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魂夜恸》连载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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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背叛

      ――

      “从你的神坛上滚下来,肯赛思!”远望着大教堂的尖顶,休普放肆地骂道。即使是孤身一人,暗之王也不在乎在这神佑之城对肯赛思的主教口出不敬,何况又有百万大军紧随其后呢?接着,休普冷漠地昂起头,将两个因此被激怒的拉何尔骑士长连人带马斩作两段。

      马蹄踏过染红的街道,战士们衣甲上的暗色污垢已经分辨不出是泥水还是血液。

      宿魔剑[黯痕]笑得很得意。

      无论是在休普的手中还是腰间,它已经充分感受到了人世间的“恨”!

      传说中由暗夜的影子打造而成,从爱与憎之神耶赫迪法拉的第二张面孔那里获得神力,永远不反射阳光的[黯痕],不就是为了这样的理由而被创造吗?

      它的主人同它笑得一样得意。

      “焚烧你们的经书!推倒你们的神像!我才是唯一的神!”

      休普用比刚才更响亮的声音喊道,高举的魔剑在月光照射下放射出血样的光辉。

      “反抗者――死!”

      暗之王的这些狂言,肯赛思在十六年前一句也没有听到。当时的他,正站在一座法师塔上与神学士们一道对付铺天盖地的龙骑兵,以一个教皇的方式浴血奋战。

      现在,十六年后的今天,肯赛思却听到了,全都听到了。尽管是由于[黑夜之梦]造成的幻觉,暗之王的声音听来仍然清晰、真切,并且触动人心。

      不消说,今夜,在拉何尔城那林立的法师塔之间,也一定有这样一座塔:在那座塔上,站立着另一位教皇,千军万马的喧嚣混乱吓不倒他,那个无论是信仰还是意志都同样坚定的肯赛思正在念诵精确无比的祷文,借歌若肯的愤怒将每一只触其锋芒的飞龙烧成灰烬。

      这曾经的真实,如今只属于城市的梦。

      梦已碎了。

      月亮终于摆脱了乌云的纠缠,运转到一个新的位置,她薄纱一样的光辉倾泻下来,透过圣殿圆顶上的窗格,从久久不肯褪去的黑暗手中夺走了一小块阵地。

      洁白得几乎透明,月光下,歌若肯圣殿内只有肯赛思是唯一的站立者。

      他赢了。

      尽管十分虚弱,气若游丝,但是肯赛思获得了胜利!他拼死使用[黑暗裁定],终于换来了这样的结果:阿洛尔、宾布、拿慕鲁,这三个敌人全部被法术击倒在地,即使他们由于圣武士的神术而免于一死,也绝对不会有起身再战的力量。更重要的是,[黑暗裁定]打破了图灵阿卡的封印,把恐惧之石招回了这个世界。现在肯赛思要做的,仅仅是用手指轻轻触摸恐惧之石,这样便可以把恐惧之石从休眠中唤醒,重新赋予他无穷的力量。

      肯赛思艰难而执着地向恐惧之石迈出了一步。

      恐惧之石已经从禁锢它的法器上面脱落下来,平置在地上,金杯里的心脏也被倾倒出来,干瘪丑陋,完全丧失了活力。但是这些并不会杀死肯赛思,只要恐惧之石本身不被破坏,那么谢伊因的的半颗心就完全可以维持教皇的肉体正常运转,而且让他永不腐朽――那是神的心。

      肯赛思从拿慕鲁身边迈过去的时候,他似乎听到老冒险家梦呓般低声咒骂着,而且还是使用大平原上的方言,而非他的母语。这种情况的发生是可以预见的,即使拿慕鲁所经历的千难万险锤炼出了一个可以经受得住可怕打击的肉体,[黑暗裁定]仍然可以影响到他的思维,使人头脑混乱,甚至癫狂。

      除此之外,在拿慕鲁的身边还活跃着一帮手腕子粗的肉虫子,它们是被[黑暗裁定]从地狱第一层[岩浆死地]召唤而来的低等魔物。它们身体肥胖,皮肤红红的,像一条放大了几十倍的蚯蚓,更像是一截断掉的肠子。头部没有眼睛,只有一张永远无法合拢的大嘴,嘴巴里参差不齐地长了十几颗尖牙,从嘴里淌出来的粉红色唾液随着它们爬行的轨迹沾染了整个教皇大厅。

      这些无名的、食腐的、永远吃不饱的地狱爬虫聚集在拿慕鲁四周,试图分享这道大餐。令人费解的是,它们不利用自己的利齿去撕咬,而偏偏要向它们的远亲――蛇类――学习把猎物囫囵吞下肚的本领。这样不自量力的方法当然使它们难以达到目的。而且与其它生物相比,它们似乎更倾向于自相吞食,混乱、无组织、贪婪、暴躁,肉虫子们在这中间自得其乐。

      爬虫们没有胆量接近阿洛尔,因为圣武士依然保持着清醒。拿慕鲁右边不远处,阿洛尔在圣十字剑的支撑下勉强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半跪着,两只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狠狠地逼视肯赛思。然而教皇却不会在这样的威吓下退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黑暗裁定]的重压之后没有人可以保留进攻的力量:圣武士现在所做的,就是他唯一有能力做到的。

      又是一步。

      事实证明肯赛思猜得没有错。

      至于宾布,这个流浪汉的伤势更加严重,他脸朝下倒在地上,两只手居然抠碎了好几块地砖,可见这个黑暗法术带给他的痛苦有多大。奇怪的是,虽然他的状态最接近死亡,但是地狱爬虫似乎对他不怎么感兴趣。

      再一步。

      肯赛思干笑者,同样从宾布的身体旁迈了过去。

      这样一来,他的视线中就只剩下恐惧之石了。

      恐惧之石纯黑的光芒忽强忽弱,像一颗跳动的心脏般,无声地呼唤着渴望禁忌生命的人。

      阿洛尔十分清楚继续让教皇靠近恐惧之石意味着什么,然而他的身体却一动也不能动,就像十年前一样,他亲眼目睹了悲剧的发生,却什么也做不了。

      拿慕鲁也逐渐有了清醒的迹象,但是他的情况比圣武士好不到哪里去,他的清醒让注视肯赛思的眼睛总数达到了三只。而宾布仍然不省人事,即使他能够在这时清醒过来,也只不过多一个旁观者罢了。

      恐惧之石已经近在咫尺。

      阿洛尔的剑颤抖了。

      “为什么?为什么如此无用?我们七个人的力量都无法承受肯赛思的一击吗?不……是六个人……队长还不肯承认我的意志,可是柏西巴恩,队长啊,这是最后的机会了!!”阿洛尔痛苦地想到,他看了一眼自己正前方已经毁损的歌若肯神像,在心中请求道:“光芒裁判官,队长,兄弟们,像从前一样帮助我吧,给正义一个机会,否则――”

      歌若肯神像在[黑暗裁定]的打击下裂开了大大小小的伤口,看起来随时可能会坍塌。这座神像在阿洛尔前方颓然站立着,黯淡无光,似乎在强调他的无能为力。

      在神像的左肩上,忽然有一个黑影闪了一下。

      照例是拉何尔坚固的内墙,照例是那把[黑夜之梦],不过拿着它的手再也不是疙疙瘩瘩,而是在刺骨的寒风中开始哆哆嗦嗦。

      珍妮芙手握[黑夜之梦],形单影只地站在拉何尔的高处,只有清冷的月光和呼啸的风声和她做伴。

      如果不算上站在她背后的那头熊的话。

      如果世界上所有的熊都和这头白熊一样拥有如此夸张的身材,那么相信人类的领地早已被熊类侵吞殆尽,“万物之灵”的称号也将易手。

      这是世界熊,哈冬。

      纯白的毛皮,如极地的白熊,赤红色的眼睛,锋利的爪牙,在它的脊背上可以并排跑过三架马车,如果它人立起来,比洞穴巨人还要高出一头。

      五圣兽中最庞大、最强壮,雪原上的王者――哈冬,正遵照拿慕鲁的命令守卫珍妮芙,并且会在危险的时候把她带到安全的处所去。

      珍妮芙却实在不大喜欢这个守卫,她总是担心这个看起来傻头傻脑的笨重家伙会一不小心把自己踩扁,或是当作开胃小菜吃下肚。

      但是当高处的冷风开始抽打她的肌肤时,珍妮芙还是本能地躲到世界熊身侧,利用哈冬庞大的身躯躲过寒风的侵袭。然而仅仅是这样并不够。

      四周还是很冷,珍妮芙的牙齿冻得直打架,两腮通红,舌头都开始僵硬。这时她突然发现哈冬的厚皮毛是御寒的绝佳材料。

      不过女佣兵可不敢贸然接近世界熊(万一它兽性大发,把我吃掉可怎么办呀?我可不想到它肚子里去取暖),她蹑手蹑脚地走向哈冬,表情看起来有些鬼鬼祟祟,珍妮芙首先和哈冬套近乎:“喂,大块头,拿慕鲁先生说你听得懂人类的语言……你的名字叫哈冬对不对?嗯――很好的名字哦,没有人这样说过吗?那么我就是第一个这样夸你的人罗?呵呵……另外你的样子也很不错喔,真的,我不骗你,也许……或者……你吃过晚饭了,是不是?”

      语无伦次结结巴巴说半天,珍妮芙发现哈冬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感到很失望,她觉得自己应该尽快切入正题,在被拉何尔的鬼天气冻死之前跟这头大熊开门见山地谈一谈。

      “我是想说,哈冬先生,您的皮毛可真漂亮!有这么一件皮大衣穿在身上在什么样的地方也不会感到冷罗,那是当然的事情了……可是您看到我现在很冷啊,我……我是想问一下,如果我趴在您的身上用您的毛皮来取暖,您不会介意吧?”

      说完这段自以为很成功的交涉,珍妮芙眨眨眼望着哈冬,等待世界熊点头或者摇头,而哈冬的两只红眼珠也同样望着珍妮芙,一时大眼瞪小眼。

      看着哈冬表情呆滞的面孔,珍妮芙有些泄气了。谁料此时哈冬突然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咬住了珍妮芙的上衣领口,把她从地面提了起来。

      “哇――不要――救命啊!”珍妮芙吓得几乎哭出来,她的尖锐嗓音在夜里听来格外刺耳。当想到自己是独身一人,城下又乱作一团,绝不会有人偶尔到城墙上来散步,然后恰好救到自己这类的事情发生,于是珍妮芙更害怕了。

      “饶了我吧,熊先生,我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是不是?我仅仅是想取暖而已,把我放下来吧,我再也不会胡说八道了,呜――您看我瘦死了,根本填不饱您的肚子,我……”

      不等她说完,哈冬一甩脖子把珍妮芙扔到了自己宽阔的脊背上,同时四肢微屈,准备一跃而起。

      落在世界熊齐腰深的皮毛中的珍妮芙惊魂未定,耳朵里只听到一声闷响,接着就是狂风急速掠过耳际的声音“呼――”。

      世界熊从城墙上直跃下来,头也不回地向远离拉何尔的方向狂奔,拉何尔城夜幕中的影子一会儿就成了眼睛里的一个小黑点。

      珍妮芙坐起身子,抱着肩膀看了看四周已经不一样的景物,感到莫名其妙。

      “不管是怎么回事,现在暖和一些了……”

      历史是什么?

      有人说,历史不过是一些废墟,尘灰古迹,断简残篇,一粒砂,一掊土,都是历史的载体,是历史忠实的转述者。

      现在,这歌若肯圣殿内的块块碎石,也不可避免地要为即将发生的历史作证!

      拿慕鲁和宾布都失去知觉,阿洛尔全身麻痹,肯赛思毫无阻碍地走向恐惧之石――当他接触到魔石的那一刻,又将造就出怎样的历史?

      阿洛尔完全明白,却又完全无力去阻止!

      倾斜的神像,被玷污的圣殿,肯赛思即将覆上恐惧之石的手,倒地的拿慕鲁和宾布,支撑身体和心的圣十字剑……

      就要发生了,可是我没有力气……

      只因为我的弱小……

      无力!

      突然有一团模糊的影子从歌若肯神像肩头跃了下来!

      在这团影子的手中,一柄四尺长的窄刃剑闪着夺目的寒光。

      这个人难道是歌若肯派来的使者吗?阿洛尔不知道,他只知道肯赛思正在专注地接近恐惧之石,没能注意到这个突然从半空跃下的刺客。一切都像是事先设计好的,经过周密计算的,筹划已久的,目的只是为了要肯赛思的命!

      虽然看不到背后,但是阿洛尔清楚地听到了肯赛思的身体被长剑劈为两截的声音,还有,肯赛思临死前的悲鸣。

      那是怎样一种声音啊?一个让人狂喜的结果被改变,留下的只是死亡的嘲弄。离成功只差一步!和所有的失败者一样,肯赛思永远也无法迈出这最后一步了。教皇的身体像一段被劈开的干柴一样,被丢到火里,开始燃烧,只不过炉膛里面的木柴燃起的火焰不会是黑色,也不会在燃烧的时候发出凄厉的惨叫。

      肯赛思无须回头,这柄长剑的样式已经表明了主人的身份。如果肯赛思有充裕的时间思考,他还会知道这个杀死他的人是怎样派出冥河的杀手,试图在他与宾布决斗的时候施以暗算,又是怎样给拿慕鲁和宾布带路,让他们发现了恐惧之石,以及怎样趁众人无暇他顾的时候爬上歌若肯神像肩头,并且一直在等待这一决定性的时刻!

      现在肯赛思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他知道一切都完了,结束了。恐惧之核的能量即将耗尽,他分裂的躯干将被黑色火焰无情地吞没,即使恐惧之石就在他眼前一臂之遥,那也成了一个永远无法到达的目标。恐惧之石光滑的表面反射出肯赛思狰狞恐怖的脸,这张惨白的面孔随即就为黑色火焰所吞没――他必须亲眼看着自己的消失!

      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彻底消亡,在完全消失之前,他还要做一件事。肯赛思抽搐着,骷髅一样的右手猛地插入自己的前胸,五根手指将恐惧之核从那个位置抓了出来,并且,不顾一切地攥在手心里,决不放手。

      随着一声凄惨的哀鸣,恐惧之核和肯赛思抓牢的右手在火焰中消失了。

      一件撕裂的长袍泥一样软瘫在地,随后,黄金法冠失去了一直以来支撑它的头颅,重重地掉落在布满褶皱的法衣上面。

      经历过霸者之战的考验,执掌拉何尔大权十六年,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教皇肯赛思,就这样以绝无仅有的方式完成了他的卸任。

      接着,一朵苍白的玫瑰被抛在教皇的法衣上面,它理所当然地不会吸吮到任何鲜血将自己染红,玫瑰的主人因此蹙了蹙额头。然而很快的,目标达成的喜悦冲散了这一点点的不快。

      “染血玫瑰”索斯朗把剑交在左手,厌恶地避开了地面上来回翻滚的肉虫,绕了个圈子走到阿洛尔面前,居高临下地欣赏圣武士脸上那难以置信的表情。

      “哈,你的样子相当惊讶,阿洛尔?换了是我也会如此,你怎么也不会想到替你完成复仇的人竟然是我……”索斯朗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得意,他的嘴唇不再是以往的靛青色,而是红得像一道血迹。为了羞辱圣武士,他有意加重了下面这些话的语气:“我猜你不能动了,是不是?教皇大人对我实在太友好了,他留下了如此珍贵的战利品。我想我的收藏品数目又会可喜地增加:大探险家拿慕鲁的假眼和义肢,曾经与教皇决一生死,并且胆敢在卡福村戏弄我,还将我的坐骑以一顿早餐的价格卖给农民,胆大包天的[冥河]第一杀手宾布的头盖骨,以及七英雄之一,‘前行者’阿洛尔使用过的圣十字剑。想想看,都是些不一般的收藏品呐,有了这些,在来访者面前我会很难不感到得意的……”

      “等等,你怎么知道同伴们叫我‘前行者’?”阿洛尔诧异地问,由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太过急促,他觉得有些气力不继,有好一会儿没有力气再开口。

      被打断的索斯朗显得非常不高兴,不过他仍然回答了圣武士的问题,只要能够使对方感到痛苦,索斯朗会很乐意地回答你的每一个问题。

      “我当然知道!因为――十年前杀死你兄弟的人就是我!六个人全死在我剑下!”索斯朗抖动着双肩,得意地宣布。

      阿洛尔对此的反应仅仅是将目光向上一挑,并没有显出索斯朗所期望的愤怒和仇恨。索斯朗从阿洛尔的目光中找到了原因――圣武士不相信自己的话,那目光分明是在说:你在说谎,你没有能力在一瞬间杀死那六个人。

      “不相信也没关系。”索斯朗并不十分坚持,他又把目光投向阿洛尔身后的拿慕鲁跟宾布,似乎是在考虑要先挖出拿慕鲁的假眼还是先锯下宾布的头盖骨,然而他最后的目光又落回到圣武士身上。

      “我决定先干掉你,你最危险!”说着索斯朗就抖出了他那柄又细又长的剑。

      阿洛尔看见一道白光在自己额前寸许闪过,身体的一部分随之掉在了脚下。

      圣武士稍后发现那只是自己额前的一束白发,是与狂战士作战留下的纪念品。

      “我帮你剪掉了,满意吗?”索斯朗非常同情地看着阿洛尔,一只手靠在尖下巴底下,来回打量阿洛尔那张怒不可遏的脸。

      “即使是去赴死,也不要不修边幅。我可不希望我的祭品一个个蓬头垢面,即使难以和完美的我搭配,至少要打扮得体面一些。”

      阿洛尔对自我欣赏的索斯朗怒目而视,希望他停止这种令人作呕的表演,这时阿洛尔无意中注意到一个事实:自己额前的那束银丝居然一根也没有留下,而地面上散落的白发中间又没有一根是金发!

      索斯朗用剑竟然如此精确!

      难道他没有骗我,十年前在背后下手的真的是他,他就是杀死六个圣武士的真正凶手?但是他究竟使用什么方法,能让六个人同时遭他毒手?

      索斯朗已经看到了阿洛尔眼中的疑问,但是他不准备再为一个将死的人浪费时间,他已经再次挥下了他的剑。

      如果这一剑砍中,阿洛尔将永远无法惩罚这个杀害六名圣武士的真凶,他将带着无奈和愤怒步入坟墓。

      然而上天似乎注定要留给他一个机会。

      就在索斯朗的剑落下的同时,教皇大厅忽然剧烈震动起来,几乎让人无法站立。索斯朗控制不住地一连向后倒退了五步,他刚刚打算重新上前,又有一柄巨型长剑从头上坠下来,擦着他的鼻尖斜钉在大理石地面上,把他惊出一身冷汗。

      歌若肯神像手中的制裁之剑在这场震荡中断裂,断剑掉落在索斯朗面前,将他和阿洛尔分隔开来。

      仅仅是这样还没有结束,更大的一波震动传来,索斯朗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头部狼狈地撞上歌若肯神像的底座,他恼恨地听到又有一些奇怪的声音从脚底深处向上传来。

      “刑期满了!!刑期满了!!”脚底下似乎有几千个囚徒用空洞的声音重复这句话。

      首先一只手破土而出,接着石板下面露出一个光秃秃的脑壳,这具干尸腐空的五官让他看起来尤为可怖。随后,一个、两个,尸体的大军就像发芽的种子一样从石板下冒出头来。

      这些尸体一旦接触月光,就立刻瘫软下去,灵魂的通道将他们受难的灵魂召往死者的国度,无论接下来的路途是平坦还是险阻,所有的灵魂都在同声欢呼。

      “解放了!自由了!”

      “解放了!自由了!”

      是死灵!被肯赛思囚禁的死灵因肯赛思的死而得到解放!他们疯狂地破坏这座建筑的每一处根基,让歌若肯圣殿变得千疮百孔,支柱崩坏,地面塌陷,大厅的穹顶在死灵的怨恨围攻下摇摇欲坠,在死灵们解脱的同时这囚笼也即将毁灭!

      随着一声巨响,教皇大厅的地面完全垮了下去,把依附在上面的一切通通吞掉,连同阿洛尔、拿慕鲁和宾布,惊恐万分的索斯朗紧紧抱住歌若肯圣像的一只脚,才没有落得同一命运。然而染血玫瑰的幸运并没有持续很久,从圣殿下方传来了一个炸雷般的响声,光和热也在此刻迸发出来。爆炸的气浪充塞了所有房间,大厅剧烈振动起来,瓦砾落下,灰尘四起,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是这一切可以由身体真切地感受到。在这令人心胆俱裂的可怕力量作用下,教皇大厅的圆形穹顶首先崩裂开来,其它结构也随之爆炸,炸出一层接一层的黑色碎片,吞没拉何尔夜空的繁星。

      当眼睛能够重新发挥作用的时候,拉何尔城那声名显赫的教皇大厅已经变为了历史的陈迹,取而代之的是原位置上一个深不见底,似乎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黑色深坑。

      在大坑的边沿上,站立着恼羞成怒的索斯朗。

      [恐惧之石]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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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黑衣修士

        ――

        “帕尔曼修士――帕尔曼修士!”秋日的麦田里一片金黄,麦穗将麦杆压得很低。田垄间有一位年轻的神职人员焦急地四处搜寻着帕尔曼的踪迹,晨间的露水悄悄打湿了他那黑色的袍角。

        实际上那位被称做帕尔曼修士的中年男子就躺在距离年轻人仅仅几步远的麦田里,高高的麦穗隐藏了他的身体,对年轻人的呼唤不作回答并非是存心戏弄,帕尔曼只是不想惊醒了睡在自己的头发上的那只鸽子。

        德・帕尔曼鲁高斯,“黑衣修士修士会”的高阶修士,隶属于一个有别于拉何尔教廷但同样追随歌若肯的宗教团体。帕尔曼今年刚过四十,由于光头和不蓄胡须,他的外表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而每个夜晚在田野里睡觉,就是这个“年轻”修士众多怪癖中的一个。如果看到他无比惬意地以大地为床,苍天作被,而他的头发上、胸口上、大腿旁、臂弯里,有鸽子、小兔子、野猫、花松鼠同他睡得一样美妙香甜的时候,你就会像许多见过他的人那样脱口而出:“噢,亲爱的帕尔曼,你选择成为歌若肯修士是一个错误!更适合你的是亲近自然的德鲁伊教徒!”

        尽管帕尔曼曾经努力不把鼻息的热气喷到鸽子身上去,但是在年轻修士的大声呼唤下即使动物们也无法成眠,鸽子醒了过来,野猫、兔子、松鼠也都恋恋不舍地一同告别了它们舒适的床铺。

        “噢!天哪!菲尔!你吵醒了我的鸽子!”帕尔曼怒气冲冲地从地上跳起来,对年轻修士大发脾气。突然看到帕尔曼修士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满面怒容,菲尔不禁害怕地后退了一步。

        “请原谅,老师。”镇定下来后,菲尔诺诺地低头道歉,“但是我们已经找了您几个钟头了――莫奈会长要求您到场,我想您不会不记得今天是表决的日子……”

        一听别人谈起莫奈会长,帕尔曼的脑海里就立刻形成了莫奈软塌的面团一样的肥脸,这让他非常不快,于是帕尔曼一挥手,说:“晚安!”就又一头倒在麦杆中间了,然后他再翻了个身,把后背留给菲尔。

        “帕尔曼老师……诸神在上,您不能这样!”菲尔着急地皱紧了眉头,蹲下来试着劝解赌气的前辈,“并入拉何尔教廷是谁都不希望看到的结局,但是即使您不到场,莫奈会长和另外两个高层成员一样会缺席投票!您是我们这些低阶修士的唯一希望!”

        菲尔心急如焚地劝说了好一阵子,帕尔曼才极不情愿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 带路!”

        如果说拉何尔城那座已经不复存在的歌若肯圣殿在展示一种庄严肃穆的建筑风格,那么这座依凭罗那夫山麓建造的黑衣修士修士会所表现出来的就是那种朴实粗犷的感觉,这中间的不同,就如同大剧院里的交响乐之于边境哨兵在清晨吹响的声声号角。

        在菲尔的带领下,帕尔曼穿过修士会内部的一条长长的甬道,百无聊赖的他掏出了衣袋内的小酒壶,趁菲尔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往嘴里送了两滴。

        “……拉何尔教廷开出的条件是这样的,”菲尔继续之前的话题,“他们许诺说将会负责我们今后的一切开销,使我们不必进行农业生产,他们宣称仅凭半个城邦的信徒捐赠就可以养活我们所有人……”

        “一派胡言!”帕尔曼打断菲尔的话,“黑衣修士修士会本身就是以苦修和自力更生闻名于世,现在肯赛思突然要把我们像老爷一样养起来!”

        甬道的尽头出现了一重黑漆的小木门。

        “真理之剑永悬。”菲尔打开屋门,服侍帕尔曼走了进去。

        在类似圣餐桌的长方形会议桌后,另外两名修士代表早已等得很不耐烦,坐在正位的莫奈会长更是打起了瞌睡。在一名修士代表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后,莫奈会长才发现帕尔曼已经到场,于是宣布会议可以正式开始了。

        “帕尔曼,或者称你为酒鬼、懒虫和不思变通的人。”莫奈首先说道,站立旁听的低阶修士们立刻对此发出了一阵不满的嘘声,于是莫奈又在桌上敲了敲手中象征修士会最高权力的黑色法槌,示意全场肃静。“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修士拥戴你。”莫奈低声咕哝道,旁边一位高阶修士油滑地笑着,小声对会长说:“也许穷光蛋就是喜欢穷光蛋!”

        “哈――哈――哈”莫奈大笑三声,笑声又蠢又笨,几个爽直的旁听修士对他怒目而视,但莫奈的两只小眼睛巧妙地忽略了这些。

        帕尔曼没有理睬莫奈的嘲笑,他径直走到会议桌前,坐在一张为他准备的高脚椅上,手按着桌子上身前倾,劈头就问:“肯赛思给了你什么好处,莫奈?许诺让你出任他的枢机主教?”

        “你――”莫奈一时语塞,一张肥脸涨得通红,好像一个营养过剩的西红柿,议事堂里有人小声笑了出来。

        “注意让你的言辞和你的身份相符!”莫奈右手侧的鹰钩鼻子修士义正言辞地反击道,之前嘲笑过帕尔曼的那个高阶修士也用威胁的口吻加上一句:“约束你的舌头!”

        帕尔曼无意与莫奈一伙唇口相讥。他把目光转向旁听的低阶修士们,当他从绝大多数人眼睛里面得到支持和鼓励后,帕尔曼用力在会议桌上拍了一下,他逼视的目光让莫奈等人心里生出许多疑虑来。

        “好!表决吧修士大人们!就像当年罗门卡特王在雷苏威火山下对他的军队所说的那样:选择吧!自由还是奴役。这不是上苍强加给人类的命运,所有的一切都将取决于我们的手!”帕尔曼高声说道,接着他高举左手:“对于将修士会并入拉何尔教廷一事,我坚决反对!”

        旁听修士中间一阵骚动,期望和担心同时在四处漫了出来。而莫奈在帕尔曼逼人的声势面前反而露出来一丝冷笑(没想到他这么轻率地同意表决,看来我一向高估他了)。在骚乱停止以后,莫奈将酒桶形的身子向背椅上一靠,左右看了看,然后和另外两个同谋无一例外地举起了右手,并且用单调的声音说道:“我赞同。”“我赞同。”“我赞同。”

        “三比一,那么提案通过!我宣布……”莫奈正要接着说下去,坐在他对面的帕尔曼修士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同时大声喊道:“等等!”

        莫奈和两个高阶修士都闭了口,想知道这个失败者还有什么话可说,大部分低阶修士也在等待帕尔曼的反击,一时间议事堂里鸦雀无声。

        “在你们宣布最终结果前,我要声明一件事。”帕尔曼高昂起头颅,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黑衣修士会不可避免地变为不事劳作者的天堂,那么我,帕尔曼鲁高斯,将退出修士会!”在短暂的停顿后,帕尔曼接着讲到:“并且带走所有愿意追随我一起漂泊,继续黑衣修士会苦修传统的人!”

        说完这些话,帕尔曼束手站立,等待低阶修士们的回应。

        对于帕尔曼的决定,低阶修士们反应不一。有人兴奋地脸上泛红,有人解气地握紧了拳头,也有人不声不响地低下头思索,还有人麻木不仁地和先前一样木立着摇头,而更多的人在最后一句话的号召下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梁,一个病弱的老年修士更是忘形地合拢了双手。

        “你这是分裂!”鹰钩鼻子修士第一个从震惊当中恢复过来,他敲桌拍案,慷慨陈词,但是却无法挽回帕尔曼和众多低阶修士坚定不移的去意。

        “多么可怕的念头,帕尔曼修士,我会为你头脑中的疯狂想法而感到悲哀。”第二个高阶修士边摇头边说起了黑衣修士们关于不可以背叛修会的种种古训,语气虽然不像第一位那样激烈,但是处心积虑和选词慎重并没有使他达到和上一位相同的目的。

        最后开口的是莫奈会长,他首先将手捏的法槌敲了又敲――这次听来可没有先前那样有震慑力和信心十足了――随后他拉着恼人的的长调慢吞吞地讲到:“如你所愿,帕尔曼修士。你和你的无偿支持者将获准离开修会,你们可以到府库去领回你们入会前交出的随身物品,同样的,修士会赋予你们的神圣物品也必须回到原来的主人手里!”

        “包括你们的黑衣。”油滑的修士不失时机地点明莫奈会长的险恶用心。

        对于黑衣修士会的修士们来说,黑衣就是他们的象征,恬淡坚忍,与世无争,几个世纪以来他们在黑色的外袍下面锤炼着同样的心。现在要让他们被迫脱去这信仰的颜色,实在可以说是大过任何苦行的惩罚,一度欢呼雀跃的低阶修士们沉默了下来。

        帕尔曼再也没有说话,他似笑非笑地把莫奈以及他的两位有偿支持者看了又看,直到莫奈开始感觉浑身不自在。接着,帕尔曼以嘴角的一抹微笑结束他们的谈判,不作任何表示地转身离去。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帕尔曼推开议事堂的小木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门的那边传来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几乎是发生在同时,就像事先商量好一样,低阶教士们从旁听的队伍里三三两两地走了出来,一语不发地循着帕尔曼走过的足迹离开议事堂,莫奈无论怎样喝止都不管用。就这样,黑色的长队通过狭小的木门,保持着同样的行走速度跟随在帕尔曼身后,有秩序地运行着。当议事堂内的人数终于不再减少时,莫奈气恼地发现剩余的修士已经不足原来的三分之一了,一想到这个消息传开后,其他未来旁听的修士将会走掉更大的比例,莫奈就忍不住把槽牙来回猛嚼,倒是那个油滑修士的一句话及时浇熄了莫奈的怒火。

        “帕尔曼走掉并非是很大的损失――五十来件袍子值不了几块金币,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向拉何尔要求更多的补偿……”

        莫奈的脸上立刻就有了喜色,但是一想到拉何尔方面的补偿,他现在又觉得议事堂里剩下的二十来名修士人数太多了。

        走出那令人气闷的小房间后,帕尔曼带领修士们站到了修会大门前的一片宽阔的草场上。虽然一切准备停当,但是帕尔曼并不准备立刻出发,他有意让修士们在这块曾经辛勤劳作过的土地上停留片刻,以此作为最后的告别。

        帕尔曼自己也需要这段时间。

        高山,青草,飞翔的雄鹰,吵闹的知更鸟,每一个拨动数珠的清晨,每一个洒下汗水的正午,每一个颂读经卷的月夜。

        数不清的回忆将被抛落在这块土地,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修士躺在田野里过夜,甘愿充当小动物们的温床,而这片曾经被辛劳的臂膀开拓出来的麦田也将被不事稼穑的享乐修士接管,它们的命运将是彻底的荒芜。

        只有天空上悠悠飘动的云将依旧。

        “哒哒、哒哒”

        这群恋土的修士被由远及近的的马蹄声唤回现实,帕尔曼警觉地踩上一块垫脚石,望见远方这支规模不小的队伍是由骑士和马车组成,为首的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这个白甲骑士一马当先,第一个跑到了帕尔曼跟前。

        “回答我,修士,眼前的这个修道院是否就是‘黑衣修士修士会’?”来者怀着难以掩饰的优越感开口问道,长途跋涉似乎没有使他和座下的栗色马一样疲劳。

        “不,”帕尔曼没有先去打量这位自命不凡的骑士,他首先回答对方的问题,“准确地说,你称呼这座修道院的名称在一刻钟前还是正确的。但是从现在开始,所谓的‘黑衣修士修士会’指的是现在站立在修道院外面的我们这一群人。”说到这里,帕尔曼骄傲地指指自己的前胸,又向身后的修道院比出一个“请看”的手势:“而这座曾经享富盛名的建筑物连同它内部的改革家们,将会在衰亡之前的漫长岁月里被称做拉何尔教廷的伟大附庸。”

        “原来是这样。”骑士像是很感兴趣地点点头,并没有进一步问下去。

        这时帕尔曼才注意到白甲骑士的过人之处:他的脸孔让别人很难不怀疑他的性别,而盛气凌人的态度和那支由于说话而不得不拿在手里的白玫瑰更是这张面孔的绝佳陪衬。帕尔曼觉得眼前这个骑士与他听说过的一个形象逐渐重合在一起了。

        “你是拉何尔最高军团长,索斯朗?”帕尔曼的问话中立刻多了几分敌意。

        索斯朗没有开口承认,他仅仅微颌点头作为回答。

        车队和马匹卷起的滚滚尘烟在这个时候扑到面前,停在修道院周围开阔地的方阵足有一里长,半里宽,二十列骑兵纵队众星捧月般拥簇着三驾首尾相接的马车。帕尔曼注意到第一架马车上面放的是接收仪式上将用到的法器,诸如节杖、荆环一类的东西;第二架马车上放着一块巨大的石碑,用油布盖着,只露出一角,帕尔曼猜测那上面一定早已写好了“某年某月某日,歌若肯的追随者由分别重又相聚……”这样的陈词滥调在每一次接收典礼上都不会缺席,刻着大字的石碑一定会被立放在修道院中庭,用来证明教廷的直接管辖权;在石碑后面的就是最后一架马车了,这架马车的样式最华贵,装饰最用心,帕尔曼吃惊地看到,在镶金流苏天鹅绒的黑色帆幕下,那个黑色的长方形赫然是一口棺材!

        “怎么回事?”帕尔曼一时没能猜透索斯朗的用意,对于拉何尔教廷的不信任使他问出了下面的这些话。“这具棺木里面装的是什么人?要知道只有德行出众的圣徒才有资格在黑衣修士会的圣墓里下葬。索斯朗呀,你可不要因为富人的钱财而让圣墓的名字蒙羞!”

        索斯朗缺乏耐心地转动眼珠,再次打量眼前的黑衣修士:反射阳光的光头,炯炯有神的棕色眼睛,以及下巴上并非有意蓄长的几根稀稀落落的山羊胡,最让索斯朗不能接受的是在这个修士的的额角上面竟然还挂着两小块污泥,接下来索斯朗更从修士的嘴巴里面闻到了西尔酒的味道。

        “你有什么资格发问,不守戒律的懒散修士?歌若肯不会承认你们,你们将和伪善者一道在地狱的第一环受苦。”索斯朗手里抓紧马缰绳,在鞍座上面摆正了坐姿,尖刻地向帕尔曼发难。

        “你以为酒可以麻醉内心吗!”每当帕尔曼心爱的酒遭到刁难,他总是会有数不完的话题要讲。另外,和教廷的人争个胜负,至少可以让他感觉舒服一点。“与酒这种可爱的饮料相比,暴怒和无度才是毒药,让肉体腐烂的不是酒而是权力与私欲!真理和喝酒是可以共存的,就像理智和热情可以共存一样。而且据我所知,剑圣迪姆丹马斯也是一个有名的酒鬼……”

        “停止你酒后的胡言乱语!”索斯朗厉声驳斥道,“迪姆丹马斯是一个异教徒!你竟然借用一个异教徒来遮掩你的罪过,要知道……”

        “要知道像拉何尔教廷那样到处去指认异教徒的方式早已背离了歌若肯的本意!”在索斯朗打断帕尔曼的话之后不久,帕尔曼也不客气地打断索斯朗的话,“每一个善良的人都应该在歌若肯的羽翼下得到庇护,你也不要忘记,是你所说的那个异教徒在霸者之战中拯救了世界。”

        本来争论到这里就可以停止了,但是索斯朗不肯低头的禀性似乎要使他将这场关于酒的讨论无限制地延续下去。

        “笑话!迪姆丹马斯拯救了世界?没有拉何尔的支援,迪姆丹马斯孤身一人能做什么?……我怀疑你是否是一个真正的歌若肯信徒,无名修士。如果提到[霸者之战]中起关键作用的人物,首先应该想起的是――”

        “霸者之战的转折点是拉何尔血战,而历史将不得不把这个逆转的钥匙交到拉何尔两代教皇手中,是他们让暗之王首次尝到了挫败的命运。”帕尔曼像背书一样念出如上的句子,“教廷要所有人都共用一个大脑思维,首先从黑衣修士会开始对吗?还有,我不叫无名修士,我是德・帕尔曼鲁高斯,朋友们称我为帕尔曼,而你可以骄傲地称我为不合作者。”

        索斯朗终于下决心不再与这个滔滔不绝的不合作者继续争论下去,他及时改换了话题:“让开路吧,修士,你这次必须合作。你一定不知道之前你所提过的、可能会玷污圣墓的这口棺木的主人是谁。让我来告诉你,他就是世人的典范,[霸者之战]的英雄,拉何尔无可争议的统治者――教皇肯赛思!”

        一听到肯赛思这个名字,帕尔曼身后站立的黑衣修士们感到非常吃惊,而帕尔曼自己就更惊讶了。一个月以前,帕尔曼的教友刚刚寄过一封信给他,信上说到了一些关于拉何尔城的事情,最后还提到教皇肯赛思非常健康,可以与上任教皇相比。可是一转眼人们就看到了成殓教皇的棺木,难道他不是自然死亡吗?

        “非常令人痛心,教皇像他的前任一样死于暗杀。凶手是一个叫做宾布的冷血动物,恐怕在这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索斯朗作出为教皇悲哀的样子,把身后的送葬队伍指给帕尔曼看。“宾布是一个精通魔法的疯子,为了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竟然使用禁忌魔法[末日启示录]炸毁了整个教皇大厅,几乎没有人从这场灾难中侥幸还生……五天前拉何尔的军民为教皇举行了盛况空前的送葬礼,我们不会在邪恶的面前屈服,每一个教团骑士都发誓为教皇复仇,我想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魔法刺客……同十年前一模一样,这次可没有七英雄挡在他前面了。”帕尔曼自言自语,他看着面前超过规模的送葬大军,发现队伍当中有很大的一部分是所谓的誓死为教皇复仇的教团骑士,这些骑士全副武装,神情严肃,但是帕尔曼对索斯朗的话仍然半信半疑。而无论何时听到“七英雄”这个字眼,索斯朗总会像被针刺到一样皱起眉头。

        在帕尔曼与索斯朗的整个谈话过程中,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帕尔曼那边的黑衣修士是出于对帕尔曼的尊敬,而教团骑士们则是由于对索斯朗的畏惧:自从教皇肯赛思遇害以后,索斯朗对待部下越来越残忍了。

        索斯朗不再同帕尔曼说话,他打了一个手势,停滞的大军便重新开始行进,队伍的阵列稍稍错开,以便让仍站在原地的黑衣修士们可以从队伍尾端漏过去。索斯朗轻勒马缰让坐骑放慢脚步,逐渐回归到队伍里面,与肯赛思的棺椁并肩而行。

        帕尔曼怀着种种疑问打量从自己身侧走过去的骑兵队,又带着种种猜测目送他们离开。帕尔曼忽然发现这些骑士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刚刚失去领导者的忠心下属,反而像是受到鼓舞,即将冲锋陷阵的无畏战士。联系近些日子所听到的传闻,帕尔曼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给我酒杯……对!我发誓我看见了!一只山羊蹄子的魔鬼!舌头分叉,头上有两只角,我看见它的时候就像我现在这样清醒,那时候它正从教皇厅那边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吾友,就像所有的召唤师一样,我惊喜地发现自己可以从魔域召唤出一些低等生物,尽管这些生物目前十分弱小,无法影响胜负的天平。但是这仍然是一个值得关注的改变,要知道在几年前这还是完全无法做到的事情。然而我十分清楚这对于你――一个歌若肯的追随者来说并非是一个好消息,这意味着曾经彻底断绝魔域侵扰的四神柱封印已经出现了裂痕,魔域来往于人间的通道被再次开启,如果任由裂痕扩大的话,不久以后就会有超出常识的生物被召唤出来。原因何在?根据我菲薄的知识,我只能告诉你人世间的平衡已经被打破,也许西方尽头的欲望之柱已经像一万年前那样开始倾斜……”

        “我是得到了一些手稿,我以为这些上古的羊皮卷记载的是一个可以让我变得同拿慕鲁一样富的藏宝地点,但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古玩鉴别家随随便便地按他们的意思把我的财宝丢下了无底深渊。他们告诉我这是[黑夜之书]的残片,并且睁大眼睛张大嘴巴来表示他们的惊讶,他们还不厌其烦地对我唠叨,说这本魔鬼之书再次出现是不祥的征兆,更有一个路过的魔法师告诉我从这几张黑乎乎的玩意儿上面可以整理出早已被遗忘的黑魔法……”

        “毫无疑问,恐惧和苦痛之王又回到了这个世界,混乱的主人谢伊因始终不忘成为人类永远的敌人。就像波沃脱・德比司所说的那样,恐惧之石和苦痛之石已经重新开始散发诱惑的光芒,更糟的是原罪者会在谢伊因的干预下挑选自己的继承人,一切都乱成了一锅粥。如事前所约定的,我会与波沃脱一起去拉何尔调查整件事情的起因,以诸神的名义。时间仓促,在这封信里我只能说这么多,我想下次见面时会告诉你更多关于这件事的情况。当然,如果我还活着的话……”

        对,一切矛头都指向拉何尔,指向教皇,收买黑衣修士会目的何在?索斯朗带来的人马更像是一支常备军,我在他们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哀伤,难道……教皇并没有死,离开拉何尔城只是因为他们的秘密已经被人识穿,而转移到这个偏僻的修道院,目的是为了继续他们那不止一个人向我提起的黑魔法实验?驻扎在肯赛思空有其名的墓穴旁边,进而接管整个修道院,作为避难所和黑暗扩张的大本营,这个主意打得多妙!

        这时,运送肯赛思灵柩的马车行进到了帕尔曼身旁,马车另一侧索斯朗正无所事事地拨动自己的紫发,棺木在颠簸中发出咯咯的响动,似乎并未上钉。

        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在帕尔曼脑中升起,帕尔曼马上把它付诸行动,他在任何人都没有防备的时候一纵身跃上马车,以任何人都来不及阻止的速度一把推开了肯赛思的棺材顶盖。

        一柄又细又长的剑已经掠上了帕尔曼的肩头。

        索斯朗盯着胆大妄为的不合作修士,像眼镜蛇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默不作声,也无动作,帕尔曼同样僵直的身躯与之组成了一幅奇特的画面。

        帕尔曼没有十分在意索斯朗搭在自己喉部的长剑,因为游走在他全身的神圣火焰随时会准备迎击,将钢铁融化,他把眼角的余光扫向脚下。棺盖已经被掀开一角,可以看到放在里面的尸骨。帕尔曼只一眼就看见了被烧得焦黑、难以分辨身份和年龄的男子的面孔。“这并不能证明肯赛思的死亡。”帕尔曼想,但是在男子头部上方放置的黄金法冠立刻就打消了帕尔曼对死者身份的所有怀疑。

        肯赛思不可能离开这顶权利之冠,能从教皇的头顶把它摘下来的只有死神。

        达到目的的帕尔曼已经对棺木不再感兴趣,现在他觉得索斯朗引而不发的长剑令他很不舒服,于是他一缩脖子矮身跳下了马车,而没有索斯朗的命令谁也不敢对帕尔曼有所举动。

        索斯朗看着帕尔曼旁若无人地离开,坐在高头大马上对此不作任何阻止。他放过帕尔曼绝非是出于仁慈,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在那一瞬从修士眼中看到了坚定的信仰之色,索斯朗不会冒险和一个强大的神术释放者面对面地交手。

        在远离了黑衣修士们,将帕尔曼甩在后面很远之后,索斯朗拨转马头,在一个全身都裹在红斗篷里的亲信马旁停下,压低了声音吩咐他:“去找机会干掉帕尔曼,记住,要秘密地干。”红色斗篷里的人点了点头,悄悄地离开了队伍,骑着快马向另一个方向跑远了。

        在亲信领命离去后,索斯朗把目光投向“黑衣修士修士会”的正门,在那里,莫奈正带着他的一干部众毕恭毕敬地对拉何尔教廷表示忠心。看到那个莫奈会长像一名贪婪的商人一样来回搓着双手,索斯朗高兴地了解到自己又多了一条可供驱遣的狗。

        #22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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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亡魂之歌

          ――

          “轧轧轧轧――”厚重的大门在肯赛思面前依次敞开。三层铜门,三层铁门,三层金刚岩大门,在被熊熊火焰包围的九重大门之后就是那幽暗深沉的地底世界。

          肯赛思漫无目的地向前,没有注意到两个手握三叉戟的蛇身女妖在他身后把大门重新关起。当遍地蒸腾的烈焰映红了他那银色的双眸,肯赛思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一个充满罪恶和痛苦的地方。

          地狱第一层:岩浆死地。

          正如它的名字一样,这里是焚烧和腐烂的领域,在干涸焦黑的大地上面布满了红色的裂痕,裂痕中间有火焰不停向外喷射,即使是经过沙漠考验的仙人掌和完全不需水分的酒藤花也无法在这个地方抽出它的第一只嫩芽。

          然而有一群人不得不在这岩浆死地上忍受酷刑的折磨。

          也许他们生前是大法官、国王、将军,但在这个被诅咒之地他们无一例外地同高利贷者、骗子和强盗的灵魂一起接受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神罚。这些人赤身露体,他们的身体瘦得形同骷髅,而腹部却异常地凸出,鼓成一个圆球,他们的眼珠深深地陷在眼窝里,除了可以吞咽的食物以外,他们对一切都视而不见。火焰烧灼他们的皮肤,让他们坐卧不宁,天空上没有太阳,取而代之的是永不停息的暴风雨,雷电交加之中不断有碎尸被从云端抛落。于是这些饥饿的灵魂立刻像饿狗一样扑上去抢食,一点也不曾想到这些尸体很可能就是他们在人世间犯下罪孽的肉身。为了比别人多得到一丁点腐肉,这些受难者经常大打出手,甚至互相啖食。

          一见到衣着华贵的肯赛思,灵魂们立刻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像尘世的乞丐们一样伸出双手,希望从肯赛思那里得到哪怕是半粒米那样少的恩赐。但是肯赛思只是厌恶地挥动袖子,又像对待人世的乞丐一样把他们赶开。在灵魂们惊惧而怨愤地四散爬开后,肯赛思又重新踏上他身不由己的旅程。

          一路上,肯赛思见到了许多只在书籍上见过的奇特动物和凄惨景象。地狱犬曾经对肯赛思张开血盆大口,用三个喉咙发出低沉的嘶吼,警告说要将这个胆敢踏入它狩猎领域的冒犯者撕成六半。对此肯赛思不加思索地骂道:“滚开,你这看门狗!”不知为何,三头地狱犬低吠着,不甘心但又无可奈何地就此结束了对肯赛思的恫吓。接下来,又有一队人面鸟从头上飞过,它们一个接一个地俯冲下来,试图用铜铸的爪子将肯赛思抓上半空,就像它们随心所欲地对其他鬼魂所做的那样,然而当人面鸟看到恐惧之核发出的诡异多变的光芒后,它们也都无声无息地退却了,逃离的速度比地狱犬还要快上许多倍。

          走上九层蜿蜒盘亘的黑色石阶,一座华丽无比的宫殿巍然展现在眼前。狂欢之都――这座黑色的城堡,第一层的中心,依山势而建,险要挺拔,熊熊火光映衬着它坚实的外壁。肯赛思看到狂欢之都的每一个窗洞都忽闪着昏红色的烛光,在狂风暴雨中摇曳不定,活像一个可怕的、蹲坐着的百目巨人。

          越接近狂欢之都,饥饿的觅食者就会越来越多,他们等待在魔鬼的宫殿外面,期望能从狂欢之都倾倒出来的污秽垃圾里头翻得一些少得可怜的食物,尽管经常有不走运的灵魂被魔鬼们用铁叉叉住脊背,放在火焰里烤焦,仍然有为数众多的灵魂知难而上,继续从事这项不怎么崇高的事业。

          每当受难者第二次死亡,从他们的身体内部就会长出红色的肉虫,这些巨大的蛆虫四处觅食,盲目地继承死者未竟的使命。

          站在狂欢之都那用堆积如山的头盖骨装饰,用鲜血染红的朱色大门前,肯赛思的思维开始逐渐恢复。他的第一个动作是下意识地摸摸头顶,然而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头上的法冠已经不见了,只有稀疏的白发散披在脑后。这一打击令他心情十分沉重,他茫然回首,看到在远处,悬崖下方,地狱四大水域蜿蜒交错,恨海、叹湖、愁河、忘川,就像人世间的苦难一般,不知疲倦,心满意足地缓缓流淌着。

          一双白色的翅膀突然闯入了肯赛思的视线,在他右边离地面不高的位置,竟然漂浮着一位圣天使。

          天使没有性别,不过这名圣天使的外表显然是一位举止高雅的女性。

          她一身白衣若雪,有金黄色的光芒从她身体内部透射出来,清晰透明、盛满理解和宽恕的眼睛如此平和地回望着肯赛思,似乎对肯赛思身上带有宗教意义的长袍感到微微的惊讶,同时也为其身处的悲惨境地发出无声的叹息。与圣天使的目光相接触,让肯赛思感到莫名的巨大压力,再有,就是升腾而上的愤怒。

          “你难道不知道这里是岩浆死地吗?罪恶的大本营不欢迎长羽毛的家伙!”肯赛思完全不顾自己教皇的身份,非常无理地指着圣天使说道,“你应该是生命女神柯由卡的使者,赶快回到光辉牧野去,只有在那里你才能得到她的庇护。快走!你这该死的迷了路的鸟!”

          “我没有迷路。”圣天使如先前一样平静地回答他,“我在这里救赎悔改的灵魂,这是我的创造者赋予我的使命,几百年来我一直在此巡游,经过我的手重返正途的灵魂不计其数――要知道魔鬼们没有权利,也没有能力主宰地狱里的一切。”

          肯赛思听完这些话,才注意到圣天使的右手掌中托着三个发光的金色小球,那些应该就是有幸脱离苦海的悔改灵魂了。肯赛思内心里突然感到十分嫉妒,这混和了希望和胆怯的嫉妒让他半是嘲讽半是试探地问:“这些人仅仅是对同类犯下罪恶就要通过这样的苦行来偿还,如果是对神犯下罪恶,那么这个人岂不是完全没有被宽恕的机会?”

          圣天使察觉出面前这个高傲的老人内心还存有一丝向往光明的念头,她感到很欣慰,并且连忙给了肯赛思一个鼓励的微笑:“只要肯诚心悔悟,无论是多么可怕的罪恶都可以洗去,从今天开始向被你出卖的神忏悔吧,神是仁慈的……”

          “向歌若肯忏悔?”肯赛思听完这句话之后勃然大怒,愤怒的火焰遮蔽了他内心中仅有的一寸天空。他食指前伸,一道墨绿色的闪电立刻呼啸着打向圣天使,圣天使在这突如其来的打击面前躲避不及,她哀叫一声,身体化作一缕光辉消失不见,只有几根洁白的羽毛掉落在熔熔火海之下,统统被烧成灰烬。

          肯赛思知道圣天使没有死,她只是用这样的方式回归了云端天国。肯赛思余恨未消,他狠狠地咬了咬牙,握紧了手中的恐惧之核,像是要让天上地下的神灵恶魔都听个清楚一样大声喊道:“如果要我再向歌若肯屈膝投降,我宁愿选择昂首挺胸,为地狱效劳直至这个世界的终结!”

          肯赛思头也不回,大步走入了狂欢之都。

          狂欢之都的中心,一个被称做阴谋大厅也叫群魔殿的地方,大大小小的魔鬼正在召开一个恶魔大会。由于会场的空间非常广大,有些魔鬼距离很远,难以听清彼此的问话,于是他们竟然使用肛门充当号角来传递信号和交换意见,这种难以模仿的通讯方式所产生的副产品就是满会场令人掩鼻的恶臭。当然,恶臭是对魔鬼以外的生物来说的,这些臭气对魔鬼本身来说反而如同夜兰花一样芳香扑鼻呢。

          外围的魔鬼或坐或站,一个挨着一个将群魔殿挤得水泄不通。比较宽松的内圈里面席地而坐的则是比魔鬼更高阶层的恶魔。这些丑陋无比的家伙一个比一个凶恶,而其中最凶恶的一个正指手画脚地高声对其余人喊道:“家伙们!就像一万年前我说的那样,我们来继续研究进攻地面的计划……”然而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一万年前并没有一个面目严厉的老人在这时不打招呼地闯入恶魔的宫殿。

          肯赛思走了进来。

          于是上面提到的一幕幕丑态都不可避免地被肯赛思看在眼里:魔鬼们互相挤眉弄眼地打着招呼,把五官弄得七扭八歪,有些魔鬼抠出自己的眼珠当作弹球在手里抛来抛去,有些魔鬼说一句话吐一口痰,还有一些魔鬼旁若无人地随地便溺。这样的景象着实让肯赛思吃了一惊,他实在有些不愿相信也不能相信他所看到就是地狱的真面目。他几乎立刻就把心中所想的说了出来:“难道我面前的家伙就是与天堂作战的地狱群魔?为什么在我看来他们的形象如此龌龊不堪?我又怎么可能会是他们中的一员?如果进入地狱第一层就必须选择成为这种粗俗丑恶的形象,我宁愿下到更底层的熔岩之河遭烈火焚身,或是在战争领域面对狂战士那冷酷无情的铁剑,为了保有尊严和身份,我甚至不惜于到第四层冰川冻原去忍受五万年的寂寞与寒冷!”

          对于肯赛思的突然闯入,群魔殿内的反应不尽相同。一个低微的魔鬼首先跳起来,指着肯赛思的鼻子喊道:“喂!这是哪里来的糟老头子?他身上那件洗过的袍子让我无法忍受!如果他不肯撕烂衣服,并且将头发和胡子抹上污泥的话,那就让他滚回原来的地方去,他只适合与其他的鬼魂一道儿大嚼尸体!”话音刚落,立即就有一些魔鬼跺脚表示赞同,他们同时,但是并不整齐地喊道:“滚开,老家伙!滚出去,老乞丐!”魔鬼们纷纷对肯赛思扮鬼脸,吐舌头,拍屁股,一时间群魔殿内乌烟瘴气,要多乱有多乱。

          肯赛思面色死灰,他不立刻发作只是因为他注意到地位较高的恶魔们正在彼此交谈,对自己的到来仍未明确表态,他们的意见将是地狱的最高意志。

          虽然数目极少,但是躯体庞大的恶魔占据了群魔殿内的主要空间。恶魔与魔鬼在身材上的区别就像是巨人之于人类。恶魔们肤色各异,而不像魔鬼那样是清一色的红色,恶魔们的角有四只、六只之多,而不像魔鬼们只有一对山羊的角,他们的一切特征都在说明他们与周围那些无礼放肆令人不齿的的家伙有着非常的不同。

          “都给我住嘴,否则我就把你们扔到太阳上去!”最为凶恶的那个恶魔突然一个大嗓门盖过了所有的魔鬼。魔鬼们像受惊的猴子蹿回树上一样急忙逃回了自己原来站立的位置,并且捂住嘴巴,连大气也不敢出。

          接着,这个恶魔把他那张被许多鬼角和犬齿刺穿的脸转向肯赛思,以主人的姿态说道:“欢迎光临地狱,同为我主效劳的肯赛思伯爵,祝贺你从此逃脱了被奴役的命运,仅仅为了这一点我们就该举办一次庆典!哈哈哈――就让地面上的无知者为他们可笑的罪过忏悔去吧,我们可是要狂欢!”

          恶魔越说越起劲,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从这笑声当中隐隐听得到刀剑的撞击和战马的嘶鸣,仿佛恶魔的喉咙深处潜藏着一处远古的战场。即使一百万只乌鸦同时张开嘴巴,叫出的声音也不会比这更刺耳难听,连魔鬼们都因此捂住了耳朵,呲牙咧嘴地作出许多怪样子。肯赛思感觉到脚下的地面一阵摇晃,狂欢之都也在这笑声中微微震颤,仅凭这个嘶哑浑浊的声音,肯赛思就可以断定这个恶魔在这狂欢之都中的领导权。

          假使换作别人,一定会认为这个大笑不止的恶魔就是混乱支配神谢伊因本人。但是肯赛思十分清楚,这个恶魔只不过是谢伊因的一个部下,七十二柱恶魔中的第一柱――大恶魔德戈佩斯!

          至于谢伊因本人,这个背叛天父的昔日神明,时至今日还被囚禁在地狱的最底层,无法离开。与其说地狱是谢伊因的宫殿,不如说是谢伊因的牢笼。传说一万年来谢伊因都在怨忿地诅咒自己的父亲和兄弟,并且焦急地等待预言中的解放之日。谢伊因拍动翅膀而吹起的寒风将第四层变为一片冰原,他呼出的怨恨气息使第三层的狂战士们杀戮不止,而无时无刻不在熊熊燃烧的怒火让第一层和第二层饱受烈焰炙烤焚烧。

          “我到地狱来不是为了饮酒狂欢。”肯赛思阴沉地回答德戈佩斯。

          “是这样吗?那简直是太可惜了!”德戈佩斯咂着舌头“啧、啧、啧”,随后他又伸出一只爪子,用长长尖尖的指甲指了指头顶,咧开嘴巴向肯赛思建议:“也许你更喜欢工作,新到的伯爵。听好,我知道在我们上方,也就是[林勃]边缘地那里有一个叫做哈克瑞尔的法师灵魂。他是中立派的绿戒法师,他生前所做的好事不足以让他天堂,同样他所做的坏事也不足以令他下地狱。而我知道你和他很熟,那么去吧,去劝说他下到地狱里来,成为我们中的一员!这样一来我们的力量就会更加壮大,而这对于谢伊因大人同样有利,因为地狱里容纳的灵魂越多,他的力量就会越强,总有一天谢伊因陛下会带着我们重返地面!”说完他的计划,德戈佩斯又冲肯赛思摆摆手,催促他道:“快去吧,成功的话我奖赏你。”

          肯赛思无动于衷,他仍然阴沉着脸说出自己心中所想:“我到地狱里来并非是为了做说客。”

          “那你究竟想干什么!难道你打算对我发号施令?别以为你可以把生前的权力带到地狱里来!”德戈佩斯终于用尽了自己存货不多的耐心,他对肯赛思大吼起来,同时站直了身子,群魔殿里的空间立刻变得狭窄起来,德戈佩斯宽大的臂膀几乎要撞到天花板上。他双拳紧握,像开出去的一辆战车,迈开山一样的巨步朝肯赛思走去,挡在他前面的小鬼知趣地让开了道路。

          “轰――”,一双比肯赛思的身体还要大出几倍的脚落在了他的面前,肯赛思抬起头――只有这样他才勉强可以看到德戈佩斯下望他的眼睛。周围有许多事前就对肯赛思心怀不满的魔鬼开始吵闹起来,他们低声交谈着,希望德戈佩斯一脚把肯赛思踏成肉泥,但是在德戈佩斯开口之前谁也不敢对肯赛思下手,恶毒的猜测是他们打发时间的唯一方法。

          这时德戈佩斯已经从背后摘下了双刃斧,他用那柄巨型的斧头在肯赛思的头部上方比来比去,似乎在考虑从哪个角度下手。肯赛思听见德戈佩斯对自己这样威胁:“告诉我是什么让你如此狂妄自大,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也许我的斧头可以帮你,嗯?”

          正如大恶魔所说的那样,肯赛思将德戈佩斯视若无物,接下来他甚至转过身去背向德戈佩斯,这相当无礼的举动引起了魔鬼们的又一阵骚动,但是肯赛思毫不畏惧,他傲然宣布:“换一个更有资格的人来同我谈!”

          听到肯赛思的狂言,德戈佩斯终于忍无可忍,暴怒的恶魔挥起手中的巨斧,以泰山压顶之势向肯赛思劈去。

          但是那柄斧头在半路上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惊恐爬上了德戈佩斯的脸,大恶魔吃惊地看着肯赛思手中闪着黑色光芒的一块水晶,魔鬼们傻了眼,只能一动不动地呆呆站着,像是被冻结了一样,恐惧之核在群魔殿内掀起了极度的恐慌。

          大恶魔一个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手中的巨斧飞了出去,将几个躲避不及的魔鬼砸在下面动弹不得,还有一个魔鬼被斧刃碰掉了腿,正哭丧着脸在断腿处涂上口水,试图把残肢再沾上去。

          “我要同你谈判,谢伊因!”肯赛思说话的同时松开了手,而脱离了掌握的恐惧之核漂浮在半空,缓慢旋转着,片刻后又喜悦地震颤起来,发出巨大的蜂鸣声,似乎为事隔万年又重新回到地狱而感到无比欢畅,一个声音慢慢苏醒过来了。

          魔鬼和恶魔们都知道这是混乱支配神要短暂降临的征兆,身披甲胄的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甲,赤身露体的则抱住自己的脑袋跪成一团,一时间大大小小的魔怪统统拜服在地,一万年来争吵不止的群魔殿里首次寂静无声。

          苦痛之核超越遥远的空间,将远在第五层罪恶渊薮的谢伊因的声音带来群魔殿。那浊重无比的声音狰狞可怖,似耳语,又彷佛嘶喊,既有且无,既大且小,模模糊糊,朦朦胧胧,仿佛里面有一百头狮子在互相撕咬,一千只豺狗在不停狂吠,一万张嘴巴在大声争吵。混乱,亘古以来就是这声音的统治者,而支配混乱的,便是这声音的主人暗黑神谢伊因。

          “听着,我的仆人!……我喜欢罪恶……”

          这就是暗黑神的开场白,直接而又逻辑不清。

          “回答我的问题,投身黑暗的人……是什么原因让你把恐惧之心唤醒?”

          肯赛思试图咽下一口唾沫湿润嗓子,但是却没能办到,地狱里的鬼魂已经不像尘世中一样拥有肉体,肯赛思感到口干舌燥的原因是由于心灵上的恐惧,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在地狱里面对混乱支配神。

          “我要求重返人界!”肯赛思终于鼓足勇气对混乱支配神讲出他的愿望,为了打动谢伊因,肯赛思强调他的理由,“如果你让我回去,我保证会让更多的人下地狱,这样你的力量就会如愿地越变越强――怎么样?一个对你我都有利的建议,有什么理由……”

          “不行!”谢伊因爽快地拒绝他的追随者,“仅仅是这样还不够,还不够……我已经拥有了你的灵魂,一个强大的灵魂抵得上一万个软弱的灵魂,正所谓‘一鸟在手胜于十鸟在树’,我怎么可能轻易让你离开呢?”

          “我……我把恐惧之核带来地狱,难道还不足以换得一个重生的机会?”肯赛思沙哑地问,声音微微颤抖着。

          “哼,跟我讲这些毫无用处!”谢伊因干脆利落地开出他的条件,“如果你真的希望回到地面上去,那么就得全部按照我说的做!”

          肯赛思明白,无论谢伊因的要求是什么,他都只能答应。

          当你被欲望所控制时,就是被谢伊因所控制。

          #22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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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珍妮芙和世界熊

            ――

            亚西顿城管辖的一个小村庄。

            一个城里来的木匠正在向围观的人群吹嘘自己的手艺如何高超,他指着刚刚钉好的一堵篱笆说:“睁大眼睛瞧吧,乡巴佬们,这才称得上是一段篱笆,而不是把烂树桩和碎木片捆在一起的便宜货!有了这个不可超越的屏障,我担保你们的羊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被野狼叼跑了!”

            木匠正说得唾沫飞溅,不想一个农妇突然惊叫起来,打断了他的演说。木匠诧异地转过头,赫然发现篱笆那一边正冲过来一头硕大无比的白熊。

            尽管在木匠和农民面前有一道不可超越的屏障,但他们还是选择扑倒在路边,双手抱住脑袋开始祈祷。祈祷词各种各样,丰富多彩,但是最常见的一句祈祷还是呼唤生育自己的伟大母亲。

            “我的妈呀!”

            世界熊哈冬从他们身边跑了过去。

            可以预见的,这段在木匠嘴里固若金汤的篱笆在现实当中不堪一击,它就像烂树桩和碎木片一样被哈冬不留情面地撞了个稀巴烂。

            圣城伯日丁以西二十里,被称为“迷失走廊”的森林腹地。

            两个身披熊皮的猎人正在山中打猎。

            “叔叔,我们真的安全吗?对方可是个大家伙啊。”不大自信的年轻人紧张地说,汗津津的手握着标枪,担心地看着前面不远处的山洞。

            “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经验丰富的中年猎手从鼻子里面哼出来,向自己的侄子吹嘘道,“我打熊打了几十年,从没让熊伤过一根头发,那些洞熊一个个笨得要命,我们只要在洞口点些干草就可以把它熏出来,那时我们就――嘿!哈哈哈,我打了一百多只熊,熊子熊孙都快让我打光了,再来,我就要打些更值钱,更大,更珍贵的……”

            世界熊哈冬从他们面前跑了过去。

            周围两人合抱粗的树干被尽数撞倒,带起的疾风鼓起了叔侄两人的衣服,等到哈冬巨大的背影在他们视线中消失后,余风还没有平息。

            两个猎人傻呆呆地站着,有好半天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终于叔叔开口道:“孩子……咱们改行吧。”

            名义上归苏里昂管辖,但实际上由死亡和荒凉管辖的秃鹰荒地。

            一位勤奋好学的隐居法师正在他的法师塔里翻阅古籍,同时也是把自己往稿纸里面埋。

            自从一个多月以前得到关于“宇宙之声”的启示,他一直都在钻研此道,为了听到或是看到宇宙之声他不眠不休,并且多日未进饮食,整个人因此瘦得跟影子一样,尽管如此,法师还生龙活虎,毫无被饿毙的兆头。由此看来,法师的确是一种比骆驼还要有耐力的生物,如果哪个有心的国王将全部臣民都训练成法师,一定会就此解决大范围的饥荒问题,功德无量。

            每当法师看累了,他就对着小窗外面凝视一会,然后再闭上眼睛,又睁开,循环往复,似乎想看到一些在两次眨眼之间才能捕捉到的东西。

            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了“咚――咚咚――咚咚――”的奇怪声音。

            法师先是一愣,接着他发现声音越来越大,而且节奏鲜明,这使得他内心中不由得狂喜起来。法师从堆积如山的废纸堆中猛然站起,双手颤抖着,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他激动不已地自言自语:“宇宙之声――宇宙之声!它的发音是‘咚咚’,不,大概是‘嗡――嗡――’,沙坦林古代语第一个字母的发音,与婴儿的啼哭相同频率的歌唱,世界的创造之音,万物之母,生命的摇篮曲――”

            这个倒霉的法师并不知道世界熊正一头向他的法师塔撞过去,而他所听到的宇宙之声不过是世界熊那沉重的脚步。

            如果不是世界熊“哐”的一声把法师塔撞作两截,我们一定还可以欣赏到法师给予宇宙之声更多的溢美之词。

            恍然大悟的法师“唔呀”一声从二层摔了下去,他现在的心情就像被人从美梦当中摇醒一样,不过他不是像梦醒人一样坐起来,而是像遵循重力法则的石头一样落下去。

            好在由于多日的饥饿,法师早已身轻如燕,而且他还落在了厚达半尺的稿纸上面,因此没有受重伤。然而这时正午的烈日和连日的饥饿趁机袭击了他,于是他非常可怜地晕倒在法师塔的废墟上面,没能看见远去的哈冬留给他的熊屁股。

            “你到底要把我带到哪儿去啊!”在世界熊背上,几日来的狼奔彘突早已把珍妮芙颠簸得七荤八素,女佣兵无可奈何地叫道,同时紧张地抓紧哈冬的皮毛,生怕从上面摔下去。

            “你再往前跑的话,我们要跨过星辰河了!”

            珍妮芙又怎么会知道哈冬正在执行拿慕鲁的最后一个指令呢?“保护珍妮芙到安全地带,并且如果在两天内还听不到主人的召唤,那么就听命于珍妮芙这个新主人。”

            拿慕鲁自以为当日的战斗就是最终决战,如果输了,就不可能活着回去,世界熊对死人是毫无用处的;反过来,假如赢了肯赛思,拿慕鲁就准备与他的战斗生涯说再见,同样不再使用哈冬。但是事情的结果总是并非人们事前所预料的那样,总而言之,珍妮芙成了哈冬的新主人,但是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且要驱使世界熊需要相当的意志力,而珍妮芙正担惊受怕,慌作一团。种种原因加在一起,造成了哈冬现在的样子,它成了一头脱缰的野熊,随心所欲地狂奔,根本不管背上的主人作何感想。

            珍妮芙只好由着它的性子。

            #22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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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地底王国

              ――

              无论何时看去,星空总是浩淼无限,她黑暗的底色似乎生来就是为了隐藏某些秘密。群星,像太阳的碎片般,散落在宇宙的每个角落,并且将在人类的短暂历史中始终闪烁。

              像这样静静地遥望星星的运转,阿洛尔记得最近的一次是在十六年前,一个与杜默大军决战的前夜,那一次拿慕鲁告诉了他许多星星的名称。而在那之后,圣武士的责任和复仇的使命一度压得他透不过气来。而现在,即使只是短得不能再短的一瞬,阿洛尔卸下了灵魂的车轭,仰望星辰,允许带着银色尾巴的流星滑过他的眼瞳。

              阿洛尔身处的地方是一个地底岩洞,斜倚在洞口旁可以看到头顶大裂痕之上的漫漫夜空。钟乳石和石笋组成了凸凹不平的地形,不时有清水渗过上方稀松的岩层滴下,打在岩洞的底部,“啪”地一声,发出悠远的美妙音色。也许几个世纪以来,这水滴的节奏不曾改变,如果不是因为人类的到访,它也将一直如此,不被打扰、也没有听众地独自演奏下去。

              阿洛尔聚拢双手,接取这宝贵的淡水,好用它来湿润自己干燥的喉咙。

              七天了,他们就是依靠这样稀薄的养分活下去。

              当日,教皇大厅在死灵的围攻下化为废墟,而阿洛尔三人因此掉入了大地的缺口。他们掉落得如此之久,不禁让人想起传说中谢伊因和背叛天国的黑天使们被从云端打落地狱,一直坠落了九天九夜。

              这趟身不由己的旅程并不会让人感到孤单寂寞,无论你是否愿意,巨石、碎石和干尸、腐尸,这些不知疲倦的旅客始终与你为伴。拿慕鲁就曾经被迫和死尸拥抱在一块,尽管这位可靠的伴侣也许会帮助老冒险家安全着地,拿慕鲁还是宁愿一个人掉下去,哪怕被摔成西红柿沙拉。

              谁都没有想到被肯赛思禁锢的亡魂拥有这样恐怖的破坏力。为了冲破灵魂的牢笼,他们所释放出来的怨恨能量引发了大爆炸,爆炸的威力不啻于一个[末日启示录]魔法。这样巨大的破坏力彻底毁掉了整个教皇厅,周围的几栋宗教建筑也遭波及,有很多圣职人员在这场灾难中伤亡。爆炸过后,教皇厅不复存在,在它原来驻足的地方只留下了一个无底洞,所有见到的人都认为那里通往地狱。

              无论地面上的人怎样猜想,地面下其实是别有洞天。可是假如没有阿洛尔的那舍身的神术,队伍里一定会有人已经葬身于此,无法对地下的奇景发出赞美之情了。

              虽然有很多死尸充当肉垫,但从半空掉下还是很难安然无恙。为了让拿慕鲁和宾布安全落地,阿洛尔使用了[守护]神术。这个神术的名字很普通,但是它的意图却令人肃然起敬――[守护]会代替他人受伤,将伤害转移到施术者身上!这样做的结果是拿慕鲁和宾布毫发未伤,而作为代价阿洛尔牺牲了双腿――拿慕鲁遗憾地告诉他左脚永远也无法完全复原了――对于此,阿洛尔并没有感到命运的不公,他也不去想这条腿究竟是为谁断掉的,总之,他的朋友平安无事,这就够了。

              歌若肯神术也对这条伤腿无能为力,要知道[守护]所造成的伤害是无法被神术治愈的,这就意味着阿洛尔的后半生很可能要拖着一条伤腿走路,但是圣武士并不后悔。

              只要是为了朋友所做的事,他从不后悔。

              现在阿洛尔的两条腿已经可以勉强站起来,走上两步,这样快速的伤愈速度大概要感谢地底的特殊环境,但是拿慕鲁告诫他仍要以休养为主,所以阿洛尔靠在一根石笋上躺了整整三天。

              他觉得有些躺够了,他要起来,他不能一直躺下去。

              曾经有两队魔鬼跳入这条深涧,但是都被拿慕鲁事先布下的机关陷阱收拾掉了。阿洛尔知道魔鬼是在谁的命令下,又为何而下到这个地方来――索斯朗要夺回恐惧之石。

              恐惧之石也在那场震动中坠入深渊,从那么高的地方摔落,它竟然没有破裂,现在拿慕鲁用图灵阿卡点化过的白布缠住了恐惧之石,以防大家被谢伊因的力量污染。

              阿洛尔回过脸,看到宾布仰面倒在自己左手侧。一起一伏的胸膛和均匀的呼吸证明他并没有死,只不过是在熟睡而已。但是他长达三天的睡眠和他不饮不食的状态不能不让别人替他担心。

              圣武士叹了口气,他感觉到冷,他的圣武士盔已经不复存在,星光下他裸露的肌肤布满伤疤,甚至已经分辨不出是肌肤之上覆盖着伤疤,还是伤疤上面覆盖着肌肤。

              “你很久没有怜惜自己的肉体了。”阿洛尔自言自语。

              “你是不是也同样不知爱惜同伴的生命?”

              这样想着,阿洛尔费力地站起身,用手中的圣十字剑当作拐杖支撑住身体,一步步向恐惧之石挪去。

              “你去哪里?”去勘探地形的拿慕鲁正好在这时回到了营地,他叫住阿洛尔,几步赶到圣武士旁边,兴奋地说:“我带回一个好消息,阿洛尔!在附近有一个侏儒坑道的入口,这些友善的小家伙已经同意让我们进入,他们还派出了两驾车子,我想他们就快到了!”

              拿慕鲁一口气说完,他抬起头,忽然诧异地发现阿洛尔向自己伸出一只手。

              “你要什么?”拿慕鲁迎上一步,以为阿洛尔需要搀扶,但是阿洛尔五指伸开,口中念诵道:“请赐与他们睡眠,无所不在的执法者……”

              拿慕鲁立即感到极度的困倦感向自己袭来,他身不由己地扑倒在地上,在他的响呼噜打起之前拿慕鲁拼命挣开眼皮,打着哈欠问出最后一句话:“为什么?”

              “抱歉。”昏昏沉沉的拿慕鲁听到圣武士这样回答,他眼睁睁地看着阿洛尔孤单的背影步履蹒跚地在视线中走远。

              阿洛尔曾经回头看过一次。

              “拿慕鲁,还有宾布,谢谢你们。”

              当拿慕鲁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侏儒的手推车上面了。两个灰色皮肤的侏儒从后面推着这辆平板车,紧随其后的一辆车子上面躺着宾布。

              侏儒的身高和矮人族相差无几,只是他们不像矮人那样粗壮有力,尽管如此,侏儒们的小身子骨却有着与其瘦弱外表极不相称的抗打击能力。也许不受诸神眷顾的他们早已把自己的身体进化成了一只橡皮玩具,无论你怎样摔打,怎样敲击,也永远无法把它打破。

              拿慕鲁的那辆车旁边有三个侏儒并排走在一起,其中一个比较瘦小枯干的就是他们的国王。这位国王初次见到拿慕鲁时情绪十分激动,因为侏儒王国已经足足有二十年没有客人到访了。自从斯坦提尔大爆炸以后,许多人类君主修改了他们的法律,宣布私藏侏儒的发明最高可判死刑。而许多城堡的骑士像发了疯一样攻击地面上的侏儒,把他们赶回了隧道里的老家,并且用巨大的花岗岩封堵了最后一个侏儒矿坑的出口。在这之后,侏儒们就很少与地面发生接触了。于是,为了欢迎这位二十年来的首位客人,国王命令他的臣民燃放自制的烟花爆竹,对于这一提案拿慕鲁吓得面如土色,连忙摆手阻止――他可不想尝试被过量的火药炸上半空的滋味。虽然侏儒们最后很觉得扫兴,国王还是派出了他的微型仪仗队去欢迎阿洛尔和宾布,这支队伍的成员包括国王自己、外交大臣、礼仪大臣以及四个老弱病残――其他地底王国的居民都在夜以继日地扑在他们的发明上面。在侏儒的法律里面,搞发明的时间可是神圣不容侵犯的。

              看到拿慕鲁醒来,国王停止了与大臣们的讨论,把灰色的小脸靠过来,用流利但稍嫌走调的通用语说道:“我向我的自动点烟机发誓,你是我见过的最不可理喻的人!别以为你是大探险家就很了不起,休普是否统一地面和我们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你告诉我你有两个伤员需要帮助,因为这个我带来了两辆车――可是我们费了很大力气到达后发现了什么?我们看到你们两个人睡在地上!你在消遣我们,浪费我们宝贵的时间!如果睡觉也算受伤的话,那么你就可以对我说自己没有说谎!”

              对侏儒国王的质问拿慕鲁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感到伤感,阿洛尔带着恐惧之石离开了,孤身一人。拿慕鲁明白圣武士为什么选择离开:阿洛尔意识到自己的力量不够强大,至少不能保证同伴们免于危险,而他要面对的邪恶力量又是那么大。圣武士并不怕死,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次面对同伴的死亡。或许这是一种怯懦,阿洛尔最害怕的事情是同伴们遇害,而自己仍然活着,孤独地活着,并且为了复仇把十字架捆在背后,担起更多生命的责任。为此他宁愿带走索斯朗找寻的恐惧之石,一个人踏上征途。

              “他不会回来了。”拿慕鲁想,“他想把我们留在侏儒中间,和一群与世隔绝的、专注于古怪发明的吵闹家伙呆在一起。让我们和被圣武士称做探寻,被我称做冒险,被宾布称做玩命的战斗生涯说再见。”

              “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地上人?”看到拿慕鲁忽视了自己,国王的一张小脸上五官都摞到一起,显得很不高兴。

              在国王的提醒下拿慕鲁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在侏儒的领地内惹他们的国王发火显然并非明智之举,所以拿慕鲁强打精神,装作兴致勃勃的样子要求国王继续他的谈话,但是这次轮到侏儒国王对拿慕鲁的话充耳不闻了,国王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老冒险家的那条假腿。

              “糟糕!”当发现侏儒国王正将自己的假肢当作新的研究课题的时候,拿慕鲁的心脏差点没从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他担惊受怕地看着侏儒国王在自己的假肢上左敲敲,右点点,看样子是在思考这样一块木头是以何种原理与拿慕鲁的断肢结合在一起。拿慕鲁真的害怕侏儒国王会和宾布有着相同的兴趣。

              好在聪明的侏儒国王很快就了解了假肢的原理,现在他不光是会装假肢,拆假肢,甚至能够亲手做出几个像模像样的产品出来,所以拿慕鲁的尊严算是保住了。这位刚刚解决难题的国王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一只手摩擦着自己的脸,并且因此歪着嘴巴对拿慕鲁说:“我们侏儒是讲道理的,只有你们人类才不讲道理,我想你不会因为自己的不讲道理而不让我们讲道理是吧?”

              拿慕鲁听得莫名其妙,他愣了一会儿,只好要求侏儒国王再把他那费解的语言解释一下。“您……您对我说什么?”

              “我是说――你们要讲道理!”国王撅起小嘴生气,他一顿一顿地说道,“比如――你欺骗了我们――让我们的心灵受到了伤害――所以――你们应该对我们有所补偿!”

              “原来他惦记的是这个!”拿慕鲁恍然大悟,他和国王初次见面时确实许诺过和给他们一些礼物,现在看见侏儒国王这么快就来索要,拿慕鲁忍不住在心中窃笑:看来侏儒的贪心果然和传说的一模一样。

              这时侏儒们的队伍已经来到了一个狭窄的隧道跟前,这是一个十分简陋、看起来随时可能发生塌方的隧道口,要不是拿慕鲁事先来过,他很难相信这就是交织错落在法缔尔地下,几乎与地面世界同样广大的侏儒王国的入口。

              拿慕鲁在心里已经盘算好了主意,他乐观地认为回到地面后可以从老婆大人那里讨得几颗宝石出来,而这些宝石对于侏儒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的礼物。于是拿慕鲁告诉侏儒国王:“我可以给你绿宝石……”

              “我不需要宝石!”侏儒国王受了侮辱似地拒绝,让拿慕鲁感到十分意外。侏儒国王挺直了腰板站住,指挥手下将拿慕鲁和宾布推进王国内部,当拿慕鲁疑惑不解地回过头,试图从侏儒国王的脸上看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的时候,国王只是傻里傻气地笑着,让拿慕鲁琢磨不透。

              当夜,侏儒国王把拿慕鲁和宾布安排在一间卧室里休息。这间卧室是好不容易才腾出来的实验室,并且侏儒们用八张小床拼成了两张大床,好让拿慕鲁和宾布睡上去。

              地底的黑夜要比地面上宁静得多,也漫长得多。拿慕鲁睡不着,他现在需要一个人和自己说上几句话,排遣心中的郁闷。虽然宾布就躺在一边,近在咫尺,可要命的是他从早到晚睡得像一头死猪,不管拿慕鲁怎样摇晃也不肯醒来。

              “你是不是打算永远睡下去?”拿慕鲁坐到宾布床前,气哼哼地看着宾布睡得很香甜的脸:似乎他正在作一个美梦。这使睡不着的拿慕鲁妒火中烧,他突然想起了一个恶作剧,对于其他人拿慕鲁不会这么缺乏同情心,但对方是宾布,他完全不必客气。

              奸笑着的拿慕鲁从储水罐中倒出一盆水,把水盆搁到宾布床头。老冒险家打算把宾布的手浸泡在水盆里,这样做的话,受害者十有八九会在夜间尿床(这是做水手的时候其他海员对拿慕鲁做过的)。一想到宾布醒来后的狼狈模样,拿慕鲁就暂时把阿洛尔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但是正当他要挪动宾布的手时,他听见宾布喊:“别动!”

              拿慕鲁吃了一惊,他做贼心虚,心想:“难道被发现了?”但是他看到宾布仍然紧闭着双眼,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许改变,不再是无忧无虑的样子,而是显得有些惶恐悲伤,大概是陷入了另一个恶梦当中了吧。

              “不管你怎么吓唬我,我就是要干!”拿慕鲁报复性地想到,他急于戏弄宾布的原因却是不愿意再思考阿洛尔的境况。

              “不……”宾布在梦里又喊了一声,这一回拿慕鲁停住了手,因为宾布的语调听起来十分伤心。拿慕鲁从没有听宾布这样讲过话,即使这可怜的语气并非是在恳求拿慕鲁,拿慕鲁也不忍心继续对这样的宾布施以恶作剧了。他叹了一口气,坐到宾布床沿上,一语不发。

              宾布仍然被恶梦困扰着,他紧蹙眉头,不安地低声重复着一些无法听清的字句,突然间提高了声调喊出一声:“不……不要赶我走!”

              拿慕鲁吃惊地睁大眼睛,他感到十分诧异:在宾布离奇的梦境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是什么可以让宾布哀声恳求?突然拿慕鲁回忆起了在伐木场抛金币的那一幕,金币第一次落下时,宾布的眼神里不是也曾经出现了类似恳求的颜色吗,那些颜色用语言表达出来,不就是和宾布现在的梦话是同一个意思吗?

              “我想留下……相信我……”宾布让人心悸的声音又在房间内响起。

              “不要怕,我不会赶你走,真的。”拿慕鲁右手搭在宾布的额上,尽量慈祥地笑给他看,虽然宾布不大可能看到,但是拿慕鲁感觉心里好过一点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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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 乐于助人的伟大发明家们

                ――

                第二天早上,当拿慕鲁睁开眼睛的时候,宾布也奇迹般地抻起了懒腰。不管这是不是昨晚谈话发生的功效,宾布总算是从床上爬起来了。

                接着,侏儒国王准时接见了他们,并且邀请他们在早餐后去参观他的臣民们的伟大发明,虽然明知这种参观可能会冒上生命危险,但是拿慕鲁却想不出理由来拒绝,宾布倒是对侏儒的发明挺感兴趣。

                地底的饭菜并不好吃,都是一些缺乏光照的贫瘠果实,还特别硬,拿慕鲁和宾布十分顽强地努力进食,才对付了个半饱。早餐还没结束,侏儒国王就急不可耐地跑来了,拿慕鲁总不能像宾布说的那样让国王站立在一边儿等待吧?于是地底世界的参观旅程就此开始。

                侏儒的坑道既干燥又低矮,有些道路中宾布必须弯着腰走路,同样的,坑道既四通八达又容易使人迷路,拿慕鲁徒劳地拿出地图纸试图描绘出整个地道的结构,但是却无从下笔。国王则尽心尽力地为他们带路,看起来更像一个称职的向导。拿慕鲁此时才想到侏儒国王所提出的补偿,也许他要的补偿仅仅是参观他们发明而已,这么多年来侏儒们的生活太过闭塞,寂寞已经让他们(至少让国王)无法忍受,这时拉来一两个人类对他们的发明表示惊奇,总会让他们的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

                经过许多侏儒的家门口(也就是实验室)的时候,总能听到里面正传出诸如“嘭嘭”、“当啷”、“哗啦”等各种怪声,有时还有某些动物发出的惨叫。据拿慕鲁推测这些动物不是被虐待,就是被装到某部机器中间充当零件去了。而极少数不发出以上声音的实验室里总是会传出羽毛笔在图纸上“沙沙“写动的声音,再有就是激烈的辩论,侏儒们母语非常难懂,听来听去都觉得他们是在一直重复“哎哟呜呀”这个词儿似的。

                国王没有带他的客人参观这些实验室,他认为向客人展示一些缺少创意的设备有辱侏儒们的智慧,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一间没有门的实验室旁边,宾布发现里面有人在打架。

                只见一个侏儒把另一个侏儒绑在一张三脚圆凳上,用一根粗木棒敲他的头,而挨揍的侏儒虽然疼得直咧嘴,但是并没有反抗的意思,反而老老实实地坐着。宾布瞧了他俩半天,还是没能看出两个侏儒的长相有什么区别(就算是在国王与其他侏儒之间,宾布也必须得依靠穿戴来分辨他们),于是宾布在心里决定称打人的侏儒叫“这个侏儒”,而被打的侏儒叫“那个侏儒”。

                这是一起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违法事件(即使太阳照不到这里),但是国王似乎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他四平八稳地迈着步子,要带领客人前往下一个洞穴。

                “国王陛下,”拿慕鲁叫住侏儒国王,纳闷地问,“为什么您的子民互相殴斗,而您却毫不关心呢?”

                侏儒国王听到拿慕鲁这样指责自己,先是吃了一惊,随后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倒是把拿慕鲁笑了个莫名其妙。侏儒国王把拿慕鲁和宾布领进“这个侏儒”和“那个侏儒”的实验室,好让他们听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两个发明家是合伙人,他们发明的机器可以将愤怒转化为热量。”国王解释道,而宾布和拿慕鲁全都新奇地看着这两个合伙人怎样为机器提供能量。

                这个侏儒和那个侏儒并不因为国王的到来而停止他们的实验,现在就算有一条喷火大怪龙出现在面前,他们也要继续自己的课题。只见这个侏儒用力地揍了那个侏儒的脑袋一下,后者被打得呲牙咧嘴,于是这个侏儒说:“喂,我在打你,快生气!”而那个侏儒咬了咬牙,“噫――噫――”了好一阵子,最后却叹了口气,把脑袋耷拉下来,说:“我生不起来气。”

                “你怎么这么笨呐!”这个侏儒埋怨他,然后回头看了看试验台上摆得满满的杂物,他从中挑选了一个红苹果和一块翡翠。然后他把翡翠揣进衣袋里,又“吭哧”一口把苹果咬掉大半。“喂,生气啊,瞧,我吃了你的苹果,啊哈,我又拿了你的宝石,哈哈哈,都是我的,没你的份。”说完,这个侏儒又用力朝那个侏儒的脑袋打了一下。可是无论这个侏儒怎样使用暴力,那个侏儒也像一只受了潮的鞭炮,总是无法爆发。最后这个侏儒反而暴跳如雷,他把手中的木棒摔到墙上,挥舞着两只拳头气急败坏地嚷道:“该死的,为什么,为什么不生气!我们的实验可怎么办!”这时那个侏儒突然兴奋地盯着放在墙角的仪器,对这个侏儒喊道:“看,快来看!成功了,机器有反应了!”这个侏儒回过头去,发现自己的发明当真亮起了红灯,马上喜笑颜开,这两个侏儒欢天喜地在实验室里手舞足蹈,那个侏儒带着和他绑在一起的凳子一块蹦跳,这间屋子因此成了周围最吵闹的一间。

                “我带你们去看下一个,这个发明没什么大不了的,狂战士的愤怒在这部机器上也只能煎熟一个荷包蛋。”国王向客人建议。拿慕鲁和宾布在离开的时候对视了一眼,那意思是说:“真是大开眼界。”

                非常令人遗憾,大冒险家拿慕鲁不像吟游诗人阿里阿米巴那样有见什么就写什么的习惯,不然他的旅行日记本上就会增添无数新奇有趣的内容,甚至可以单独写成一本《地底王国见闻录》。国王带着他们在实验室之间穿行,各种各样的古怪玩意儿让两人目不暇接。

                第二个发明是所谓的“根据永远不会改变的原理制作成功的永远会有改变的机器”,这个拗口的名字一到拿慕鲁嘴里就变成了“合成机”。这部机器外形独一无二,像是一个平放的字母“y”,由三根粗铁管焊接在一起,铁管是空心的,里面宽阔得可以走进一个人,宾布打赌说这是一个可以同时供两家使用的烟筒。

                “以改变外形仪的名义发誓,是谁在侮辱我的发明!”合成机的主人忿忿地向宾布提出抗议。在国王表明来意,吩咐发明家讲解自己的设备功能之后,发明家骄傲地站到凳子上,指着自己的宝贝说:“这部机器凝聚了我一生的心血,它的惊人功用是把两样东西合并为一个。”

                然而拿慕鲁和宾布对这惊人的效用没有表示出很高的兴趣,他们都在心里面怀疑:所谓的合二为一只不过是把两捆稻草变成一捆稻草,把两桶水变成一桶水。这时发明家似乎看出了他们内心的想法,他感到恼怒非常,于是侏儒对自己站在身后的助手喊道:“去,把我的杰作牵出来给他们瞧瞧!”

                听到发明家这么说,助手连忙跑了下去,而拿慕鲁和宾布都睁大眼睛等着,想知道侏儒嘴里所说的“牵来的杰作”是怎样一个东西。

                时间不大,助手把一只动物带到了他们面前,这只动物还不怎么懂得合作,它几次把助手搡倒在地上,尽管助手对着这匹动物又打又踢,但是这只动物仍然桀骜不逊。等到拿慕鲁和宾布看明白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匹什么动物时,他们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只动物从远处看像是一只大乌龟,而离近了以后,宾布吃惊地发现在乌龟的脖子上长着一个兔子的脑袋!他不由脱口而出:“天哪,真不知道在龟兔赛跑的故事里它该扮演哪一个角色!”

                “你们笑什么?我的实验成果有这么可笑吗?”发明家叉着腰大发其火。

                “这……这真是你的机器造成的?”拿慕鲁半信半疑。在发明家回答“当然”之后,宾布又问出一句啼笑皆非的话:“难道半人马也是这样合成的吗?”

                没想到这句话正与发明家大脑中的一些想法不谋而合,侏儒从凳子上跳下来,蹦到宾布跟前,激动地和这位知音握手,同时嘴里大言不惭地说道:“你说的是个非常美妙的主意!我早就想过,假如造物主在创造半人马之前先创造我的话有多好,那么创造半人马的荣誉就该归我所有,他们顶礼膜拜的神灵也一定是我啦!”侏儒说这些话的时候十分得意,一点儿也不曾想到如果好战的半人马部落听到这些话,就会用长矛把他串成刺猬,让他不需自己的合成机就完成这次变身。

                “还有――”发明家又接着说道,“我虽然很遗憾地不能成为半人马的造物主,但是我已经决定成为另一个相近种族的造物主……”说着,他又向助手打了一个手势,助手不一会儿就牵出来一头灰驴,这时发明家才郑重宣布:“我将创造一个新的种族――半人驴!”

                在人类惊愕的注视下,发明家抬起头看看宾布,拽着他的衣角,把刚才在心里准备好的那套话说了出来:“喂,地上人,我想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我需要你的无私援助,研究科学就是需要这样的献身精神,呆会儿我一拧开机器的开关,就会让驴子从左边的管道走进去,等绿灯亮起来以后,你就从右边的管道走进去,怎么样?”

                (你当我是傻子呀?)宾布听了这些话,心里哭笑不得,他恨不得把眼前的发明家浸到护城河里去凉快凉快,但是发明家看到宾布拉长的脸后更觉得他与驴子有相通之处,最适合成为半人驴的始祖。

                “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发明家急切地问,“想一想,你会成为一个崭新物种的祖先!当个普通人类多没劲儿啊,连蹄子都没有,苍蝇来了也不能用尾巴去赶……”见宾布仍然无动于衷,发明家用更加迫切的的声音说道:“你还在考虑,不要再考虑了,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如果……如果你合作的话,我就把他――”发明家抬手指指拿慕鲁,“我会把他和一头母驴子接在一块,让你们两个在我的实验室里繁殖后代!”

                这个计划是宾布有生以来听到的最恐怖的主意,既不可笑,又不好玩,总之拿慕鲁想的也一定和自己一样。于是宾布用手一指合成器,装作非常吃惊的样子对发明家喊道:“你的蠢驴在啃你的蠢机器!”趁着发明家受骗上当回头的时候,宾布拉起拿慕鲁一溜烟地跑掉了。

                与第一个惨无人道的发明相比,第二个发明就显得和平得多。只见这个实验室分为前后两部分,前面一部分像个大食堂,而后面的自然而然就是厨房。正当两人疑惑发明在什么地方的时候,侏儒国王提醒他们注意来往的侏儒如何进餐。

                每一个排队进入的侏儒都要领取汤勺、餐叉、餐刀和一个晒衣夹,这个晒衣夹自有妙用,侏儒们会在进餐的时候用夹子夹住自己的鼻子。当看到侏儒们品尝的佳肴后,拿慕鲁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需要晒衣夹了,他禁不住胃内一阵翻江倒海,宾布也是用了与肯赛思决斗时那样的意志力才勉强挺了过去。

                侏儒们的食物可怕之极,许多苍蝇围着餐盘转圈,为它们死难在盘子里的兄弟默哀。在像黑土豆一样的食物中间还夹杂着某些不知名的东西,那些非固体非液体的物质怎样看都和排泄物是同一种颜色。

                侏儒国王为了解开客人们的疑惑,把他们领到了后厅。

                在那里,一个巨大的机器轰隆作响,食物正是从它的窄龙头里面流出来的,拿慕鲁和宾布都闻到了厕所里面独有的一种味道。

                不出所料,正向机器的进料口里倾倒的是成吨的粪便!一个大筐的粪便用光,就又有另一个递上去,一个满身污渍的科学家在一旁不断地调试自己的发明。

                拿慕鲁和宾布捂着嘴巴奔出了厨房,这时定力超群的国王还在不紧不慢地向他们介绍这件伟大的发明:“多么让人惊讶,从你们的表情里我已经看出来你们也对这件发明非常吃惊。就像你们看到的,这部机器可以把粪便还原成食物,多么喜人的成就!有了这个,一块面包就可以提供一人一生的口粮,我们从此解决了饥荒的大问题,只不过……口味仍需改进。”

                拿慕鲁和宾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只想快一点离开这个可怕的厨房,两个人都有些疑心自己早上吃过的东西就是用这部机器还原出来的,但是谁都没敢问,生怕知道结果以后感觉更糟。

                再后来,侏儒国王不知疲倦地展示了许多发明,直到宾布和拿慕鲁对所见的不再感兴趣,开始讨论关于阿洛尔的行踪,这时侏儒国王发话了:“如果你们想找到你们所说的那个圣武士的话,那就不能不跟随我去看看伟大的发明‘逻辑分析仪’!”说完国王就一路小跑地带路去了,宾布吐着舌头问拿慕鲁:“我们要不要跟上?”拿慕鲁无可奈何地回答:“只好去了,要不然我们只有迷路的份,而且侏儒的发明当中偶然也会有一两个顶用。”

                在去寻找逻辑分析仪的路上,拿慕鲁向国王问起一个问题,想知道这所有的发明是使用什么能量来驱动。对此国王得意地告诉他们所有的机器都是在一种叫做“电”的能源下工作。

                “电?您说的是否是雷电?就像从法师指尖儿冒出来的那种?”

                “不是不是,”国王摇头纠正缺乏常识的拿慕鲁,“雷电过于强大,我们需要的是比较温和的‘静电’。”为了让拿慕鲁有比较直观的认识,国王推开一扇大门,让客人们看侏儒怎样发电:几百个年幼的侏儒两人一组地蹲在地上,每人手里抓住一只猫,用力地相互摩擦这两只猫,猫毛摩擦在黑暗的房间里打起了电火花,而这些电力都被房间中央一部浴缸一样的机器贮存起来,通过铜线分散到地道各处。

                可怜的猫儿不堪折磨,它们“喵喵”地提出抗议,经常在侏儒的手和脚上添上抓痕,但是侏儒的孩子们和他们的父辈一样不屈不挠,看来这些发电设备在午饭之前甭想逃脱和同类肌肤相亲的命运了。

                看了这些以后,拿慕鲁和宾布认为自己将来对什么样的东西都不会感到奇怪了。

                走了很远的路,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逻辑分析仪。

                拿慕鲁和宾布说出他们的要求后,分析仪的发明人一拍胸脯答应下来,保证他们如愿以偿,要找的人绝对逃不过分析仪的精密运算。

                “我向我的逻辑分析仪发誓你们会满意而归。不过我需要一些资料,如果你们给出的是必要条件,那么我的机器会算出若干个地点,如果你们能提供充要条件,我就可以明确地指出正确地点。”发明人自信满满地宣布。

                虽然不明白发明家口里的一些专业名词,拿慕鲁和宾布还是照侏儒的意思回答每一个问题。

                “名字?”

                “阿洛尔・云。”

                “职业?”

                “圣武士。”

                每得到一个回答,侏儒就把资料用特殊符号写在一条纸带上面。

                “眼睛的颜色?”

                “这个也有用吗?深蓝色……”

                “头发是否分叉?”

                “太离谱了吧,这个……好,好,别生气,如果你坚持,不分叉……什么……这样说不合规范?那好,否。”

                “挖鼻孔的时候他习惯用哪只手?”

                “他不挖鼻孔!哇!别拿锤子扔我,好吧,你应该庆幸阿洛尔本人不在这里――他习惯右手。”

                发明家在纸带上认真地记下:阿洛尔不挖鼻孔的时候习惯用右手。

                “好啦!”侏儒从高脚凳上跳下来,走到一个圆筒跟前,把手中的纸带塞到圆筒正面的一个小方洞里面去,机器就“咔哧咔哧”地把纸带吞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机器又从这个方洞里面吐出了另一条纸带,上面用通用语打了七扭八歪的两行字,发明家看都不看,神气地把这张纸条递到拿慕鲁手里。拿慕鲁看到上面写的是:“如果想知道阿梅利安的下落,请猜出如下的谜语,谜语的答案就是阿梅利安的所在地。”纸条的背面写着谜面:“七个的八个,你知道我知道他知道你不知道,乐园找到了土拨鼠。”

                拿慕鲁把纸条递给宾布,两个人同时叹了口气。拿慕鲁对侏儒国王说:“陛下,您也可以来看看这张字条,我不认为这个荒唐的谜语会有什么答案,这部机器的可靠性值得怀疑,您看它把阿洛尔的名字都拼错了。”

                “没这回事,你错怪它了。”国王为机器辩护说,“你们只要呆久了就会明白这完全正常,因为这部机器和它的发明者一样是个大舌头!”

                无论这个机器是大舌头还是结巴,拿慕鲁已经决定不在这个疯狂的地方呆下去了,宾布也是一样。但是侏儒们是决不允许自己的发明遭到怀疑的,发明家和国王死缠住他们,非要领他们去找另一部机器――解谜机――去验证字条的正确性。

                解谜机的发明人就住在隔壁,他的长相和逻辑分析仪的发明人很相像,他们的发明同样长得像一对孪生兄弟,只不过解谜机要比逻辑分析仪多出一个被各种插头包围的铁椅子。

                一切过程照旧,说明来意之后纸条被塞入解谜机的进纸口,但是这次解谜机把纸条吃下去以后半天没有反应,肚子里还发出“兹嘎兹嘎”的磨损声,宾布忍不住上前问道:“这个铁桶是不是消化不良?”也许宾布说的没错,解谜机左摇右晃,上下折腾了一阵后,干脆罢工不干了。它的主人十分生气,但是逻辑分析仪的发明者因此得意起来了:“看到了吗,我的分析仪多么优秀,它出的谜语不会有人猜得出来!”这一下可惹恼了猜谜,他上前扭住逻辑的胳膊,面红耳赤地告诉他只要把出题人搬来放在铁椅子上,就能根据出题人的体重等数据计算出谜题的答案,逻辑当然不相信,就和他吵了起来。两个人正要拳脚相向,侏儒国王及时跳出来调解:“别争了,只要照着做一次就可以知道谁在说谎,伟大的祖先告诉我们:唯有实践才值得尊敬!”

                两个侏儒发明家都点头同意,但是逻辑分析仪的主人告诉大家他的机器非常沉重,自从制造好以后就再没有挪动过地方。而解谜机的主人则强调自己的机器神通广大,即使仅仅让分析仪的发明者坐上去也可以得到答案,于是逻辑欠缺考虑地坐上了铁制的冷冰冰的椅子。

                “好了吗,向我的解密机发誓,没有人能骗过它,你好像坐好了,那么预备――”猜谜机被他的主人启动了第二模式,于是铁椅子和上面的受试者都震动了起来。突然一阵劈劈啪啪的响声,铁椅子被通了电流,发明者一边调配机器的档位一边大声问道:“说不说?快把答案说出来!不然就电死你!”而可怜的逻辑被电得一塌糊涂,但是他仍然威武不屈,还要随着电击嘴硬道:“不不不说说说看看看你你你有――”

                国王兴致很高地在一旁继续观看试验的结果,而拿慕鲁和宾布早已哭笑不得地走了出去,他们蹲坐在过道上,反省自己一天来的错误。

                “我们竟然愚蠢到想依靠侏儒的逻辑,一定是肯赛思的那个[黑暗裁定]降低了我们的智力。”拿慕鲁抱怨道。

                “你说的没错,头儿。我们还是用脑袋想一想罢,如果侏儒也可以讲逻辑的话,我们的脑子里一定也不会缺少逻辑这玩意儿,是不是?告诉我阿洛尔走的时候是否带着恐惧之石,头儿。”

                拿慕鲁仔细回想,想到阿洛尔走后恐惧之石确确实实不见了,他一拍大腿,大叫道:“我明白了!我怎么没早一点想明白呢?阿洛尔一定去了东方尽头的真理之柱,他要设法破坏恐惧之石,这唯有倚靠神力才做得到!也许他还会接受成为歌若肯神选战士[猎魔人]的考验,因为他意识到自己不够强大!”

                “干的好,头儿,没想到你跟我一样聪明,现在我们怎么办?”宾布赞同地抬抬眼皮,“坐等结果吗?”

                “胡说!我们要想办法离开这里,然后去查清索斯朗的阴谋,并且等待一个更加强大的阿洛尔回来!”

                是的,猎魔人阿洛尔,宾布都有些等不及要看神选战士的威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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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不被邀约的访客

                  ――

                  方高是亚西顿城的一个普通市民,大家都叫他“铁匠方高”。人们这样称呼方高是因为有他身体强壮,孔武有力,看起来挺像个能干的铁匠。但事实上方高并不是铁匠,人的外表常常会迷惑周围的眼睛,方高只是一个赶车人。

                  这几天,方高总是感觉心慌意乱,他每天晚上都做恶梦,有时梦见山羊跟他讲话,有时梦见星星坠落在脚边。更严重的是,白天同样会有种种幻觉跟随着他,他经常看到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总有一个粉色的模糊球体漂浮在他眼前不远。另外,他莫名其妙地变得聪明起来了,或者说,知道了一些他本来不知道,甚至根本不可能知道的事情。

                  今天是星期三,属于生命女神柯由卡的日子。刚到中午,方高就早早地收起了牛车,走到亚西顿城内的集市上来闲逛。他打算放松一下自己绷紧的神经,几日来纠缠不清的幻觉搞得他烦躁不安。但是方高却不愿对别人提起,也没有找一个信得过的朋友替自己分担烦恼,方高认为:如果其他人知道这件事,亚西顿城的男女老少一定会认为自己中了邪,从此麻烦和谣言就会接踵而至,被别人当作异类可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秋日里的太阳已经失去了夏天的威力,现在它变成了悬挂在蓝天上的一个桔色的小球,太阳有气无力地散发着自己的热量。街道上刮起了阵阵小风,不过并没有让人感到寒冷。集市设在距离城门不远的地方,排成两列的货摊上,小贩们正卖力地向过往的行人兜售他们的物品。由于亚西顿城被尚武传统统治了很多年,所以在这个热闹的市场里发生的争执和做成的买卖一样多。

                  “你是个雇佣兵对不对?来买个护身符吧!这个用紫藤编成的五角星怎么样?”

                  “喂,吉杨卡老爹,把这个石头做的风铃给你小女儿捎回去吧,只需花上五个铜板!莉莉准会高兴得跳起来吻你的胡子!”

                  “你认错人了,我姓‘安赛托’,而不是‘伯希勒’。这可不是乱叫的………别以为所有人都在领主的婚礼下忘记了家族的仇恨。”

                  “哼――‘安赛托’有什么了不起!非要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式,怎么?要打架吗?唔――”

                  与热热闹闹的集市相比,城门底下的严肃气氛就显得非常不协调。在城门旁边贴着几张拉何尔教廷的告示,十几名手握长枪的士兵在周围巡逻,对来往的商旅严加盘查。这些士兵个个阴沉着脸,如临大敌地盯住每一个进出城门的人,稍有闲暇,他们中的几个又会走到集市里面去,嬉皮笑脸地从果摊上拿走一个苹果,小贩们对此还得赔出笑脸――谁知道拉何尔方面派来的监察小队是不是和他们的最高军团长一样喜怒无常呢?

                  虽然布告的位置很醒目,但是围观的市民却不多,也许是受本城领主的影响吧,亚西顿城识字的人不超过十分之一,要找出一个饱学之士简直比登天还难。

                  方高也不识字,和绝大多数的穷人一样,生活的担子早早就落在了他们肩上,从五岁起他的父亲就只允许方高熟悉牛的脾性。但是此时方高却读懂了布告上的很多内容,并且隔着一百步远的距离就看清了落款上蜜蜂那样小的花体字。

                  “……因此,剥夺阿洛尔的圣武士身份,将他的名字从圣城的石碑上磨去,并开除其教籍。所有城邦都要密切注意以上三人的行踪,如有发现,应当立即予以逮捕,并在最短时间内通知教廷……”

                  这时一声烈马的响鼻干扰了方高的阅读。

                  方高回过头,看见从后方走上来一匹毛色赤红的的骏马,马背上的人一身红色甲胄,威风凛凛。马主人小心地拽着缰绳,生怕自己坏脾气的坐骑会踢翻哪个小贩的货摊,或是踩到某个游戏的男孩。

                  也许方高的体格与普通人比起来很像是一个“铁匠”,但是他在这位马主人面前就只有被称做“学徒”的份。

                  亚西顿城城主,武将世家的独子,世袭公爵,格龙德。

                  他姓“伯希勒”。

                  伯希勒家族的人称格龙德为“勇猛的雄狮”,格龙德向脑后披散的,又粗又硬的笔直红发确实会让人们联想起这百兽之王,而且格龙德并非空有其表,他的两条臂膀足以空手撕裂一匹狼。

                  安赛托家族的人却都说格龙德其实姓熊更合适,而且应该姓那种最笨的洞熊,因为格龙德少得可怜的脑浆让他连写字也学不会。

                  这样说可当真冤枉了格龙德,也许他的满身肌肉的确给人一种脑瓜不太灵光的印象,但是格龙德绝非一介武夫。在半年前,格龙德很聪明地解决了人类与兽人之间的磨擦,没有像纽新斯要塞一样被兽人们围攻至今,赢得了很多人(尤其是伯希勒家族)的称赞。不过话说回来,格龙德虽然会动些脑筋,鲁莽一点总是有的,脾气更是坏得不得了。

                  他曾经对一个趾高气昂的传教士施以鞭刑,因为那个传教士放任自己的马踩坏了田地的庄稼,为此格龙德的父亲向教廷说了不少好话,这才没有让亚西顿担上更重的赋税。

                  十六年前,由于年龄差了两岁,军队不接受他入伍的申请,火冒三丈的小格龙德就一拳打歪了百人长的下巴。

                  还有,在更早的贵族子弟竞技大会上,在决赛中失利的格龙德竟对着天空长吼了一个下午。

                  但是现在格龙德的脾气好多了。

                  谁也不能相信,两年前,格龙德娶了一个安赛托家族的女子。

                  这场婚礼是在危机四伏的形势下举行的。

                  当时,伯希勒家族和安赛托家族的争斗正处于顶峰,亚西顿城内随时有发生械斗的危险,流血冲突一触即发。在这危机时刻,比较弱的安赛托家族的族长为了消解纷争,委曲求全地向对方提出了联姻的要求。

                  这是一场政治婚礼,但是,总要比两个家族的的葬礼要好得多。

                  出人意料的是,这段仓促撮合的婚姻非常美满。

                  格龙德在妻子的影响下,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暴躁脾气,如果说今天他还没有完全学会的话,他现在就在尽量学会。格龙德对待亚西顿城的居民越来越仁慈,每天例行的巡视就是探访民间疾苦的一种手段。只要付出就会有回报,如今格龙德在亚西顿城拥有非常高的支持率,除了两个家族里的顽固分子外,亚西顿城的年轻人几乎把格龙德当作管理者的典范。

                  看到公爵的赤红马向这边走过来,许多人向公爵欠身致意,格龙德也微笑着回应他们。

                  这时格龙德发现方高的脸色非常难看。

                  “怎么了,你?”格龙德勒住坐骑,询问方高。方高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公爵的问话:“啊,大人,我没什么问题,我只是……害了风寒。”

                  “是这样吗,那么不要在街上走了,回家,多吃些热的东西,就好了。”格龙德把自己的百灵药方告诉方高,然而此时公爵却突然打了一个冷战,这当然不是因为方高把风寒传染给了他,格龙德发现方高看着自己的眼神非常怪异。

                  格龙德见过兽人们的眼神,就像半年前他与兽人大军谈判的那一次,兽人头领眯着眼睛将格龙德上上下下打量了老半天,才通过翻译开始谈判。兽人们有一个习惯,每当他们见到一个陌生人,总要把这个人瞧个遍,凭感觉来估计对方的实力是否在自己之上,而方高现在看格龙德的眼神,分明和兽人们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城门检查站那里又起了争执,实际上在城门每天都会起好几次争执,格龙德本来是对此习以为常,但是这次的争执却显得有些与众不同。几个士兵拦住一个单身旅客,要求对方报出姓名和来往路线,但是对方却完全不予合作,连一句话也不说。城门四周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小队长命令将这个人逮捕,而这个单身旅客看来也不好对付,眼看就会有一场争斗。

                  格龙德见状连忙催马上前,他问小队长:“为什么逮捕他?”

                  假如问话的是别人,拉何尔教廷全权委派的的小队长根本不会答复,但是格龙德就不同了。对这头狮子,小队长必须客客气气地回答:“公爵大人,想必您也看到了,这个家伙拒绝报上姓名而且打算硬闯,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希望公爵不要干涉。”

                  格龙德再去看那个单身旅客,他不由得吃了一惊:对面这个人身材十分高大,比拦住他的士兵要高出一头还多,整个身体被一件黑色教袍盖住,只露出半张脸,让人无法看清他的容貌。但是就在这半张脸上,格龙德看见了一道死白色的刀疤。

                  “阿洛尔!”格龙德心中一震,他按住马背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随后他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吩咐小队长:“放这个人过去,我认识这个朝圣者,他是个哑吧。”

                  小队长当然半信半疑,但是格龙德的强硬口气不容他违抗,小队长只得挥手示意手底下的士兵让开道路,放黑袍旅人进入亚西顿城。

                  格龙德生怕被人瞧出破绽,于是当阿洛尔向自己这边走过来时,他故意侧过头去,这样一来他却发现方高仍然跟在自己后头。

                  “你为什么还不回家?”格龙德一只眼睛瞧着方高,另一只眼睛却在观察阿洛尔是否已经走入人群当中,他正在疑惑为什么一向身手敏捷的阿洛尔现在左脚却有点瘸,心不在焉的格龙德并没有在意方高对自己的话完全不作反应。

                  方高正忙于和另一个人对话。

                  “呵呵呵,真有趣,方高,也许你知道,那个黑袍子底下藏着一个叫阿洛尔的圣武士,他是个通缉犯。而格龙德和阿洛尔则是少年时代的对手,在贵族举办的比武大赛中格龙德曾经被阿洛尔击败过,我记得当时格龙德发誓要雪耻的。但是现在你看,格龙德帮助本是死对头的阿洛尔混过了检查岗哨,你说多奇怪!”

                  方高神情恍惚地做这个声音的听众,突然间他纳闷地问道:“你……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讲这些给我听?”

                  漂浮在对面的红球,分明与方高靠得更加接近了。方高感觉身体受到了火焰炙烤,同时又感到冰冷刺骨。回答方高的声音是苍老低沉的。

                  “你不必知道我以前是谁,现在我是你,将来也会是。你忘了吗,在那个月圆之夜……”

                  方高突然间大叫一声扑倒在地,周围人的目光被他的惊叫声吸引过来,格龙德也纳闷地盯着。当方高再站起来的时候,神情已经明显与先前不同,格龙德注意到在他的额头上浮现了一个倒五芒星符号,红色,代表混乱的恶魔印记!

                  五芒星符号是神秘的,它可以由一笔画出,同时它也由首个字母“A”拼成,将五个“A”底部依次拚接,就组成了这个魔法符号。正五芒星代表平衡、和谐,以及天使的智慧,而逆五芒星则代表了魔鬼的角、罪恶和疯狂。

                  方高已经疯狂起来了。

                  他的头发和指甲在短时间内疯狂生长,很快变得像一个身披熊皮的野蛮人。方高眼内无神,口水顺着下巴淌下来,正在完全丧失理智,他就像一匹对月长嚎的野狼,叫声让人毛骨悚然,周围的人群惊慌失措地退开,格龙德皱紧了眉头。

                  面对方高的异变,拉何尔派来的守卫队长却显出了极高的镇静,他一声令下,身后的十几个士兵立刻扑了上去,同方高扭打在一起。在付出了断手断脚这样的代价后,他们终于如愿以偿地将方高捆了起来。

                  在围观群众一片嘁嘁嚓嚓的议论声中,小队长走向格龙德,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只打算让格龙德一个人听到。

                  “真意外,公爵先生,我想这里的人除了您之外都会非常惊讶……说实在的,我们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要知道亚西顿城并不在[仪式]之内。但是这个被附身的男人仅仅在[狂魔]阶段就这么强大,实在非常罕见,我们会回去研究怎样使其他人都像他一样。”随后,小队长将周围的市民扫了一圈,再把目光放回格龙德公爵身上:“没办法,这次看到的人很多,非常时期,照您与索斯朗军团长约定的,我只能报告教廷,让宗教裁判所指认这些人……”

                  格龙德摆手示意小队长不必再继续往下说,他越过拉何尔监察士兵的头顶去看自己的子民,这些惊魂未定的一无所知者也回望他们的领主,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终于格龙德睁开眼睛,无奈地点了点头,默许小队长按照他的主意办。

                  小队长满意地转过身去,嘴角带上一丝胜利的冷笑,然而正当他要向手下人发布命令的时候,格龙德却闪电般地抽出悬在马鞍上的阔剑,只一削就将小队长砍倒在地,并且对自己的边防部队大声下命令:“关上城门!”

                  失去了指挥官的拉何尔士兵惊恐非常,他们没想到格龙德竟会公然对教廷的使者下手,半个月来,他们在亚西顿城作威作福,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守卫士兵都对他们恨之入骨,如果不是担心教廷的报复,亚西顿城的坏脾气早就爆发了。现在公爵一声令下,军民同声响应,小贩们甚至抓起篮子里的水果往拉何尔士兵身上扔去,城防卫士们也纷纷射下箭矢,仅一会工夫,近二十人的拉何尔监察小队就赶赴黄泉了,而格龙德公爵早已坐在他的赤红马上开始回味这短暂的战斗。

                  格龙德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提高嗓门对自己后方的阿洛尔喊道:“我会告诉索斯朗这是你干的!”然而格龙德回过头,却发现阿洛尔已经不在身后的人群当中,这样一来他感到有些挫折感,格龙德揪了揪唇边的胡子:“你不答应我也会这么说的。”

                  这时候城防卫士们已经赶到了被捆住的方高身边,看到方高像一条发疯的狗一样狂吠,拼命想挣脱绳索的束缚,卫士们很吃惊,他们向公爵请示该如何处置方高。

                  “送他去教堂。”

                  按规模来比较,在拉何尔的四大城邦中,亚西顿城可以排在第二位,仅次于最南方的达尼。但是这样大的亚西顿城,只有在偏远的城东才能找到一个设在二楼的小教堂――原来那间大教堂在六前被格龙德拆掉,改做演武场了。

                  那个时候,大教堂里的牧师纷纷失业,于是他们中的有些人就到拉何尔教廷去告了格龙德一状。为此,亚西顿城邦付出了在缴纳什一税的同时,还要惩罚性地缴纳更多税款的代价。格龙德现在推行仁政,也是为了弥补自己当年的过失。

                  现在亚西顿城仅存的牧师正在为方高治疗。

                  这个显得有些拥挤的小教堂内,平时只有牧师和他的助手两个人,烛光显得有些灰暗,牧师正端着一个盛满了水的铜盘走近捆住方高的椅子。

                  牧师手中的水并不是普通的水,这些水被称作“圣水”,它们是用泉水浸透经卷字迹得来的。

                  牧师将圣水泼到方高脸上,同时在口中念诵祈祷的文字,昏迷不醒的方高在冷水的的刺激下醒了过来,睁开两只铜铃般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牧师。

                  “迷路的孩子,不要让阴险的魔鬼污染你的灵魂,醒过来,醒过来……”牧师绕着方高的身体转圈子,将圣水洒到方高全身各处。然而方高显然并不领情,他呲着已经露出口外的獠牙,对牧师怒目而视,低吼着将困住自己的绳索挣得嘎吱作响,想要扑到牧师身上咬下几块肉。

                  “嘭!”笔杆粗的绳索发出断裂之前的响声,这时牧师刚好走到面向方高的位置,牧师急忙空出双手,试图施展安抚方高的神术,他按照很久以来的习惯首先说道:“愿教皇赐福于你……”

                  然而方高对牧师的神术毫不畏惧,他一鼓作气挣断了绳索,并且从木椅上跳起来,也把自己的毛茸茸的爪子伸到牧师眼前,用非常冰冷而且阴沉的声音同样说道:

                  “愿教皇也赐福给你!”

                  解决了拉何尔监察小队后,格龙德在城后秘密掩埋了他们的尸体,又嘱咐目击的市民对此要守口如瓶(这倒不难做到,亚西顿的市民对拉何尔教廷向来没有太多好感)。在一切处理妥当之后,格龙德在几个卫士的陪同下返回自己的府邸,一路上公爵不停地和护卫们商讨今后的对策。

                  “……肯赛思被人杀了,拉何尔正处于非常时期,教廷的枢机主教又一直没人干,这么说,教团的最高指挥权落到索斯朗手里了?”一个卫士问。

                  另一个卫士回答他的同伴:“应该没错,索斯朗一直是个阴险的家伙,这些事情的发生说不定是早有预谋的。现在他们又四处缉捕七英雄之一的阿洛尔,罪名是胁持探险家拿慕鲁刺杀教皇,他还有一个会使用[末日启示录]的帮凶叫什么‘宾度’,真是一塌糊涂,阿洛尔不是死了十年了吗?公爵大人,您参加过七英雄的葬礼,这千真万确不是吗?”

                  “那个魔法刺客的名字不是‘宾度’,而是‘宾布’,”格龙德首先纠正手下人的发音,就像是他的夫人每天纠正他自己的发音一样,然后才有所顾虑地叮嘱部下:“关于索斯朗的事情你们最好不要谈论得过多,小心引祸上身。还有,如果教廷追查起来,你们就把今天的全部罪责推到阿洛尔身上去,有两百名市民肯为我们作假证,还有什么可怕的?为了增加可信度,也可以让前些日子在狩猎中受伤的泰托兄弟假扮卫兵,就说是同日被阿洛尔击伤的……”

                  不知不觉中,格龙德一行人已经来到了亚西顿唯一的一座教堂楼下,格龙德仰起头看见楼顶上的十字架,决定下马去看视方高的恢复情况,这时一个惊恐万状的声音突然从教堂里面传了出来。

                  “牧师被人杀死了!”

                  随着这声喊叫,教堂临街窗口的雕花玻璃“

                  #22456
                  头像亚丁湖
                  参与者

                    如果连《千魂夜恸》都无法加入主页,那我们天人可要将天下人笑倒了――对吧,亲爱的MS哥?
                    另外,我们标注《千魂夜恸》的作者是应该标注螺丝钉呢,还是人尽皆知的黑压呢?

                    #22457
                    克撒克撒
                    参与者

                      主页亚,主页亚:D
                      这样看很累的:D

                      #22458
                      MyriadStarsMyriadStars
                      管理员

                        @克撒 wrote:

                        主页亚,主页亚:D
                        这样看很累的:D

                        请稍候……

                        #22459
                        头像螺丝钉
                        参与者

                          第三十四章 读心者

                          ――

                          在大陆的另一处,切列维正在寻找自己的目标。

                          这些日子里切列维一直在养伤,之后孑然一身的他曾经想暂时接手一份佣兵的工作。但是没想到第一个工作就是亚西顿城李克交给他的,去寻找一个叫做珍妮芙的佣兵的任务(心急如焚的李克对所有刚加入的佣兵都交代了这个任务)。切列维不禁觉得很有挫折感,就此放弃了成为佣兵的打算。那天晚上在法师塔上他对珍妮芙所说的话他已经记不全了,他现在明白自己当时正处于一种混乱状态,就像处在一个四面都是铜墙铁壁的牢笼里,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出去,那么走投无路的人就必须走向这个出口。

                          珍妮芙就是他的出口,他的逃避,切列维对自己的做法感到羞耻。他不会再做出一样的蠢事,说出一样的蠢话了。

                          他要选择手中的剑,这是一个简单的选择。

                          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咸咸的海风扑面吹来。

                          这是一座偏远的渔村,寥寥几户人家,几只木排拴在海岸上,随波逐浪,一起一伏。

                          惊涛骇浪中,正有一个人双脚站在海面上。

                          这个人裤脚挽到膝盖以上,全身的皮肤被海风吹得发红。

                          他是个正在捕鱼的渔民。

                          尽管天气恶劣,但是维持生计同样重要。

                          他一次次将手中的网撒向大海,同时也是将心中的希望撒向大海。

                          他踩着的竹排被海水没过三寸,远远看去,整个人就像是站在海面上一样。

                          阳光无法透过厚积的乌云,海面上阴惨惨的,似乎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

                          渔民发现了切列维。

                          本来忙得手忙脚乱的他立刻收住了自己正要抛出的网,站住不动了,就像一根生锈的铁钉牢牢钉在船头。

                          切列维纵身跃起。

                          木排与海岸距离很远,切列维这一纵仅仅跃过了一半的距离,眼看他要落入海中的瞬间,切列维闪电般地抽出长剑向身体斜下方用力一挥!

                          剑斗气将身下的海浪击起丈余高,滔天巨浪中切列维已借着反推的力量落在了竹排上。猛然承受重量的竹排往下一沉,但是两个人都很好地掌握了身体的平衡。

                          渔民模样的人看着切列维不说话,他把鱼网牢牢地拴在竹排尾端,专心致志地抄起竹竿在海浪中撑起排来。

                          切列维盯着对方看了很久,才半信半疑地称呼他:“贺?”

                          渔夫以含义不明的奇怪眼神回望切列维,哑着嗓子回答:“是我,呵,认不出来了,是吗?”

                          “确实……两年时间让你有这样大的改变,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切列维蹙着眉头,惊讶于[冥河]的一个利害角色为何会变成一个穷困潦倒的普通渔民。

                          贺却没有显出丝毫的懊恼和沮丧,他观察切列维的眼睛,当他发现对面的人正压抑着杀气和愤怒的时候,他反而笑了:“你来问我宾布的事。”

                          “对,我想知道宾布的弱点。”

                          “直到今天你还想打败他……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知道?”

                          “因为你是‘贺’!”

                          海涛阵阵,海浪翻滚,青浊的海水像雨一样从高处洒下来,打湿了切列维的头发和嘴唇,口里有了若有若无的咸味。切列维接着一字字说道:“因为从前你是[冥河]中仅次于宾布的人物,并且你能够阅读别人的内心!”

                          贺不否认,他浅浅地笑,解释说:“准确地说不是读,是听。就算我不想知道,周围人的欲望也在我耳边大声嘶喊,真是够我受的……”

                          “我不管这些!我只知道你一定读过宾布的内心,只有你才有可能了解他的过去!”

                          “不!”贺斩钉截铁地否认,“我从未读过他的心。”他不等切列维置疑,又继续解释道:“我不是说谎,宾布的心从来不发出声音,有时我甚至怀疑他是个死人,他败给朗修之后便失踪,我也再没有机会去试着阅读他的想法了。”

                          “只是这样吗?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却只得到了这个答案……”切列维脸上现出了掩饰不住的失望和懊恼,显然他已经对面前这个已和普通渔夫无异的贺一点也不再感兴趣了。

                          贺此时却突然说:“放弃吧。”

                          “什么?”

                          “我说放弃和宾布的胜负。”贺毫不躲闪切列维野兽一样凶猛的目光,说道。

                          “哈哈哈哈哈――”切列维大笑起来,问:“你的理由?”

                          贺双眼中闪着掌握一切的怪异光芒,他笑着回答:“你的剑已经不再锋利。有了羁绊的剑必定会败。你的内心已经对自己的生活产生了厌倦,从前,你的目标是全世界,从未改变。但是现在却已经开始动摇,你怀疑了自己的信念……你觉得也许一种平凡的生活也可以满足你。是不是,切列维?对了,这些内心的变化是谁造成的?珍妮芙是谁?她很迷人吗?”

                          “你……”切列维抓紧了自己的剑柄,“你竟然读我的心?”

                          “抱歉,相信我,这并非有意,甚至是你说给我听的。”

                          “好,我不和你计较――即使不知道宾布的弱点我也能找出办法打赢他!”切列维转过身去准备跳回岸边。

                          “你没有办法,不要欺骗自己,如果你有办法就不会来找我,满足平凡不像你想象的那么难,就像我现在……”

                          贺沙哑的声音继续在切列维耳边响着,他似乎没有发觉切列维拿剑的手已经开始颤抖。

                          “住嘴!”切列维反手就是一剑,由于愤怒他不由自主地使出了剑斗气,凌厉的剑气向贺推去,如果接触到身体,势必将贺斩为两段!

                          然而贺却已经不见了踪迹。

                          就在这时,海面掀起了两人高的排浪,白浊的浪花在浪崖上沸腾。无坚不摧的剑斗气把这滔天巨浪斩为两截,于是海水的墙在一瞬间崩解,化为千万道雨剑向下扑来,如一场急雨降落在竹排之上,一时间切列维的身体被如帘的暴雨包围。

                          雨过后,一只手搭在了切列维的后肩上。

                          贺的手。

                          这只被无数冤魂诅咒,经鲜血无数次洗礼而至微微泛红的手游移到切列维的后颈上,从掌心散发出来的冰冷杀气让切列维一动都不敢动。

                          又输了?

                          切列维忽然感觉世界变得昏暗了,隔膜了,遥远了,他同时觉得自己的胸膛内发出了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切列维一动也不能动,不是由于身体上的麻痹,而是心理上的绝望。他的自信又一次受到了重创。输给宾布已经很难接受,如今又输给了贺!

                          对一个终生和手中的剑为伍,以其为傲,视其为生命的人来说,太残酷了。

                          但是贺却丝毫没有怜悯之心,他站在切列维身后,威胁地用右手逼住切列维的要害,仍然在那里嘲讽他的对手。

                          “不自量力的家伙,如果宾布是可以打败的,我早就挑战他了!不过我还真要夸奖夸奖你,肯下苦功的小子,你居然掌握了剑斗气这种绝技,让我刮目相看……可是这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你的剑斗气充其量只达到[风刃]的层次,而据我所知,宾布的剑斗气已经练到了[碎骨],仅次于迪姆丹马斯的[山崩]!”

                          “原来是这样,贺早就知道……”切列维昏昏沉沉地想。

                          看到切列维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贺感到很无趣。他索性放开了手,反身走回切列维面前,看着切列维已经与以往不同的那双眼睛。

                          这双黑眼珠明显比从前空洞多了。

                          狂妄和冷酷被扫褪,只留下两处不可填补的空缺。

                          贺对自己的臂膀和语言所造成的结果很是满意。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贺问,接着他把食指放到嘴边做了一个“不要开口”的手势,告诉切列维:“即使你不回答,我也能知道你心中所想。”

                          随后,就是贺绝无仅有的单人对话。

                          “什么都没有……哦,脑中一片空白,真有你的,在这方面倒是有些接近宾布了……等一等,你的心里还有些疑问,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冥河]?――这个问题很复杂,我这样来回答你吧。

                          第一、你知道宾布在两年前输给了朗修・博罗沙,这个意外中的意外打击了很多人,让整个[冥河]都不能接受――我也是其中之一。而我那身无可奈何的读心术本领在此时就成为了一种折磨,我不仅要笼罩在自己的绝望当中,还要把别人的绝望也加在自己头上。我听到无数的声音在重复:‘理想国度只是个梦,不要再做梦了。’既然我已经从中预感到了[冥河]的下场,再继续留下去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嗯?你说你当时没有这么想?是的,我要再次夸奖你,除了现在,你从来没有绝望过。

                          第二、我需要一段时间远离人群,静下心思考,关注大陆局势的变化,等待一个值得依附的势力出现。很显然,我已经等到了。

                          什么?你想知道我指的是哪个势力?别着急,稍后你就会知道。

                          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条:索斯朗收买了我。

                          不,不要不相信,也不要在心里谴责我背叛老板。”

                          贺双臂合抱在胸前,理直气壮地为自己的行为辩护:“我至少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公然与老板刀兵相向――至少老板对你我都还有养育之恩。索斯朗给我钱,只是买我退出[冥河],这样在他在进攻[冥河]的时候就不必面对我这个强手……”

                          “你……居然还自认强手!”这一次切列维终于抢在贺之前将自己的想法喊出了口,“你早就知道一切,却只为了一丁点金子就背叛组织,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一样重要的老板丧命在索斯朗手下?”

                          “不不不,就是因为不忍心看着老板死,我才退出[冥河]。”贺狡辩道。但是切列维的怒火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剑,他声色俱厉地逼向贺:“刚才我以为自己已经无法再用剑,但是现在你又为我找到了一个挥剑的理由!”

                          被切列维那柄极度危险的长剑指着前胸,贺并没有因此神情收紧,他只是狡猾地眯起了眼睛,似乎在等待什么发生。

                          “你以为面对一个剑斗气的使用者,我会错过杀他的绝好机会吗?”

                          切列维握剑的手突然开始抖动,他吃惊地睁大眼睛,稍后他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急忙还剑入鞘,试图跳回岸边,但是这时他的嘴角淌出血来,他双膝麻软,跪倒在贺面前。

                          “哈哈哈哈――”贺忍不住开怀大笑,他亮出拇指和食指间的一根毒刺,如数家珍般地介绍说:“想必你不止一次听到过:这小玩意儿叫做‘芒卡’,它可是比刀剑更可怕的杀人武器。而你知道在老板传授的三个弟子当中,我学这学得最好!”

                          浑浊的海浪拍打着竹排,竹排一会在波谷一会在浪尖,外界的刺激加速了切列维体内毒素的扩散,他头上冒汗,四肢开始抽搐。

                          贺俯下身,把自己的脸贴近切列维的脸,看着切列维脸上痛苦的模样,贺像欣赏艺术品一样感到十分满足。

                          “不必担心,你不会马上下地狱。”贺得意地说,“这根芒卡是经过改良的,它的毒性比较缓慢,换句话说,你所受的折磨也会更加漫长。如果没有我特制的解毒剂,你就必须在痛苦的等待中慢慢地毁掉。"

                          看到切列维没有力气发话,贺更进一步揪住切列维的斗篷,将他从竹排上提起来,威胁他说:“你别无选择,想打败宾布的小子。我可爱的毒药会每时每刻折磨你的神经,你会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你会痛苦地诅咒你自己和你出生的日子!听我说,切列维,和我一起干!索斯朗已经掌握了拉何尔教廷的大权,你的剑斗气会让我们干得很不错的……”

                          贺没有继续说下去,切列维吐在他面孔上的那口吐沫就是他盼望的回答。

                          “不认输的小子。”贺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他从海浪里掬了一捧水洗去脸上的污垢,同时他的笑容也在那一刹难以想像地完全消褪,贺狠狠一拳打在切列维的腹部,顺势把他扔到了波涛当中。

                          像是急于吞掉主人投下的食物般,大海疯狂地掀起浪头,要将切列维拍到水下,但是切列维顽强地抵抗住了这次打击,他再次出现在海面上,忍着剧痛,咬紧牙关拍打起浪花。

                          看着忍受毒素煎熬的切列维用非常勉强的姿势游向岸边,贺在他的身后大声喊出以下的话,为了让对方牢牢记住,贺把每一个字都咬得特别清楚。

                          “去吧,小子!你需要时间学会低头!你还有七天的时间来学习怎样向别人低头。在这之后,失明、瘫痪和溃烂都会找上你!我配制的毒药虽然属于慢性毒药,但是它的原料可是只在日食的时候才会开放的白河荆!它的毒性可是比剧毒的乌头草还要毒上六倍!”

                          “还有,别把希望寄托在牧师身上!这种剧毒不是随便哪个乡村牧师就可以解救得了的!只有高阶牧师才有可能。但是所有的高阶牧师都在索斯朗的掌握之下!你所能走的路只有一条……”

                          切列维距离贺越来越远,后面的话渐渐听不清了。

                          切列维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渔村走出来的。他步行了两天一夜,滴水未进,粒米未粘,可是他仍然迈着步子,大脑内一片空白。

                          乌鸦在月光下聒噪地叫着,松树枝头由于飞来飞去的鸟儿而沙沙作响,天色暗了。

                          切列维丝毫没有察觉夜露打湿了他的衣襟,他进入了半昏迷状态,朦朦胧胧中,他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这声音如此之近,好像就在他的耳边。

                          “切列维,你可以接受死亡吗?”

                          “……死亡?”

                          “我可以让你获得更强的力量,但从此之后你只可以赢,不可以输,因为只要接受这力量,你无论输给谁都必须死!”

                          “你有面对死亡的勇气吗?”

                          这声音突然中断,切列维感觉脚下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他身子一晃险些栽倒,毒性再次发作,让他眼前发黑。他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从地上跳了起来,这个人对切列维怒气冲冲地喊道:

                          “你吵醒了我的鸽子!”

                          #224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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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章 帕尔曼遇险

                            ――

                            离开修道院以后,帕尔曼带着他的队伍在拉何尔居无定所地游荡了一个星期。他们从东走到西,又从西走到东,并不饱满的钱袋和旅店老板的敲诈使得他们差一点从“歌若肯的追随者”变为“歌若肯的乞食者”,所幸迎接他们的是热情好客的边塞城市苏里昂。

                            “七里树”酒店里人头爆满,店主吉桑的生意很好。在街上走累了的帕尔曼等人循声走进了这家既是酒店同时也是旅店的地方。帕尔曼并没有把所有自愿跟随自己的修士都带到这个偏远的地方来,许多年老体弱的被留在一家友邻修道院内,只有十几个年轻修士和帕尔曼出来筹集新修道院的建造资金,并且在帕尔曼的授意下调查一些拉何尔教廷的可疑动向。

                            修士们走入的时候发生了小小的误会,一个少见多怪的士兵以为他们是通灵法师,造成了无谓的骚动,结果士兵被同伴取笑,红着面孔走出了店门。修士们就在因此空出来的那张桌子周围坐了一圈。

                            黑衣修士们的胃袋就像他们的钱包一样空空如也,帕尔曼看了看饥肠辘辘的年轻修士们,决定做一个尝试,他瞅准吉桑空闲的机会走到柜台前边。

                            “天父眷顾你。”帕尔曼用全大陆通用的方式问候吉桑。

                            “天父也眷顾你。”吉桑笑容满面地回礼,他注意到对方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又瞧见帕尔曼风尘仆仆,于是吉桑好奇地问:“修士,我想这么称呼您没有错,我很奇怪您为什么到我们这么边远的城镇来,你们是否来自‘黑衣修士修士会’?”

                            帕尔曼眼睛一亮,惊异于吉桑这样简单就看穿了自己的身份(吉桑的独到眼力要得益于他同拿慕鲁的酒后闲扯),帕尔曼首先回答吉桑的第二个问题,他伸手指指邻桌的年轻修士们,说:“没错,‘黑衣修士修士会’就是我们。”他有意把“就是”两个字说得很重,至于吉桑能不能听出话中更深层的意思,那就要看吉桑的领悟力了。

                            可是帕尔曼却不曾想,吉桑又怎么会知道索斯朗跟莫奈的交易呢?所以吉桑只是“哦”了一声表示知道,就又跑过去招呼其他客人了,帕尔曼只好等吉桑再次闲下来。帕尔曼不知道吉桑是有意要躲开一阵,因为吉桑自己也是个光头,他和帕尔曼这个亮脑壳站在一起很容易成为酒店里其他人注意的目标,吉桑发现有几个可恶的客人已经开始笑了。

                            吉桑终于不再忙碌,帕尔曼则抓住这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和店主闲扯了很多不着边际的传闻,直到帕尔曼的肚子开始喊罢工,他才从吉桑的话中找到了突破口。

                            “您认识拿慕鲁先生吗?我是说大探险家拿慕鲁,看您把他描述得那么有趣……”

                            “当然!我和他是老相识!”吉桑有些自得地说道,只有和外地客商交谈的时候他才会显出这种神气――在苏里昂人人都和拿慕鲁是老相识。

                            这时吉桑看到对面的修士欲言又止,就问道:“您想说什么,尽管说,修士,难不成您也是拿慕鲁的朋友吗?”

                            “对,对,我是他的老伙计!”帕尔曼连忙承认,他知道这样回答可以让自己在苏里昂得到一张通行证,而据他的调查,拿慕鲁在一个月前离开了家乡,至今下落不明,所以也不怕当面对证。

                            “是么!”吉桑对此的反应出乎帕尔曼意料的大,他用力拍了拍帕尔曼的肩膀,搂着黑衣修士的脖子把他拉近,脸上立刻改换了亲近的表情,“那我们可就不是外人了!喂,你来这儿干什么?来找拿慕鲁吗?可惜他不在家……”

                            “他出门了吗……”帕尔曼故作惊讶,作出非常失望的样子。吉桑见状忙问:“怎么,遇到难处了?”

                            帕尔曼点点头,带着双倍的为难告诉吉桑:“我是专程来向拿慕鲁筹借资金,为的是建造修道院,没想到来这里才发现随身带的旅费不够,拿慕鲁又不在,这下……”帕尔曼把尾音拖得很长,吉桑果然把话头接了过去,老店主一拍胸膛:“这算不了什么!拿慕鲁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们可以住在我的店里!吃、住我都包了!你们可以一直等到拿慕鲁回来!”

                            帕尔曼连连摆手:“那怎么过意得去……”但是他的眼睛和眉毛分明在笑。吉桑没有注意到这一改变,他不许帕尔曼再推辞,喊出一个伙计把修士们领上了二楼的客房,并且吩咐厨房端一些教徒们吃的饭菜送上去。

                            又和店主谈了一会后,帕尔曼走上二楼去看视自己的学生们。走进整齐洁净的客房后,帕尔曼抻抻胳膊,想要在床上休息一下,但是菲尔表情严肃地挡在了他面前。

                            “帕尔曼老师,您为什么要说谎?”

                            “我――说谎?”帕尔曼假装糊涂。

                            菲尔可不会让他蒙混过关,他不留情面地问道:“您从来都没有见过拿慕鲁先生,为什么要说自己是他的老朋友?歌若肯的教诲说……”

                            为了阻止菲尔引经据典,帕尔曼把双手搭在菲尔肩膀上,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菲尔!我们在面对一个邪恶的世界,必须时时刻刻保持心中的正义!而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毫无例外的是为了正义!”说完这些,帕尔曼不给菲尔反驳的机会,转身走出了房间。

                            “为了正义……”菲尔望着老师走下楼梯的背影,喃喃道,“为了正义……而说谎吗?”

                            菲尔只好走回房间,他下意识地望了望窗口,那里有一个陌生人静静地坐着。

                            这个人自从被师长从野外救回来后就一语不发。他当时浑身湿透,奄奄一息,是帕尔曼用神术治愈了他的毒伤。此后帕尔曼一直把他带在队伍中间,虽然他打扮得像一个战士,但是他的眼神涣散,精神委靡,整天坐在角落里,走路也是跟在队伍最后。帕尔曼以为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是自己使用神术的时候不够虔诚,于是决定要一直带着这个陌生人,直到找出办法让他完全康复为止。虽然菲尔认为这个战士看起来很危险,但他却不能不照老师的吩咐办。

                            就这样,黑衣修士中间又多了一个黑披风的男子。

                            从旅店离开后,帕尔曼就直奔拿慕鲁的住所。吉桑告诉他这是一个“又像皇宫又像城堡又像监狱”的建筑,并且解释说:“说是皇宫,没有哪座皇宫这样华丽,说是城堡,没有哪座城堡这样坚固,说是监狱,又没有哪座监狱如此防备森严。”

                            尽管如此,为了得到拿慕鲁收集的神器[晨曦权杖](这件神器只有在歌若肯牧师手里才能发挥其威力),帕尔曼还是决定去接近那座据说“由龙和恶魔把守,百目巨人掌管钥匙”的可怕宫殿。

                            帕尔曼已经来到了拿慕鲁家门口。

                            在苏里昂发现这座建筑就如同在天空上发现太阳一样轻而易举。

                            他再走近一些,才发现这座建筑像城堡一样建有护城河,如果吊桥不放下来,那就甭想到拿慕鲁家中作客。

                            但是这样的设计显然没有把歌若肯的牧师考虑在内。

                            帕尔曼施展神术,冻结了护城河的河水,他就这样从冰面上走到了对岸,自然连他的袍角都没有湿。

                            可是他的脚刚一接触土地,从他的左边就跑过来一只双足飞龙,而右边冲过来一只双头犬,两只猛兽都怪叫着冲向这个入侵者。

                            帕尔曼早知道这趟旅程凶险无比,他连忙伸出双手,左右开弓,试图施展出安抚它们的神术。但是出乎他的意料,这两只猛兽一接触他的手,就像是接触到神兵利器一样疼得要死,呜嗷怪叫着躺倒在护城河旁边打起了滚。

                            帕尔曼感到莫名其妙,他去敲大门旁边的小洞门:“咚咚咚”。

                            帕尔曼没有等待很长时间,不一会儿,小洞门就被打开了,一个又矮又胖的妇人出现在门里边,她左手叉腰,右手举着一把菜刀,满脸横肉,正用猜忌的眼光比量帕尔曼。

                            帕尔曼可没想到眼前这位身材肥沃的女士就是鼎鼎大名的拿慕鲁的妻子,他以为开门的只是拿慕鲁的一个胖厨娘呢。于是修士开口就说道:“如果拿慕鲁先生不在家的话,劳烦你通禀你的女主人娜塔莎女士,就说黑衣修士修士会的……”

                            “我就是娜塔莎。”女主人瓮声瓮气地打断帕尔曼的话。

                            帕尔曼一怔,不相信胖厨娘是在讲真话,虽然他看到胖厨娘手上戴满了戒指,但是帕尔曼只以为这是因为拿慕鲁家财万贯,阔绰得不得了。于是帕尔曼又一字一顿地重复自己的要求:“我是说,要见你们的女主人……”

                            “我就是娜塔莎。”女主人重复道。

                            帕尔曼接连两次遭到胖厨娘的戏弄,认为自己受到了侮辱,于是他直接迈步往里边闯,同时大声向屋内喊道:“娜塔莎女士,我希望您让自己的仆人各负其责……”

                            就站在帕尔曼身旁的娜塔莎见对方要硬闯,十分恼怒,她心中骂道:“又是一个想打劫的蠢贼!谁知道前两天丢的狂王剑是不是他偷的!”同时手里的菜刀一个冷不防朝帕尔曼头上掷了过去,力道与剑斗气相比也不遑多让。

                            帕尔曼正在闪身进屋,哪里知道拿慕鲁家里有使用菜刀欢迎客人的风俗,他惊叫一声,连忙躲在一边,菜刀呼啸着从脸旁擦过,险些把帕尔曼的耳朵片一个下来。而没有击中目标的菜刀则高高飞起,越过护城河,又重重落下,砍在一块介绍拿慕鲁居住地的木头告示牌上,把一个正在看告示的游客吓得瘫软在地,菜刀离游客的头顶只差三寸。

                            这样还不算完,娜塔莎二话不说,一把揪住帕尔曼,把他按在走廊的墙壁上猛揍。虽然帕尔曼还算身强力壮,可是又怎敌得力大如牛的女主人和她手上戴的各种增加攻击力的神奇戒指?无辜的帕尔曼在一顿拳打脚踢后晕了过去,被娜塔莎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进院子里。娜塔莎把帕尔曼绑在一棵橡树上,自己回到卧室里面,哄一只和她一样肥的白猫开心去了。

                            足足把帕尔曼晾在太阳底下一个中午以后,娜塔莎才用凉水把他泼醒,神气地看着帕尔曼东张西望,迷迷糊糊地不知所措。

                            一头白熊在娜塔莎的指挥下向帕尔曼走了过来。

                            虽然仅比普通的熊大上一圈,但是这头熊动作沉稳,身姿矫健,赤红色的眼睛和两排利齿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凉水流到帕尔曼的脖子后面,修士开始清醒,他曾经试图挣脱绳子,但是两指宽的粗麻绳结实无比,在他腕子上系的又是有名的“猪蹄扣”。帕尔曼此时仍未认识到自己倒霉的原因,还把女主人当成胆大妄为的胖厨娘,他朝娜塔莎喊道:“你这头大象!难道这就是拿慕鲁的待客之道?快让你的女主人出来,我要好好地和她谈谈!”

                            娜塔莎对帕尔曼的要求不理不睬,她把手中的皮鞭空挥了一下,打出个响儿,白熊就立刻会意地走到了帕尔曼跟前。

                            这时帕尔曼才恍然大悟:“这个凶女人要把我喂熊啊!”知道这一点以后,帕尔曼反而平静下来,因为和动物交流正是他的拿手好戏。帕尔曼鼓起腮帮子,模仿熊的吼声叫出几句奇怪的语言,白熊的面目立刻就变得温和多了,不再上前。娜塔莎见状又惊又怒,她猛抽一鞭命令白熊去攻击帕尔曼,白熊被迫上前,但是它并没有用牙齿撕裂修士,反而用鼻子亲昵地蹭帕尔曼的前额。帕尔曼必须小心地和白熊交谈,让它控制亲热的分寸,要知道被熊的舌头舔一下的结果比让它抓一下还要糟糕。

                            娜塔莎又甩了五六鞭,可是白熊对她的命令置之不理,她不由恼羞成怒,娜塔莎扔掉鞭子,对白熊破口大骂。帕尔曼听出其中有几句是“哈冬你这个废物!吃老娘的不替老娘干活……”

                            帕尔曼觉得在这场闹剧演变为惨剧之前有必要将其结束,于是他念动祷文,试图用[火十字]神术烧断绳子,这时他发现一个红头发的姑娘从后院跑了过来,样子很着急。她一边在口里喊着“哈冬,快停下!”,一边向这里挥手,而胖厨娘则满脸不高兴地挡到红发姑娘面前。

                            “你的阴谋决不会得逞,我发誓!”娜塔莎用接近诅咒的的语气说道。

                            “我不止一次说你误会了!”姑娘停下来喘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辩解,“拿慕鲁先生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我和他……”这时姑娘看见哈冬的头正在帕尔曼身上移来移去,心里不觉一阵害怕,“先不说这个――哈冬!你不能吃那个人!”在哈冬转过头来,露出帕尔曼不缺少什么部件的身体后,姑娘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她轻盈地绕过娜塔莎跑到大树前面,为帕尔曼松开绳子。

                            “修士先生,请原谅,这里的女主人疑心很重,她认为全世界的人都在她的财宝上面打主意。”珍妮芙苦笑着告诉帕尔曼。

                            帕尔曼的绳子已经被解开了,但是他所听到的事实却让他难以接受,因此他还背靠着橡树没有离开。他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将胖厨娘打量了一番,得出的结论还是与先前一般无二 :女性很容易让男人冲动,娜塔莎就是会让你产生叫她“厨房大娘”的冲动的那种女性。

                            #224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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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六章 危机临近

                              ――

                              烈日当头。

                              无数的蝙蝠呲着锐利的尖牙,拍动双翼,好似黑暗的滚滚波涛,在人们头上徐徐飞过,几乎遮蔽整个天空。

                              蝙蝠群在地面上投下了巨大的阴影,借着阴影的保护伞,埃摩罗掀掉斗篷的兜帽,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血红的嘴唇后面,四颗弯曲的獠牙出奇的锋利。

                              他是一个活了三百年的吸血鬼。

                              阴森的古墓是他的宅院,杯中的鲜血是他的美酒,如果没有索斯朗的打扰,他将永远遵循血族昼伏夜出的铁则,远离阳光,因为即使是夕阳的最后一束光辉也足以将他烧成灰烬。

                              现在是白天,埃摩罗却出来行走。

                              蝙蝠组成的帆幕并不能完全遮蔽太阳,总还会有星星点点的阳光打在埃摩罗身上。

                              他却没有烧成灰烬。

                              只因为索斯朗通过黑暗仪式将他的身体重铸,使埃摩罗的生命不再受阳光的威胁。而作为交换,埃摩罗听命于索斯朗,现在他就奉命要去除掉一个叫做帕尔曼的黑衣修士。

                              秃鹰荒谷的砂砾在烈日暴晒下热得烫手,一些光滑的石面反射出刺眼的阳光。一束光芒突如其来地照在埃摩罗脸上,让他惊呼一声,连忙用胳膊挡住面孔。

                              两年了,他还是不习惯阳光。

                              太阳每天清晨从荣誉殿堂升起,傍晚落入狂欢之都,黑夜里又在世界的背面转动, 第二天早晨又回到荣誉殿堂,周而复始,永不停息。

                              传说每当太阳经过狂欢之都,狂欢之都的魔鬼都会千方百计地想办法不让太阳再次升起,他们往太阳上涂血,堆尸体,甚至自己趴在太阳上。但太阳总还是会离开狂欢之都,在世界的背面前往荣誉殿堂,那里的天使会清理掉太阳由狂欢之都带去的污秽。

                              “我恨阳光!我恨天使!”埃摩罗咬了咬牙骂道,他身子一纵,化作一只吸血蝙蝠,混入了徐徐向前的蝙蝠大军。

                              久经周折,帕尔曼终于坐到了娜塔莎的会客厅,而不是呆在双足飞龙或世界熊的肚子里,因此劫后余生的帕尔曼向歌若肯致谢,感谢真理之神的仁慈。

                              拿慕鲁家里有一件奇事,那就是老大一座宫殿,几百间屋子,却没有一个仆人为他们效劳。说起来,对这个现象最有解释权的莫过于拿慕鲁本人,如果老冒险家在这里的话,他就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讲给修士知道,当然,要背着自己的贤内助。

                              虽然娜塔莎家财万贯,可行事却吝啬得很。她一不希望仆人吃饭,二不希望仆人睡觉,还千方百计地克扣工钱,拿慕鲁不在家的时候尤为如此。仆人们可不像拿慕鲁那样千锤百炼,他们只能以超越拿慕鲁的勇气对娜塔莎说:“去你的吧!留在这里只能饿死,看来只有不用吃喝的鬼魂才能让你这个守财奴满意!”仆人们这样说,也都这样做了,短短几天内,五十个仆人就跑得一个不剩。

                              对于仆人们的叛逃,娜塔莎很是恼火了一阵子。但是平静下来以后,娜塔莎掰掰手指头算帐,发现少给仆人们开了半个月的工钱,不禁笑得合不拢嘴,也就把恼火先放到一边儿去了。偌大个产业不能没人料理,而同样的工钱已经无法再吸引人上门服务,于是脑子像花生酱的娜塔莎就真的在坟墓里贴满了告示,开始招募起鬼魂来了。一个月的好等,也没有哪个喜欢奉献的鬼魂登门造访,倒是来了好几批通灵法师。通灵法师宣称可以召唤出亡灵为娜塔莎服务,但是他们所要的酬金比原来五十个仆人加在一起还要多,于是娜塔莎毫不客气地命令双足飞龙喷出强酸,把通灵法师们一股脑赶出了大门。

                              这就是为什么娜塔莎要自己做饭,而且拿着菜刀去给帕尔曼开门的原因。只有这个时候,娜塔莎才会记起拿慕鲁的种种好处,只有处处顺着她的拿慕鲁才能让她满意。

                              但是两天前,娜塔莎看见世界熊哈冬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而且哈冬的身材已经缩小,跟普通的熊类相差无几。这本不是什么稀罕事,在拿慕鲁无暇抽身的时候,时常会用世界熊给自己的妻子捎一些财宝回去,而长途跋涉的能量消耗一般总会改变哈冬的大小。然而这一次却不同,娜塔莎发现哈冬背上坐的竟然是一位年轻美貌的姑娘!这下拿慕鲁必须去请求诸神为自己祝福了,因为娜塔莎以为珍妮芙是拿慕鲁从外面找来的情妇,她以为这只是拿慕鲁险恶阴谋的第一步,老坏蛋很快就会带着一班狐朋狗友回来,和这个情妇里应外合,制造家庭政变,然后瓜分娜塔莎视为亲生儿子的财产。

                              她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吗?当然不能!她可是娜塔莎。

                              对于这个天大的误会珍妮芙曾经拼命解释,但是娜塔莎一句也听不进去。她认为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会作戏,她年轻苗条的时候就说过不少谎话,所以娜塔莎决定先下手为强,在拿慕鲁回来之前就把珍妮芙干掉。

                              就这样,接下来的两天里,拿慕鲁的豪宅变成了两个女人的战场。

                              娜塔莎的计划很简单,她先派双足飞龙派格去向珍妮芙喷强酸,又派双头犬波伯巴去一通狂咬。然而此时世界熊哈冬负起了保卫新主人的使命,它一巴掌击晕双足飞龙,再回身一撞把双头犬抛到护城河里面,然后在珍妮芙和娜塔莎之间来回巡逻,不让娜塔莎有施展自己肉搏技巧的机会。

                              这也是为什么在帕尔曼到来的时候,双足飞龙和双头犬不堪一击的原因――它们早已身负重伤,要不是女主人的命令,它们还躺着哼哼呢。

                              虽然娜塔莎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伤害珍妮芙,世界熊每次也只是打跑她的帮凶了事,并不敢对娜塔莎本人怎么样。早在拿慕鲁可以召唤圣兽之前,娜塔莎就吩咐丈夫对每一只签订契约的召唤兽都要按规矩办事,那就是告诉所有召唤兽:无论如何你们都不得对我的老婆动武,即使是我自己下的命令也不行!对圣兽们讲出这个啼笑皆非的盟约时,拿慕鲁并没有在意它们是否听懂。但是世界熊哈冬无疑是牢记了这一铁则,它在保护珍妮芙的同时也必须保证娜塔莎不受伤害,并且会在一定限度内听从娜塔莎的指令。这样一来,哈冬的日子就异常不好过了,一方面它必须时时刻刻提防娜塔莎伤害珍妮芙,另一方面还要防止娜塔莎被自己的愚蠢所伤,此外还要小心一些对拿慕鲁的财宝垂涎三尺的强盗。哈冬,一头可怜的熊,可以说是为家为业,操劳过度,它日渐消瘦,照这样的能量消耗速度,过不了五天,哈冬就会变成兔子般大小,到那个时候珍妮芙就得任人宰割了。

                              好在帕尔曼的及时到访拯救了她。

                              “那么,娜塔莎夫人,珍妮芙小姐,”好不容易习惯胖厨娘穷凶极恶的目光后,帕尔曼终于有机会介绍自己。“我是德・帕尔曼鲁高斯,罗那夫山脚下的修士,我是受了拿慕鲁先生的嘱托而来……”

                              为了正义,帕尔曼不得不再编一套谎话出来。

                              #22462
                              头像甜蜗牛
                              参与者

                                等等,“七英雄”??!!这名字好熟悉~~~似乎在一本玄幻书里看过,书名什么忘了~~~大概作者也看过吧~~不过写的很好,比那个什么****玄幻强多了,厉害厉害~

                                #22463
                                头像螺丝钉
                                参与者

                                  我没看过楼上所说的那个七英雄的玄幻小说,其实这个称呼很普通,就是随手一用,非要追根溯源的话,我想应该是受黑泽明的电影“七武士”的影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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