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魂夜恸》连载完结

天人论坛 奇幻文学与艺术 原创文学 《千魂夜恸》连载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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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什么的很多啊,七龙珠,七宗罪。。。。

      #224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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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 白日吸血鬼

        ――

        尽管世界熊已经不复往日的雄伟身形,但它仍旧是一个惹人注目的代步工具。哈冬载着珍妮芙和帕尔曼在苏里昂街头招摇过市,在马匹和骡子中间显得鹤立鸡群。在哈冬仍很宽阔的脊背上,前面坐着心气儿十足的珍妮芙――凡是看到她的人都以为她是一个德鲁伊,而坐在后排的真正可以被称做是半个德鲁伊的帕尔曼,却一路都闷闷不乐。

        这真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帕尔曼编造的谎话无懈可击,它们比百灵鸟的歌声还动听,简直可以让顽石点头,雄狮俯首,但却独独感动不了我们的娜塔莎女士。帕尔曼从正午讲到黄昏,讲得口干舌燥,而娜塔莎却始终麻木不仁,她那副痴痴傻傻的样子直叫人怀疑她有没有真正在听。当时帕尔曼感觉自己喉咙里的热度足以蒸发掉整个北海的海水和浮冰,但是女主人却连留自己吃晚饭的意思也没有,难怪坐在一旁的珍妮芙要对帕尔曼投以同情和理解的目光了。

        最后帕尔曼终于明白自己是在对牛弹琴,他起身告辞,尽量礼貌地感谢女主人对自己的热情款待,然后在走出客厅的时候暗下决心,向歌若肯发誓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造访拿慕鲁府邸。

        不过帕尔曼今天并非一无所获,就在他垂头丧气地准备跨出大门的时候,刚刚认识的女佣兵却追了上来,提出要追随黑衣修士(实际上珍妮芙是因为厌倦了与娜塔莎共度的日子,想换个地方躲开凶恶的女主人而已)。从珍妮芙口中,帕尔曼得知了许多拉何尔教廷的阴谋内幕,解开了不少疑惑。既然有人愿意听,珍妮芙也就格外卖力地讲,她把宾布讲过的重述了一遍,又把自己亲历的加上去,一股脑儿都灌进帕尔曼的耳朵里,将自己所知的都说出来后,珍妮芙觉得心里痛快了不少。

        然而帕尔曼却不像珍妮芙那样轻松,随着所知的事实一点点增加,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通过神术[真伪的天平],帕尔曼已经确定珍妮芙是在讲真话,现在他得知了拿慕鲁的真正去向,了解七英雄的真正死因,还捎带认识了那个总是让人无法看清真面目的怪人宾布。

        毫无选择,同为歌若肯的使者,帕尔曼必将与阿洛尔走上同一条路。

        他决定先回旅店。

        临近黄昏,夕阳的光辉越过星辰河水,为边塞城市苏里昂镀上一层金色的外衣。世界熊哈冬迎着太阳的光线直走,带着它的主人通过一条不宽不窄的街巷。夕阳将哈冬的影子向后拖长。

        帕尔曼突然发现这条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从拿慕鲁的宫殿到“七里树”旅店之间的地段,恰恰是苏里昂最繁华的街区,即使现在是晚饭时间,也不应该看不到一个行人。

        帕尔曼环顾四周,发现周围不仅没有行人,连一丝声息也感觉不到,这条小巷陷入了诡异的安谧之中。帕尔曼命令珍妮芙停住世界熊,但是在这之前,哈冬已经察觉到了周围的异样,自己停住了脚步。

        “有什么不对劲儿吗?”珍妮芙问。

        帕尔曼不回答,他眯住双眼,仔细打量两边的墙,终于让他发现,在屋檐的阴影下面,倒挂着无数个灰黑色的小东西。

        “走!你先回旅店!”帕尔曼大喊,同时身体一纵离开了世界熊的脊背,珍妮芙本来还想问个清楚,但是世界熊早已发力狂奔起来,一会儿便没了踪影。帕尔曼不愧为半个德鲁伊,对世界熊来说,他的命令似乎比珍妮芙更顶用。

        帕尔曼一个人站在街心,夕阳的余辉将他的黑衣也镀上黄金,帕尔曼站得笔直,紧紧盯住阴影中的牙齿。

        吸血蝙蝠的牙齿。

        两面墙将帕尔曼夹在中间,每张墙上,都有上百只吸血蝙蝠倒挂在阴影中,同样紧紧盯住站在街心的帕尔曼。它们毛茸茸的嘴巴里四颗獠牙上下撞击发出轻微的响声,椭圆形的狭长眼睛里放射出与白昼不相容的颜色,吸血蝙蝠们的队伍非常整齐,就像是欢迎仪式中两列肃立的卫兵。

        终于,这些卫兵等到了它们的贵宾,一个身披红袍的人迎面向帕尔曼走了过来。

        这个人背对阳光,所以他身上的红袍看上去反而像是黑色的,而由于面向阳光,帕尔曼身上的黑袍又像是黄金铸成的。

        相隔二十步远的时候,帕尔曼看清了对方死一样苍白的脸庞和露出嘴外的两颗獠牙。

        “吸血鬼!”帕尔曼的两只拳头立刻握得硬邦邦的,他弓下身子,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但是帕尔曼心中仍对自己的判断留有一丝疑惑:太阳还没有下山,如果对方真的是吸血鬼,怎么敢冒着被阳光烧尽的危险向自己挑战?难道……他是被解放的魔域生物?

        “哈哈哈,修士,你的想象力太过丰富。不要再猜了,他就是吸血鬼,而且还是血族当中非常有名的一个:三百年前统治达尼,用活人献祭的残暴国王,埃摩罗・拿丘利,如果不是他的儿子用淬毒匕首划开了他的喉管……”在帕尔曼背后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正自顾说个不停,黑衣修士吃惊地回头,惊讶于自己先前对这个渔民模样的怪客到来没有感到一丝征兆。当帕尔曼意识到对方可以了解自己内心的想法之后,他更加迷惑了。

        “你?你来干什么,贺?在接到其它命令之前,你不是应该一直呆在渔村的吗?”埃摩罗打断贺的话,他的语气中间略含不满,显然埃摩罗对三百年前被自己儿子背叛那件事还不能够释怀。

        贺的声音越过帕尔曼的头顶回答吸血鬼,他的喉咙里发出的,依旧还是低沉迟缓的调子:“……我闲得无聊,所以四处走走,看看这个法缔尔大陆上,是否有人需要……帮助。”

        在这段时间里,帕尔曼一直用眼角余光盯住贺,想知道在那个人泛红的手掌后面隐藏着什么秘密。

        “我不需要任何帮助!贺,不要忘记你只是个凡人。只不过对付一个修士……无论你是谁,永远不要低估吸血鬼的力量!”

        伸出的援手被打了回来,贺僵硬地笑笑,看着帕尔曼。被他那两只冰冷的眼睛盯住脊背,帕尔曼不知为何总是无法集中精力,黑衣修士生满老茧的两只手掌内渗满汗滴。

        夕阳正以不可阻挡的势头向西方沉落,远方的晚霞被染成红色,在逐渐昏暗的光线中,蝙蝠们的眼睛睁得更大,这些倒吊的夜行生物们

        #224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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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 恶梦

          ――

          贺并不是没有见过大场面,经过大波折,但是眼前所见的情景,却让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活生生的老板出现在他面前,而且这已不是那个身材发福的中年胖子,从他的脸上和身上寻不见一丝赘肉――这是年富力强精神百倍的老板!这明明就是在贺年幼的时候,教会他如何用侧踢和肘击折断敌人肋骨的老板!

          贺不能不震惊。

          这个时候,老板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他大吼一声,猛地向贺冲来,速度之快,势头之猛,即使是贺也见所未见。

          “一个鬼魂!?”贺心里猛然想到,并且以不曾有过的快速险险躲过这次撞击。黑脸大汉他们倒是有过拦截老板的打算,不过等他们反应过来,老板早就消失在巷子深处的阴影里了。

          贺站在原地不动。

          他可以选择追,也可以选择不追。他已经见识过对方的爆发力和速度,尽管勉强,但是假如自己用足脚力的话,应该可以追上。

          问题是,追上之后他要怎么办?

          所以他犹豫。

          如果追上老板,他可能会因此碰上更大的麻烦,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贺都不希望和养大自己的老板对阵。如果选择不追的话,贺当然可以暂时避开这个梦魇,但是如此一来,他会在今后的日子里每晚都不得安宁,关于老板的恶梦会困扰他的一生!

          向恐惧挑战,这也是生存的要诀之一。

          要在冷酷的世界中生存,别无他法。

          贺拔足狂奔。

          今天夜里,苏里昂街道上的行人很少,深秋季节,多数人都呆在家里围着火炉取暖,走在外面被夜风吹个凉透可不是一个好主意。

          贺的肌肤却比夜风更凉。

          他的身影和街道的暗色浑然一体,他的呼吸均匀,自然得就好象没有在呼吸。

          他已经完全进入了杀手的状态。

          一个人,一条街,夜空之上一轮明月熠熠生辉,今晚正是乌头草盛开的月圆之夜。

          贺跑了不长时间,就发现视线当中出现了一个似曾相识又十分陌生的背影,贺大声喊老板的名字,希望对方能回过头来,好让自己再确认一次对方的身份。然而这背影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奔跑的速度,以贺的脚力,竟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他。

          黑影来到另一条小巷口,像个幽灵似的钻进去不见了。贺不肯放弃,尾随他进入了小巷。小巷里又窄又乱,在拐过五六个弯角,跳过七八堆垃圾之后,贺看到一堵高墙挡在了自己面前――这是条死路,然而黑影却不见了!

          墙壁上用匕首凌乱地刻着这样一行字:“契约女神会惩罚所有背弃誓言的家伙!”

          小巷里的光线很暗,但是贺却十分清楚地看到了每一个字,因为这行字是用染血的匕首刻上去的,这是一行血字,在黑暗之中,这行血字泛着荧荧绿光,十分诡异。把磷粉掺在血液里写字,正是冥河成员惯用的唬人伎俩。

          这时贺背后有移动脚步的声音。

          贺连忙回头,却只看见一个影子消失在拐角处,他来不及多想,再次追了上去,他的呼吸已经没有原来那样平稳了。

          同样的路,同样的影子,白发苍苍的老板顺着来时的路跑了回去,贺别无选择地紧随着他。尽管他的两眼眨都不眨地盯住老板的后背,老板还是不可思议地消失了踪迹。

          在初次相遇的地方,贺停住了脚步。

          刚刚还在视线中的老板蒸发一样消失在空气中。

          但是贺这次并非一无所获。

          在暗巷的臭水沟旁,贺看到了四具无头的尸体,这些尸体均是颜面朝上,胸腹裂开了一个大洞,内脏已经被全部掏空了,仿佛遭过秃鹫或豺狗的光顾。脚下的泥土被染成暗红色,鲜血的腥味招引来了大批苍蝇,它们正绕着尸体嗡嗡作响,喜滋滋地考虑如何在皮下产卵,好让它们的种族由此繁荣昌盛。

          贺听见背后有咀嚼声。

          有谁可以在如此令人反胃的景象前进食?为什么刚刚还空无一人的街道会突然有人出现?贺来不及思考,他所做的,只是立即回头。

          然后,他就看到了人间最可怖的景象。

          他所追踪的陌生人骑坐在一具尸体身上,正搂住尸体的头颅大嚼特嚼,就像野兽一样把血肉从尸体身上一片片撕扯下来。在尸体已经露出面骨的头部,贺看见了那条豹纹头带。

          贺迷惑不解地盯着陌生人进食,而陌生人也旁若无人地大块朵嚼,脸上带着极度满足的神情,把自己的脸孔埋到血肉当中去。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终于贺说道:“你不是老板。”

          陌生人从他的美食上面抬起了头,他那张沾满鲜血和肉沫的脸在月光下看起来尤为狰狞可怖。

          这张方阔的脸膛显然不属于老板。

          “也许这才是陌生人的原貌,刚才他让我看到了幻觉。”贺想到。他所看到的是一张普通不过的平民脸孔,甚至还带着三分土气,但这张普通不过的脸却永远装饰着仇恨、愤怒,额头上的倒五芒星符号在暗夜中酷似闪热岩浆的颜色,所有的一切让这个人的脸变成了一张恶鬼的面具。

          “我确实不是你的老板,但是我知道他是你心底里的恐惧!”陌生人说起话来也是咬牙切齿,他的嗓音冰冷而清晰,带着与其外表不相称的苍凉老迈,除此之外,陌生人银色的瞳孔让贺想起了一个显赫一时的名字。

          “难道你……你是肯赛思?”

          “不!我不是他!”方高愤怒地跳起来否认,“现在这具身体没有资格拥有这个名字,他现在是方高,一个卑贱的下等人,仅仅十天的使用就让这个躯壳老化到了80岁的程度,看来我需要一个更强壮的身体来完成[ 跳跃]!”

          贺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盯住死而复生的教皇,向后倒退几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没有去拿芒卡出来,他不能确定毒素是否可以对死人产生效果。贺的大脑飞快地运转,试图从肯赛思的话内挖掘出更深层的含义。

          “附身……你竟然依靠这种方法从地狱返回,‘跳跃’又是指什么?从一个身体转移到另一个身体?”

          “你的意思是说……打算占据我的身体?”

          肯赛思不作回答,他的行动就是回答,他缓慢地从地上站起来,佝偻着身子,向贺走过去。

          另一边,贺把重心放低,严阵以待,他接着问道:“你是否忘记了自己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教皇?即使你拥有来自地狱的力量又怎么样?一个普通人的身体根本不足以应付你这样凶猛的动作!不要虚张声势,肯赛思,这帮不了你。以前你骗不了我,现在也一样!我不会被你吓倒!虽然你成功地对我耍了些小把戏,但我绝不会再次上当。如果我猜测得没错的话,你已经处于濒死边缘!否则你绝不会被一群无赖围攻踢打,现在又靠啃食尸体来苟延残喘!”

          “你骗不了我,你就要死了!”

          说完这些话,贺得意地望着对方。

          肯赛思干笑了两声,回答说:“你错了,贺。我最大的养料来源不是尸体,而是恐惧。”

          “恐惧?”

          “对,人类的恐惧!遇到你之前我确实处于濒死状态,这五个酒鬼的思维混乱,让我无法探测到他们最恐惧的东西。但是你的出现给了我机会,我成功地从你那里吸取了大量的恐惧,现在的我,实力已经远远在你之上,你要么选择服从,要么就献出你的躯壳!”

          贺绷紧全身的筋肉,眼睛里放射出磷火样的光芒,他一字一顿地说:“也许你没有说谎,前任教皇。但是你要知道,我是贺,跟随比我强大的人并不是我的义务!”

          “是这样吗?”肯赛思冷笑,随后他阴沉地问,“那么一个可以决定你生死的人呢?”

          肯赛思狂风一样扑了上去。

          贺顿时闻到一股冲鼻的腥臭,呛得他脑袋发昏,就像有漫天血蝇向自己扑过来一样。但贺终归阅敌无数,他身子向后一纵,把方高的一记猛攻让了过去。只听一声巨响,小巷的石砌墙壁已经被肯赛思的爪子开出一个深深的窟窿。

          贺只是一笑,全无惧色,他清楚教皇对徒手搏斗一窍不通,而贺却是这方面的专家。他要让肯赛思知道,只凭蛮力在贺的面前讨不到一丝便宜!

          肯赛思又有两次击空,贺谨慎地移动脚步,和肯赛思绕起了圈子,同时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过于接近肯赛思,保持距离,否则会有被附身的危险。耐心等待,只要他气力用尽,你就有机会。”

          然而贺却低估了肯赛思的速度。

          格斗这东西,并非花样百出,复杂无比才好,相反,有时越直接、越简单的手段反而更具杀伤力。

          力量与速度,已经足够造就一个强者。

          何况肯赛思还拥有来自地狱的魔力。

          肯赛思纵身一跃,超凡的弹跳力让他腾空而起,肯赛思居高临下,他长啸一声,头下脚上,直直袭向贺的头顶。

          这绝非一个高明的进攻路线。

          所以,贺轻慢地看着这幼稚的战术,胸有成竹地跃开三步,准备以逸待劳。

          但是,当肯赛思距离地面还有三尺的时候,他的运动路线发生了诡异的改变,就像是在亚西顿城那次一样,肯赛思在空中急转一个直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贺扑来。

          贺的实力绝对比格龙德要高出一截,但是他却没有亚西顿城主那样的好运――他和肯赛思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短了。

          一只钢钳一样的爪子卡上了贺的咽喉。

          被无边的怪力推挤着,贺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石墙上面,巨大的撞击让墙壁龟裂出许多裂痕,可怕的剧痛完全足以让贺不省人事,但是贺咬紧牙关挺了过来――他不能忍受自己任人宰割。

          然而形势对贺非常不利,只要肯赛思愿意,他的那只怪手随时可以扭断贺的脖子,贺的读心术在肯赛思面前依旧失灵,不过现在即使是一个孩子也可以猜出肯赛思下一步的打算。

          “他要占据我的肉体!”

          贺的脸色泛白了,他感觉嘴唇发干。

          “不!我是说……你不是说过我有两个选择吗?”此刻贺终于明白了弱者的想法,他费力地喊道:“教皇,我现在决定服从你!……您现在已经够强大了,不是吗?对于您来说,一个得力的手下要远远胜过一个陌生的躯壳!而且,我保证为您找到一个更强的肉体!”

          面对开口求饶的贺,肯赛思半信半疑,这个从未直接打过交道的冥河杀手是以谎言和狡诈出名的。肯赛思问:“比你还强?”

          “是的,我不会说谎!那个人现在就在苏里昂,他比我年轻,而且,他掌握剑斗气!”

          从肯赛思的眼神中,贺看出教皇对于这个提议十分感兴趣,这样一来,贺觉得自己的命运有了一丝转机。

          但是肯赛思突然又阴沉下脸孔,他似笑非笑地说:“也许你在说真话,贺,为了活命你也会说真话的。但是……你的忠心却不值得信任。”

          在贺惊惧的呼喊声中,肯赛思举起了另一只手。

          帕尔曼单膝触地,半跪着大口喘气,在他裸露的胸口上,四个圆孔形的伤口正汩汩向外流出鲜血。

          那个时候,埃摩罗命令所有的手下攻击黑衣修士,一时间,遮天蔽日的蝙蝠群扑向帕尔曼。帕尔曼早就料到对方会有这么一手,他不顾高阶修士的威仪,一下子掀掉自己的黑袍,然后抓在手里用力挥舞起来,教袍在他的手里就像一面黑色的大旗。在击退第一波进攻后,帕尔曼又把黑袍向上高高一抛,迎风展开的黑袍将许多蝙蝠裹了进去,迎接它们的是歌若肯燃烧的箭矢,[太阳弓]神术把黑袍连同里面的蝙蝠烧成一团火球。

          在这里不能不提一下见多识广的大吟游诗人阿里阿米巴,他曾经专门为[太阳弓]神术写过一首小诗,命名为《落日弯弓》。据说他本来要把这首小诗作为一部宏伟史诗的开篇,但是后来他句枯词穷,只好草草了事。这首诗是这样写的:

          伸出你的手掌,

          在手心里轻轻划一道伤,

          抽出一线鲜血汇成箭,

          弯弓引臂,

          射向天空。

          既然我们已经拜读了阿里阿米巴的大作,那么想来也不会介意对这位天才了解得更多一些:他这首自以为描写太阳弓的诗句其实却是在描写氏族魔法中的[血箭],因为阿里阿米巴根本就没有见过太阳弓,却要相信道听途说,贸然执笔,结果闹出了一个大笑话。直到今天,吟游诗人们还常常拿这首诗做反面教材,告诉晚辈们在写作之前一定要大胆推理,小心求证,以免成为阿里阿米巴第二。

          帕尔曼单手握紧火焰的长弓,每次都会在弓弦上搭足五枚魔法箭,才一股脑儿发射出去。瞄准根本就是多余的,即使帕尔曼闭上双眼,这些弓箭也完全没有射空的可能――四面八方,目力所及的地方全都是土灰色的蝙蝠。

          蝙蝠的数量是惊人的,就像维尔罗尼亚冬日飘下来的雪花那样多。所幸它们并没有同时进攻帕尔曼(狭窄的空间也不允许它们那样做),而是大部分时间都在半空兜着圈子,组成一个灰色的栏笼,一旦其中的一只抓到机会,就会脱离整体,朝帕尔曼猛扑下来,而那些暂时没有找到机会的,则拍打着它们薄薄的肉翅,等待下一轮的狩猎。

          因为这样,黑衣修士应付得并非很吃力,只不过他要常常分出精力来关注埃摩罗的行动。

          在一次用掉二十五只火焰箭才完全挫败的进攻之后,帕尔曼懊恼地发现埃摩罗已经不在原来站立的位置,空气里只剩下吸血鬼放肆的大笑。

          天上地下,到处都没有埃摩罗的踪迹,帕尔曼有不祥的预感。

          几乎是同时,蝙蝠群开始暴风雨般的攻击,频密的进攻让火焰箭应接不暇,只是一小会时间,帕尔曼裸露的上身就被这些会飞的哺乳动物光顾了好几次。

          黑衣修士恼怒地抓住一只贴在自己光头上的灰蝙蝠,狠狠摔到墙上,这时他的胸口突然传过来一阵刺痛。

          帕尔曼恍然大悟,他终于知道了埃摩罗的位置。

          埃摩罗化身为吸血蝙蝠,混迹于这灰色的大军当中,趁乱咬了他一口。

          吸血鬼冰冷的唇,致命的牙。

          如果帕尔曼不是一个歌若肯修士,那么他早就像所有被吸血鬼袭击的不幸者一样被抽光鲜血,变成一具丑陋的干尸。治愈术帮了他。

          但是尽管帕尔曼的信仰把他从冥河边上拖了回来,他仍旧站在死亡线不远。

          埃摩罗正狞笑着走过来。

          吸血鬼舔舐粘在嘴角上的鲜血,让那温热的感觉在舌尖上化开。他咂了咂嘴,他那张永不衰老的脸上蹙起了很多褶皱,显然帕尔曼的鲜血味道并不十分受用。不过呢,帕尔曼的血液倒是最适合盛在酒杯里饮用的那种――这里面的酒精含量绝不亚于缺乏商业道德的小贩沿街叫卖的兑水甜酒,不胜酒力的埃摩罗甚至感到有点头重脚轻。另外,埃摩罗对谢伊因发誓自己在啃咬帕尔曼的时候至少闻到了数十种泥巴的味道。

          “只有处女的血才能称得上是美味。”埃摩罗尽量去想些美妙的事情,好让自己忘却修士糟糕的血液。他决定在解决掉帕尔曼之后,马上就在苏里昂为自己找出十个美丽的祭品回来,这样才能清除掉自己满嘴的泥味。

          可是埃摩罗却不知道,只要他再向帕尔曼走近三步,他就得永远站在苏里昂街头,去慢慢品味口腔内的泥土芳香了。

          帕尔曼藏在身后的右手已经酝酿了一个冰霜法术,这个神术会从北极净土召唤一场灭绝所有生物的暴风雨,把他的目标冻成一座冰雪的雕像。

          “如果眼前这只吸血鬼是杀不死的,那么就让他永远、并且是无害地活着。”

          月光围拢住苏里昂的夜,吸血鬼的红色大氅反射出一片清辉。埃摩罗向帕尔曼大摇大摆地走近,看他的样子,似乎认为自己稳操胜券。除此之外,埃摩罗动作缓慢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帕尔曼体腔内喷出的血完全无法激起埃摩罗的食欲,姑娘们的肉可比老托钵僧要嫩多了。

          “近一点……死亡国度的人……再近一点……”帕尔曼感觉时间变得如此漫长,一场威力无比的暴风雪已经被他握在手里,只要粗心大意的埃摩罗再向前跨出一步,就大功告成了。

          然而今夜苏里昂的不速之客出奇的多。

          就在帕尔曼自以为要解决掉埃摩罗而埃摩罗自以为要解决掉帕尔曼的那一刻,突然有一个扛面粉的脚夫走了过来。

          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出现让帕尔曼和埃摩罗都感到吃惊,两个人的动作都暂时停了下来。

          一个袒胸露背的修士和一个被千百只蝙蝠拥簇的吸血鬼都算得上是可观的景色,然而这个负重的脚夫毫无观赏兴致,他把两个杀气腾腾的对手看作两丛车前草或是两根晾衣杆,脚夫头也不抬,一声不响地从他们身旁走了过去。在擦过埃摩罗身侧的时候,脚夫甚至很粗野地在吸血鬼拖到地上的斗篷上踩了一脚。

          也许脚夫只是一个侦察兵,斥候什么的,因为一会工夫又有大批大批的苏里昂市民出现在这条街上,其中有老赌棍、乞丐、泼妇和巡夜人,甚至还有一条一边走路一边掉毛的狗和一只叫得很烦人的野猫。

          埃摩罗迷惑不解地看着众多市民从他面前背后走过,并且把这位达尼的前任君主视若无物;另一方面,帕尔曼考虑到市民们的安全,错过了召唤暴风雪的绝佳机会。

          被人们忽视倒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埃摩罗最感吃惊的是自己的催眠术竟对这些家伙完全不起作用。他曾经对一个胆敢吐痰在自己背上的冒失鬼施以恐惧术,想让这家伙跪下来乞求自己宽恕,然而这样想做的结果仅仅是让对方又打了个喷嚏,向埃摩罗发射了好些吐沫星子。埃摩罗血红色的眼睛撕裂般睁大。

          “是谁?是谁入侵了我的领域?”

          黑暗中传来了答案。

          “蠢货,难道你不知道是我救了你吗?……看来我从前过高估计了吸血鬼的实力,原来吸血鬼只不过是掌握灰色力量的生物,与恶魔比起来,他们终究只是小角色。”

          一个低沉老迈的声音。

          埃摩罗立即明白是这个声音的主人在愚弄自己,对方使用更强的催眠术把市民驱赶到了这里。虽然这个人的可怕能力让埃摩罗惊讶了一阵子,但是愤怒很快占了上风,埃摩罗暴怒起来,他四下张望,发誓只要找出这个妄下断论的家伙,就让他好好尝一尝被“灰色力量”撕碎的滋味。

          不必寻找,一个黑影落到埃摩罗面前。

          没有人看清这个动作。

          也不会有人。

          这个动作从开始到完成,甚至时间都来不及流逝。

          埃摩罗的眼睛睁到近乎爆裂的程度。

          即使这样,吸血鬼也没能看清对方的容貌,他唯一所能看见的,就是一双银色的眼睛,似乎可以刺穿肉体和灵魂的眼睛。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埃摩罗的愤怒莫名其妙地飞到了九霄云外,他的大脑中一片浑噩,本体的意识正不知不觉地飘向远方,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行动起来。

          吸血鬼被彻底催眠了。

          #224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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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章 狂王

            ――

            新纪559年,10月,第一个星期二。

            苏里昂的受难日。

            阴云密布,滚滚乌云之下,全城老少都离开了世代居住的故乡,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神佑之城,拉何尔。

            一旦进入拉何尔城的控制范围,他们就会同守城士兵开战,疯狂地进攻他们所看到的一切,撕、抓,咬,手无寸铁的他们会用野兽的方式和敌人搏斗。

            这当然并非苏里昂本身的意愿。

            在苏里昂城内,有一个无比庞大的意识控制了所有人的思维,它就像一场瘟疫,把愤怒的种子播撒到每一个人身上,让兽性把理性吞噬得一干二净。

            “鲜血会染红拉何尔的土地,我不会在乎那是谁的鲜血……”他想。

            肯赛思从拿慕鲁的豪宅前面走过,得意地看着堕入幻术的城堡。本来他可以再欣赏一会的,无奈拿慕鲁夫人雷鸣般的咆哮声不绝于耳,肯赛思只得加快了脚步。

            虽然整个苏里昂城都笼罩在肯赛思的领域之内,但是我们的娜塔莎女士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看来魔鬼的力量确实有限,他们只能控制大脑,对花生酱就无能为力了。当勇武过人的女战士脚蹬战靴,手握钢枪,要冲下吊桥和前任教皇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肯赛思及时用幻术阻止了这个让人头疼的婆娘。

            现在可好,娜塔莎困在幻术的迷宫里,凭她那瓶陈年花生酱,永远也甭想找出迷宫的出口在什么地方。

            “胆怯的魔术贩子!臭鸡蛋!烂番茄!我要杀了你――”娜塔莎声嘶力竭地骂道。

            #224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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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 猎魔人的考验

              ――

              向东走,一直向东走,在这个季节里,天富之国露比斯会用金黄色的麦浪和温润的季风欢迎远方的来客。不要犹豫,不要回头,邪恶的影子已经覆上了你的脊背,罪恶与恐怖正在世界上蔓延,这时唯一没有凋谢的花朵叫做希望!只要保有希望,并且向着心中的信仰迈进,那样即使是咆哮海峡长年不息的龙卷风和大雷暴也无法将你阻止,考验之山上丛生的荆棘和毒虫猛兽也会为你让开道路。接下来,你必须面对内心中的的人,人类的七个死敌,会借助邪恶的形态把守在这通向光荣的关隘。只有打败了他们,才有资格拿起猎魔人的双剑!

              这两把剑,一把叫做宽恕,另一把叫做惩罚。

              也许阿洛尔只想拿起其中的一把。

              假若人人都能得到一个这样的机会,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惩罚”?

              复仇竟然是一件那么诱人的事情。

              无论如何,阿洛尔正遵循着先知的古训,前往大地尽头。在杜默破败的古都菲利坦,凄凉的黄昏墓场曾经无言地目送圣武士离开;在奢华迷醉的船港巴马丁,无数贪心的盗贼尾随其后,试图了解藏在阿洛尔黑色长衣底下的东西是否价值连城,当然,没有一个人成功。

              恐惧之石只对投身黑暗的人来说才价值连城。

              当太阳第十次从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候,阿洛尔终于来到了考验之山脚下。来到这里,可以说已经完全断绝了与人世的联系。不只是人类,在这座险峻挺拔、高耸入云的考验之山面前,即使是拥有翅膀的鸟类也难以飞跃,怪石嶙峋,荆棘遍地,还有随时要面对的看不见的敌人――“七个死敌”所幻化成的恶灵不分昼夜地在此间游荡,围猎。

              阿洛尔脱下长衣,露出崭新的圣武士甲。这是旅居矮人,手艺精湛的雷普恩・生铁为他连夜打制的。虽然久远的战争让人类和矮人相互猜忌,但是不要忘记歌若肯也是矮人们的神。当听说一个圣武士要去真理之柱接受考验时,雷普恩立刻把埋在啤酒花里的脸抬了起来,自愿无偿为阿洛尔打制一套盔甲。短短几天的相处让雷普恩为阿洛尔的勇气所折服,唯一让他不满的地方是圣武士没有同他一块喝个痛快。

              “我从不喝酒。”圣武士不容商量地拒绝了矮人的盛情。

              阿洛尔必须保持清醒。

              现在,圣武士把恐惧之石放在大地尽头,剑尖点地,向歌若肯祈祷。

              “光明裁判官,我已经准备好接受您的考验。在此之前,我请求您赋予这把剑劈开邪恶的力量,我要把恐惧从这个世界上消灭!”

              利剑挥下。

              拿慕鲁和宾布一筹莫展地和侏儒国王坐在一起,看着国王的新发明喷出浓烟,打着霹雳,把隧道变得乌烟瘴气。半个月来,他们一直为如何返回地面而绞尽脑汁,阿洛尔有歌若肯神术,而他们只有满腹牢骚和侏儒国王慷慨的许诺。国王许诺说侏儒们的智慧会解决一切难题,他倒是个坐而言立而行的人物,不出两天就造好了一部新机器,按照宾布的话来说,就是“用一堆废铁拼成了废铁祖母”。国王宣布这台机器可以借助地震将法缔尔大陆掀个底朝天,那时拿慕鲁和宾布就可以从拉何尔城的大窟窿里“掉”回地面。与此相比,拿慕鲁认为跟在鼹鼠后面会更容易达到目的。

              洞穴中突然出现了两道传送门。

              漩涡般的能量维持着圆盘的形状,门的另一端传来了庄严肃穆的声音。

              “拿慕鲁・康贝,宾布・宾布,这是考验者之门,是否进入取决于你们自己。只要选择进入,你们就会成为阿洛尔考验仪式的一部分。”

              两个人同时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为什么?”看到背后亮起三道传送门,阿洛尔不解地问,随后经验告诉他:这是歌若肯在召唤阿洛尔的同伴。

              “不要这样做,真理之神!我远离他们就是为了让他们避开危险,这是我自己的考验,与其他任何人都无关!”

              “你错了,圣武士。”歌若肯平静地回答自己的追随者,“你并不完整。评判一个人不仅仅要观察这个人本身,还要观察他身边的人。”说完这句话,薄暮开始在阿洛尔脚下聚集,从泥土下面长出了一个极端丑陋的脑袋,“贪婪”已经不期而至。

              考验开始!

              拿慕鲁和宾布踏上了这块寂静的圣地。

              在他们面前不远,一堆铜钱正和着里面的血肉腐烂发臭,苍蝇麇集在上面。再往前,依次躺着象征懒惰的溃腹怪和象征无度的八尺长蛇,然后拿慕鲁看到金鳞鳄被一分为二,绿色的眼睛淌出脓水,已经气绝多时。

              “看到吗,代表嫉妒的金色鳄鱼,它会把所有看到的东西吃下肚,我在黑塔沼泽遇上过这种东西。”拿慕鲁向宾布咧咧嘴,心有余悸地瞧了瞧自己的假腿,从金鳞鳄的尸体旁绕了过去。

              七个死敌已经倒下了四个,但拿慕鲁却不敢对剩下的三个死敌掉以轻心――阿洛尔轻易打败四种怪兽是因为圣武士完全不被贪婪、无度、懒惰和嫉妒困扰,如果换作其他人,结果肯定难以预料。七个死敌实际上只是内心的敌人,它们的强弱取决于对手的心。

              阿洛尔看见了他俩,显得有些无奈。拿慕鲁迎了上去,圣武士没有跟他说话,真正的朋友往往不需要太多语言。而对于宾布,圣武士扫过他的眼神有些复杂:直到现在,阿洛尔也不清楚宾布究竟是什么人,并且为什么帮助自己。歌若肯曾经要取他性命,[神圣领域]拒绝给予他庇护,一切都表明宾布与黑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圣武士本来不该容忍这样的宾布,但恰恰是宾布让阿洛尔保存了对人类的信心,阿洛尔觉得,身处黑暗而向往光明,是一件十分难得的事情。

              所以,当宾布走近的时候,阿洛尔破天荒地动起了童心,象征性地抬起左拳给了宾布肚子一下。

              宾布就像是在伐木场那回似的,夸张地蜷在地上呻吟,叫声凄惨得好似肠子全部断掉了一样。

              这个时候,珍妮芙和世界熊也通过了传送门,宾布冲她挥手,笑嘻嘻地看着垂头丧气的珍妮芙走过来。

              落日的余辉在考验之山彼端消隐,今晚的考验已经结束,明天迎接他们的将是更加严酷的试炼。

              #224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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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 追逐

                ――

                宾布一个人走着,孤零零地,在黑暗中走着。

                身边的街景是灰色的,不断重复的,一转眼又变成全黑。

                “嘿嘿嘿……”

                宾布听到了奇怪的笑声,他惊诧于这笑声的诡异与阴险,事实上他认为这笑声的阴险程度同自己不相上下。

                上下左右,都没有人,四周静悄悄。

                宾布找不到发出笑声的人,于是他低头看着脚下。

                看着从两脚之间延伸出去,已经变成古怪形状的自己的影子。

                “嘿嘿嘿……”

                影子笑了。

                宾布茫然地揉揉额头,俯下身问自己的影子:“你是什么?”

                “我是被你忘却的东西。”影子回答,尖锐的语调中似乎充满憎恨与嘲弄。

                “忘却的东西?我忘掉过什么?”

                “憎恨!我就是憎恨!你忘了吗?不,你已经想起我了!”影子嘶喊着,然后突然倏地缩短,钻进两脚与地面之间的缝隙消失不见,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还会想起更多……”

                宾布睁开了眼睛。

                他打了个喷嚏。

                脸上感觉痒痒的,眼前是一座白色的山,宾布正趴在山脚下。

                稍后,宾布发现这座白色的山就是世界熊哈冬,由于回到拿慕鲁身边,哈冬又恢复了庞大身形。

                已经是深夜,没有月光,篝火在不远处劈劈啪啪地燃烧着。

                哈冬温顺地侧卧在大草原上,一动不动,用身体的热量为大家取暖,睡在哈冬另一侧的珍妮芙由于极度疲劳已经打起了微细的鼾声。

                借着篝火的光亮,宾布看见了一高一矮两个人的背影――那是阿洛尔和拿慕鲁正坐在地上守夜。

                这东方的大地尽头正吹着平和的风,不紧也不慢,徐徐向前,夜色在风的拨弄下摇曳起来,恍恍忽忽的,使人处于一种半醒半睡的状态。

                “你去睡吧,我一个人足够了。”有一个声音说道,宾布听出说话的人是圣武士。

                “不……我没问题……”倔强的拿慕鲁马上开口反对,但他偏偏在此时呛了一口夜风,使得他的身体不争气地剧烈咳嗽起来。

                拿慕鲁捂住自己的嘴,咳嗽了很长的时间,那样子看上去就像是永远不会停止,但是宾布刚刚从草地上坐起来,拿慕鲁的咳嗽就停止了。

                一阵沉默后,拿慕鲁看着自己的假肢,对阿洛尔叹了一口气:“我老了。”

                “在我眼里,你和年轻时一样了不起。”阿洛尔随之而来的一句话让拿慕鲁很感动,可是从圣武士的表情上却看不出一丝一毫感情的波动。

                “他已经把自己完全献给了正义……”拿慕鲁低下头去想,他的手无力地下垂,他正想说什么的时候,有一只冰凉的手掌搭在他的后肩上。

                “回去睡觉,老头子,我来替你。”

                不由分说,宾布连推带赶地把拿慕鲁撵去睡觉,而自己则大大咧咧地盘腿坐在阿洛尔身边。

                等到拿慕鲁熟睡的鼾声传过来之后,宾布望着远方,他沉重的目光扫视过周围的原野,用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发问的口气对阿洛尔说:“拿慕鲁吐血了。”

                “我知道。”圣武士的语气仍然是冷冷的。

                “你知道还让他继续守夜?”宾布猛地回头,圣武士与他灼热的目光相接触,心中不由得一震。这是那种恨不得冲上来打自己一拳的责怪目光,显然宾布认为阿洛尔在这件事上做得很过分。

                “我知道你会来替他――在你刚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拿慕鲁不想被人发现自己咳血才捂住嘴咳嗽,所以我也不想点破……你明白吗?”阿洛尔解释说。

                “这样子吗……”听阿洛尔说完,宾布才渐渐消了气,他拔了一根嫩草衔在嘴里,仰面躺在草地上,哼起了走调的歌。

                “你似乎知道很多事情……那你是不是也知道拿慕鲁为什么会吐血?”

                “我知道,”阿洛尔点点头,“我还知道他就要死了。”

                “什么?!”宾布一骨碌从地上跳起来,带着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的眼神和声调,以极快的语速连珠炮似地问道:“你在开玩笑吗,圣武士?想不到你也满会活跃气氛的,嘿嘿嘿,你以为我会上当吗?一个骗术上的老行家会被一个学徒愚弄吗?我来告诉你:不会!怎么样?首次行骗失败,对此感想如何?说不出话来了吧,那就苦笑一下吧,来,笑一下……”

                尽管宾布竭尽全力扮出各种鬼脸想叫阿洛尔发笑,但是圣武士的脸就像是大理石雕成的一般,不做丝毫改变。这表情也摧毁了宾布仅存的希望:圣武士从不说谎。

                终于宾布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坐倒在地上,随后又慵懒地躺倒,双手抱住后脑勺,低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个月以前,就是与洞穴巨人那场战斗之后。”

                “为什么?拿慕鲁在与我分别之后受了伤吗?有你在保护,怎么会……”

                “不,拿慕鲁十六年前就在一次冒险里中了无法治愈的毒伤……是包含远古诅咒的慢性剧毒,拿慕鲁在这次冒险之前就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

                “这么说……拿慕鲁放着太平日子不过,而要跑出来冒险不是偶然的了?”

                “对,拿慕鲁曾经对我说:‘我是个冒险家,不希望安安静静地死在床上,所以在我还能迈动步子时,我就要在冒险的旅途上走下去,相信勇气之神撒克丽尔会安排我的归宿……’”

                宾布没有清楚地听完阿洛尔的话,他的内心无论如何都无法平静下来,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个精神矍铄,身体结实的老伙计,经历二十多年的冒险生涯,力量足以号令铁苍鹰托盖尔和世界熊哈冬的家伙,怎么忽然就不明不白地被宣读了死亡通知书呢?归宿?什么归宿?死亡吗?人人都要有一个归宿,也没有人能逃过死亡,可是,是不是来得太快了一点呢?

                夜色昏暗,宾布的眼神变得比夜色更加昏暗。说实在的,他有些灰心,他甚至觉得人们的大部分努力都是徒劳无益的。不是吗?无论你获得多大的成功,赢得多少人的尊敬,到头来你都不得不走进坟墓里去,以一掊土掩埋你和你的一切。对人类是如此,这一切生物亦是如此,无论是强大的,弱小的,美丽的,丑陋的,正义的,邪恶的,死亡对他们一视同仁,毁灭可以毁灭的一切。也许,死亡就是生命的目的,死亡是一生的使命!

                “真可怜……”宾布晃晃脑袋,无奈地苦笑,他并不仅仅是为拿慕鲁感到不公,更是在嘲笑人类这种弱小的生命――包括他自己在内。

                圣武士没有理睬宾布的嗤笑,他站起身,目视远方,在夜风中巍巍屹立,手里紧握十字剑的剑柄。

                看着阿洛尔那稍显疲惫但毫不松懈的轮廓,以及他那永远不变的、好像燃烧着的钻石一样的眼睛,宾布突然感到惭愧,他觉得自己是一个胆小鬼,而拿慕鲁和阿洛尔才是真正的勇士。人们并不是不知道生命的短暂和无助,他们非常清楚地知道,并且,接受这个事实,在这个事实之下仍勇敢地活着,勇敢地努力,勇敢地去爱,去战斗。即使世界末日到来,人们仍不会停止微笑,这微笑本身就是对命运的反抗和蔑视,所有勇敢生活着的都是了不起的人!

                就这样,宾布重拾了对人类的信心,他伸了一个大懒腰,把四肢都伸展到了极限,然后打着哈欠跟阿洛尔发牢骚说:“该死的,很困了,很困了!太阳还不出来,我可是要去睡觉了,你一个人来守夜吧,你一个人就够了,我们相信你。”

                阿洛尔没有答话,任由宾布歪歪斜斜地走回营地中心,而东方天际上,一线曙光已即将从云层后面倾泻而出。

                “不必担心,这世界仍然值得守护……”

                宾布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对自己说,同时嘴角扬起了狡黠的笑容。

                但是第二天歌若肯并没有继续他的考验。

                不仅如此,冒险者们发现考验之山远离了他们,好像这座山也变成了会移动的,正在一点一点地远去。拿慕鲁立即命令哈冬全力以赴,无论如何都要追上考验之山。

                “阿――嚏!”宾布打了一个大喷嚏。

                他用大拇指在鼻尖上来回摩擦,无精打采地瞧着身侧向西方飞快逝去的景物,抱怨说:“不该让哈冬跑得这么快,不然坐在上面的我们全会害伤风――阿嚏!”

                坐在他对面的拿慕鲁笑着回答他:“要追上考验之山,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了,接近考验之山的地方,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一切空间转移魔法都会失效,凡人的魔力无法超越神圣的距离。使用世界熊这主意再糟也好过步行吧?”随后拿慕鲁用微笑的眼神扫视周围的同伴,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宾布身上,“何况我们当中又没有谁会使用飞行魔法,宾布,难不成你会吗?”

                面对拿慕鲁的诘问,宾布本打算出言反击,顺便揭揭拿慕鲁的短,好让大家笑上一笑。但是当他看到老拿慕鲁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时,不知为什么无论如何也笑不出。宾布一反常态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在责备自己的无能:“是呀,我要是会更多的魔法就好了……”

                拿慕鲁似乎也被宾布的情绪所感染,不知不觉地沉默起来,有好一阵子世界熊背上的四人谁都不想说话。拿慕鲁、阿洛尔,宾布各怀心事,而小心翼翼地坐在世界熊的肩部、生怕一不小心掉下去的珍妮芙则和往日一样忧心忡忡,她倒没有继续为自己飘摇不定的命运长嘘短叹,而是出神地不知想着什么――她还没有从七里树酒店的巨变中恢复过来。

                这时拿慕鲁干咳了一声,试图打消空气中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他开口问宾布:“你的意思是说你准备用心研究魔法?”

                “是。”宾布回答,声音虽然很小,但是仍然显示出其中坚定的决心。

                “那好,”拿慕鲁微笑着,点头表示赞许,随后把手伸进背包里掏了好半天才摸索出一个油纸包。纸包拆开后,里面露出了一本破破烂烂的书,书非常厚,它的脏和厚不相上下。

                宾布看到拿慕鲁恭敬地捧着这本破书,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是什么?老头儿?你老婆的帐本?被你从家里偷出来的……”

                “住嘴!”拿慕鲁厉声呵斥道,然后他小心翼翼地翻开书的封皮(他不得不小心翼翼,不然这本书就可能碎成一万片),把书的内容指给宾布看,“好好看着,准会让你大吃一惊……”

                宾布眯着眼睛凑上去,却发现上面的字自己一个也不认得,既非古代语,也非符咒语言。然而宾布很快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很不小心地把书从拿慕鲁手中抢走,致使书的中间部分有几页被撕脱了。

                “死老头!你把书给拿倒了!”宾布哭笑不得地把书拿到自己眼前翻起来,不理会拿慕鲁诸如“我是为了拿给你看”等无力的辩解。

                刚翻了一页,宾布的手指头就不动了,因为扉页上的字不是用手写上去的,而是用魔法刻印的红色痕迹。那一串有些生涩的古文字连在一起组成了一个高深的词汇:元素魔法全书。

                “你怎么会有这个?”宾布脱口而出,然后就觉得自己刚才的问题非常愚蠢――拿慕鲁的职业就是收集稀世珍品和破烂玩意儿,有一本魔法全书在他的口袋里也算不上是多么稀罕的事情。

                这时候一直没有开口的阿洛尔也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宾布手中的魔法书,问拿慕鲁:“你找到这本书是在什么时候?”

                “二十年前,我藏这本书已经二十年了。”拿慕鲁不无得意地回答。

                “二十年……”正当圣武士和宾布重复拿慕鲁这句话的时候,珍妮芙眉毛向上动了动,跑出来问道:“拿慕鲁先生,我不明白,您随身带着这本魔法全书二十年,却没见您使用过一个魔法,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拿慕鲁沉吟半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看到阿洛尔和宾布向自己投过来的目光里包含了十二分的钦佩。那意思是说:如果一个人能够抵抗高级魔法的诱惑,二十年不去翻动近在咫尺的魔法书,那么他的意志力一定是非常坚强,非常了不起的。

                这样一来,拿慕鲁反而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尽管很难堪,他还是不得不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其实,从得到这本书的第一天起我就开始学习上面的魔法,只是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学会……”

                这句话一出口,三个人的表情立刻变得跟刚才不一样了:珍妮芙想忍住笑但没有成功,出于礼貌她背过脸去不出声地笑;阿洛尔闭上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宾布还好,拿慕鲁觉得宾布向自己投过来的目光更为佩服了。

                #224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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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章 怯懦

                  ――

                  经过四天的追赶,考验之山同冒险者之间的距离终于不再拉大。入夜,当一切入睡的时候,似乎巍峨的大山也需要睡眠,它在冒险者面前停住了。

                  天色已经很晚,阿洛尔决定让队伍在山脚下休整一个晚上,好恢复连日奔波所造成的疲劳。今晚没有人守夜,拿慕鲁只留下世界熊哈冬和铁苍鹰托盖尔这两个不知疲倦的氏族圣兽在四周巡视。今天冒险者们要忘记危险安然入睡,这样才能应付明天神灵给予他们的考验。

                  然而邪恶是不睡觉的,夜深人静的黑夜,正是它们为所欲为的时候。

                  哭声突然大作。

                  这不像是人类的哭声,也不像是任何活物的哭声,倒像是一块怪石,一棵枯树,或是一滩烂泥在哭。

                  刹那间,营地被铺天盖地的哭声包围,上下左右都是那悲伤的调子,仿佛铸就了四面痛苦的墙。这是个月圆之夜,月亮撩开自己黑色的面纱,露出冷冰冰的脸庞。传说月亮并不是一个球体,而是一扇门,灵魂的窗,当一个灵魂脱离肉体,他就要通过月亮门到达亡灵的国度,相对的,那些对世界充满怨恨的生魂也通过月亮门返回到人间!

                  宾布和拿慕鲁几乎同时从地上跳起来,珍妮芙虽然惊出了一身冷汗,但是也稳定住了手中的剑准备自卫,宾布观察四周的时候发现阿洛尔早已进入了临战状态。

                  不知是什么原因,世界熊和铁苍鹰消失得无影无踪,有负于主人对它们的信任。不仅如此,拿慕鲁几次尝试召唤它们都没能成功。这种情况他从未遇到过,他想不通,如果还有一种圆满解释的话,那就是哈冬和托盖尔都被人生擒了,但是有什么人能生擒两大圣兽又能完全不吵醒大家?

                  “你们看前面。”在圣武士的提醒下,大家都向考验之山的方向望去,但是谁都没有看见险峻的考验之山,反而是一座阴森森的树林出现在眼前。

                  “这……怎么会来到这里?”眼前的树林唤醒了拿慕鲁久远的回忆,他颤声说到:“我们明明是向东追赶,怎么会来到西方尽头的[影子森林]?这里可是一切罪恶的源头啊!”

                  “冷静些,拿慕鲁,这是幻术。”阿洛尔十分肯定,他刚想继续,眼前忽然起了变化。

                  哭声一下子全停止了,令人怀疑刚才它们是否存在过,但是影子森林仍然在前面注视着冒险者们,林子里树叶轻摇,被风吹得“沙沙”响着,不知从哪里透射出来的光亮忽隐忽现,似乎在呼唤冒险者们进入它的内部。

                  夜雾弥漫,阿洛尔头也不回地走入了树林,三个伙伴也或果断或迟疑地跟了进去。

                  影子森林的内部并不像它的名字那样可怕,这里的松鼠并不比别处的松鼠顽皮,这里的毒蛇也并不比别处的毒蛇狡猾,只要注意脚下纵横交错的藤蔓,想要通过影子森林并非是一件难事。

                  阿洛尔走在最前面,像十年前那样,他是“前行者”,是为伙伴们劈开荆棘,踏出坦途的人。这样熟悉的位置让阿洛尔陷入了少有的出神状态,他想再呼唤一次从前伙伴们的名字,就像队长柏西巴恩的名字,智者基瑞斯的名字……他多么希望在自己轻声呼唤后,有一个名字的主人会突然出现在背后,回答说:“噢,我在这。”

                  “阿洛尔,听――”紧跟在背后的宾布打断圣武士的思绪,急促的语速是危险的预告,阿洛尔屏住呼吸,把全部精力集中到听觉上。

                  “轰――轰――轰”,密林深处传来类似击鼓的声音,鼓点很密,听起来叫人的心跳也为之加速,同时地面开始不停地震颤。是什么?有什么会来?队伍中的每个人心头都笼罩了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是狂奔的野牛群!”一直皱着眉头的拿慕鲁恍然大悟地大喊,随后他吩咐大家立刻选择离自己最近的树爬上去。第一个照办的是宾布――他可不希望被疯狂的牛群活活踩死,但是看到不会爬树的珍妮芙紧张得不成样子,宾布撇撇嘴跳下树,重新把珍妮芙拽了上去。

                  只有阿洛尔仍站在原地。

                  虽然耳边雷霆万钧的蹄声和脚下剧烈震荡的地面都在向阿洛尔证明:马上就会有一大群喘着粗气的野牛从他身上踏过去。但是阿洛尔不相信,他绝不相信在露比斯大草原才会有的动物狂奔会出现在这样的密林当中!

                  “阿洛尔!”在拿慕鲁的惊呼声中,圣武士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身边飞驰而过,但却没有看见那想像中的牛群,因为眼前忽然变得漆黑一片,仿佛向他奔来的仅仅是滚滚的黑暗,还有随之而来的无边的寂静――阿洛尔觉得这层黑暗把自己和同伴们完全隔绝了。

                  没有起点和终点,无所谓深度和广度,阿洛尔所处的地方只存在黑暗。在这样单调而沉寂的环境中,人们很难保证不会迷失,即使是圣武士也没能例外。

                  眼前除了黑暗别无他物,耳边除了风声一无所有,阿洛尔唯一能感觉到的是从肌肤上传递过来的盔甲的冰冷。似乎在眼前很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动――阿洛尔不能肯定那是否是自己的幻觉,几团黑影像羚羊似的一蹦一跳,但它们的外形却要比羚羊硕大得多,至少像一头水牛。黑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但到底是什么,阿洛尔仍然看不清。

                  有生以来第一次,阿洛尔感觉全无斗志,他突然觉得根本不想战斗。极度的困倦感袭来,让他几乎不能平稳地站立。处于这样异常的幻境,却完全没有危机感,以致于阿洛尔连最基本的神术[光芒火种]都想不起来施展。阿洛尔想要挥臂,但双手不听使唤,他想开口大喊,但是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他好像被人变成了一个婴儿,却仍然保有成年人的思维,眼睁睁地看着危险逼近,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啻是一种残酷的折磨。

                  几团黑影跳跃着靠近,与阿洛尔擦身而过。这时圣武士终于看清了它们的外形。

                  黑影的身体就是一头寻常的水牛,与泥巴相同颜色的皮肤,壮硕的脊背,由于奔跑一起一伏。这些水牛一共有六只,它们默默地、旁若无人地行进着,仿佛背负了上天给予它们的莫大使命。

                  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这六头牛的面部,都生着一张人脸!一张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目光呆滞,仿佛在笑又仿佛在思考的眼睛和微微张开的嘴更是增添了它们的恐怖。

                  这几张脸对阿洛尔造成的刺激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因为在牛脸上长出的面孔分明就是圣武士当年的同伴。基瑞斯、费劳恩、福克法、埃弗拉、肖森……虽然毫无生气,但这些确确实实是死去的圣武士的脸!

                  更为怪异,也令阿洛尔深思不解的是:最后一张脸,也就是柏西巴恩的脸应该出现的地方,是一片空白,柏西巴恩没有面孔,并且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避开阿洛尔,而是直直向圣武士撞去。

                  “不――!”阿洛尔在心里惊呼,眼看着那头没有面孔的野兽化成股股黑暗钻进自己的身体内部。

                  与此同时,拿慕鲁、珍妮芙和宾布也陷入了类似的困境当中。

                  拿慕鲁觉得身后站着一个人。

                  一片死寂中,有一个人站在拿慕鲁身后。

                  在战场上,拿慕鲁可以自豪地宣布:自己没有畏惧过任何一个敌人,从未!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千真万确地感到一丝犹豫。

                  因为,他觉得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是休普。

                  暗之王!

                  “这是幻觉。”不需阿洛尔或是别的什么人来提醒他,拿慕鲁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坠入了敌人的幻术之中。休普死亡的事实无可争辩,就像与之同归于尽的迪姆丹马斯一样,现在已经在无尽的虚无中沉眠。既然如此,又是什么力量使得昔日的霸王又出现在自己身后呢?

                  “你死了。”拿慕鲁对身后的休普说道。这句话刚一出口,拿慕鲁就觉得自己之所以要重复这一事实,是为了从中汲取更多的勇气。而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感到羞愧,并且失掉了部分信心,这样一来他在之后的谈话中就很难再保持先前的沉稳和冷静了。

                  “迪姆丹马斯斩去了你的头颅,为了什么你重又出现呢?”

                  “为了你。”休普回答,他的嗓音如同雪山之颠的坚冰。

                  “我?”

                  “对,你。你和我是老对手了,虽然未曾谋面,但你站在联军那一方,和我的部队打交道也算是常事了,不是吗?”

                  拿慕鲁突然缄住了口,不再对暗之王的话作任何回答。如果与幻觉对话的话,那么就等于认同了它的存在。

                  “为什么不回答?你怕了吗!”休普厉声问道。他此刻的气势足以让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瘫软在地,但是拿慕鲁丝毫不为所动,拿慕鲁这时正在心里想着:你想怎样便怎样吧,你不存在,不存在的事物自有他的去处,你的消失只是时间问题……

                  “嗖”,拿慕鲁感觉身后一阵疾风,从后颈传来阵阵凉意。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正有一把极其锋利的长剑在自己身后高举,随时有可能落下来把他劈作两段!

                  这感觉是如此的真切,如此的清晰,拿慕鲁甚至可以估算出剑尖离自己头顶的距离,同时他还感觉到那只拿剑的手是这样的有力,这样的平稳。

                  普天下除了暗之王,还有谁!

                  拿慕鲁晃晃脑袋,试图将这些钻进大脑里来的胡思乱想甩出去。这时休普那令人窒息的嗓音再次响了起来。

                  “我这一剑劈下去,你就知道我是否是真实的了……”

                  拿慕鲁不回答,保持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额角上有几滴冷汗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就算我是虚幻的又如何?现实就一定是完全真实的吗?不,现实也是虚构!是像梦一样荒诞不经的可笑东西!”

                  “为什么不转过脸来,为什么不回头?你想背对我以证明我是虚幻的吗?这就是你解决问题的方法?……好!选择背对吧,背对有背对的理由,也有它的归宿……”这句话没说完,那把宿魔之剑[黯痕]就猛地劈了下来。

                  “归宿?”拿慕鲁感觉自己的心脏好似被谁用力捶了一下。他一下子忘掉了近在咫尺的威胁,在剑刃落下的一瞬间,拿慕鲁思考了很多事情。他嘲笑自己的怯懦和逃避,嘲笑那颗同身体一起衰老的心。如果是在二十年前,即使真正的暗之王出现,自己也不会逃避,反而会凑上前去,先把休普手中那柄[黯痕]看个清楚再说。

                  “黯痕?”拿慕鲁在最后一瞬清醒过来,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用力地转过身去,睁圆了双眼,丝毫不闪避迎面而来的剑锋,看着那急速降下的漆黑的夜之刃,眼睛连眨都不眨。

                  与此同时,在前一秒还威风凛凛的休普“嘭”地一声炸成碎片,茫茫旷野中只剩下拿慕鲁一个人安然无恙地站在西风里。拿慕鲁挤挤眼睛,唯一令他不满意的是这短短一瞬并不足够让他把魔剑的真容看个明白。

                  #224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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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章 谢伊因的嘲笑

                    ――

                    眼睁睁地看着阿洛尔和拿慕鲁消失在黑暗里,宾布不由得绷紧了自己的神经――很快就会轮到他自己了。

                    果然,随之而来的黑暗包围了他,让他不知身在何处。宾布被淹没在这墨染的海洋里,波涛上下翻滚,让人感觉窒息。他仿佛是大漩涡中的一片木屑,无力反抗这自然的伟力,只得听天由命,随着急流沉入海底,埋入这块无比广阔的墓场。

                    宾布曾经试图挣脱,但抵抗反而让他失去了珍妮芙的踪迹,他大声呼喊女佣兵的名字,想听到回答,但是徒劳无功。为了不失去更多,宾布放弃了抵抗,任凭命运的急流将他带往黑暗的最底层。

                    “七个死敌……轮到怯懦了吗?”宾布猜想,尽管他并没有看到怯懦出现。要知道,假若怯懦可以被认知、了解的话,那么就完全不会让人恐惧了。

                    终于,眼前射来一丝光亮。

                    借着微弱的光线,宾布看清了四周的环境。

                    这是一座墓地。

                    成百上千座残破的墓碑林立在这块贫瘠之地,干裂的大地贪婪地吸吮着空气中的每一丝水分,荒凉的风卷起大片黄土,在半空中绕着圈子。

                    光线很暗,但是每座坟墓上面都忽闪着惨绿色的碑文,看起来格外刺眼,触目惊心。

                    从第一座墓碑望去,宾布知道了墓主人的名字,排在前面的是哈德克等教皇派来的杀手,再往后看,就变成了一些依稀存在于脑海中的名字:埃文卡、沙尔巴丝、罗西昆迪、杰宾……

                    看到这里,宾布陷入了沉思,他想起那个叫做杰宾的年轻人是怎样在三年前的一次挑战中被自己刺穿胸膛,还有皇冠骑士埃文卡被闪电蛇烧得焦黑、临死前那张惊惧而恐怖的脸。随后宾布猛然注意到一个事实:这些坟墓的主人全都是死在自己手下,因各种各样的理由被自己送入坟墓的人!

                    “这些人都是我杀的?我杀过这么多人吗?”宾布喃喃自语,此时坟墓中突然传出了呢喃的声音,仿佛是在回应他的疑问。几乎是在同时,几百具尸骨破土而出,疯狂地扑向宾布,抱住他的手足,拼命地把他们白森森的面骨往宾布脸上凑,并且不时发出死亡的嘶喊。

                    “呜――呜――”白骨们在宾布身边聚成一团,饥渴地晃动着他们细瘦的腕骨,一个挤着一个,一个压着一个,让宾布动弹不得。这场面有如人间地狱。

                    宾布闭上眼睛,忍受着死人们对自己肆无忌惮的侵犯,他毫无反抗之意,似乎打算就此埋葬于死人中间,为自己一生的杀戮赎罪。但是,他身上的另一个思想却拒绝这么做。宾布听到自己胸膛内有一个兽性的声音喊出了无可匹敌的怒吼,仅凭这暴怒的吼叫就让具具白骨应声而碎,在宾布的脚下堆积出一圈半人高的骨墙。

                    不远处,有一个薄暮般的影子正缓缓走来。

                    不时地,也有些许尸骨跳出来纠缠这个踏入禁地的人,但是在这个人或左或右的随意一拨下,尸骨都成了齑粉。

                    接下来宾布认出这个人是切列维。

                    切列维一身劲装,双腕双足缠绕着细麻绳,身后的披风以往更宽大,但是两手空空。

                    “你跑这儿干什么来了!”宾布像是和老朋友见面一样打招呼,但是切列维毫无反应。

                    等到切列维走得更近一些的时候,宾布发现了切列维与往日的不同:他的脸色死灰,而眼睛里闪着暗红色的光芒。

                    宾布深深吸入一口气,等待着,高度的紧张使得他无暇去思考珍妮芙的行踪。

                    黑色的切列维一步步靠近,当距离宾布只有一臂之遥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切列维很艰难地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说:“你知不知道,宾布,在我眼睛里你曾经是神。”

                    宾布盯着切列维,因为他知道切列维的话还没有说完。果然,切列维脸上的笑容很快消尽,他恶狠狠地喊出来:“但我将是打败神的人!”

                    说完,切列维诡异地向后一跃,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他看了看宾布,又看了看匕首的锋芒,露出令人费解的笑容,随后向自己手心割去,大出宾布的意料之外。

                    从手心划开的伤口里淌出了殷红的血,滴到大地上,流进缝隙之中……大地忽然颤动起来,似乎是因为尝到这滴鲜血而感到兴奋,并且狂热地渴望喝到更多的血。

                    像是要满足大地的愿望般,切列维将伤口紧贴在地面上。一秒,两秒,时间在流逝,大地的震动越来越强烈,终于,一柄深藏于地底的巨剑冲开大地表层,狭着万钧之力弹到切列维手里!

                    狂王剑!

                    剑长九尺,宽约一臂,人类的力量很难将它举动。

                    然而切列维现在单手拿定狂王剑,就像抬起自己的手臂那样轻松。

                    宾布知道,这是因为切列维与狂王剑建立了契约。

                    血盟!

                    宾布面对的已经不完全是真理之神的考验,切列维闯入了这里,是奥心将切列维带到大地尽头来,宾布更可以听见狂王奥心的声音,这是远古的咆哮:

                    “我是奥心,兽王奥心!”

                    “我是最强的!活着的时候是,死后也一样!所向无敌!现在我是最强的剑!我只有两个目的:和另一把遗失在异位面的[北风刀]决一胜负,再有,就是与原罪者决斗!”

                    “我找不到原罪者,人间和地狱都没有他的踪迹,但是我发现你可以代替!”

                    挥动狂王剑的究竟是切列维还是奥心本人,宾布不能确定,但无论谁是真正的对手,一场恶战都不可避免。

                    如一条巨蟒,切列维的剑已经刺到了眼前。

                    宾布没有躲。

                    因为他躲不掉。

                    握在切列维手中的狂王剑,已经有了灵魂,这已不仅仅是一把剑,在剑的锋刃上,已经涂抹了一个人的全部生命。

                    当一个人已经抛弃了一切,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得了他!

                    除非,是他自己。

                    切列维将狂王剑停在半空,巨大的狂王剑与切列维相形见绌的身体保持着不可思议的平衡。

                    宾布看到切列维的双眼正逼视着自己,里面闪着质问和愤怒的光芒,切列维大声问:“你为什么不躲?”

                    “因为你赢了!”

                    失败是不可笑的,在战场上失败就等同死,但是宾布仍然要笑出来,天知道他的神经是用什么材料打造出来的。也许宾布之所以发笑,其实是因为他并不重视自己的生命,他加入阿洛尔和拿慕鲁的冒险,不惜与肯赛思性命相搏,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生命找一份寄托,以此证明他的生命仍有意义。

                    然而当生命即将被取走时,宾布却发现他对自己说了一个大谎话。在内心深处,他早就全盘否定了自己生存的价值,他的生命已经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剑,更不是属于力量,他当然也渴望身有所属,即使是像圣武士一样属于枯燥的正义也好,但是他却做不到。如今,当生命走向终结的时候,宾布反而要感谢切列维,因为这是让他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的唯一方法,这样做的话,他至少会属于死亡。

                    “拿走你的战利品吧。”宾布如释重负地松开了一直紧握的拳头,同时用眼睛余光望向身后――这时他发现不远处有一扇闪耀着魔法光辉的红色时空门。

                    “不用找了,她在门的另一端……很奇怪的战场,是不是?”切列维说这些话的时候总算恢复了一些作为人的特征,他的两腮由苍白转为红润,嘴唇也恢复了血色,他接着说道:“我不知道是谁为我安排了这个战场,也许我心中的战场就是这般模样……胜者,才有资格到达门的另一端……”

                    随后,在宾布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切列维双手舞起狂王剑,在他的嗓音里竟然越来越多地混杂了兽性。

                    “而失败者,只有死!!”

                    一道闪电,将两人共有的黑色背景一分为二,电闪雷鸣下生与死的激战即将开始。

                    也即将结束!

                    毫无疑问,切列维陷入了奥心的圈套,或者说,陷入了谢伊因的圈套,谢伊因利用了切列维的疑惑,利用了珍妮芙,甚至利用了歌若肯的考验,混乱支配神要所有的力量都为欲望服务!

                    可是面对狂王剑,宾布却突然发现自己有上百种方法可以结果切列维的性命,这是大脑中的另一个思想告诉他的。尽管两年来宾布非常努力地试图忘却这些,但是过去的自己又怎么可能被轻易忘却?旧我醒了过来,他已经证明了自己比新我强大,如果是这样,新我的存在还有意义吗?这个整日疯疯癫癫、玩世不恭的宾布是不是已经到了该被埋葬的时候?

                    只要让旧我复活就可以获得胜利,宾布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同时也更多地感到厌倦。难道仅仅在一次进攻里面,旧我就看穿了狂王剑的破绽了吗?

                    “过去的我真的是为了杀戮而被制造的吗?”

                    “他透彻一切杀人手段……”

                    “现在的我又是为了什么而制造的呢?为了逃避?”

                    “不……帮助我吧……”

                    宾布猛地伸出右手,出其不意地念出空气魔法的咒文,顿时一股强大的气流拢住了狂王剑的尖端,借此阻止了切列维的进攻势头。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许久没有改变姿势。

                    是不是在血的浸泡当中,一切都会变得迟钝?

                    终于切列维失去了耐心,他低头默念灵魂的名字。

                    “奥心……”

                    听到持有者的呼唤,狂王剑内部栖宿的灵魂狂舞起来,令狂王剑威力大增,剧震之下宾布的风暴被扯得粉碎,混乱的气流向四面八方冲去,一时间沙尘漫天。

                    只要脱离了掌握,剑刃就会找上你的咽喉。

                    狂王剑也不例外。

                    可宾布是个例外。

                    电光火石之间,本已避无可避的宾布纵身跃上狂王剑,在上面蹬踏前行,仅仅几步,他的身体就落到了切列维跟前。

                    “停手吧,现在还来得及!”

                    从切列维狂热的眼神里宾布就知道自己的话无济于事。

                    可是他仍要尝试,他见过太多悲剧,所以厌倦了,与阿洛尔相似,他之所以要拥有力量只不过是为了要减少悲剧。可是现在看来,有那么多的悲剧恰恰是因为过分追求力量而造成的。

                    宾布一个空翻躲过狂王剑的进攻,欺身近前,猛地抽了切列维一个响亮的耳光!

                    “醒醒吧,臭小子!你知不知道我多希望当初也有人给我这么一下子?”

                    没有用,狂王剑和切列维的盟约牢不可破。

                    “我救不了他吗?”

                    “终究,我只能救自己。那样的话力量又有什么用处?”

                    稍一疏忽,狂王剑扫过了宾布的脚踝,立刻使胫骨粉碎。宾布哼了一声,浑身酸软地倒在地上。

                    此刻的他,连自己也救不了了。

                    获得了胜利,切列维却丝毫也不感到喜悦。

                    也许战士的自尊告诉他:这是一场不光彩的胜利。

                    将剑尖指向抽搐的宾布,犹豫在杀与不杀之间,切列维发现这是一个很难作出的选择,此刻他甚至认为理性是人的累赘,他宁愿堕入疯狂的支配当中,那样,便不需选择。

                    眼前的这个人不正是他一直想超越的吗?宾布教会了切列维很多,是宾布让他变强,可是所学的一切却让切列维越来越感到恐惧。

                    切列维的成长路程是布满血迹的,耳濡目染的钱与命的交易,一把把淬毒的匕首,一张张代表死亡的狰狞面孔……作为老板的养子,切列维本来是最有机会接触毒药的人,但他却不肯学习这些伎俩,他要光明正大地打败自己的对手。“冥河第一杀手”的称号曾是他梦寐以求的,但他却不知道自己早已偏离了杀手的道路,他因此迷惑。

                    为了从迷惑中摆脱出来,切列维混迹于[冥河]杀手中间,淡忘同情与悲悯,他只相信手中的剑,在宾布离开后尤为如此。因为只有剑才可以被完全掌握在手中,在整个身体都被尘世掌握的时候,有一件武器可以被自己掌握,至少会让切列维感到一丝慰藉。

                    但是珍妮芙出现了,一个再次让他陷入迷惑的女人,他遇到了一种自己无法掌握的力量,他竟然说出了很多从前绝不会说出的话,做出了许多从前绝不会做出的事――他已经不能左右自己。

                    他陷入了最大的迷惑,他无法思考。

                    所以,他要了结这一切,用手中的剑!

                    可是他却突然发现自己无法下手。

                    理由?他不知道。这也是他无法控制的,原来一个人无法控制的事情还有很多。

                    “你走吧,如果你还能走的话。”切列维放低了狂王剑,沉重的剑身将地面砸得凹陷了下去,砂石乱飞。

                    然而此时一个声音却响了起来:“不!不能放走他!我还没有喝到鲜血!”

                    奥心大吼着,他的灵魂将切列维的右臂拗了回来,狂王剑重新指向宾布的头颅。

                    而此时的宾布正用仅存的力量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他脚上的伤势有所减轻,这是拜苦痛之核所赐。

                    已经稳操胜券的切列维突然脸色变得同纸一样白,他大汗淋漓――他身上的血液正在飞速流失。狂王剑,吮血的魔剑,如果在战斗之后无法喝到鲜血的话,它就会通过持有者手上的伤口吮食血液,让持剑者流尽鲜血变为一具干尸!

                    这时切列维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立即杀死宾布,这样做的话狂王剑能够尝到渴望的鲜血,从而放过持有者。但是切列维却发现自己做不到,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宾布在自己心中的地位比想象的要重要得多,从前他不加考虑地向宾布挥剑,只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相信宾布会被杀死,宾布在他心中已经成为了一个传奇,他不允许这个传奇被画上不完满的句号。另一个选择当然是放开手中的狂王剑,但是这黑色的魔剑就像是水蛭一样粘在手掌上,无论如何也无法放下。

                    切列维仰天长啸,暴怒的吼声鼓动了蕴藏在身体内部的剑斗气,切列维手足上的细麻绳都被寸寸割裂,黑披风也被撕扯成碎片,漫天飞散,但是狂王的灵魂不肯认输,他同样吼叫出来,漆黑的剑身剧烈震颤。

                    “血――我要血!!”

                    切列维的嘴唇变成灰色,他已大量失血,他的右臂已经开始干枯。

                    但是切列维不向奥心低头,他永远学不会低头。这时他突然想起了肯赛思对他说过的话:“剑斗气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剑斗气只攻不守,当挥出剑斗气时,正是使用者最虚弱的时候!”

                    “只攻不守?

                    “虚弱?”

                    切列维浑身一颤,他嘶哑地重复着:“燃烧生命……燃烧……”随即,切列维举高了狂王剑,以其自身的意志,除了继续吮血外,奥心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对这个人类做出任何干预。

                    狂王剑舞动劲风!

                    剑斗气!这风刃并不是挥向宾布,也不是挥向任何人,它直指苍天。

                    顷刻之间,四周墓场中的碑群同时碎成粉屑,切列维的双脚深深印入砂石地面之中,狂王剑的剑身变得炽热无比,奥心的灵魂痛苦嘶号着,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再也听不到了。

                    黑暗之中,远远传来好似天穹碎裂的声音。

                    迪姆丹马斯,[山崩]!

                    然而这已经是切列维最后的剑斗气,他终于领悟了剑斗气的最高境界,狂王剑脱离了他的手,斜插在大地上,切列维则向后倒去,他的血液已经流尽,他合上了双眼。

                    宾布扶住了他。

                    宾布伸手去探切列维的鼻息,结果令人遗憾,切列维倔强的直发如从前一样乌黑,可他的脸庞已经苍白,冰冷,他的拳头放开了,不再握有任何东西。这是死之图景,然而宾布却令人费解地笑。

                    “你怎么能去死呢,切列维?珍妮芙被谢伊因掳到不知什么地方,还等着你去拯救呢。你的剑斗气已经超越了我,你不必再活在我的阴影下了,未来还有很多值得期待的事情,你……你怎么能去死呢?”

                    可是切列维却无法回答,他的嘴唇微启,就像是熟睡了一般。

                    “谢伊因!”宾布突然厉声大喊,“我要和你做交易!”

                    没有人回答,四周一片寂静,但是宾布清楚欲望之神一定在听。

                    “给我听好,谢伊因!我要你救切列维!你做得到!我们正处于歌若肯的考验当中,哈比露贝暂时还不能取走切列维的灵魂,曾作为两大主神之一的你完全可以唤醒人类的生命!”

                    谢伊因还是不答话,似乎在等待宾布说出自己的条件。

                    宾布对着周围的黑暗冷笑,他大声喊出:“让我走入黑暗不就是你最大的目的吗,谢伊因?好!如果你肯救切列维,我就和狂王剑建立血盟!”

                    幻境全部消失了,宾布一个人一瘸一拐地走在沙石地上,手心里不时滴出鲜血,但是他毫不在意,宾布惬意地抬起头望向天空,脸上带出微笑。

                    生命短暂,逝去的年华永不回头,在这短暂的生命当中,有很多稍纵即逝的机会,而一旦错过,就永远无法弥补,成为永远无法忘却的悔恨。

                    所以,每个人都该作出正确的选择。

                    相信切列维也会的。

                    这究竟是黑暗的考验,还是光明的考验?我们不得而知,但当这全部结束之后,仅存的三个人已经将考验之山抛到了身后。

                    远远地,已经可以看清只一水之隔的真理之柱。

                    可是圣武士在这咫尺之遥却止步不前。

                    他面前的海滩上写着两个大字:

                    『 回去。 』

                    “怎么可能?”拿慕鲁不愿相信他们的努力已化为泡影。

                    “……我没能通过考验,七个死敌……我输给了怯懦……”圣武士若有所失,眉头深锁,最后他下定决心说道:“我被神拒绝了!”

                    我们不必知道接下来拿慕鲁是怎样的灰心,以及宾布是如何破口大骂以及疯狂地试图泅水过去强行接近神圣之柱,还有他是怎样被神力重击昏厥,最后被圣武士像拖一条死鱼一样拖上岸,我们只需知道,在圣武士简单治疗了宾布的伤势之后,宾布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去找一家酒馆喝个痛快,他的理由是:“去好好喝一杯来庆祝我们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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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 关于酒的故事

                      ――

                      图灵阿卡不愧是一代有作为的暴君,他不单单在封印法术方面空前绝后,对于时空转移魔法也十分精通。和在拉何尔城地牢那次不同,这一回图灵阿卡很痛快地把拿慕鲁一干人等转移到了亚西顿附近,几乎跨越半个大陆的距离。也许图灵阿卡突然变爽快的原因只是因为今天冒险者的目的不是那么伟大:拿慕鲁只不过是响应宾布的提议,去找一家可以快意痛饮的酒馆。

                      这间酒馆的名字叫做“十九人”,店主是个维尔罗尼亚后裔,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维尔罗尼亚的十九个开国英雄。这个店名想必会对路过的矮人造成刺激,因为维尔罗尼亚在矮人统治年代被称为罗伦克拉多,是人类领主的入侵迫使矮人们迁徙到了冰天雪地的北海冰原。

                      老店主在三年前过世了,接手酒店的是他的小儿子,这个新店主并不认识拿慕鲁,尽管拿慕鲁在过去的探险生涯中时常光顾这个酒店。

                      “西尔酒,听好,要维尔罗尼亚原产的那种,次品可骗不了我。”拿慕鲁认真交待年轻的女服务生,宾布坐在他的对面心急火燎地拿杯子底往桌面上磕,摆在面前的几盘简单饭菜显然不是他此行的目的。

                      阿洛尔也坐在他们中间,他身上闪亮的盔甲引起了酒店里其他顾客的注意,别在腰间的圣十字剑更是让许多人交头接耳――现今在大陆上,一个圣武士简直要比龙还罕见。

                      圣武士并不在乎别人怎样看他,他只要了一杯清水。考验之山的失败并没有击垮他的意志,在拿慕鲁和宾布喝得昏天暗地的时候,阿洛尔仍然注意到邻桌有一个身着黑袍的单身客人要了与拿慕鲁同样数量――足够三个人份――的西尔酒,正在自斟自饮。

                      杯来盏去,拿慕鲁觉得自己说话的时候舌头有点儿不够长,宾布也觉得对面的拿慕鲁变成了两个,只有滴酒未沾的圣武士还保持着清醒。

                      “呵呵呵,美酒的发明人万岁!”拿慕鲁脸上美滋滋的,莫名其妙地咧开大嘴,胡子被琥珀色的西尔酒沾湿了一片。“忧愁,苦恼,都见他的鬼去吧!宾布,你这个小东西,来,祝你越来越古灵精怪!嗝――阿洛尔,你干嘛不一起喝?对了,还有我自己――”拿慕鲁说着高举酒杯:“祝我的财宝遭到洗劫,而我的老婆也在失窃物品之列!”

                      宾布同样醉得不轻,他曾经想空手抓住飞进酒馆里来的一只苍蝇,但是屡试屡败,恼羞成怒的宾布险些用魔法去轰它,幸亏圣武士把宾布按住了。

                      “你――”宾布耷拉着脑袋,“你”了好一会儿,才指着圣武士的鼻子问道:“你为什么不喝酒?这么好的酒,你怎么不喝?”

                      “我从不喝酒。”阿洛尔一如既往地回答。

                      “哼!”宾布重重地把酒杯往桌上一磕,里面的酒液溅了出来。“我……叫你喝,你就得喝!”他又指指埋首于琼浆玉液中的拿慕鲁,对阿洛尔抬了抬眉毛,说:“看到没?我只和跟我喝酒的人交朋友,你要是不喝,就不是我的朋友!”

                      短暂的思索掠过阿洛尔的脸,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死白色的刀疤也随着微微扭曲,但是他最后还是回答:“我不喝。”

                      “圣武士们都硬得像块石头!”宾布扫兴地扭过脸,用不拿杯子的那只手捅捅拿慕鲁,“头儿,你来陪我喝,我们干杯……”但是拿慕鲁正双手捧着杯子往嘴里倒酒,没听清楚宾布说什么。宾布讨个没趣,他赌气地把整杯西尔酒一饮而尽,由于喝得太猛,他呛了几口酒,咳嗽起来。但是现在的宾布完全不允许自己休息,阿洛尔眼看他喝了一杯又一杯,每次杯子一倒满,马上就仰脖喝个底朝天。

                      这时宾布发现邻桌的黑袍客人也在一杯接一杯地豪饮,有趣的是,每当宾布干掉一杯,黑袍客人也干掉一杯,而宾布不喝时,黑袍客人也看着不动。

                      “跟我较起劲儿来了……”宾布这样想着,脸上就恶笑了出来。他一口气倒了三杯酒,不换气就全喝下了肚,唬得拿慕鲁连忙说“给我留点儿!”而邻桌的客人也不含糊,他一一奉陪,喝得比宾布还利索,每当喝下一杯酒,他还要向宾布举举杯子,那意思是说:“我喝完了,看你的了。”

                      这下可惹恼了宾布,他眉头一皱,把头发向后一撸,随即用超过常人数倍的速度倒酒,喝光,再倒满……酒店里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两人的比拼,圣武士想阻止宾布,但是被宾布一把推开,而拿慕鲁却饶有兴致地关注这场比赛进行,还用含糊不清的声音为宾布加油。

                      十杯,二十杯,三十杯。

                      终于宾布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从胃内呼出了许多空气,接下来他还想继续,但是那只空酒杯就像有千斤之重一般,怎么也提不起来。宾布眼神一散,头一歪,醉倒在酒桌上。

                      “嘿!”这边拿慕鲁窝火地敲了一下凳子,而那边黑袍客人已经举起了空空的酒杯,似乎在向酒馆里面的人宣告他的胜利。

                      雄心万丈的拿慕鲁刚打算替宾布上阵,和黑袍客人去拼个你死我活,这时他却听见烂醉如泥的宾布在低声呼唤着什么,声音听上去竟然像是在哭泣。

                      拿慕鲁疑惑不解,谁都不知道此刻的宾布想起了什么,而一直在闷声喝酒的黑袍客人这时说话了。

                      “嘁!本以为是个豪爽的汉子,想和他喝上两三杯,没想到现在却像个女人一样哭哭啼啼,真让我失望……”

                      拿慕鲁大怒,他想冲上去给对方一下子,但是阿洛尔第一个站了起来。

                      “收回你的话,我不允许任何人侮辱我的同伴!”

                      黑袍客人打眼看看高大的圣武士,并没有显出太多的畏惧。他反而暧昧地笑着,两只眼睛挑战般望向阿洛尔,他指着醉倒的宾布,笑着说:“呵呵……刚才你也听到了,既然他并不当你是朋友,你为什么还要为他出头?”

                      阿洛尔想都没想就回答道:“他不必当我是朋友!”

                      圣武士的回答让黑袍客人睁大了眼睛,一时哑口无言,拿慕鲁仰视着阿洛尔那张严肃的脸,心里感觉怪怪的。宾布的手指不知为何动了动,哭泣声停止了。

                      黑袍客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沿着曲线走到阿洛尔桌前,两手扶住桌案以保持身体的平衡,问阿洛尔:“如果我不打算道歉呢?”

                      “刷――”,客人的黑袍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动手的却不是阿洛尔,而是宾布。只见宾布醉醺醺地抄起酒桌上一件黑乎乎的尖锐物,一只脚踏在桌面上,看架式就要上去拼命,可是拿慕鲁和酒馆里的其他人一看到宾布的“武器”,立刻就笑得前仰后合,把刚喝进嘴里的酒都喷了出来,有的喷在地上,有的喷到对面人的脸上。就连十年不笑的阿洛尔和面临危险的黑袍客人都忍俊不禁:原来宾布手里拿的是一条煎得又黑又硬的金枪鱼!

                      在好不容易说服宾布丢掉那支油腻的武器之后,拿慕鲁晃到黑袍客人身边,想跟他理论两句。本来的火气已经被宾布的洋相浇熄了大半,但是拿慕鲁仍然认为这样结束未免太便宜对方。

                      “算你走运,”拿慕鲁刚要往下说,却发现黑袍客人暴露在外的胸膛上,印着一个金色的歌若肯圣剑徽制。

                      “你是修士……?”

                      “没错。”黑袍客人点了点头,“我是黑衣修士修士会的德・帕尔曼鲁高斯,朋友们都称我为帕尔曼,对于你们,可以称我为天下无敌的酒鬼修士。”

                      就在这时,酒店外面响起了频密的马蹄声,早有察觉的帕尔曼笑道:“果然来了,索斯朗的亲卫队。”随后他把脸转向阿洛尔和拿慕鲁,自作主张地指挥:“你们两个,去把这班跳蚤干掉!之后我会告诉你们如何毁灭恐惧之石!”

                      话音刚落,一队教团骑士打扮的人已经闯了进来,他们各持兵刃,一进门就摆开架式,对酒店里的人喊道:“拉何尔教团,奉命逮捕叛教的修士帕尔曼鲁高斯,所有人呆在原地,否则以同谋论处!”

                      酒店里顿时一片恐慌,醉鬼也被吓醒了一半,许多人钻到桌子下面去暂避一时。

                      拿慕鲁疑惑地移近圣武士,小声问:“恐惧之石不是已经被你摧毁了吗?”阿洛尔摇摇头告诉老冒险家:“并不是全部,我这里还留下一小块,歌若肯告诉我彻底摧毁恐惧之石不能仅仅依靠神的正义,还需要人的正义。”

                      说话间,教团骑士已经扑了上来,帕尔曼首当其冲,然而他醉态十足但非常灵巧地矮身躲过了一剑,接着就从桌上翻了过去,和宾布坐到同一张椅子上,他搂住宾布的脖子把他揽到身边。

                      “我们都醉了,小伙子,就当个观众吧!”

                      阿洛尔和拿慕鲁起身挡在他们前面。

                      在一个短暂的持剑礼之后,圣武士大喝一声,以排山倒海之势击倒一个对手,撞击力使得这个被击中的教团骑士和身后的三个同伴惨叫着飞出了店门。而拿慕鲁借着酒劲召唤出了剑脊虎,五圣兽中最喜欢血液的剑脊虎班把教团骑士们逼得手忙脚乱。此时帕尔曼旁若无人地说开了:

                      “所有不肯归附的高阶牧师都被索斯朗投进了监狱,现在拉何尔教廷已经名存实亡!索斯朗和他的军队将进一步奴役四个城邦,黑衣修士修道院就是他们罪恶的大本营!”

                      “索斯朗可以召唤魔鬼为之服务,许多魔鬼都依附在教团骑士身上,就像我们所看到的这些!但是没有恐惧之石,索斯朗不敢贸然使用他的黑魔法,他的黑魔法是通过谢伊因印记来释放的,并非是他自身的能力!”

                      “一旦恐惧之石被毁,效忠于索斯朗的魔鬼就会全部撤回地狱,而他夺取四郡的阴谋.也会全盘落空!”

                      “而唯一可以摧毁恐惧之石的地方,就是圣城伯日丁的誓言之塔!”

                      短短一盏茶的工夫,挡在阿洛尔面前的敌人已经被尽数扫清,拿慕鲁也念动咒语遣返了剑脊虎。

                      帕尔曼看着取得胜利的冒险者们,看着倒在地上的十几具即将变回魔鬼本质的尸体,看着酒馆里其他胆战心惊的酒客,满意地露出微笑。为了黑衣修士会的荣誉,为了歌若肯的真理,为了这个世界,也为了他们的希望,帕尔曼大声说道:“让我们去伯日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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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 草地仙子和魔盒

                        ――

                        宾布坐在草地上整理护腕。

                        轮到左手的时候,他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芒卡”,觉得怪想它们的。于是,宾布把它们从暗囊里解放出来,在手掌上一字排开。

                        “二,四,六,八……”宾布数着他的“芒卡”,就像一个吝啬的富人数他的钱财。清点之后,宾布发现芒卡只剩下三十根了,他若有所失,呆上了好一阵子。芒卡只在罗那夫山脉的另一边才有种植,而且普通的土地是长不出这种剧毒植物的――它们只在坟墓旁边落地生根,仅仅在满月之时才开出一朵白色的立即凋零的花。

                        明知如此,宾布还是要异想天开,他拿出一根芒卡丢到草地上,准备明年回来后看到一个大丰收。没想到芒卡一接触到土壤,立刻就让三尺内的绿草全部枯死,变成了黑色。

                        宾布坐在这个枯萎的圆圈中心,很长时间没有做出其他动作。他思绪起伏,眼前不远处鲜花绿草迎风摆动,中间似乎有几点殷红,这种地方本不该有玫瑰,但是宾布却仿佛真的看见有几朵红玫瑰在轻轻摇摆,这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一个人对他说过的话。

                        “看上去很美,不是吗?”

                        “是……但是冬日的第一场雪就会杀死它们,这美丽转瞬即逝。”

                        “……也许你说得对,宾布,但是不要忘记:我们都转瞬即逝。”

                        是啊,说得多好。

                        宾布站起身,快步向山顶走去。太阳快落山了,等到夜幕降临,拿慕鲁就会召唤托盖尔,拉开奇袭伯日丁的序幕。而选择高山作为出发点,当然是为了聚集更多雄鹰的灵,使铁苍鹰可以胜任这项危险的任务。本来四个人应该呆在一起的,但是宾布觉得无聊,就一个人跑到半山腰来闲逛,他答应拿慕鲁会在黄昏之前返回集合地。

                        淡淡的斜阳照在草地上,四周很静,面对大自然的和谐,一个暴怒的人也会不由自主地被感染,逐渐心平气和下来。

                        宾布一不留神被绊了一跤,他本打算向前翻一个漂亮的跟头找回平衡,不料右脚被牢牢钩住,无法起跳,他只好听天由命地摔了个狗抢屎。

                        “该死的大自然!”一从地上爬起来,宾布就破口大骂,他懊恼地发现缠在脚上的是一个草环。

                        那是一个精巧的草环,就像是人们恶作剧时,将两把嫩草从上部绑在一起,做成拱桥状的陷阱。

                        但是宾布却知道这绝非人类的恶作剧。

                        这是仙女环。

                        每当夜幕低垂,那些背上长有蜻蜓般透明翅膀的小仙灵就会从四面八方赶来,参加草地上的萤火晚会。她们会换上小红鞋子,在萤火虫的亮光下尽情起舞。而这种扎着丝带的仙女环,就是小仙灵们花费很大力气准备好的舞台。人们普遍认为绊到仙女环和拣到马蹄铁一样会得到好运气,但是在宾布看来,仙女环唯一的好处就是让你的鼻子着地。

                        “该死,就连这些小不点都来欺负我……等等,也许附近还有没有离开的小仙灵……”宾布这样想到,就势仰躺在草地上,他抬起右手,张开五指作欲擒状,然后极快地眨了两次眼睛。

                        小仙灵是魔法生命,仅凭肉眼是很难看到的,如果不会[神实之目]魔法,那就只有像宾布那样,利用两次眨眼的瞬间来捕捉她们的踪迹,这也是凡人看到许多隐形生物的唯一方法。

                        这一瞬间极其短暂,但是借着落日的余辉,宾布仍然看到了那个顽皮地飞在自己鼻尖上方的小仙灵,不仅如此,宾布右手飞快地一捞,将小仙灵抓在了手里!

                        就像一个逮到蝴蝶的孩童一样,宾布笑嘻嘻地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掌,好奇地盯着掌中的俘虏:一旦落入人类的掌握,小仙灵就不再是隐身的了。

                        小仙灵的样子就像一个缩小了一百倍的纤细女孩,除了背上呼扇呼扇的薄翅外她们与人类一般无二。她蜷屈双腿,坐在宾布掌心,望着对面的庞然大物,从她的小表情里看不到太多惊恐,反而是愤怒占了上风:她可从未听说过有同伴被人类空手捉到。

                        “你可不要妄想逃走,小昆虫,要知道我的手可要快过你的翅膀……”宾布还没有说完自己的威胁,小仙灵就一个冷不防跳起来,箭一样冲到宾布的两眼之间,不偏不斜地向宾布的鼻子打了一拳,宾布不得不承认小仙灵的力气在蚊子中间称得上数一数二。

                        小仙灵没有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她停在宾布眼前一尺,神气地叉着腰,用审讯的口气质问宾布:“喂!你为什么要抓住我,坏蛋!看你把我的舞鞋都弄坏了!”说完,小仙灵翘起一只脚,让宾布瞧清楚自己可怜的鞋子。但是这只小红鞋的尺寸实在太小,比金龟子背上的花点大不了许多,宾布并没有看出小红鞋哪里受到了损伤,于是他用大拇指点点自己的鼻子,反问道:“是你的鞋子重要还是我的鼻子重要?”他也像逼供一样作出满脸凶相,冲小仙灵大吼:“说!是谁指使你暗算我的?是蜜蜂,还是马蜂?”

                        小仙灵不屑于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她脖子一扭,下巴抬得几乎水平,活脱脱一副看不起宾布的架式。看到这个不丁点大的东西竟敢对自己摆出这种姿态,宾布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把小仙灵泡在西尔酒里的冲动。

                        “一个醉掉的小仙灵一定很有趣……”

                        然而小仙灵似乎从宾布的表情变化中探索到了他的恶毒想法,这样一来小仙灵再次攥起拳头,毫不留情地给了宾布一个上钩拳,打得宾布脸上直痒痒。

                        “你敢打我?小虫子……”

                        “我不是小虫子,我是洁莉!”小仙灵一脸认真地纠正宾布。

                        “好吧好吧,小洁莉。”宾布面对这个火爆脾气的小仙灵也感到有些头疼,他决定先用自己的诡辩法把洁莉绕晕头,就像歪理大王阿里阿米巴做过的那样。“我们人类是讲道理的,你既然自认高人一等,那么想必也是讲道理的罗?哦,你点头?那就表示是啦。好,现在我要控告你非法建筑!什么?你竟敢不服?你说结草环舞台是大自然赋予你们的权力?哼,不要着急,我来问你,虽然你们跳舞的会场是诸神应许的,但是你看现在天黑了吗?星星出来了吗?天还亮着你为什么结草环?瞧,没的说了吧?哎哎哎,别告诉我这是昨天剩下来的草环,即使是这样你的责任也不可推卸!既然舞会结束,就应该清理会场,留下一个陷阱是什么意思啊!就算你们打算留着今天接着用,也至少应该在旁边竖一块牌子,上面写上:‘此处是小仙灵的专用舞会场所,草地里有许多死结,请行人绕行’才对呀!幸亏是绊到我,要是绊倒一个老头子,不被摔散架才怪!我的同伴里就有一个老头,他年老体弱,肢体不全……万一被你害死了,我们的行动计划就全泡汤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正在拯救世界?如果我们失败了,这个运转了几万年的法缔尔就离毁灭不远了!世界上的人们就会从此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就算是你们这些小不点也甭想再找到一个跳舞的会场!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不守规定提前结草环造成的!”

                        尽管宾布的话多是强词夺理,洁莉却在一个又一个指责面前把头垂得很低。小仙灵就是有这样一个弱点,她们的正义感和责任心太容易被唤醒,何况洁莉今天确实有错,她因为心急所以提前来到了会场,还结成了一个以往需要四个小仙灵合力才可以完成的草环拱桥。现在宾布告诉她这样做的后果可能会导致世界的终结,所以心地单纯的洁莉觉得自己犯了很大过错,她像一个害怕父母责罚的小孩子一样老老实实地不吱声了。

                        看着落到自己膝盖上的洁莉,宾布阴谋得逞地笑了。

                        “呵呵呵,知道错了就好,那么,求我吧,我心情好的话就不惩罚你。”

                        然而洁莉却没有像宾布希望的那样恳求,她将身子站得笔直,一脸大无畏,甚至用威武不屈的殉教者来形如小仙灵也不嫌过分。那样子是告诉宾布:我绝不会求情,既然错了,我就会承担所有的罪责,即使是死,我也不怕。看到洁莉的反应,宾布心头一震,他不由敬畏起面前的这个小不点。宾布暗暗对自己说:“真没想到,这个小家伙这么有骨气,也许在邪恶面前,她会像圣武士阿洛尔那样,不惜用她那小小肩膀扛起苍天,然而面对邪恶的引诱,我又做了什么呢……”

                        宾布忽然感觉身心疲惫,他叹了口气躺回草地上,两只手垫在脑后。他突然的动作把洁莉从膝盖上惊了起来。小仙灵诧异地飞高,她从空中俯视宾布,终于收集到了宾布的全部表情,从这个距离上看,洁莉发现这个陌生人看起来显得很悲伤。

                        “你怎么啦?为什么伤心,你肚子饿了吗?”

                        洁莉的问话让宾布哭笑不得,他不耐烦地闭上眼睛,向洁莉摆了摆手,说道:“快走!也告诉你的同伴今天的晚会取消!你们不要来吵我,否则我就把你们串在一起烤着吃!”

                        但是宾布讲话的语气完全没有说服力,说着说着,竟然有一行泪水从他的右眼中流了出来,滑过耳际滴落在草地上,而那只已经隐隐发红的左眼,却并没有丝毫湿润的迹象,它仍然像大戈壁中沙哑的风一般干燥,一般冷漠。

                        这滴眼泪完全打消了洁莉离开的念头,她飞落到宾布脑袋右侧,踩在草地上,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个人类反常的举动。

                        “你流泪呢,你为什么流泪?你不快乐吗?”洁莉走到宾布耳边,歪着脑袋问。

                        “对,我很伤心!”宾布气哼哼地回答,他终于没有在小仙灵离开之前忍住那一滴眼泪。

                        洁莉没有生气,她关怀地伸出小手碰触宾布的脸,怀着好奇和疑惑的心情请求宾布:“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伤心?我一直不明白人类为什么痛苦,在小仙灵的世界里总也看不到眼泪。”

                        知道无法赶走固执的小仙灵,宾布只好对着天空深深地吁了一口气,他睁开眼睛告诉洁莉:“人类要伤心有很多理由,比如说他们失去了重要的人,他们为某些往事后悔,也有人因为得不到追求的事物,理想无法实现而感到愤慨,甚至已经实现了一切的人也会因为找不到更高的目标而流泪。”

                        “我不懂。”小仙灵眨眨眼睛,“你说的都太抽象了,举个例子吧,说说看你为什么伤心?”

                        “不!”宾布粗暴地拒绝,“说也没用,你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明白的,你们不会理解人类为什么总是愁眉不展,就像人类不理解你们为何总是喜笑开颜一样。”

                        “我们的快乐很好理解呀!”洁莉感到很奇怪,“每天早晨我们用树叶上的露水洗澡,每天晚上我们聚集在草地里唱歌,跳舞,这就是我们快乐的全部。如果人类学会和我们一样的话,人类就可以很快乐了呀!”

                        “哈哈哈哈哈哈――”宾布突然狂笑起来,他的脸上就像罩了一层阴云,洁莉被吓了一跳,但是并没有逃走。

                        “走运的种族!要是人类像你们这么头脑简单就好了!”宾布一边说着一边在胸前扎煞着右手。“他们有欲望,有野心,他们永远学不会满足,他们努力工作不光是为了填饱肚子,他们还要让自己凌驾于他人之上,比别人拥有更多的足以证明自己优秀的东西!教廷天天喊世人平等,可平等是一句空话,只要看看人们在为何而奋斗,一切就不言自明!为了让自己享有特权,他们会不惜一切,背叛,出卖,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在死神的镰刀面前他们还要苟延残喘,试图延长自己卑贱的生命……”

                        “你说得不对!”洁莉用她的最高音量打断宾布的话,“我也曾经看到过一些非常非常善良的人类,他们不是像你说的那样,他们总是很快乐,假如他们也伤心的话,那也只是为了别人而伤心。所以我认为你这样痛苦只是因为你不想快乐!”

                        “随你怎么认为。”宾布不想和洁莉争辩,他把头侧到左边,故意打起很大的鼾声,表示自己已经睡着了。单纯的洁莉根本就不知道有“骗人”这种事情存在,她马上信以为真,于是只好从草地上飞起来,准备离开这个进入梦乡的陌生人。

                        最后洁莉小声告诉宾布:“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奇怪的人,如果你已经睡着了,那么这些话会在你的梦中出现。我还是弄不懂你为什么伤心,我想帮你,却不知道怎么做。也许我会有一个办法:就在你睡觉的地方,草地下面埋着一个宝物,这是一个会讲笑话的宝盒,它曾经属于一个王国的公主,公主的父亲用这个来哄女儿开心。这个宝盒对我说当我不开心的时候可以把它打开,但我总是快快乐乐,用不着它的故事。我留着它对它没什么好处,日久天长,盒子也会寂寞啊。你把它拿走吧,也许它会让你不再那么悲伤。”

                        说完,洁莉在空中停了一停,有些依依不舍地飞远了。

                        宾布却对洁莉所说的宝盒没有一丝兴趣,等到小仙灵离开后,他一骨碌从地上跳起来,快步向山顶走去,走路的时候似乎是发脾气似地用力甩着双手。“拿慕鲁在等我呢。”他想,于是脚步更快了,像是追赶什么,又像是逃避什么。

                        #224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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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章 雄鹰

                          ――

                          索斯朗花了整个上午的时间来思考自己的弱点,简直可以说绞尽脑汁,然而最后他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结论――我是完美无缺的。原因很简单:教皇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圣武士以及拿慕鲁也是一群难对付的家伙,能把他们全部打败,那么就意味着我比他们更强,至少,比他们更聪明。

                          索斯朗在靠椅上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他身上的白色战甲随着主人的动作发出金属的碰撞声,这些声音久久回荡在黑衣修士会的一间密室里。

                          这间密室本来是莫奈保存财宝的地方,在索斯朗的命令下他只得把成堆的宝贝清理出来,将这里作为临时的议事厅。

                          为了财宝可以更好地安居于此,莫奈没有给这间密室凿出一扇窗子,因此即使是在大白天,索斯朗也必须点上两排蜡烛才能看见对面的人。

                          现在他的对面站着阿尔汉佐,原拉何尔守城长官。

                          阿尔汉佐是少壮派的军官,教皇破格提拔他是因为他不像一些老古董那样顽固不化,另外,他懂得该怎样使用自己的舌头。

                          跟他的新主人一样,阿尔汉佐也是个聪明人。在教皇掌权的时候,阿尔汉佐死心塌地地跟随教皇,现在宝座上面的人换成了索斯朗,阿尔汉佐马上就改弦更张,对索斯朗忠心耿耿。阿尔汉佐的忠诚是值得信任的,他的忠诚会一直持续到你的失败。

                          “拉何尔城的局势大体稳定下来了,军团长大人。”阿尔汉佐毕恭毕敬地向索斯朗鞠了一个躬,“我想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重返拉何尔,把那些胆敢对教廷质疑的愚蠢牧师杀得一个不剩!”

                          如果说“质疑”通常都是用发射火球和闪电的方法来表示的话,那么阿尔汉佐的用词就再合适不过。

                          自从歌若肯圣殿被毁,肯赛思身亡之后,拉何尔城里谣言四起,有的人怀疑肯赛思,有的人怀疑索斯朗,到处都可以看到猜疑的眼神。即使是在教廷内部,对上层的不信任也难以避免,有接近半数的牧师联名要求即刻推选新教皇,目的当然是为了尽快结束索斯朗大权独揽的局面。为此,支持索斯朗和反对索斯朗的两方牧师争论了整整一个安息日。最后这场争论以镇压结束,索斯朗的魔鬼亲卫队冲进会场,把所有与会的反对者都投进了监狱。

                          虽然索斯朗以直接有效的方式取得了第一回合的胜利,但是在拉何尔城里反对者仍然为数众多,其中有本来就对教廷心怀不满的武将,也不乏觊觎拉何尔权位的野心家,如果说肯赛思在世时候还能用威望和铁腕让他们安守本分的话,如今拉何尔城的变故也使他们露出了本来面目。形势复杂,索斯朗最后不得不决定将拉何尔的指挥权交给一个虚名的大主教,他自己则入主黑衣修士修士会,将这里作为临时的大本营。

                          只要夺回了恐惧之石,一切就会重新落入他的掌握。

                          “……大人,恐惧之石……”阿尔汉佐终于说到了索斯朗最感兴趣的话题,“我们暂时还没有得到关于它的消息,不过,巴马丁的盗贼工会在露比斯附近见过阿洛尔,他们还损失了几个人手。我曾经出很高的价钱雇他们追踪阿洛尔,但是却没有人敢接手,我想他们损失的那几个人大概都是好手吧。我只好在酒馆里四处打听,终于被我知道有一个叫雷普恩的矮人曾经为阿洛尔打造过战甲――我已经把他抓来了,现在随时听候您的审讯。”

                          在这里聪明人阿尔汉佐有意省略了一个细节:在阿尔汉佐一伙同矮人动手之前,矮人就已经被啤酒击倒在地板上了,不然的话,阿尔汉佐和他临时雇来的四个打手休想讨到一丝便宜,更别提把矮人抓来邀功了。

                          “哦。”索斯朗只是轻抬眼皮,并没有对在押的矮人显出很高的兴趣,他知道矮人都像一块大理石一样,就算把他们敲碎了,也不一定能得到一句有用的情报。

                          “我听说达尼被豹团围攻?”索斯朗突然问。

                          “是……”阿尔汉佐额头冒出了冷汗,他本打算再迟些说出这个坏消息呢。“豹团一向只是进行小股骚扰,最近不知什么原因,他们竟然采取了大规模进攻的战术,达尼形势紧张,领主向我们请求援军……另外围困纽新斯要塞半年之久的兽人也突然加大了进攻力度,纽新斯也需要援助,好像坏运气全都一起来了,您看我们是不是……”

                          “大公无私地支援他们?”索斯朗轻抚剑柄,嘴唇微微一动,“那你知不知道七天前苏里昂全体市民醒来后发现自己在前往拉何尔城塞的路上,而我的得力部下埃摩罗、贺,全都不明不白地死在苏里昂的七里树酒店?”

                          “难道……是阿洛尔干的?”明知不对,阿尔汉佐也不想自己显得太愚蠢。

                          “不,我认为是另外一个人……全部都是,他要报复我,让我不得安宁……”索斯朗眼中的青绿色火焰再次燃烧起来,他狠狠咬住嘴唇,“告诉这两个城邦的使者:我们没有援兵给他们!”

                          “可是大人,我知道现在拉何尔城无兵可派,但是我们是不是可以召集亚西顿城呢?”

                          “不行,格龙德的部队……我还有别的用处。”

                          “……即使这样,属下也认为对两个城邦置之不理没有什么好处。达尼和纽新斯的战事属于文明人同异族之间的冲突,如果请求邻国帮助的话,应该不会很困难吧?”

                          “哦?你打算请求哪个国家的援兵?”索斯朗似乎饶有兴致。

                          “夏因克罗,圣王约荷亚的部队。”阿尔汉佐自以为很高明地回答。

                          “笑话!”索斯朗腕甲和宝座扶手撞击得当当响,“向约荷亚求援还不如去找露比斯女王,至少不会引狼入室!”

                          “可是约荷亚的名声很好……”阿尔汉佐急忙补救自己在主子心目中的形象,但是索斯朗早已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肯赛思的名声也很好!”

                          这时密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肥胖的身躯在狭窄的入口处挤了好半天,终于成功地进到室内。阿尔汉佐回过头来,立刻看见一个肉球――不,是看见莫奈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莫奈嘴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索斯朗大人……大人……大事不好……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莫奈站到阿尔汉佐旁边,臃肿的腰身差点把阿尔汉佐挤个跟头。莫奈浑身的赘肉让阿尔汉佐心头升起好几次踢球的欲望,他厌恶地对莫奈说:“走开!我和索斯朗大人正在商讨要事……”

                          然而索斯朗却对黑衣修士会的前任会长表现出了高度的容忍心,他招手示意莫奈近前,并命令阿尔汉佐:“你先出去,稍后会有命令传达到你那儿。”

                          (该死,为什么军团长会信任这个蠢货!)阿尔汉佐忿忿地瞪了瞪莫奈臃肿的后背,无可奈何地退了下去,如此注重礼节的他竟然忘了同军团长说“遵命”。

                          阿尔汉佐不知道,莫奈之所以比他更受宠,原因只是莫奈并不像他一样总是随时随地显得很聪明而已。

                          索斯朗对于不明白这一点的阿尔汉佐不以为怪,他看重莫奈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在接管黑衣修士会的当天,索斯朗就赋予了莫奈黑魔法印记。莫奈从不是一个真正的歌若肯修士,但是这却不影响他成为一个合格的谢伊因黑魔术师。而对于一个黑魔术师来说,梦境通常都是欲望之神给予信徒的启示。

                          “告诉我,莫奈,阿洛尔在什么地方?”

                          夜色浓重。

                          铁苍鹰的身影比夜色更加浓重,它宽大的翼展拨开云雾,掠过初生的新月,疾速向圣城伯日丁飞去。

                          伯日丁不归任何领主管辖,它是朝圣者聚集之地。它被称做圣洁的坟墓,有名字的,没有名字的,所有为正义而死的战士都埋葬于此。正因为这个传统,古代所有高贵的圣武士都被安葬在这块土地,人们在他们的墓前竖起一块巨大的神圣石碑,在上面刻下每一个为真理献身的圣武士的名讳。

                          阿洛尔,拿慕鲁,帕尔曼和宾布,在铁苍鹰背上坐着的四位战士,正要飞向这座坟墓。坟墓是保存亡者尸骸的地方,他们却要到那里去寻找希望;黑夜是噩梦肆虐的时候,他们却驾御圣兽飞翔于群山之上;恐惧之石是恐怖的源泉,但是却不能让他们畏葸不前。也许他们之所以生存,之所以有力量,之所以与别人不同,就是因为他们这份勇往直前的精神。

                          当他们战死时,伯日丁的石碑上也该添上他们的名字。

                          拿慕鲁专心致志地引导托盖尔飞翔,阿洛尔和帕尔曼则闭目冥想,用这种方式加强他们与神灵的联系。只有宾布没有事做,他一会儿坐着,一会儿躺着,一会儿挠挠头皮,一会儿又伸手去拔托盖尔的大羽毛,直到拿慕鲁威胁说如果再捣乱就把他从铁苍鹰身上扔下去,宾布才从自己的日程表里减少了一项工作内容。

                          接着,宾布为自己选择了新的项目:开始研究坐在他对面的帕尔曼。

                          歌若肯修士像苦行僧一样一动不动,宾布试着和他搭腔,但是帕尔曼不发一言,姿势也没有丝毫改变,盯着他看的宾布都替他感到累了。

                          “喂!帕尔曼!”

                          “喂!酒鬼!”

                          “喂!光头!”

                          “喂!种田的!”

                          帕尔曼睁开了眼睛。

                          但是他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和宾布争吵,他提高声音说:“有人在追赶我们,我在这个方向感觉到了魔法的律动。”虽然没指明谈话对象,但是他这句话明显是说给圣武士听的。

                          对此宾布颇有不满(难道你不知道在我们中间只有我才是魔法大师吗?几个月前我还给一个资深法师讲解宇宙之声的原理呢!),所以宾布立即就跳了起来,顺着帕尔曼所指的方向望去,打算用魔法露一手给黑衣修士见识见识。

                          “嘿――!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们!你们竟敢来追拿慕鲁的大鸟?你们的运气太糟糕了,只要我――我只要……”宾布空摆了半天姿势,却没有任何魔法力量从张开的五指间涌出,他摇着脑袋偷偷回忆拿慕鲁的魔法书的内容:“第56页第7行……那个[战士火花]的咒语,怎么念来着……”

                          但是对方的速度并不允许宾布回忆起他的咒语,一阵风声从耳边掠过,宾布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拍着柔翅的小仙灵。

                          “洁莉!”宾布吃惊地瞪大眼睛。停在他鼻尖高度的洁莉双手抱住一个比自己身体大得多的盒子,嘟着小嘴,气鼓鼓的样子,并且显得有些疲劳。这也难怪,风风火火地一路追到这里,即使是使用魔法驱动生命的小仙灵也难免面红气喘。

                          由于手里抱着魔盒,小仙灵的身形可以直接被肉眼观察到。距离宾布最近的帕尔曼发现来者只是一个无害的小仙灵后,又闭上眼睛和圣武士一块探索精神世界去了,自从突袭伯日丁的行动开始后,他就变得极少说话。

                          “喂!拿去!”洁莉发脾气一样将魔盒往宾布脸上扔去,还好宾布反应及时,在自己的鼻梁骨被砸断之前接住了小仙灵的凶器。

                          “噢,天哪!总是给人们带来厄运的小妖精!你专程赶来,就是为了打断我的鼻子?”宾布对洁莉亮出凶相。

                          “哼!”洁莉一点儿也不害怕宾布,她用那种“我永远也不原谅你”的目光盯着宾布,大声对宾布嚷道:“讨厌的家伙!真讨厌!你难道不知道拒绝别人的礼物是很不礼貌的事情吗?我说过把魔盒送给你,你就必须拿走!”

                          “可是我……”宾布还想辩驳,但是他的话很快就被洁莉与身体不相称的高音量淹没了。

                          “拿走魔盒!拿走它!带在身上,送给别人或者随手丢掉都随你便!但是永远都不要还给我!”发怒的小仙灵带着受伤的表情说完这番话,随后在空气中划了一条任性的弧线,转身飞开了。

                          在洁莉的小小身影消失在夜空里之前,宾布把魔盒端在手里,稍微想了一会,然后大声喊道:“我会把盒子永远带在身边的,洁莉!还有,我叫宾布,记住这个接受你礼物的讨厌家伙吧!”

                          虽然小仙灵已经飞开很远,但是宾布相信法缔尔的风会帮助他把这声音带到洁莉耳畔。

                          宾布眨眨眼睛,站在铁苍鹰背上向肺内吸了一大口夜晚的空气。

                          “好吧好吧,现在让我来看看你收到了什么礼物,宾布。”宾布对自己说。

                          与想象中不同,盒子并非是由那种带有皇家的尊贵、镶有宝石的金属铸成,而仅仅是将几块木板拼接而成的简陋四方块。这个“会讲故事的魔盒”可以托在手掌上,外形像一块奶酪,只不过用油漆漆黑了表面,不能吃。另外还有一处与众不同的是:盒子的外壁不是用胶水粘合,也不是用铁钉钉在一起,而是纯粹使用巧妙的木制挂钩互相钩牢,只有这一点让宾布感觉很新奇。

                          “喂,你说话啊!”宾布使劲儿摇晃魔盒,希望体验一下它的魔力,但是除了从魔盒内部发出的类似流水的“哗哗”声外,宾布一无所获。

                          “我真傻,如果住在盒子里讲故事的是一个老人,这么多年他恐怕也要老死了吧?”宾布这样想着,打算把魔盒当作一件普通的装饰品收起来,然而手中的魔盒却突然不见了。

                          #224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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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七章 说故事的人

                            ――

                            宾布非常吃惊,他明明一直注意着魔盒,但是却让它从自己眼皮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宾布从来不喜欢受人愚弄,他心里发誓要把魔盒找出来,如果魔盒里的老人存心戏弄的话,宾布就要逼他对着空气接连讲上三天三夜的故事,直到口干舌燥,头晕眼花。然而在仔细探视四周之后,宾布发现在虐待老人之前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办。

                            消失的不是魔盒,而是他自己。

                            铁苍鹰已经不见了,阿洛尔他们也不见了,眼前所见的只有沉甸甸的黑暗,这绝不是黑夜,因为即使是黑夜也不会把一切声息都隔断,宾布认为自己所猜不错的话,这里就是魔盒的内部。

                            前方突然射过来一道光芒,宾布迎着这道光芒走上前去,这是一道不可思议的路径。

                            宾布在仅容一人通过的密径中行走,四周的景色开始像是春天,野草葱绿,花木向荣;不过迈出十步以后,四周又变换了景致,花开得娇艳欲滴,野峰嗡嗡采蜜,又是一派夏日的光景;再往前十步,却是草木枯萎,败叶遍地,秋天又不期而至;最后十步,霰雪纷飞,大地银白,冰雪,又成了这里的主宰。

                            当神秘的丛林消失在身后,面前一座巨大的铁门豁然映入眼帘,但是只有那么一瞬,光芒随即全部消失,宾布又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欢迎进入传说的空间!”一个近在耳畔却又无法判断位置的声音说道,这个古怪的说话者拥有非常奇特的声线,他每说出一个单词,都要在中间变换几次音调,这样一来,他的话就像是被一把钝刀从中间切成一段一段的,听起来十分滑稽,并且因此无法辨别讲话人的年纪。反正宾布觉得如果对方肯现身的话,那么他的装束一定是个马戏团小丑。

                            “说真的,我十分感动!十分感动!!已经有一百年没有人打开我了,为此我要特别优惠你,对,优惠!我会给你讲上两个故事。那么静下心来听吧,宾布,你决不可以中途退出,这两个故事还需要你来参与呢!”

                            “你知道我的名字?”宾布颇感意外,“那你又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魔盒回答,“实际上很多人不清楚自己是谁。你只要称呼我‘盒子’就可以,很多人都拥有自己的盒子,不是吗?好,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讲第一个故事,我建议你一定要认真地听,仔细地听,因为我的故事只有开头,结尾要由你来续补,随便敷衍我可不行,如果我对你的结尾不满意的话……”

                            “你会怎么样?”

                            “不,你应该问‘我会怎么样?’。如果你续补得不好,那么传说空间与主物质面的联系就会被切断,你就再也出不去了!”盒子像发音盒一样唱出这个可怕的结果,宾布心里不由埋怨道:好么洁莉,你这个礼物可真够可怕的!

                            “好,我要开始了,在我讲故事的这段时间里绝不允许被人打扰!你能遵守这一规定吗?”盒子严肃地问,而宾布却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他以为一片漆黑中盒子同样什么也看不到呢。然而盒子却把宾布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于是他下命令似的吹了一声口哨,立即有两只看不见的臂膀捂住了宾布的嘴,宾布怎样努力都挣脱不开。

                            “不要白费力气了,不要忘了这里是传说空间,只有故事才有力量。”盒子得意地告诉宾布,随后,便开始了第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的题目叫:罪、沉思与祷告

                            罗那夫,这是始源战士的名字,也是法缔尔大陆上最高的山脉的名字。罗那夫山脉纵贯全境,几乎将大陆一分为二,群山之颠,终年白雪皑皑,亘古不化。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和罗那夫山脉一样古老的话,那么大陆众议庭应该算作是其中之一。

                            在飘浮大陆法缔尔的中心,罗那夫山脉靠近星辰河的那一侧的山脚下,大陆众议庭就座落在此。这所众议庭见证了一万年的风云变幻,也经历了无数的沧桑浩劫。现在,他老了,已不再像当年一样可以号令四方君主,传达神谕,人们更多的把它当作一间神庙。

                            现在,在这间石制神庙的内部,正有一位白须老者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奋笔疾书,从垂在紫色长袍前面的长胡子来看,老者的年纪应该已不下八十,然而他的精神依然矍铄,尤其是那在灯光下反射着调皮光亮的光头,使得老者显得愈发年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老者的弟子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为油灯加了灯油。

                            “老师,”长相敦厚的弟子怯怯地问,“老师的历史卷宗写到哪里了?”

                            老者连头也不抬,用夹杂了些许不耐烦的语气回答:“正在写新纪464年……”手里的鹅毛笔仍旧没有片刻停歇。

                            “464年!天哪,老师,您在写五年后的历史!您怎么可能知道未来的事情呢?”

                            “我当然知道!”老者停下笔,将摆在案头的一本黑皮书递给学生,这本不厚也不薄的古书封面上烫金写着《约佛预言书》。

                            “照约佛预言来写?”弟子瞪大了他的眼睛,“把约佛预言演绎成未来的历史?”

                            “对。有什么奇怪吗?事实已经证明约佛是一个伟大的先知,我们不妨从他的预言中窥见未来。而且,”老者活动了一下由于长时间写作而酸麻的臂膀,“记载已发生的事件,谁都可以做得很好;记载还没有发生的事件,才算得上是真本事!”说这些话的时候,老者的语气中显然有些自得。

                            “可是……”看起来他的学生并不赞同他的高论,弟子翻开《约佛预言书》的扉页,上面按顺序排列着约佛七大预言:

                            1 黑暗霸主
                            2 背教者
                            3 天地倾覆
                            4 背教者
                            5 七个死敌
                            6 末世狂欢曲
                            7

                            最后一条只有标号,内容却是空的,不知是约佛在故弄玄虚,还是未来之中存有连他也无法预知的东西。

                            “老师,”学徒有些迟疑地说道,“约佛预言到目前为止只验证了第一条,我认为约佛预言中存在许多自相矛盾的东西。它的第二和第四条都是‘背教者’,中间还隔了一条‘天地倾覆’,如果天地真的‘倾覆’了,哪还有下面的四条呢?而且第六条‘末世狂欢曲’和第三条差不多都是在讲‘末日’,世界只有一个,怎么会有两个末日呢?”

                            老者等弟子把他的反对理由全部陈述完毕,才开口反击道:“没能验证的暂且不谈,我们来看看约佛的第一条预言:黑暗霸主。千年古国杜默日渐衰落,贵族腐朽不堪,骄奢淫逸,国王和自己的姐姐在圣厅的神像之前乱伦,生下了黑暗的孩子,后来霸者之战的发动者,暗之王,休普。休普在大法师格林的指引下杀死红龙,得到了魔剑[黯痕],更于一年之后入侵天富之国露比斯,拉开了大战的前奏……”

                            “这些,约佛预言中都有触及,他甚至把霸者之战持续的时间都准确地告诉了我们:3年零11个月――从露比斯遭入侵一直到雷帕卡要塞失守。我敢说,如果当年各国的统治者都事先研究了约佛预言的话,就决不会让休普这样轻易地拖入战乱。”

                            “老师,”弟子还是不肯放弃自己的观点,“无论预言中关于霸者之战的描述多么全面,也不能改变其它六条约佛预言的自相矛盾,事实是:现在霸者之战已经结束十六年了,第二条‘背教者’还是迟迟没有印证。”

                            老者面露愠色:“我就是在我的历史卷宗中印证它呀。”

                            “老师!您这样做是不行的!这样做无异于编造历史,而且是毫无依据地编造未来的历史!作为大陆众议庭的史官,这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平时寡言木讷的弟子因为过于激动,一张圆脸憋得通红,双手在身前也握成了两只拳头。

                            看到弟子据理力争,老者无可奈何地放下了手中的笔,将正写在兴头上的历史卷宗缓缓合上。

                            “也许你说得对,菲尔,我是在编造历史,因为已有的历史我都写尽了,我无所事事,又没有耐心等那历史的发生。而且我和大法师格林曾经有一个赌约:看谁先写完这一百年的编年史……现在我又有了一个主意:按照约佛的预言,出去寻找历史的发源,亲见历史的推动者,或者,自己做一个历史的参与者。以我的脾性,又怎么能亲见历史潮流的发动而又不跃身其中呢?”说完,这个大陆仲裁议会的史官帕尔曼向墙角瞥了一眼,在那里,一根蒙着浮灰的紫杉木法杖靠墙斜倚,闪着银色的光芒。

                            第二天早晨,帕尔曼一面收拾自己的行李,一面呼唤弟子的名字:“菲尔,菲尔!”。菲尔没有出现,反倒是一个全副武装的众议庭卫士出现在帕尔曼面前。

                            “帕尔曼先生,”卫士向帕尔曼行了一个军礼,“您是要出去旅行吗?”

                            “是。”帕尔曼笑了笑,接着说道,“菲尔他嘲笑我在编造历史,所以我准备出去亲眼看一看历史的发生。”

                            “希望您能慢行一步……”

                            “怎么?有突发事件吗?”帕尔曼警觉地问。

                            “忏悔堂里有点麻烦……”

                            帕尔曼随着卫士向忏悔堂走去。众议庭的走廊全是由光滑的大理石铺成,而且在施工之初就由神灵亲自施了魔法,一万年的时光,也未在地板和墙壁上留下任何痕迹。

                            “忏悔堂里哪个家伙出了问题?”

                            “是一个十年前来到这里的赎罪者,他的教名是‘约瑟’。”

                            “是吗,我们的约瑟出了什么问题?”

                            “他不停地计算时间,先生。”

                            “计算时间?”

                            说话间,两人已不知不觉地来到忏悔堂的入口处。众议庭的忏悔堂除了一个圆形的忏悔厅外,还包括向大厅四周延伸出去的二十一个方形忏悔间,自认犯了大罪而希望得到救赎的赎罪者,就是在那里做茫茫无期的忏悔。

                            忏悔堂大门的上方雕刻着这样的词句:

                            监狱属于国王,

                            忏悔堂属于众神。

                            “诸神眷顾他。”帕尔曼伸手推开沉重的古铜色大门,闪身走了进去。卫士则小心地把门关上,肃立在门外一侧静静等候。

                            忏悔厅里空荡荡的,帕尔曼直走到约瑟的忏悔间前,轻扣了房门。

                            “你在里面吗,约瑟?”

                            没有回答,帕尔曼轻轻推了推门,门便开了。屋子里一个穿黑色祷告服的人正背对帕尔曼蹲在墙壁前,墙壁上罗列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数字,这个人的嘴里还不停地自言自语:“……零七个月,加上二十二天,该死!我忘了算上12个月以外的主日,嗯……再加上一天……”

                            “在计算什么,约瑟?”

                            发现背后有人,约瑟缓缓回过头来,帕尔曼吃惊地发现,这个男人削瘦的脸上与平时相比凭空多了一份浓烈的杀气。

                            “我想知道,我来这里,是否已过了十年了?”声音低沉而抑郁,还带着一丝沙哑,让人听了就脊背发冷。

                            “对。”帕尔曼对约瑟的举动非常不解,“到昨天为止刚好10年,我正在写历史,对时间比较清楚。”

                            “是――吗?”约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两眼埋在纷乱的头发后面,浑身发抖,这是发自内心的,似乎想强忍住又绝对不可能忍住的窃笑。

                            笑声结束后,约瑟猛地站起身,把黑色的头发甩到脑后:“很好!你们现在已经没用了!”

                            帕尔曼眉头一皱,把身子让到房间之外,同时右手警惕地握紧了法杖。法杖顶端镶嵌的琥珀色宝石由暗转亮,放射出夺目的光彩,似乎在提醒对方:这件古老的法器曾经让无数奸妄之徒喋血当场。

                            约瑟却无视于来自帕尔曼的威胁,他满不在乎,甚至是有些轻佻地一步步挪出忏悔间,他的身材并不高大,体格也谈不上十分强壮,但是看他的姿态,仿佛天地间除了他自己,空无一物。

                            “你到底想干什么?”帕尔曼质问。

                            “出去。”约瑟说着就朝忏悔堂的大门走过去。

                            “呼――”大门前方猛然升起一丛熊熊的火焰,一面火墙横在约瑟与出口之间,阻断了他的去路。

                            “听着,忏悔堂不是监狱,但也不是避难所!既然十年前你自愿来到这里,我们就要你变得对人们无害时才允许你离开!”帕尔曼大声喊道,手中的法杖呜呜作响,与空气中无所不在的宇宙之声产生共鸣。

                            魔法,自然和知识的奇迹,法师们用玄奥的咒语或手势激荡身体周围蕴含的能量,进而完成攻击或防御的各种法术,如果在释放的过程中可以听到宇宙之声通过法器产生的共鸣,说明法师的能力已经达到很高的层次了。

                            对面的约瑟却似乎对此视而不见,他的脸上忽然神秘莫测地闪过一丝冷笑,完全不理会帕尔曼,而是面向大门,左手一抬,门的另一边立刻传来一声闷响,接着就是尸体倒下去声音。

                            他杀死了卫士!他是怎么做到的?既没有听到他念诵咒语,也没有看到他使用手势,他怎么能只凭一抬手就施展出黑魔法中的残忍法术“魂体剥离”呢?一瞬间,在帕尔曼的大脑中画出了无数的问号,然而形势已容不得他做深思熟虑了,帕尔曼念动幻影跟随术的咒语,同时脚下开始沿着圆形的忏悔堂边缘绕圈子。帕尔曼每迈出一步,便有一个与其本人一模一样的幻影在他刚才站立过的地方出现,并且以慢一拍的方式跟随帕尔曼的行动。

                            足足绕了一圈之后,约瑟已经陷入了帕尔曼的包围圈之中了,帕尔曼和自己的幻影首尾相接,做着相似的表情和动作,脚步缓慢,无声无息,但却从中散发出巨大的压迫感,约瑟知道,帕尔曼随时可能发动致命一击。

                            约瑟看着50个以上的帕尔曼在围着自己旋转,眼前不禁产生了轻微的幻觉,他觉得整个忏悔堂也在跟着帕尔曼旋转,忏悔堂里按四个方向分别摆放的四座,不,三座神像也在旋转,这些三人高的神像表情肃穆,保持着至高无上的缄默,让人感觉他们高深莫测。

                            东面的神像手持巨剑,背生双翼,长发平整地披在背后,身穿长袍,这家伙就是众星之父法缔尔的长子――理性之神歌若肯――现在人们称他为光翼神,掌管公平和正义,他在教皇国拉何尔四邻拥有不少信徒。

                            拉何尔?教皇?哼,如果不是托教皇的福,我怎么会白白在这里躲上十年!

                            约瑟又把目光移向南面,那里放置的是一尊女神像,人们说生命女神柯由卡执掌万物生长繁衍,她要和善地守护所有生命的尊严,至于效果如何,天知道!

                            北面站立着情感之神耶赫迪法拉,他是所有相爱的人的保护神,作为爱情使者的幻舞天使归他领导,但耶赫同时也被称为爱与憎之神,掌管复仇。

                            也许这些神灵都站在你那一边,老头子帕尔曼,也许他们都想帮你,可惜……

                            约瑟把目光投向第四尊神像――现在那里只剩下一个大理石的底座,原来竖立的神像被人全部凿去了。

                            谢伊因,主神法缔尔的第二子,维系平衡的欲望之神,原本和其他三神处于同等地位,可是他在一万年前堕落了,真是好笑,神也会堕落……现在他被称为混乱支配神,暗黑神,邪神。

                            看着吧,唯独谢伊因的神像不在这里,但我偏偏要借谢伊因之力获胜!老头子,我要你知道你们的神是多么无力!

                            约瑟眯起眼睛,双手放开,低声咏颂道:“告诉我,谢伊因大人,这些自许正义的人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欲望之河流淌在每一个人的血管里!”

                            这段时间,帕尔曼已经施法将七个火球汇聚在自己身侧,在火焰的光亮照映下,帕尔曼的眉毛和胡子都变成了金色,对于一般的法师来说,作出三个火球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可是帕尔曼看来似乎还绰绰有余的样子。

                            “用爆炎球吗……”约瑟伸出舌头舔湿了自己的食指尖,抬起手臂指向天花板。

                            “我命令你,莫那尼――”

                            莫那尼?那不是闪电蛇的名字吗?大平原上五个部落氏族中以蛇为图腾的一支……难道他能召唤莫那尼的灵?

                            一切只发生在刹那间,电光一闪,一道桔黄色的闪电在空气中急转了一条弧线,直接朝帕尔曼的真身扑来,帕尔曼大惊失色,匆忙中只得用法杖去挡。

                            没有用,闪电蛇莫那尼是灵,灵从来不会被假象蒙蔽,也从来不会无功而返。

                            “嚓――”忏悔堂中爆出一声巨响,然后就在空气中四处弥漫起皮肉烧焦的味道,帕尔曼,奄奄一息地躺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之前他制造的火墙魔法也随即消失了。

                            “这……这不是你的力量!”帕尔曼双眼绝望地圆睁,声音嘶哑地喊道。

                            约瑟不置可否,他转动身子从帕尔曼焦黑的身体前走过去。仰视着约瑟的背影,帕尔曼忽然声音激动地大声喊出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你是十年前失踪的巴马丁盗贼之王――朗修・博罗沙!”

                            约瑟表情一动,诡秘地笑了:“你这个老家伙知道的还真不少,我很庆幸选择杀掉你……”

                            “……还不止这些……”帕尔曼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久,他才继续说到,“十年前约佛的弟子修女安帕西神秘遇害,是你干的吧?她手中的‘黑夜之书’也被你夺走了,对不对?”

                            朗修的脚步停下了,他的眉间疑惑地皱了起来:“是谁告诉你这些?教皇肯赛思吗?”

                            “哈哈哈哈――”帕尔曼在大理石地板上疯狂地笑了起来,最后又转成垂死的低号,眼神中闪过一抹悲哀。

                            “这一切,这一切早就写在约佛预言里了,只是我一直不能完全理解……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全明白了!我们的命运,全逃不出那七个预言!”

                            “至于你,朗修,我也知道你的命运……咳、咳、……你会在一个暴风雨之夜……死在一所山顶上的修道院里!”

                            听完最后这句话,朗修全身似乎为之一震,但他很快掩盖住了自己的不安,俯下身子把脸凑到帕尔曼耳边,抽出了藏在腰间的匕首。

                            “老家伙,你的鬼故事很吓人。”

                            帕尔曼看着朗修的匕首落下来,缓缓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已经没人可以阻挡了,历史的洪流将再次呼啸而过,可惜,我亲见了历史,却再也没有办法把它记录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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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八章 心

                              故事终于讲完了。

                              这时,那双剥夺宾布讲话自由的手也消失了,宾布顾不上喘两口气,第一句话就挖苦盒子说:“你这是什么破烂故事?主人公的名字都照搬我认识的人,情节也似曾相识,这跟抄袭有什么分别?而且这个故事又臭又长,毫无新意,我打赌如果你是个小说家的话,那么这一定是为了凑字数而编出来的!”

                              盒子对宾布的指责完全没有反驳的意思,他讲话的时候总是心情舒畅,兴致高昂,他回答宾布:“这不能怪我,我讲故事的素材是来自于听众的内心。我的故事中讲述的是你的欲望和担忧,理想、希望等等等等,就像是梦一样荒诞,同时也像镜子一样真实……算了,不谈这个,现在轮到你了,把这个故事续补给我听吧!现在我是听众。”

                              “只要讲出结局就可以吗?”宾布谨慎地问,他之所以向盒子示弱并非是害怕被关上一百年,而是他知道自己在这里担搁得越长,攻击伯日丁的计划就会拖得越久。

                              “对对对,”盒子不耐烦地催促他,并且加上一句,“只不过你要注意讲故事的风格要与我类似,这样才不至于前后不协调,懂了吗?”

                              “与你类似?”宾布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他以超过自言自语的音量自言自语:“幸亏这里没有第三个听众。”

                              下面就是宾布对第一个故事的续补,盒子也必须承认,宾布是一个不输给他的讲故事能手,只不过……

                              “朗修・博罗沙从罗那夫山下来后,马上就把藏在怀里的黑夜之书卖了个好价钱。他一路上吃吃喝喝,好不快活,体重都因此增加了一倍。这一天,他来到一处旅店,这时天气阴沉了下来,一场暴风雨就在眼前,于是朗修决定在旅店里住下,明早再继续赶路。

                              外面到底是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朗修不由得记起了帕尔曼的预言,但是他转念一想:这个地方仅仅是一家旅店,离修道院可还远着哩!于是他放心地向老板要了些酒肉,开始大吃大喝起来。今天晚上朗修吃得特别多,因为他喝得也特别多,所以他就醉了,趴在酒桌上打起了呼噜。

                              可是巴马丁的盗贼之王朗修・博罗沙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一睡,就再也没能醒来!

                              原来在这间旅店里面还住着两个强盗,一个叫阿洛尔,一个叫拿慕鲁,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坏蛋。店主和他们是一伙的,叫歌若肯,外号是‘剑下出真理’。这三个人见朗修花钱阔绰,就起了歹心,也不管朗修要不要,一味给他上酒,终于把他给灌醉了。等到朗修鼾声如雷之后,这三个无法无天的家伙一拥而上,撸胳膊挽袖子,转眼间就把朗修大卸八块,还从他的衣袋里面搜出了一大笔钱。

                              分了钱以后,三个人打算洗手不干。店主歌若肯隐姓埋名,云游四方去了;阿洛尔则买了一座庄园,娶了一大堆老婆,过起了花天酒地的日子;三个人里面就数拿慕鲁最没出息,他留着满口袋的钱财不用,自己回乡下种地去了,连一所房子也不舍得盖,每天晚上睡在田地里,还经常遇见帕尔曼的鬼魂,因为帕尔曼也喜欢睡在田地里……”

                              “等――等――”发现宾布越讲越乱,盒子终于按耐不住喊了出来,他违反自己的规定出言打断了宾布。

                              “你可不能胡乱讲啊!先不计较你亵渎神灵的罪过,你可要听清楚,在我的故事里帕尔曼是大陆仲裁议会的史官,他的预言是故事里的一大伏笔,你怎么可以让朗修随随便便死在一家旅店里呢!”

                              宾布不慌不忙地应对:“呵,这可问到点子上了。不错,朗修是死在旅店里,但是我说那家旅店叫什么名字了吗?它的名字就叫‘一所山顶上的修道院’!怎么样,这不就应验了帕尔曼的预言‘你会在一个暴风雨之夜死在一所山顶上的修道院里!’吗?哈哈哈,我的结尾是不是无可挑剔?”

                              盒子气得说不出话来,讲了几百年的故事,除了混蛋之王阿里阿米巴以外,从来没有人用如此混帐的结尾来对付他,但是宾布的续补从逻辑上来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错误,盒子只好把火气往肚子里压。

                              “好好好,就算你赢了!看来我今天可是遇上了一个狡猾的对手,来,来听我的下一个故事,我一定会让你被这个故事感动,因为我能从人类灵魂最深处听取你的心声!”

                              接着,盒子的声音变得美妙动听,好像他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声线,现在他的话语是轻柔缓慢的,让人想起桦树林中徐徐吹过的风。

                              “听好,这是我的第二个故事!”盒子说,“这个故事的名字叫……《无心人》。”

                              宾布蓝色的眼睛忽然闪动起来,那些在蓝天上悠然飘动的白云忽然乱了。

                              “在俗世浊流之中,有一个懵懂少年发现了一颗心。”

                              “晶莹剔透,完美无暇,那一刹少年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将被谁握在手中。”

                              “这颗心将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记忆,一生的的弱点和要害……”

                              盒子刚刚讲出故事的开头,宾布就陷入了一种无法形容的震颤当中,他的灵魂在体内剧烈地战栗。宾布感到寒冷和极度孤独,他一动也不能动,这是如同看到自己尸体一样的莫名恐惧,宾布终于忍受不了这个故事,他抓紧自己的头皮,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不――!不要再讲下去了!住口!!!”

                              黑暗迅速撤去,就像拉开的天幕,宾布又重新看见了阿洛尔、帕尔曼和拿慕鲁,以及手中好不容易才摆脱的魔盒。

                              宾布满头大汗,虚脱了一样,过了好半天他才疲惫地问:“我消失了多久?”。这时他看见了伯日丁城坚固的外墙,临战的兴奋让他强打起精神,宾布进前一步,问:“我还来得及参加攻城战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拿慕鲁走了过来,“你一直和我们在一起,什么时候消失过?好了,现在不是讲俏皮话时候,宾布,出发的时候你不是说过要大显身手吗?现在你有机会了,我们不会和年轻人争的。”拿慕鲁笑呵呵地指着伯日丁城墙上几个站岗的卫兵,这五个卫兵已经发现了入侵者,只要铁苍鹰进入射程,他们拉满的长弓就会射出箭矢。

                              “好!我用[困倦之风]来为他们奏一首摇篮曲!”不等拿慕鲁说完,宾布一骨碌跳起来,对着远处的五个卫兵伸出食指和小指,口中念念有词:

                              “卡波哈迪克鲁柏巴阿――”

                              五个卫兵站得腰板儿笔直。

                              “卡波哈迪克巴阿鲁柏――”

                              五个卫兵的眼睛炯炯有神。

                              “波哈迪卡鲁柏巴阿克――”

                              五个卫兵精神抖擞。

                              “波卡哈鲁斯卡卡罗……”

                              “勃勃卡罗斯……”

                              “波萝斯迪姆……”

                              “莫里莫阿尔撒丝……”

                              “喂,你怎么了?”拿慕鲁额头的皱纹堆得像核桃壳。

                              “我……后面的咒语我想不起来了。”宾布缩着脖子,不好意思地吐着舌头,他无辜的表情让拿慕鲁只好摇头。

                              五个卫兵倒了下去,在自己的岗位上睡熟了。

                              歌若肯响应阿洛尔的呼唤,施展了他的神力。

                              不再有阻拦,铁苍鹰呼啸着冲下伯日丁城墙,伴随着巨大的响声降落在圣城的沙尘之中。

                              四个人的脚步终于踏上了伯日丁的土地,千塔之城,土灰色的高塔一座挨着一座,宛若丰碑,又似利剑,刺透法缔尔的大地,把这人间奇景展现在每一个朝圣者面前。

                              从历史学家在羊皮卷写下第一笔开始,伯日丁城就是授予圣武士称号的地方,同时也是安葬圣武士遗体的所在。除了在伯日丁中央有一座在更远的古代为了预测命运而造的大理石观星台外,其余远古遗留下来的高塔均被称为誓言之塔。圣武士在这些古代遗迹内部宣誓,将自己从前使用的武具留在塔内,拿起受封的圣十字剑,这把只为正义挥动的武器。

                              帕尔曼叫住走在最前面的阿洛尔:“每座誓言之塔都需要口令才能进入,带我进你的塔吧,我们来粉碎索斯朗的野心。”

                              阿洛尔点头,他叮嘱宾布:“我们上塔后,你和拿慕鲁留在这里守卫,不要放一个敌人上来。能做到吗?”

                              “没问题!”宾布答应得很干脆,他指指一旁摩拳擦掌的拿慕鲁,“我不成的话,这里还有拿慕鲁的马戏团呢!”

                              这时宾布突然发现帕尔曼向自己投过来的目光很怪异,像是在抑制内心的冲突,宾布低下头仔细瞧了瞧自己,还是没有找出让帕尔曼心理矛盾的原因,他以为黑衣修士只是在考虑是不是上来揍自己一拳,因为自己在这样的圣地里胡说八道。不过话说回来,宾布并不认为刚才自己的俏皮话有什么过分,比这过分的还有的是呢。

                              帕尔曼的犹豫没有持续多久,他棕色的眼睛很快望向了别处,宾布也就没有在这件事上多想什么。

                              歌若肯的两个追随者开始走上誓言之塔外层的旋梯。

                              看着夜风中阿洛尔伟岸的背影,宾布不禁感慨:“圣武士可真是轻松,不用背绕口令一样的咒语,只要向他们的神央告几句就能展现神迹……好,什么时候我和阿洛尔商量商量,让他分些圣武士的力量给我,让我也风光风光!”

                              拿慕鲁对宾布的想法感到可笑,他眼望着攀登高塔的阿洛尔,意味深长地告诉宾布:“你可不要忘了:要拥有圣武士的力量,必须先拥有圣武士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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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九章 正义的遗产

                                ――

                                盘旋石阶的顶层,誓言之塔标有圣剑徽制的花岗岩大门沉重地开启。

                                门后,就是被称做真理之堂,获准成为圣武士的人都要先在这里宣誓放弃俗世身份。这是一个圆柱形的空间,大小刚刚足够举办一场小型宴会,真理之堂的陈设异常简单:正中央有一张与石塔连为一体的圆形石桌,桌上摆着几只仿照圣杯样式雕刻的石杯,圣堂里没有任何装饰,朴素中透着不可侵犯的庄严。

                                阿洛尔把目光移向斜倚在墙壁旁的七把剑。这是十六年前阿洛尔和他的兄弟们使用过的武器,它们沿着圣堂环壁依次排开,每两把剑都相隔同样的距离。

                                一束月光穿过塔顶的十字形孔洞直射下来,在这座几乎完全封闭的建筑里,这个虚无的十字是从外界获取光线的唯一途径。无论光线的角度如何,特殊设计的采光结构总能让光束集中在圆桌中央。

                                十字形的月光铺在桌面中间,并向四外发散。借着微光,阿洛尔看到这七把长剑都无一例外地覆上了厚厚的灰尘,有几把剑更是长出了锈斑,显得那么陈旧,像是坟墓中的东西,阿洛尔转过头去,不想再看。

                                帕尔曼停在圆桌跟前,他向圣武士伸出右手,阿洛尔会意地取出恐惧之石的残片交给黑衣修士。

                                扯下布满咒文的帆布,恐惧之石依旧散发着诡异漆暗的色彩,尽管它现在只有巴掌大的一小块。

                                帕尔曼把恐惧之石平放在十字月光的内部,聚精会神地念起了祷词:

                                “法缔尔的诸神,唤醒灵魂的长者……”

                                阿洛尔一边看帕尔曼施法,一边捏紧剑柄,随时提防门外有人干扰,而倾听的结果是四周一片寂静,阿洛尔很是在心里把宾布和拿慕鲁夸奖了一番。

                                “好样的,一个都没放上来。”

                                宾布打了个喷嚏。

                                这是他今晚打的第六个喷嚏,除去伯日丁晚秋的寒意不算,无聊是宾布接连打喷嚏的主要原因。

                                他和拿慕鲁一个敌人都没碰到。

                                守在誓言之塔底下已经快半个小时了,宾布连一只蚂蚁都没瞧见,更别提手握长矛、杀气腾腾的伯日丁铁甲卫士了。

                                “我跟你打赌,伯日丁一个人也没有。”宾布和拿慕鲁同时把头转向对方。

                                但是他们没有放松警惕。

                                如果伯日丁城内没有士兵,那么他们一定去了别处。

                                这是个简单的判断。

                                问题是,他们为什么,到哪里去了。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伯日丁城头的五个卫兵是要装样子给他们看,宾布本打算对他们严刑逼供,拿慕鲁也认为这是个好主意,无奈圣武士的神术效果太好,宾布无论如何也没法把五个卫兵唤醒。

                                他们只好等,即使伯日丁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捕兽夹,他们也不能扔下阿洛尔和帕尔曼自己逃开。

                                要知道,猎人总不会让猎物等得太久。

                                宾布首先听到了一声野兽的低吼,接着拿慕鲁也听到了,但不是一声,而不是分不出数量的一群野兽在大声吼叫。

                                此外,还有杂乱的马蹄声清晰在耳。

                                “很熟悉,对不对?”宾布复杂地笑着,转过头问拿慕鲁,后者正命令铁苍鹰伏下巨大的身躯。

                                “坐上去!没必要再守在这里了,我们去城门!”

                                转瞬之间,铁苍鹰已经把他们带到了城门旁边。

                                通过城门两旁的侦察孔,拿慕鲁看到了敌军的大概情况。

                                对方所有的马匹都是黑灰色身体,炭火一样红的眼睛在黑夜里忽明忽暗,铁笼头束缚的嘴巴正向外吐着连空气都能够冻结的寒气。

                                “丧尸马!”老冒险家知道这些是被魔鬼的瘟疫夺去生命,又被招魂术唤醒的怪物。

                                仅仅是这些坐骑,就足够让拿慕鲁头疼。

                                “准备战斗吧,宾布!希望这回你能多记起几个咒语!”

                                “大约有一千人,重骑兵……”阿洛尔闭着眼睛作出判断,神射手埃弗拉的听觉总是十分敏锐的。“但是这种异常的吼叫――”

                                “一千个魔鬼!”无法掩饰的震惊出现在圣武士脸上,他没有料到索斯朗的动作如此迅速。

                                “敌人怎么会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阿洛尔把目光移向帕尔曼。

                                帕尔曼完全没有注意到阿洛尔的怀疑,他的两只眼睛呆呆地盯住恐惧之石,不作任何回答,他的眼瞳内开始浮现出诡异的银色。

                                阿洛尔闪电般拔出佩剑。

                                “原来是你!?生前的罪恶还不能让你悔改,死后你还要借用他人的肉体来为恶吗?”

                                帕尔曼脚下的影子开始变为古怪的形状,它一会痛苦地扭曲,一会又支离破碎。黑色从帕尔曼的双足开始向上攀升,侵蚀着修士的身躯,帕尔曼依然站着,但是却站得越来越像一个影子。

                                “圣武士啊……”苍老,低沉,一个阿洛尔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阿洛尔几乎立刻就要出剑,但是对方突然改换回了帕尔曼的原声:“这是最后的机会,不要靠近,让我来毁灭他!”

                                “不,你不能!”肯赛思邪恶的声音再度响起。

                                圣武士有些犹豫,但是当帕尔曼那张依旧刚毅坚贞的面孔映入眼帘时,阿洛尔相信这不是肯赛思在一个人作戏。

                                黑衣修士在和肯赛思搏斗。

                                “你只不过是个苦行僧,德・帕尔曼鲁高斯,而我肯赛思,是拉何尔的教皇!永远都是!”帕尔曼的影子在地上吼道,“你可以满足做神的奴隶,可我不会!我已经把歌若肯的圣像踩在脚下,我不怕下地狱,因为我已经到过那里。谢伊因命令我帮助索斯朗,他命令我夺取宾布的身体,可我没有听他的,我只要恐惧之石,这块石头可以让我重获新生!我已经得到了!”

                                “你真的得到了?”帕尔曼带着些许嘲笑的口吻,不过这种语气并不能掩盖从他光头上流下来的汗滴。“你我共存于这个躯体内已经有十几天了,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不能完全控制我?”

                                “我不必想,只要有恐惧之石,你就会被自己的恐惧击败!”从黑衣修士脚底下冒出了硫磺燃烧的气味,他的影子已经不在地面上,而是紧贴着他的袍子,像常春藤一样爬上来,离帕尔曼手中的恐惧之石越来越近。

                                “是吗,我的恐惧……”帕尔曼抬起头,望着圣堂圆顶上那引入月光的十字架。

                                谁胜谁负呢?伯日丁被魔鬼大军包围,恐惧之石随时可能落入肯赛思的掌握,一旦帕尔曼失败,是不是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但是帕尔曼微笑。

                                那不是绝望的笑,无奈的笑,那不是用来对抗大自然的威力而疯狂的笑,那是即将得胜的微笑。

                                肯赛思的黑暗魔力已经接近顶峰,假使拥有身体,就算阿洛尔、拿慕鲁、宾布三人合力也不是他的对手,纵然休普复生,大魔法师格林在一旁相助,肯赛思也不会怯阵。

                                帕尔曼凭什么获胜?

                                他把双手合拢,平举在胸前,开始念诵[焚化术]的祷文,不一会,他的双手间就闪现出一捧金色的泉水。

                                这样的神术可以对付吸血鬼,但是对于寄宿肉体的恶魔,恐怕无能为力。

                                但是帕尔曼微笑。

                                他仰头把这捧泉水喝了下去。

                                这是生命之泉,炽热之泉,可以释放出的太阳般的光和热的泉水呀!这灼热的液体立刻在帕尔曼体内奔突游走,混入了他的血液,流进他的心房,充溢他的全身。

                                这是足以融化钢铁的热量。

                                但是帕尔曼微笑。

                                “不――你疯了吗?”肯赛思惊恐地大喊,影子像枯树干一样扭曲起来。

                                阿洛尔难过地叹了一口气,他将圣十字剑笔直地擎在前胸,向面前这个即将获胜的修士致以最后的敬礼。

                                从帕尔曼的每一个毛孔中都放射出金色的光芒,将圣堂照耀得如同白昼,他整个身体都处于白热状态,看上去似乎马上就要融化。代表肯赛思的影子痛苦地在地上扭作一团,形体越来越稀薄,黯淡。

                                “肯赛思,在‘七里树酒店’,我是有意接纳你的灵魂的,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决定这样来结束。”修士开始了他最后的布道。

                                “你的灵魂确实遍布伤痕,我的教皇。我发现你不停地质问真理之神,质问为什么要放弃你,愚弄你――这些问题我不能代替歌若肯回答,但是我仍可以宣判你有罪!”

                                “……就像许多罪一样,神让这发生了,而我们却让这继续发生。”

                                听到最后一句话,影子停止了他狂乱的挣扎,似乎这是一句可以解除他多年疑惑的绝世箴言,肯赛思愣了一愣。

                                但是地上的影子很快又复归混乱,肯赛思将黑色的身体拼命拉长,想要从真理之堂逃开,然而他失败了,帕尔曼的阳光将他牢牢罩住,在光明下所有的影子都无可遁逃。

                                帕尔曼将恐惧之石的位置摆正,一丝不苟地继续仪式,每一个动作都平稳而准确――他的肉体已经开始在强光中瓦解。

                                肯赛思哀叫着,痛苦地诅咒所有神灵,然而他只得到了帕尔曼语调激动、但是非常清醒的回答。

                                “这里是誓言之塔,肯赛思,恐惧之石将在这里承受十二天的阳光,十二天后,它将烟消云散,带着你和索斯朗的野心落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深渊!而你和我,就化作这漆黑暗夜里的第一束阳光,为恐惧之石的彻底毁灭敲响丧钟吧!”

                                黑衣燃尽。

                                一条耀眼的火链从誓言之塔顶端激射而上,在茫茫夜空中划出一道金色的轨迹。

                                化为流星。

                                伯日丁的土地震颤了。

                                这块古代圣武士的墓地震颤了。

                                千塔之城的坟墓是世界上最简陋、同时也最高贵的坟墓。入葬者不备棺椁,随葬品只有生前的铠甲和剑。

                                伯日丁的泥土下埋葬着忠诚、荣誉。

                                没有什么随葬品能比这些更可贵。

                                正因如此,虽然这里是坟墓,却让人感觉和庙宇一样神圣。

                                一只金色的手从泥土下伸了出来!

                                虽然筋肉完全腐烂,仅剩下骨骼,但这是一只曾经多么强壮有力的手!

                                又是一只,这只金色的骷髅手掌中握着一把金色古剑。

                                圣十字剑!

                                每一座墓碑后面都站起了一个光荣的古代战士,他们的血肉虽然早已化作尘土,但是金黄色的骨骼配上铠甲和剑,让他们看起来丝毫不亚于生前的挺拔威武,他们虽然是骷髅,但却让人完全感觉不到死亡的气息,反而令人肃然起敬,这支全副武装随时待命的黄金队伍绝非招魂术制造的骷髅兵可比。

                                他们是古代圣武士英灵!

                                狰狞的角恶毒地向前延伸,火红的皮肤好像涂了一层橄榄油,魔鬼们咬着刀片一样的牙齿,气势汹汹地向伯日丁逼近。

                                “该死!它们的数量太多了!索斯朗一定把他的家底全翻出来了!”宾布抱怨道,同他一起站在城头上的拿慕鲁已经开始用第六种语言咒骂,偶尔也被风呛得咳嗽几下。

                                “不要太灰心,头儿。”宾布拍拍拿慕鲁的肩膀,安慰他说:“把你的马戏团牵出来给它们瞧瞧!它们准会望风而逃,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

                                接着,宾布又把双手拢在嘴边,对城下的魔鬼下最后通牒:“听好,臭虫们!你们要是还不赶紧滚蛋,我俩就把你们包围起来,逐个歼灭!我还会用黄瓜敲碎你们的脑袋!”

                                但是魔鬼们显然并不畏惧这种茎蔓植物的果实,就连他们胯下的丧尸马也有数十种办法来毁掉宾布这不怎么体面的武器。

                                魔鬼在距伯日丁大门150尺远的地方越聚越多,排成黑压压的一个方阵,这条印满朝圣者足迹的宽阔道路被挤得水泄不通。

                                丧尸马不耐烦地倒动蹄子,做冲锋前的准备,只需一个号令,魔鬼们就会蜂拥而上,撞开伯日丁的城门,爬上城楼,将所有活物撕得粉碎。

                                就在这时,宾布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不要动手,这些魔鬼有人会替我们解决!”

                                阿洛尔已经来到了城楼下方,在他身后不可数计的骷髅战士紧握兵器,严阵以待。

                                “这些是?”拿慕鲁以为自己看走了眼――圣武士怎么会像亡灵巫师一样召唤这些骷髅来作战?不过老冒险家还是很快分辨出了这些骷髅武士的身份,拿慕鲁忍不住大声喝彩:

                                “干得太棒了,阿洛尔!让这些英灵殿战士去把魔鬼砍成碎块!”

                                阿洛尔走近城门的铰轮,不需任何人的帮助,一个人扳起沉重的轮盘。

                                看着铰链拉起伯日丁的大门,魔鬼大军先是惊奇,再是得意,最后却化为了恐惧。

                                它们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圣武士大军。

                                魔鬼是堕入地狱的罪恶灵魂,圣武士英灵则是升上天国的高贵战士,在他们作为人的时候,也许就曾经在正义与邪恶的战争中性命相搏,现在,他们又为了同样的目的重返人间,事隔几百几千几万年,再次在这块土地上决一胜负!

                                一个头戴王冠的黄金骷髅高举圣武士剑,用古代语喊出一句响亮的口号,率先冲入战场。几乎是同时,所有的黄金骷髅都在这句口号的激励下将手中的圣武士剑高高举过头顶,一时间月夜下组成了一道金色的剑丛。这金色的队伍开始冲锋,迈着一往无前的步伐,杀声震天动地。只是一瞬间魔鬼的战线就开始崩溃。

                                只有阿洛尔明白这句古代语的含义。

                                “真理之剑永悬。”

                                #224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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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章 领主

                                  ――

                                  索斯朗致格龙德・伯希勒的密信:

                                  勇猛的亚西顿领主,天父眷顾你。想必你已经知道教皇不幸遇刺的噩耗和我已经暂时全权处理拉何尔事务的好消息,并且很自然地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我不介意你这样想,格龙德,因为事实和你想象的一模一样。

                                  是我杀了肯赛思,有脑子的人都能猜得出来。格龙德,你我长期以来的合作让我感到很愉快,虽然一个月前你任凭阿洛尔杀掉了我的稽查小分队,但是对于这件事我已经不想再做追究。现在是一个只有聪明人才能生存的时代,我希望你做个识时务的聪明人。

                                  最近我听说你开始学习向来最讨厌的字母文字,并且已经小有成效,这让我感到非常吃惊,于是马上写信向你表示祝贺。我知道这是因为你一心想守护亚西顿人民,不想辜负你父亲的重托――这很好,而且应该更好。所以现在我想给你一个机会,让亚西顿人民感受到更多伯希勒家族的恩赐。

                                  去为我攻下伯日丁,格龙德,攻下拉何尔的圣地。如果有一天晚上你听到了激战的声音,那是我的魔鬼在和阿洛尔的部队作战。你知道吗,862只魔鬼,前所未有的规模,但是阿洛尔没有让一只活着回去。这该诅咒的圣武士,他总是阻挠我的计划,现在我有一件重要的法器落在他手里,十二天之内你必须把它夺回来,必须!

                                  只要你为我办好这件事,我就立即免去亚西顿城以后十年里的什一税,当然,你因为冒犯教廷而付出的惩罚性赋税也包括在内。如果你还有什么要求,可以向我派去的使者提出。

                                  现在,立刻整备你的军队,红毛狮,你的军队是四个城邦里最有战斗力的,我相信你有能力把阿洛尔打得落花流水,去吧,你可以一并洗刷自己少年时受到的侮辱!

                                  问你的夫人好,并期待好消息。

                                  索斯朗・拉・美尔德

                                  现在这封密信在格龙德的军师――老占卜师哈洛林手里,而格龙德本人,早已骑着快马在赶往黑衣修士会的路上。

                                  亚西顿领主想亲自去请求索斯朗收回成命,他不希望自己的人民卷入战争,尽管占卜师哈洛林明确地告诉格龙德没有什么成功的希望,因为染血玫瑰索斯朗的心脏从来不会为怜悯而跳动。

                                  哈洛林把这封信拿在手里,将它的内容再仔细揣摩了一遍,然后“呼”地一下把信烧成灰烬。

                                  哈洛林不是占卜师的本名,在使用这个化名之前,他曾经是一个挺了不起的魔法师,了不起到还精通占卜预言,而教廷是最反对凡人借占卜来宣讲神的意旨的,按他们的话说,就是“妖言惑众”,所以哈洛林受到了迫害,拖着一条被打断的腿来到了东流放地。是格龙德的父亲把哈洛林救了回来,因此,二十年来哈洛林对伯希勒家族忠心耿耿,他看着格龙德长大,婚娶,直至成为亚西顿称职的领主。

                                  这个魔法师已经很久没有使用他的法术了,除了要隐姓埋名,躲避教廷的缉捕外,还因为他的法术并不能让格龙德学会控制自己的暴躁脾气,但是现在那位姓安赛托的夫人却做到了这一点,这让哈洛林感到十分欣慰。

                                  “哈洛林先生……”占卜师听到有人轻声叫他的名字,虽然新领主像尊敬父亲一样尊敬占卜师,但是没什么礼数的格龙德总是直接喊他“哈洛林”的,如果在格龙德的内室里还有人这样讲礼貌的话,那么一定就是领主夫人。

                                  夏露丽丝・安赛托。

                                  “夫人……”哈洛林想站起来施礼,但是领主夫人摇头告诉占卜师不必这样,由于哈洛林的年纪和伤腿,两年中他还没有成功地向领主夫人施过一次礼呢。

                                  “我听说索斯朗派人送来了信件?”领主夫人单刀直入地问,哈洛林立刻庆幸自己及时烧毁了来信――格龙德吩咐过这件事要对他的夫人绝对保密,他不想夫人为自己的事情操劳,或者说,他希望可以不借助夫人的智慧自己来解决这个难题。

                                  “信被公爵大人带走了。”哈洛林不认为自己的话可以骗过领主夫人,但是占卜师了解夫人不会忍心当场拆穿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的谎言,所以他更是接着扯谎说:“信的内容我也没有看过,领主大人急急忙忙地走了,一句话也没有吩咐下来,我想大概只是关于赋税的问题吧,夫人您大可不必担心。”

                                  静静等待哈洛林把话说完后,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样的话就算了……哈洛林先生,有一件事我要告诉您:索斯朗派来送信的使者在城里胡作非为,我已经派人把他抓起来了。”

                                  “您已经――”哈洛林对夫人行动之快感到吃惊,他也听人说起过这个傲慢的使者,索斯朗的信使以为在格龙德公爵这里会得到和其它地方一样多的贿赂,但是却连一块铜板都没捞着,觉得受到了冷遇,于是到处乱发脾气,自领主离城之后他就更变本加厉。哈洛林回答夫人说:“我也正打算去处理这件事,没想到夫人快我一步。”

                                  “不过,您打算怎样处置他?”哈洛林谨慎地问。

                                  “遵照亚西顿城的法律。”夫人回答,“索斯朗的使者酒醉后杀死了一个酒席侍者,他得上断头台!”

                                  “这个……”哈洛林本想劝夫人把罪定得轻一点,免得教廷报复,但是他想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他知道公爵夫人那看似柔弱的外表之下其实隐藏着一颗任何人都难以撼动的坚定的心。

                                  “我有些不舒服,”公爵夫人的眉头蹙动了一下,“现在我想回卧室休息,哈洛林先生,如果您想和亚西顿市民一起看正义怎样得到伸张,可以到广场上观看行刑的过程。”

                                  哈洛林无话可说,公爵夫人她从来就是这样,眼睛里容不下半点欺辱弱小的行为,明知可能会因此惹上大麻烦,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视而不见。哈洛林在心里暗暗想到:“夫人的做法当然无可指责,公爵大人回来后也没有理由因为这件事对她心爱的妻子发怒。真的,我以为世上不会有这种女子的。美丽,善良,永远都带着微笑,她好像就是为了点燃人们心中的希望才来到这个世界上。公爵夫人当然也很聪明,可是,她属于索斯朗说的那种‘可以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聪明人吗?”

                                  她不是。

                                  “希望你可以保护她,我的公爵大人。”哈洛林一边走向广场一边想到,他耳边听见索斯朗的使者被武士押上断头台,嘴里还在嚣张地大叫:“你们这帮胆大妄为的家伙!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教廷的使者!二阶神学士!谁敢把我怎么样?你……把你肮脏的手从我头上拿开!没有格龙德的命令你们也敢下手?嗯?”从他的狂妄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他根本就不相信自己会真的被杀死。而武士们则向他回敬面皮上的冷笑,让高贵的神学士知道:“公爵夫人的命令和公爵大人一样管用。”

                                  “嚓”,哈洛林只听见断头台沉沉落下,然后绕舌的神学士就永远闭上了嘴巴。于是,哈洛林那周围满布鱼尾纹的眼睛顽皮地眨了一下,好像他自己也感到疼了一样。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拒绝。”索斯朗坐在他的宝座上,冷冷地问,议事厅里只有他和格龙德两个人。

                                  “很简单……亚西顿城不想打仗。”格龙德仍然穿着那套赤红色铠甲,跨在腰间的武器却已经不是他祖传的利剑,那把剑已经在和方高的较量中损坏了。

                                  “亚西顿城,亚西顿城!城市会有思想吗?如果有人不服从命令,你可以把他揪出来杀掉。亚西顿城紧靠伯日丁,你们有充足的兵力和便利的物资供给,胜算很大。格龙德,你是亚西顿军队当之无愧的灵魂,如果你要攻击伯日丁,我想不出有谁会不跟着你――除非是你不想打仗。”索斯朗抬高下颌,带着他那病态的高贵气质打量格龙德脸上的表情,手里将一只白玫瑰捻来捻去。

                                  “会死很多人。”格龙德板着面孔回答。

                                  “你可以让安赛托家族的人上前线……”索斯朗建议,但是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因为索斯朗想起格龙德绝不会答应这么做,只是为了自己的夫人格龙德就不会答应。

                                  “从你接到我的命令到现在已经过了54小时,你知道浪费时间意味着什么?”索斯朗从宝座上站起来,走在用来照明的两排蜡台中间,在距离格龙德三步远的地方停住。

                                  他确实比格龙德高大,只是不及格龙德壮硕。格龙德看着紫色头发的索斯朗在烛光中像鬼魅一样向外呼着寒冷的气息,觉得自己后背上的根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是什么?”格龙德问自己,“一个人怎么能做到如此冰冷,难道他的血管里流的是水银?”

                                  “格龙德,你一定以为我现在无兵可派,攻打伯日丁非你不可,所以你才如此傲慢,对不对?”索斯朗轻蔑地挑起嘴角,而格龙德早已在心中回答:“就是这样!哈洛林已经告诉我了,达尼、纽新斯、苏里昂和拉何尔城都出现了不寻常的情况,你已经捉襟见肘了!”

                                  索斯朗接着格龙德的想法说道:“达尼、纽新斯、苏里昂还有拉何尔城……局势都不平稳,你估计得不错,但是――”索斯朗语调一转,“幸好我还来得及改变其中之一的状况,三天前我把我的黑魔法师派去了达尼,他们很快就用自己的方法解除了豹团的威胁。现在,拉何尔最大的城邦,达尼领主萨刚・拿丘利随时为我效命,而我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

                                  “是什么?”格龙德有不祥的预感。

                                  “带兵包围亚西顿。”索斯朗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不可能!从达尼到亚西顿有一个礼拜的路程!”格龙德说这些话的时候显然有些得意,能够不被索斯朗欺骗真的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情。

                                  “不错,你说的很对,可是你忽略了一点:黑魔法师跟达尼领主在一起。”索斯朗善意地提醒亚西顿自作聪明的领主,然后他脸上虚伪的笑容马上就变成了真实的残忍,“我命令萨刚,如果亚西顿不和他合作的话,就让格龙德回去后看见一个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亚西顿城!”

                                  “你――”格龙德的犬齿露到了嘴唇外面,他恨不得马上就拔剑把索斯朗砍成两半,然而先拔出长剑的却是染血玫瑰。

                                  索斯朗又细又长的剑抵住格龙德的咽喉,而格龙德的重剑只从鞘内抽出了三分之一,这一不光彩的失败让格龙德气得要死,他的肌肉剧烈震颤着。

                                  “冷静一点,红毛狮。”索斯朗像一条响尾蛇一样盯着他的猎物,对格龙德说,“太容易发怒对一个领主来说不能算好事情,你真应该向你的夫人学习,昨天她不动声色地处死了我的使者,真是根本就没有把教廷放在眼里呢!”

                                  “你说夏露丽丝她……”一提起格龙德的夫人,格龙德恢复了稍许理智,不过这些理智只不过是让他脱口而出:“我的夫人绝不会无故杀人,一定是使者无礼在先!”

                                  索斯朗看到格龙德眼睛里已经出现了犹豫,显然之前所说的话起到了应有的作用,索斯朗满意地放低长剑,转身向宝座走回去。

                                  盯着索斯朗的脊背,格龙德真想赶上去一剑结果了他,这样的冲动在他胸中升起了好几次,但是终于被他压抑下来。他知道,杀死索斯朗无济于事,亚西顿城被围困,无数人的生死取决于他和索斯朗的谈判结果。

                                  “不过,亚西顿真的已经被围困了吗?”

                                  为了消除格龙德的猜疑,索斯朗抬起右手,让手背上的谢伊因黑魔法印记放出光芒,一面半透明的镜子立即出现在他和格龙德中间。

                                  游移不定的镜面开始变幻,一开始是全然的黑色,随后里面又掀起了红褐色的漩涡,最后视角从高空开始降落,穿过云层,掠过了望塔上的哨兵,亚西顿熟悉的街道开始出现在格龙德眼前。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不和谐的景象:身着深灰色甲胄的达尼士兵,尖端对着亚西顿市民的长矛,还有达尼领主萨刚・拿丘利那张由于过度兴奋而显得拉长了的脸。

                                  萨刚挥舞着手中的军刀,正在大声呼喝:“谁也不要动!你们中了黑魔法师的瘟疫,已经完全没有战斗力了!谁顽抗的话我就要他死!”

                                  接着是一个身体肥胖得如同矮啤酒桶,脑袋好像一团软面的中年男人,他得意地在鼻子里哼着小曲,摇摇晃晃地跟在萨刚后面。格龙德一定想不到这个形容猥琐的家伙就是索斯朗口中的黑魔法师莫奈。

                                  莫奈贪婪的眼神在亚西顿城每一个可能捞得出财宝的地方滚来滚去,没留意自己的嘴角已经淌出了口水。

                                  下一个镜头:老占卜师哈洛林拄着拐杖,在病倒的卫士中间为他们治疗,但是瘟疫传播得实在是太快了,哈洛林认识到自己的做法只是杯水车薪,他愤怒地握紧拳头,曾经有一丛劈劈啪啪的火焰在他的拐杖顶端燃起,但是哈洛林最后还是熄灭了它。

                                  格龙德最关心的当然还是他的妻子,但是在索斯朗的法术中却没有夏露丽丝的出现,格龙德只看见了公爵夫人的贴身侍女爱玛急急忙忙地走进公爵府,脸上满是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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