尼亚二军团亦衔命投入半数力量。然后从远方赶来的,是西方军团和南方军团的庞大分遣队,以及那些没有接到召集命令、但期望在战争中掠取光荣和财富的小领主、独立佣兵和没有领地的骑士;就连军力最为贫弱、从内战后期以来就没有参加正式战役,一直在西南滨海的群山中与独立倾向严重的诸自由城邦磨蹭的提琉特军团也象征性地派出了千人的分遣队来到皇帝面前,以明自己的忠诚。这样,到了十一月,配置于从东方海岸直达莱尔赫斯山脉以北,纵深远至埃克鲁迪瓦的整个北方战线的广阔地区中,加尔尼亚军的兵员数量已达十余万之众,他们已彻底整备完毕,只等贝尔格斯一声令下,就可以随时出动,向迪卓斯人发起第一次攻击。
这里是一处幽暗的空间。黑色的背景向所有方向延伸开去,仿佛没有尽头;不知是不是在空间的中心,――也许这里根本就没有中心,――魔法的光球围成一个巨大的环,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映照着环中央一块漂浮在空中的紫色毡毯。这铺展在虚空中的宽阔的长形毡毯凭空撑起成桌面,在毯上用金丝银线绣就层层叠叠的华丽纹样,被无色的魔法亮光照耀,这些纹样在人们眼中闪着流动的光芒。
毡毯周围稍低一点的地方,同样整齐地漂浮着一圈红色的绣礅。一名老人坐在其中一个绣礅上,肘臂整个地落上毯子,支撑着发色花白的的额头。在这样的压力之下,毡毯的桌面和绣礅也都没有任何将要塌下去的倾向,仍然在黑暗中稳稳漂浮。自然,所有这些对加尔尼亚人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物;在这个由魔法临时构造的异度空间中,仿佛有一种活跃的情感流动在空气之中。虽然没有人说话,但从他们的微微呼吸中仍能察觉那种难以自禁的兴奋之情。
那个老人眯着眼睛,一直盯着在“长桌”中央漂浮的水晶球。他慵懒的眼睑间闪着一线精光,凝视良久,最后把视线转到对面的一名中年男子身上。
“迪卓斯人终于动手了。野兽就是野兽,嗜血的本性是隐藏不住的,不是吗?克涅利亚?”
“当然。他们大概只是想在无关紧要的侧翼先发动一次小规模的进攻来试探,大概接下来很快就会有更加猛烈的侵袭吧。”
听到这话,这个坐着的老人――加尔尼亚帝国大公爵优道姆・伊里利库站起身来,扫视四周。对他这样一名曾在旧帝国贵族间的内战、在各地的平叛战役、以及在让新帝国的萌芽刚刚露出泥土的那场战争中立下赫赫武勋的年老勇将来说,那高大的身材略显瘦削了些,但他的面容却依然放射出活力十足的色彩。当他挺起胸膛的时候,从身上那贵胄的华服之间就隐然现出英武、统领一切的气概,俨如一棵挺拔的古木傲立于森林之中;在他的脸上,皱纹已经开始刻下那饱经风霜的痕迹,满头苍苍白发里,些须的棕色发绺还清晰可见,白色的礼服上没有一丝皱褶,金色的刺绣和流苏描出了隼鹰的翅膀。这是他每每引以为傲的帝国显贵门徽,象他这样拥有祖传门徽的人,在新帝国的贵族中确然是不多的,而他的所言所行、尤其是那彪炳的战功,更无不证明,无论是在前朝还是现世,他都是能当得起、而且无愧于自己的显赫地位和光耀声名的。
“――但是仍然不可大意。这次迪卓斯人虽然败了,但死的人并不能算多;况且我军也没有得到多少战果。”
伊里利库这样提醒。谨领这位麾统帝国东方军团庞大部队的大公爵之命,克涅利亚深深垂下头,表示已明晓军团长的意思。作为东方军团的副统领,在这个帝国之中,以他本人的显贵地位,除皇帝之外,他本无须向任何人低头,因他自己亦领有大公之名,和各大军团长平起平坐;但在职位的从属关系之外,他对他的上司也是敬畏、甚至忌惮的。虽然他调任为副统领刚只几个月,但伊里利库的声望、和他在战场上挥师鏖杀的经验,克涅利亚早有耳闻,也深知他自己无法与如斯功名伟业并肩;尤其是,全军皆知,这位老将在激动时的怒火是任谁也无法承受的;诚然,他多半总是把这火焰向着敌军发泄,但作为他的同僚或下属的人也都时时躲避,注意不让自己卷入这怒火之中。
“其实这次的交锋,胜利也好失败也好都无伤大局。但毕竟是与迪卓斯人第一次以正规部队面对面攻杀,取胜的话,全军士气和帝国万民的精神也就能大大提升。”
坐在伊里利库斜对侧的帝国宰相杰恩・索利纳斯这样评论道。一旁的中央军团长曼坦尼乌斯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以他们来说,打得算是超水准了。帕法尼提亚那家伙对领兵打仗确有一套,在北方军团那群母鸡中间,他也能算得上是只老猎鹰哩。”
“曼坦尼乌斯阁下,最好不要说这样的话。就算他是只老猎鹰,可跟我们这两个军团里的小鹫雏儿们比起来,也已经很了不起了啊。”
听到僚友的讽刺,伊里利库开言指正。可在帝国的军团长里,恰恰是他自己,对麾下这些“小鹫雏儿们”是最具信心、并引以为傲的,甚至在提到他们时,那瘦削嘴唇上的两撇白色胡子还时常会温和地向上翘起;而且,虽然那些新从骑士、甚至平民阶层中拔擢上来的许多年轻贵族军官确实可被称为“鹫雏”,但军团指挥系统基干的,却也是实战经验丰富的豪勇猛士。帕塞菲尼亚王朝在前朝的废墟上重新建构的战争机器中,各部队的士兵平时仍在领主的管辖下,耕种自己的土地,训练战备,预备应召出征;但比起旧时代那领军的大贵族们三心二意、对指挥目标争吵不休的愚蠢指挥体制,现在在军团长或各分军团长官的指挥下,仿照佣兵团历经百余年实战检验的简洁指挥系统在组织性上无疑大大增强。而且这些新提拔上来的贵族军官,原本都是在佣兵团中、在经常斗争的旧贵族间、在内战中表现出色的下级乡绅和骑士里遴选出来,无论是高级将领还是低阶士官,这些人都是在内战中取得出色实绩、建立了出色武勋的;虽然出身和平之地的年轻贵族可能还嫌经验不足,可对那些佣兵出身的新贵们来说,他们有些人甚至在刚懂事的时候就已绰剑战于血腥的修罗场上,无论对步战、骑战或运筹指挥都十分精通;就是在这些人的指挥下,塞贝提亚王朝的腐朽之军方在与起初战力远不及己的敌军的战斗中一败再败,最终没入历史的长河。
而在这些昔日的佣兵团长中,当属曼坦尼乌斯大公爵为其中翘楚。在帝国军中,如果说有谁能与伊里利库在战功、荣誉和经验三者上同时竞争的,那也只有他了。甚至在皇帝面前,曼坦尼乌斯得到的宠信还能超过他的僚友;就是这个曼坦尼乌斯,在新皇帝的登基仪式上,以贵族的家门和徽号颁赐诸将群臣时,他竟在众目注视之下把自己铠甲上先前佩戴的佣兵团徽用力扯下,掷在地上,开言大嚷:“如今再也用不着当野人时的东西啦。陛下既赐给咱们新的徽号,曼坦尼乌斯家就将世世代代永远在这徽号下保卫帝国的光荣!”――对他的行动,尽管就连有些佣兵指挥官都颇有微词,然而对贝尔格斯皇帝来说,这个佣兵团长出身卑贱,所以身上并没有旧贵族常有的那种目空一切的高傲,而那种高傲是连伊里利库、克涅利亚或其他任谁拥有旧贵族家系的显贵都无法避免的。甚至包括贝尔格斯本人在内,也常常因这偶然显露出来的傲慢而令臣下胆战心惊;这种精神历经千年的积淀,早已溶在贵族的血液之中,从天潢贵胄的帝王之尊直至最后一个无凭无依的穷苦骑士皆不例外,所以,贝尔格斯相当看中佣兵们这种对贵族来说甚至是有些自轻自贱的现实主义的精神。
此时,水晶球中传出一阵喊杀之声,所有人的注意都被吸引到水晶球上;那是几天前那场战役中,某个法师在战阵中用心灵连线传输到后方的、他所见的情景:雨点般的迪卓斯圆锥打在魔法护盾和被魔法加护的盾牌上,强大冲击力产生的干涉波使火星及魔法的白光向四周飞溅开来,发出清脆的响声。有的盾牌承受不了冲击,穿透了,躲在盾牌后面的人以身体承受了圆锥,摇摇晃晃地倒下去,但后面的人立刻接住倾斜下来的盾牌,继续向前突进;爆炸物飞向加尔尼亚人的阵列,火焰和冲击波打在盾牌上,使魔法的防护膜发出耀眼的闪光,也有些抛掷过来的小型爆炸物直接越过盾牌,掉进重装步兵的大群中,炸开,然后将死者的肢体高高抛上天空。
“……真惨啊。”
索利纳斯不禁低呼道。战况非常激烈,心灵连线的影象很不清晰,并且时常中断,但那种血腥和恐怖仍然通过法师的眼睛铭刻下来,再映在水晶球中。见惯了这样的景象,另外三个身为武将的大公爵的眼睛连眨都不眨;然而听到这样的评价,他们也不禁露出赞同的神情。
“没错,是够惨的。”曼坦尼乌斯指着影象远景中的迪卓斯军阵说,“这么单薄的阵列,竟能在平原上,单用远程投射火力就阻住近万步骑兵勇的攻击,这战局实在是惨。北方军团的战斗力虽然弱,可哪怕面对的是帝国军队,哪怕与我的最精锐的军团为敌,以他们指挥官和士兵们的素质,加上这样的兵力优势,都不至于打到这份上。我老实跟你们说,我参加战役的次数连自己都记不清了,可是出现这种情况的,就算不是没有也是……少见!少见!”
“而且他们还差点就完了。”克涅利亚随口补充。“民军逃散之后,要不是帕法尼提亚及时把骑士大队投入,正好打碎了迪卓斯人的关节的话,恐怕我们现在就得再为如何夺回艾克利迪萨城,以及全部北方境域而犯愁了。”
“帕法尼提亚干得好!陛下一定会封赏他的!”
曼坦尼乌斯大声说;克涅利亚察觉到,一丝不悦从伊里利库的脸上一闪而过。
“你们可知我在想些什么,诸公?”伊里利库开言了。如果他刚才真的有不悦之意的话,此时从他的话中也完全听不出来。“在先行传送过来的情报中,最引我注意的只有一点。帕法尼提亚最大的功绩,其实是第一次给我们抓到了活生生的迪卓斯俘虏。在报告里,――那报告你们也看了――帕法尼提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的是什么?对所有百来名迪卓斯人进行了彻底的检测,可从他们身上找不到一点使用魔法的迹象……”
闻听此言,人们不禁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背脊上直升而起,就连向来无所畏惧的曼坦尼乌斯也一下阴沉下脸:虽然,在这个魔法的异空间中无所谓冷热的变化,对人而言,这里的温度还算是颇为舒服的呢。
“这问题我们以前不是谈过很多次了吗,”索利纳斯的声音有些低沉,“确实是把这当成一种可能来考虑过;然而果真确认之后,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帕法尼提亚是正确的,他采取了最稳健的战术;那些迪卓斯人实在不能用常理来猜度。”
“该不会是,其实迪卓斯人也会使用魔法,但只限于他们的贵族,而一般的奴隶则完全不会使用吧?”
克涅利亚突发奇想地说;伊里利库嗤笑着,摇摇头。
“然后你要说,他们有些人有角,有些人没角,有角的是贵族没角的是奴隶是吗?别瞎想了。我清楚你的想法,这样完全没有魔法的世界确实很难想象,但是我们确实从来都没见过迪卓斯人使用魔法不是吗?不管是领军的,还是士兵……”
老将军的话中断了。他象想起什么一样,拿起手边的一个长卷,就在桌上摊开。那是已被迪卓斯人占领的,极北之地的地图。地图上附着五颜六色的魔法符号,标识出已经探测到的,迪卓斯军力配置情况;但在大城市,以及关键的战略要点的地方,所有的却只是一片代表“无法探测”的灰色阴影。
“在迪卓斯人的占领区里,也不是没有法师的啊,阁下。”看着伊里利库狐疑的眼神,克涅利亚说,“况且,阻隔侦测魔法的工作,要比用魔法侦侧容易得多。”
“我也曾这么想过。”
“我说过吧,他们都是恶魔!是不能以常理来推测的!”
曼坦尼乌斯咬牙切齿,向空中挥动手臂。和许多佣兵一样,他愈是熟悉战场,愈是嗜血,迷信的程度也就愈大;就算是现今这个对魔法的研究已经精深如斯的时代,人类的认知范围和能力都还是有其界限。而面对那界限之外的事物――比如说,迪卓斯人的钢铁世界――时,因为自己被那界限所困,人就自然会去向所谓神灵求乞,想在神那里得到虚假的安宁。
伊里利库挥挥手,水晶球内的血腥杀戮之景随即消失,变成战役之后,衣衫褴褛的迪卓斯俘虏们接受法术侦讯时的影象。这影象已经被将领们研讨过很多次了,他还想重看一遍;在他对面,眼望着水晶球内的影象,克涅利亚在心中自顾自地陷入深思。
……新帝国的创始者、他们的主君贝尔格斯皇帝无疑是一名极其优秀的人君。就是在内战之前,他也是以富有和精明强干而闻名帝国的名门贵族。就伊里利库本人而言,他在内战中追随这位皇帝,完全是因为对贝尔格斯的胜利抱有信心;但很多小贵族和骑士,甚至包括一些名门贵胄的当主,却是对当时的“贝尔格斯大公爵”从一开始就真心拥戴、不仅以领地及私兵相助,而且也对他献上那种只有臣子对皇帝才有的忠诚。也许贝尔格斯和他的追随者最后在内战中胜利真的是因为民心所向吧,但是,要说起这些支持者的忠诚对这胜利的贡献,又有谁能够否认呢?
但是,在贝尔格斯的支持者们对他奉上绝对忠诚的对面,新帝国中憎恨的暗流还在流动,毁灭之种也未被完全挖除。在伊里利库这些大陆中、东部贵族的领地中,是已经完全恢复和平、民众开始休养生息了;然而,除去北方迪卓斯人的威胁不谈,在最后被征服的大陆南方、几个远海的离岛,以至某些边远山区中,仍旧忠诚于旧王朝的顽固势力还依然在顽抗。贝尔格斯对敌人这种斩尽杀绝的态度逼得那些慵懒的旧贵族也不得不在逃亡、被追杀之中重新拿起武器,去学习斗争。长远来看,迪卓斯人的侵略可以被消灭,但这些反抗帝国的地下势力却将成为帝国的心腹大患吧。现在,他们也还不承认帕塞菲尼亚王朝的治世,在各地反抗贝尔格斯的王权。以帝国的兵力,慢慢剿除他们当然也不是难事;可一旦对迪卓斯人的战争出现困境的话……不,就算那样,帝国最终还是会胜利的,甚至连严重一点的惨败都不能想象,这决不可能!――
――但是,万一战争进程确实不是那么顺利的话,那些被夺去权益的人们就……
克涅利亚苦笑一下,把杂乱的思绪暂时塞进心中隐秘的角落。在他旁边,曼坦尼乌斯突然抬起头问:
“不过说回来,帕法尼提亚遣来递送正式报捷文书和详细战况汇报的信使还没有到吗?那可不是靠魔法远程传输就能了事的东西,须得在全军面前大事张扬,用胜利的表彰仪式把士气进一步提振上去才行。”
“今天黄昏或者更晚一点就能到了。帕法尼提亚所部毕竟是一支偏师,没有能够施展一次就能跨越如此广境的传送术的大法师随军。似乎需要在几个中转站中转一下,因此稍微耽搁了些。”
索利纳斯解释道。曼坦尼乌斯咕哝两声,离开桌旁,围绕一个最亮的照明光球沉重地踱步;这时,传送门的光辉在黑暗中陡然闪亮,一名身着华丽铠甲的骑士出现在空间之中。
“加尔尼亚皇帝、万千贵胄与庶民之君贝尔格斯陛下驾到。各卿静息恭迎。”
那名骑士亮起嗓门高声通报;这些掌握帝国命运的大公爵们于是都立即垂首肃立,默不开言,等待着那稍后出现的、新传送门的闪光。
* * * * *
笼罩在山巅周围的白色云雾越来越浓密、厚重了。在白色、冰冷的云之海洋中,莱尔赫斯山脉层叠起伏的山峦恍若海面上的黑色群岛一般,在视野所及之处铺展开来,延绵不绝。
菲修米亚隘口就建在这座山的高峰之上,塔楼高耸的阿凯奥洛基斯城塞俯瞰着这座山间的狭道。这座城堡是十几代以前,这里的贵族当主用强大的魔法直接拔出山峰上的巨岩而建的,几十米高的堡垒在帝国境内的塞堡中虽还远远排不上号,但因为建在如此险峻的高山之巅,所以阿凯奥洛基斯在处于低处的旅人眼里看上去,也就格外地巍峨、雄壮。
……艾瑞莉亚漫步在古老、未经多少修饰的黑色坚石城墙上,就这样仰望城塞,以及其上的天空。这里的海拔很高,山巅穿过了冬日的阴云;夜幕刚刚降临,几颗亮星在深蓝的天幕上闪烁不停。
她呼出一口白气,用手使劲摩擦着感到寒冷的双肩。
“冷吗?”艾瑞莉亚转头向声音的方向望去,诺恩西斯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了城墙上。他们没有准备御寒的衣物,法师身上也披着一件和她一样、从守城士兵那里借来的灰色长袍。
“这里是山上,比平原还要冷上许多。你要是觉得冷的话就进城堡里去吧,那里的火炉是永不熄灭的。”
“不必了。反正马上就又要传送了,我想趁这个机会,在这里先多看看风景。”
艾瑞莉亚这样答道;法师那裹在灰袍下的双肩不引人注意地稍微耸了耸。
“也好。与其等在那干看着这里的笨蛋法师们弄那个传送法阵,还不如来这看看。这座阿凯奥洛基斯虽然爬上来困难,可也是北方一道著名的风景啊。”
“我从军队中辞职之后曾经来过一次这里,不过那次是随商队爬山上来的,不象现在这么快捷罢了。”她说,并没有表示出多少感动,“毕竟这里是从南方往北方去的一条必经之路。我被迪卓斯人偷袭受伤之后,就是在这里的神殿治疗的。”
她从斗篷下抬起一条手臂,挽起袖子,凝视着臂上那道还很新的伤疤。这十几天来,在那道伤疤周围,又多添了几道新的浅伤;诺恩西斯知道,那是在冒险、以及前几日的战役中留下的纪念。城墙的塔楼上,士兵换岗的喝吼声陡然响起:拉克伦领地并不丰饶,对据有此地的拉克伦家来说,他们的历代当主能得到伯爵的封号,也只是因菲修米亚隘口的险要地位之故;因此,这座隘口的安全对他们可谓至关重要。
“拉克伦大人在战斗中表现得的确英勇。”诺恩西斯道,“两位伯爵大人都是。帕法尼提亚大人能善用他们的争斗之心,让他们去竞争迪卓斯人的脑袋,这一手确实高妙。”
艾瑞莉亚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看法。她把袖口卷下,身体靠在城壁的箭墙上。在她对面的城塞上方,挂着拉克伦家巨大的徽章;在徽纹上最醒目的,就是这座地势险要的阿凯奥洛基斯堡。这里就是几天前伊德利奥拿给格拉克塞看的照片上那座建筑在高山上的堡垒,那两个人在普列布里亚的市政厅墙上看到的,也是同一个徽章。
“那一仗打完之后,迪卓斯人该不会象以前那么猖獗了吧?”她自语道,“旅人应该也不会在这样的后方行走的时候,还会和他们遭遇上……”
“是啊。不过在咱们将要去的地方,还有的是跟他们的仗要打呢。那或许是比维托克尔德还更要惨的,残酷的大战啊。”
一听到那场内战时期以规模庞大和血腥而闻名的大战的名字,艾瑞莉亚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诺恩西斯也明白,她本人即亲身参与过那场战役,见过那有如地狱般的恐怖场景。见到她悲哀的表情,他不禁暗暗祈祷着,如有可能,他永远不要看到那样的景象――
“不管怎么样,帕法尼提亚大人把信使的任务交托给咱们,其实就是对咱们深入敌境最大的报偿了。”法师顿了顿,接着说道,岔开话题,“报捷的信使向来都是个美差,尤其这次面见陛下,陛下的赏赐肯定是少不了的。就算你是佣兵,玛尔维娜她是平民,也都一样。”
他尽量往好的方面说,想显得乐观一些;但就算提及赏赐,艾瑞莉亚还是没有转露笑容。
“与其费心想那个,还不如去想想之后该怎么做。”她说,“觐见完陛下之后,不是还要去迪卓斯人的占领地里,去查出那孩子身上掩藏的真相……”
诺恩西斯没说什么,只是严肃地把眼朝塞堡的方向望了望。确然,帕法尼提亚委他们以报捷信使的任务,其附加条件就是:不必急着赶回,直接从南方前线渗入迪卓斯控制线内,找到伊密苏斯身上秘密的缘由。那个迪卓斯老军官被机械蜘蛛压碎前喊叫的话报于帕法尼提亚后,他立即对这事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而且,法师也知道,要说起进入迪卓斯占领区域,全军之中除了他们,确实也没有别人有这方面的经验了。
“――不过那个叫埃诺迪亚的骑士衔命跟我们一起来也就罢了,其实玛尔维娜没必要跟来。她和这次的任务应该毫无关系啊。”
他说;艾瑞莉亚只是叹了口气。
“她是咱们几个人中唯一和迪卓斯人打过交道的,非得有她的协助不可。而且我觉得,她不会是为贪图财物而来。她恨迪卓斯人,大概是想亲力亲为地在他们的占领区内复仇吧。”
“有复仇心是好,可她未免太过分了。这次差点把投降的俘虏杀掉,那个骑士好象很嫌恶这事。”
“当然,虽然我认识他不久,不过我能断言,这位埃诺迪亚先生,可是个正派的骑士。这种人都这样,死板、僵硬,自以为是……”
艾瑞莉亚讽刺地笑了,轻轻把头甩向一旁。听到她这略带些牢骚的话,诺恩西斯在心里微微一笑:她毕竟过惯了独立佣兵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就算精神确是如骑士般高贵,但她与骑士终是无缘。
“是啊,是该好好想想了。南方之地可不同于北方,经济发达,人口稠密得多,也不容易掩藏行踪。在那里,究竟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呢……”
法师双手扶着箭墙,向外眺望出去。在视线所能尽及的远方,这个季节中很少见地,早早地就能看到,月亮升起来了;一轮新月映在天空对侧那最后一缕晚霞的火照中,显得苍白而娇弱,但却又一直循着预定的轨道往广阔的穹宇上上升。
“美丽的月。”
他说,看着天边最后一线霞光随夕阳一起消逝,月亮的娇弱尽褪,月华发出冷冽的寒光。
“这一带的乡民经常能看到这样的景象。你知道,在他们口中,把月亮称作什么吗?”
艾瑞莉亚显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没有答话;法师刚要说话,只听得阿凯奥洛基斯城上传来一阵号角的响声。那是告知传送门已经准备完毕,可以出发的号角。
“我们走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信使的任务虽然光荣,可也不能有延怠啊。”
她这样说着,背对诺恩西斯走下城墙。诺恩西斯却还站在那里,沉默片刻;他的视线从天空中移到艾瑞莉亚身上,她的头发被风吹得阵阵飘起,在灰色的斗篷下露出美丽的脸颊。
“――苍凉的女神啊。”
看着艾瑞莉亚的背影,他轻声说道。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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