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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03-03-02 16: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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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最快的烤肉方法
卡梅斯被奇怪的呼啸声惊醒。他从稻草床上爬起来，隔着窗上的木栅向外望。他看到强盗们全都聚集在空地中央，各自手持武器，神情紧张。下一刻，他的目光就被两条发光的半透明柱子吸引。一个巨大的人形躯体连结在柱子上方，正伸出恐怖的巨爪，压向一个裹在深紫色袍子里的女人……
“维妮！”他大吼道。
他向后退，一直到小屋角落的尽头，然后斜过肩膀向锁住的木门冲去。
靠近这边的强盗注意到了撞击声，但由于被可怕的亡灵怪物震慑，他们并没有反应，仍旧呆呆地站在原地。只有两个强盗—-也正是刚才负责看守卡梅斯的岗哨—-想起了自己的职责，于是朝这边跑过来。
第二次撞击使门轴接合处的木条断裂了。两个强盗奔近门边，听到屋里传来粗重的吸气声。然后，木门轰然飞出，把他们压在下面。
卡梅斯从倒塌的门板上跌向前，没有心思理睬脚下的人。他踉跄着往前冲，一边稳住身形，顺手从一根木桩上抄起一把斧子。
“快退开！”他向维妮喊道。
法师用眼角瞥见了卡梅斯的身影。“笨蛋！”她暗骂道，迅速向卡梅斯的方向移动。灵体怪物的巨爪直伸而下，尖啸声掠过维妮身边，她却毫无反应—-不论是半透明的魔爪，还是生着鲜红翅膀的小妖灵，都无法突破法术护甲的力场。
但卡梅斯看不出这一点。钢斧在他手中闪闪发光，就象狮子愤怒的利齿，飞扑而来，咬上亡灵巨怪的小腿。
沙德曼微微冷笑，从远处看着这一幕。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年轻人摔倒在地，无声无息地死去。没有人能承受灵怪致命的触碰。
然而死灵法师的表情瞬间凝固了。钢斧深深切入虚幻的形体，就象梦一样，灵怪的一只脚从腿上分离了，闪烁片刻，便黯淡下去，似乎溶化在空气中。
沙德曼立刻猜到了原因。这年轻人绝不是维妮的护卫，也不是普通的战士。
光明圣女的后人。
死灵法师脸上泛起少有的红潮，不是因为害怕或愤怒，而是极度的兴奋。这真是梦寐以求的机会！这年轻人一定就是泽塔尔尼所说的那个骑士！原来维妮已经找到了他！
“啊哈，我的运气真不错。”沙德曼喃喃自语。
他集中精神与灵怪沟通。“杀掉她！”他在心里命令道。“不要伤害那个年轻人！”
亡灵巨怪的手爪从卡梅斯头顶缩回来了。卡梅斯颤抖着握住右腕，丝毫不知自己刚才面临生死危机。他切下了灵怪的一只脚，自己也付出了代价。难以忍受的冰寒通过斧柄传过来，令他手臂僵硬，几乎握不住斧子。
但他的脚步未曾停留，一直冲到维妮身边。
“快离开！”他背对着维妮，拦住灵怪的去路。“我来对付它！”
法师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你能做到？”
“至少在我死之前，你可以逃走！”
维妮因为卡梅斯话语中的坚决而怔住。她完全没想到卡梅斯会甘心用生命来保护她。一瞬间，她心中甚至浮起一阵甜蜜。
从来没人这样对待她，在母亲死去之后。黑魔公会的生活中只有欺诈、暗杀与背叛。
她失神地看着卡梅斯的背影。在他面前，灵怪正在缓缓逼近。缺了一只脚，并没有影响这虚体怪物的平衡。它低下头，从可怖的巨口中吐出呼啸的寒风，犹如无数鬼魂渴望血肉的呼号。
维妮拦住卡梅斯正要挥斧的手。“听着，”她低声说道，“马上去杀了那个法师！”
“不……”
“快去！”维妮厉声斥责道。“照我说的做！”
卡梅斯感到维妮身边涌起一股灼人的热力。他愕然回头，看到维妮正喃喃念着某种咒语，整个人被蒸腾的雾气包围，寒风从头顶吹下，遇到这团雾气，顿时消失无形。她的双手在空中划着圆形，雾气随之扩展，而灵怪剩下的一只脚停在几尺之外，恼怒地摇晃着，却不再前进。
他望向空地另一端的死灵法师，犹豫片刻。“我马上回来！”他说道，随即冲过灵怪身边。亡灵巨怪并没有阻拦他，一方面是由于沙德曼的命令，另一方面，它也没有意愿要和这个年轻人作战。它感觉到卡梅斯身上有光明的力量守护。虽然这力量不是太强，远不足以令它退缩，但灵体生物的本能令它避开这个年轻人。
强盗们呆呆地看着卡梅斯绕过空地，奔向沙德曼。他们并不想阻止他，当然，也没人去帮助卡梅斯。他们开始慢慢散开，向营地外退去。这些强盗的脚步从来没有这么轻捷无声—-谁都不敢惊动亡灵巨怪，尽管那东西看来对他们并不在意。
死灵法师迅速伸出手指，一根白骨短矛凭空浮现，向卡梅斯飞射而去。他并没有指望这法术能伤害到卡梅斯，然而年轻人迅捷的反应还是令他大吃一惊。卡梅斯微一侧身，避过飞来的骨矛，同时挥手掷出斧子，寒光夹着劲风从沙德曼颈边掠过。
这意料之外的攻击令沙德曼的第二个咒文吞回喉咙里。他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卡梅斯的战斗技巧，于是立即换上另一个法术，波动的磷光立刻笼罩了他的全身。
卡梅斯很清楚，要对付法师，绝不能让对方有机会施法。借着飞斧赢来的时间，他就象猛狮扑食猎物，一眨眼就冲到沙德曼身前数尺。
然而死灵法师突然消失了。
卡梅斯讶异地停下脚步。他知道法师们会有可能用隐形术来躲过敌人，但当他真的面对这种情况时，还是有些不知所措。他紧张地环视四周，花了几秒钟来思考这件事。
而沙德曼也只给了他几秒钟的时间。毫无征兆地，泥土被某种东西刺破，向外翻腾。转眼之间，白骨栅栏就从地面升起，达到卡梅斯腰部的高度，并且仍然在急速上升。他怒吼着，一脚踢在这白骨牢笼上，骨栅发出细碎的哗哗声。随后，他双手分握住两根骨棒，绷紧肌肉，试图把它分开。然而一股奇怪的震颤透进他的掌心，令他全身发软，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力气。
“你最好别碰它，勇敢的年轻人。”死灵法师在侧面几尺处现身，得意地笑着。“它会吸干你的生命力。”
看着卡梅斯虚弱地垂下手臂，沙德曼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 ＊ ＊ ＊ ＊ ＊
崔娜慢慢睁开眼睛，梦中冰冷的眼眸仍在脑中盘旋。她躺了一会儿，颤抖着爬起来。
夜风穿越树林，仿佛有许多看不见的身影在黑暗的角落中低语。记忆的片断渐渐组合，崔娜开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她仍记不清确切的内容，但有一点是无可置疑的—-那个古怪的法师正在寻找维妮。不论他们是朋友还是敌人，局势都将变得对她不利。
库瓦拉还在维妮手中。
崔娜小心检视身边的物品，然后从肩上取下短弓，提在手中。就象无声的山猫，她沿着小径向营地急奔而去。
＊ ＊ ＊ ＊ ＊ ＊
维妮继续吟着咒文，让雾气迅速变浓。升腾的迷雾很快就把她笼罩起来，亡灵巨怪恼火地在雾团之外转圈，虚幻的形体被这魔雾所阻，尽管知道猎物就在其中，却无法近前攻击。
当魔雾稳定下来时，维妮终于松了口气。焦燥的神情从她脸上消失了，代之以一抹冷笑。
她早就研习过对付亡灵的方法。如果不是怕泄露身份，她才不会搞得这么麻烦。
维妮抬起手，在面前划出颤动的圆形。仿佛空中忽然出现一个洞，次元门在淡蓝色的光环中开启了。她取出乌木短杖和黑水晶项链，把它们握在手中，爱惜地看着它们。
现在轮到我了，沙德曼。
她伸出黑色短杖，隔着雾气指向巨大的灵怪。魔力不断流过她的身体，带来无可名状的快感。当法杖因为蓄积了太多力量而显得沉重，维妮猛然举起拴在骨链末端的黑水晶。
“去吧，”她对那个逐渐成形的躯体说道。“今天你可以吃个饱。”
血红色的小眼睛睁大了。夹着纤细红绿条纹的黑色鳞甲由于渴求而微微竖起。这来自异界的妖魔扭过身体，从喉咙里发出一串古怪的嘶鸣，就象十几个人同时用木棒敲打稻草堆。再勇敢的战士也会在它的目光下退缩，因为噬灵妖不仅会吸食人的血肉，也会吸取人的灵魂。
但它并没有忘记自己该做什么。它对亡灵的兴趣要远超过生者的肉体，况且召唤者的力量并不是它能够对抗的。
生满球刺的尖爪只在地上按了一下，噬灵妖就伸开肉翅飞射而出，只留下淡淡的黑色残影。
沙德曼立即注意到了对面的异常。身为死灵法师，他精通与亡灵沟通的技艺。巨大的灵怪呼啸着摇动身体，正在悄悄逃走的强盗们顿时僵住，不敢移动分毫。他们以为灵怪在发怒，要把他们全都杀掉，然而沙德曼却知道那不是愤怒的嚎叫，而是痛苦的哀鸣。
下一刻，不只是强盗们，就连卡梅斯都忘了自己身处困境，望着维妮的方向，被眼前的奇景完全吸引。
灵怪的身体在变形，腰部以下越来越细，就象一根巨大的钉子，慢慢刺进泥土中。它巨大的手掌在空中疯狂挥舞，那些翅膀鲜红的小妖灵四处飞窜，显得十分惊慌。几秒钟之后，灵怪的头部就从树梢降下了一半的高度，而两条腿已经完全消失在那团雾气中，似乎有股力量在把它向下扯。
然后它的身体突然散开，如同豪宅崩塌，瞬间化为无数断木残瓦。组成这怪物的亡灵现在重新分离开，向各个方向逃走，就象夜空中突然爆出一大片淡绿色的焰火。只有沙德曼才注意到，在飞散的火焰中，有一道黑色的尾迹，几乎和黑暗的天穹溶为一体，向亡灵最密集的方向追踪而去，瞬间就消失在林梢上空。
死灵法师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他早就猜到维妮不会那么好对付，但她居然能召唤到噬灵妖，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他瞪大眼睛，注意到空地对面的林梢似乎还有另一个黑影在盘旋。实际上，那是维妮的宠物夜枭，但在沙德曼看来，那或许是另一只噬灵妖。这就意味着他的许多强大法术将毫无用处。
沙德曼戒惧地盯着维妮的身形从雾中浮现。她两手空空，轻松地垂在体侧。尽管看不到她的表情，沙德曼也能猜到维妮此刻必定是满脸嘲讽。
然而沙德曼在黑魔公会中并非虚有其名。死灵法师的秘术也不只这一种。
“我们可以不用打！”他向维妮喊道。“我们想要的东西是一样的！”
“闭嘴！”
“合作！就我们两个人……”
维妮的回答是一道闪电，穿越空地，在沙德曼身边的树干上击出一个焦黑的深坑。
但死灵法师并不在意维妮的反应。他根本没想要跟维妮合作，这几句话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他的手无声地移过腰畔，从袋子里取出一个卷轴。
白骨短杖再次挥舞，令人心颤的咒文吟唱声远远传开。沙德曼奋力抖开卷轴，把它向空地中心抛去，那上面用骨粉书写的文字骤然闪出眩光，就好象它们有了生命，生出翅膀，从羊皮纸面上蜂拥而起，四处飘散。
然后整个空地就变成一片青绿色的火海。
五十多名强盗几乎同时发出哀号，听起来象是一个声音。即使是死灵法师自己也不敢靠近火圈的边缘，因为白骨毒焰的力量可以让血肉之躯立即变成干瘪腥臭的尸体。
维妮脸色一变，迅速向旁边跑去。以她对死灵法师的了解，不难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要尝尝烤肉吗？”沙德曼大喊，他的笑声回荡在空中，如同贪吃者被食物塞到喉咙时连续的抽噎。“你会喜欢这味道的！”
维妮毫不理睬，只顾向小屋急奔。她的袍子挂住一根木桩，几乎令她跌倒，而背后怪异的噼啪声犹如一大片沸腾的水，向她追随而来。
当第一具尸体在她身后爆成碎片时，维妮正好来得及躲进小屋。在木门急速关闭的瞬间，一只残缺的焦黑手掌从门缝里飞进来，落在地上颤动着，象乞丐恶臭的伤口中微微荡漾的脓水。
她只喘息了片刻就走向床边。强盗头子库瓦拉仍然沉睡着，对外面发生的激烈战斗毫无觉察。当维妮把他弄醒时，他还沉浸在梦中，以为是崔娜叫他起床。
“别烦我，”他咕哝道。“天还没亮……”
但他立刻就想起自己的处境，并且发觉到空气有些异样。
“出了什么事？”强盗头子吼道，撑起上半身仔细嗅闻着。他对尸体烤焦的气味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印象极为深刻—-多年前，他生活的村庄毁于战火，那不仅促使他成为流浪的佣兵，也让他深深记住了焚烧尸堆的气味。
然后他又听到屋外传来一片古怪的细碎声响，好象许多木棍拖过草地。“他们在干什么？”他吼道，转向维妮。
维妮知道时间不多。那群僵尸还没绕到木屋后面，她可以从后窗逃走，但她不能丢下库瓦拉。她得留着强盗头子的命，向崔娜交换解毒药。
她只用几句话就把事情说清了。库瓦拉听过之后，脸上现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崔娜也死了？”他厉声叫道。
“不。她没有在。”
库瓦拉恶狠狠地盯着维妮。从她平静的语气中，他看出她并没有说谎。“你是说，除了崔娜，我所有的人都死了？”他瞪大眼睛问道。“一个法术就全死了？”
维妮点点头，戒备地看着库瓦拉，提防他一怒之下而突然袭击。然而强盗头子只是用很奇怪的眼神望着她。
“一个都不剩？”他喃喃说道。“干得可真利落……”
“马上离开，再想办法救回我的同伴。”维妮不容置疑地说道，然后指着库瓦拉的双腿，解除了他身体的石化状态。强盗头子不紧不慢地活动肢体，跨下床来，在屋里踱了几步。
“别耽误时间了！”维妮恼怒地催促道。
库瓦拉反而在床边坐了下来。“离开？”他怀疑地看着法师。“你想让我当肉盾吗？”
“我真的很想那么做。”维妮忍耐着回答。“但我现在没那个计划。”
“得了吧，”库瓦拉轻松地抬头与维妮对视。“我一出去就会死。”
维妮必须紧攥住拳头才能控制住自己，没有往库瓦拉脸上丢一团火焰。她思考着用某种法术强迫库瓦拉跟她走，然而一件意外的事情改变了她的想法。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充满惊恐的尖叫。
库瓦拉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是崔娜！”他吼道，急步奔到窗边。维妮跟在他背后，从窗缝中向外望。几十具干瘪的尸体围在木屋的前面，就象许多枯干的灰黑色木桩。在它们后面，青绿色的白骨毒焰已经变弱，残余的光亮照着空地对面一个纤细的身影。她举着短剑向后退，而沙德曼正缓缓向她逼近。
“那个骨头法师就要死了。”库瓦拉自语道。
维妮摇摇头。当沙德曼侧过身，愤怒地做出手势时，她也看到插在死灵法师背后的短箭。但是就她所知，沙德曼曾经是一名德鲁伊教徒，因而拥有一些普通死灵法师所不具备的特殊本领。
正如她所预料的，库瓦拉很快就露出惊愕的表情。“怎么回事？”他叫道。“那个混蛋为什么还没倒下？崔娜！为什么不跑！”
他忽然向后一退，差点撞在维妮身上。窗格的缝隙中伸进一只枯瘦的手爪，令人作呕的腥臭气迅速飘过两人鼻端。与此同时，木门上也响起了刺耳的抓挠声。库瓦拉又退了两步，抬手去擦额角的汗珠。
维妮忍住滑到嘴边的嘲讽话语。她听出库瓦拉语气中的焦急，而她此刻对崔娜的担忧也不比强盗头子更少。“抗毒能力，”她轻声解释道。
“我们过去帮忙！”
“要怎么过去？”维妮冷静地问道。仿佛是回应她的话，窗格喀啦一响，更多的手爪伸进屋里，枯干的手臂在两个人面前不住摇晃。
库瓦拉咬咬牙，大步奔到屋角，开始翻弄什么东西。维妮以为他是在寻找武器，但她随即听到床下传出轻微的磨擦声。然后库瓦拉用力移开床头，露出一个敞开盖的破旧铁箱。他飞快地取出箱里的东西，杂乱的物件转眼就丢了一地。
“跟我来，”库瓦拉跳进箱子，粗壮的身体迅速沉入地面之下。
＊ ＊ ＊ ＊ ＊ ＊
卡梅斯是最先发现崔娜的。更确切地说，他是看到沙德曼背后突然多出一截黑色的箭羽。沙德曼正号令僵尸包围木屋，由于这突然的伤痛，兜帽滑了下来，露出头发稀疏的尖削头顶。
随后崔娜就从林中走出。女盗贼根本没去看沙德曼，只向卡梅斯扫了一眼，就转头去看那些摇晃着行进的干尸。她谨慎地向前走，似乎在考虑如何把库瓦拉从屋子里弄出来。
然后，一样东西重重打上她肩后，剧痛令她俯跌在地。她喘息着跪起来，转过头去，立刻对上沙德曼宛如两团跳动绿焰的恶毒目光，死灵法师同时愤怒地向她呲出牙齿，象是要把她咬碎吞食。
崔娜讶异不己。她了解自己箭上的毒性。被黑箭射中的人，从来没有能活下去的。然而，这几天她居然连续遇到两次例外！
她突然感到肩后传来怪异的蠕动，这才发现，打到她的竟然是一只断手。这不知是谁的残缺手掌紧扣在她肩上，手指还在不断扭动着向肉里钻进。
崔娜发出惊恐的尖叫。她忘了与法师作战的基本原则—-或者，沙德曼加在她身上的催眠术效力还没有完全消散—-她只是连连后退，同时用没有受伤的左臂拔出短剑，护在面前。
“我要把你撕碎去喂尸虫！”沙德曼嘶哑地吼道。虽然毒箭不能致他于死，但穿入胸腔的箭杆还是令他疼痛万分。他愤然挥动法杖，在崔娜脚下召唤出生刺的毒藤，立刻令她无法移动。
“你的肉体将会一点点溃烂生疮！你的灵魂将在异界飘荡，永无居所！”他的目光落到崔娜凸起的腹部。“不，没那么便宜。”他邪恶地笑着。“我会先帮你弄出一些优秀的后代来！”
死灵法师不断咒骂着向前走，准备用最残酷的法术来对付这个胆敢伤害他的女人。崔娜弯腰去割断藤索，但毒藤生长的速度比她的短剑更快，转眼间就完全缠住了她的双腿。女盗贼疯狂地挥舞短剑，徒劳地想阻止沙德曼前进，脸孔由于过度恐惧而变了形。
沙德曼开始大笑，准备享受报复的快乐。“让我想想，”他舔舔嘴唇，“一堆可爱的蛆虫？或是一只长着人脸的沼泽怪？”他恶狠狠地说道，同时举起法杖对准崔娜的小腹。
然而沙德曼忽略了另一个人。
卡梅斯已经好几次试图冲出骨牢，但是一碰到附有魔法的骨栅，力量就立刻消失。此刻，他被沙德曼的话提醒，想起了自己的护身符。
年轻人迅速取下颈前的革囊，把银质护身符握在手心，银链则缠绕在结实的手腕上。他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然后突然冲向前，一拳砸上白骨栅栏。灰白色的骨棒轻响着，不情愿地抗拒着护符的力量，随即以卡梅斯的拳头为中心，向四周碎散出去。
卡梅斯顺势冲出骨牢，撞上沙德曼的身体。白骨短杖扬向一边，法术的能量朝另一个方向射出去，远处一具干尸立刻化为一堆蠕动的碎肉。沙德曼慌乱地退后，而卡梅斯则移步挡在崔娜身前。
“滚开！”卡梅斯吼道，把银质护身符举向前方。“否则我会杀了你！”
死灵法师很快就镇定下来。“杀了我？”他讥讽地笑着，盯住不断喘息的年轻人。显然，尽管有光明护符的保护，冲出骨牢的时候，魔法仍然吸走了卡梅斯的力量。
“来吧！”沙德曼嘲笑道，挥动法杖，一道齐胸高的骨墙拔地而起，挡在他面前。“过来杀我啊！”
卡梅斯尽力站稳，目光向四周搜寻。然后一件冰冷的东西碰到他的手。
“用这个，”崔娜虚弱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卡梅斯愣了一下，接过短剑。骨墙另一侧的沙德曼开始吟颂咒文。卡梅斯知道时间紧迫，迅速把护符的银链缠上剑柄。当他冲向骨墙的时候，双腿因为脱力和紧张而颤抖着。十尺，五尺，三尺……
骨墙轰然一响，从中间分开，卡梅斯的身影挟着疾风冲向沙德曼。死灵法师本能地抬手一挡，短剑把骨杖削成两截。蓄积的魔力从法杖的断口涌出，瞬间就令卡梅斯全身抽搐，手臂滑落下来，而光明护符正好碰触到沙德曼的胸口。
沙德曼无法控制地尖叫，双眼翻白，僵硬地踉跄后退。
卡梅斯瘫倒下来，伏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透过模糊的双眼，他看到沙德曼渐渐恢复，重新站稳。他想要爬起来，但身体象是被大地吸住，每一寸肌肉似乎都跟骨骼分离开，用不出半点力气。
他徒劳地挣扎，看着沙德曼从袋子里取出卷轴，开始念诵，不禁绝望地咬紧牙。
然而死灵法师的咒语并未完成。就在沙德曼身后，一棵大树的根部忽然动了起来，粗壮的树干上出现一个洞口。在沙德曼觉察到异样之前，一把利斧呼啸着劈开空气。就象是梦幻一样，死灵法师的头颅从脖子上分离开，带着血滴掠过空中，一直飞进几步外的草丛。
卡梅斯讶异地看着强盗头子向他走来。然后维妮深紫色的袍子在树洞口出现，似乎满脸惊慌。她奔到两个男人与沙德曼的尸体中间，迅速而精确地做出几个手势。
地上无头的尸体突然爆开了，碎块夹着鲜血轰然飞溅，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阻，在空中停了瞬间，不甘心地纷纷落下。下一刻，卡梅斯看到维妮摇晃着倒下，长袍粘着沙德曼的碎肉，摔进腥臭的血泊中。
＊ ＊ ＊ ＊ ＊ ＊
第二天一早，金红色的阳光照在空地上，带走了昨夜噩梦般的恐怖气息。营地又恢复到原样，除了那些横七竖八倒在木屋前的干尸。
卡梅斯迎着树叶上跳动的光线，疲劳地舒展肢体。他很想躺下去好好睡一觉，但是对维妮的担忧令他无法安心休息。死灵法师最后的法术使她受了严重的伤害，况且在那之前，她已经因为疲惫和中毒而虚弱不堪。
库瓦拉从另一间小屋里走出来。经过昨晚的战斗，他们之间的敌意已经大为降低，而且强盗头子也从崔娜口中知道卡梅斯保护她的举动，因此对卡梅斯多了一丝好感。
“你的女人还没醒？”
卡梅斯摇摇头。“你的女人呢？”他反问道，感觉这种称呼很有趣。
“刚睡着。那个该死的骨头法师！”库瓦拉咒骂着，指向那些干尸。“干点活儿吧？”
“得挖个很大的坑。”
“烧掉算了。天知道这些东西会不会再活过来！”库瓦拉嫌恶地挥着手。
卡梅斯沉默地跟着库瓦拉走向尸堆。他不喜欢强盗头子话语中的冷漠。身为骑士的时候，如果有人阵亡，他一定会和士兵们一起为死者祈祷，祝愿灵魂得到安息。
两个人不断把尸体拖到空地中心，干尸一会儿就堆成了小山。库瓦拉擦擦汗，走向最后几具尸体。其中一具斜倚在木屋的外壁上，干瘪的脸颊上生着许多纠缠的细丝。库瓦拉停下来，仔细辨认着尸体的身份。
“尤里，”强盗头子似乎有些感叹，伸手拍拍死尸的脸。“现在没人逼你还赌债啦。你的胡子就留着吧。”
尸体的下颏骨喀达一响，突然垂了下来。库瓦拉浑身一震，一脚把这干尸踢飞，而他自己后退的速度比它飞行的速度更快。卡梅斯愣愣地看着尸体落在地上，再转头去看库瓦拉。两人紧张地对视片刻，强盗头子突然爆出一阵大笑。
“烦人的家伙！死了还要跟我捣乱。”库瓦拉咕哝道，走过去拉住尸体的双脚，把它拖向尸堆。
卡梅斯也不禁露出微笑。“你好象不太关心自己的手下。”
“关心？”库瓦拉向他瞟了一眼。“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我是……我曾经是一名骑士。但现在不是了。”卡梅斯停了片刻，又补上一句。“以前，我都把士兵们当成同伴和朋友来看待。”
库瓦拉突然直起腰，把尸体狠狠丢回地上。“朋友？”他吼道。“你以为这些人够格做朋友？他们从来不会把别人当成朋友！他们脑子里只想着多分点金币！要是我死了，他们马上就会搞了我的女人，再推出另一个人来当老大！”
他指着高耸的尸堆，语调忽然有些苍凉。“强盗没有朋友。我们也不需要朋友！抢劫，喝酒，玩女人，然后死掉，这就是我们的命运！”
“为什么非要做强盗呢？你可以选择另外的命运。”卡梅斯诚恳地说。“以你的能力，如果参加军队，应该能成为一名骑士……”
库瓦拉猛然握紧双拳，凶狠地瞪起眼睛。卡梅斯暗自戒备，但库瓦拉并没有动手，只是把遍布刀疤的脸凑到卡梅斯面前。
“别跟我提骑士！”他低沉地吼道。“要不是因为骑士，我也不会做强盗！”
卡梅斯被库瓦拉爆发的怒意惊呆了。库瓦拉不再理睬他，俯身拉过地上的尸体，大步走开。
不久之后，所有的尸体都被堆在空地当中。两人又搬出几桶油，泼洒在尸堆上。当这累人的工作终于完成时，卡梅斯疲劳地坐在地上，一边喘息，一边望着堆积如山的干尸和残肢。
死亡对于卡梅斯来说并不陌生，但此刻他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凄凉。这些强盗昨天还是活生生的人，现在却默默死在荒山中。没有人在乎他们的命运，他们就象遍地的野草一样毫无价值。
他向尸堆严肃地低下头。“神祗之光指引前路，不息的清风洗去征尘。永远的安详陪伴着你们，荣光……”
库瓦拉一把推开卡梅斯，打断了冗长的祷文。“没那么麻烦！”他粗声说道，举起火把面向尸堆。
“到该去的地方！要什么有什么！”库瓦拉吼道，手臂上下左右各挥一次，然后抛出火把，烈焰立即腾空而起。（注一）
居然有这么简单粗陋的祷文！卡梅斯觉得很好笑，却不知为何笑不出来。
库瓦拉在卡梅斯身边坐下，取出一个酒瓶，拔开塞子喝了一大口。火光和阳光混和起来在他脸上跳动，那些刀疤象是活了过来，变幻出各种不同的形状。两个男人静静地坐着，谁都不开口。过了好半天，库瓦拉才打破沉默。
“我家在一个小村庄。那儿很穷。”库瓦拉眯起眼睛盯住火堆。“有一年遇上旱灾，人都快饿死了，领主还要收税，打死好几个人。我们闯进他家，分了他的家产，也杀了几个人。那家伙的儿子是个骑士，带着兵回来，把村里人杀了一半，尸体堆得也有这么高。”他朝火堆挥挥手。“一把火就烧掉了。那以后我就出外闯荡，做过佣兵、自由武士，再后来就成了强盗。”
他忽然转向卡梅斯。“你说，这事到底谁对谁错？”
“我……我不知道，”卡梅斯犹豫地回答。“但那个骑士确实很过分。骑士规章是不允许这种行为的。我向你道歉……”
“跟你有什么关系！”库瓦拉不耐烦地说道。他又喝了一口酒，然后把酒瓶递过来。
“我习惯了不喝酒。”卡梅斯推辞道。“你知道，作为骑士……”
“算了吧！你刚说过，你已经不是骑士了。平民就得有平民的样子。”库瓦拉拍拍卡梅斯的肩膀。“我看，凭你的本事，做强盗也不差。来，喝一口！”
卡梅斯恼怒地站起身来。“我去看看维妮。”他抛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库瓦拉盯着卡梅斯的背影，忽然挥手把酒瓶抛进火堆，逼人的烈焰中顿时泛出强烈的芳香。
“没出息的笨蛋。”他低声骂道。
注一：“到该去的地方，要什么有什么。”（Go where you should, get what you want. ）
在阿拜迪恩大陆北部，当埋葬无名的死者时，民间常用这种简单的祷文。向各个方向挥手，据说是为了赶开邪灵、肃清道路，让死者的灵魂能找到家乡。因为它简洁、通俗，后来也被许多佣兵、强盗们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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