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辽见徐晃来援,高叫道:“快救主公——”
横野将军转头看时,果然,曹操被车压住,动弹不得。所幸护卫军士骁勇,将周围人马战住。两人正搬车,奈何那车中满装谷物,实在沉重。人手不够,推它不动。
徐将军奋身闯入重围,来到丞相身前。他拿肩将车使力一扛,“嗨”的一声,那车向上抬了数寸。曹操呻吟两声,身躯微微一动。
徐公明道:“主公,待某将车抬起,你速脱身。”
说罢,他将心一横,牙关紧咬,大喝一声。千斤重的大车,竟被生生推起尺许。曹丞相忙自车下爬出。张辽回身护住,保着他一同向外冲突。这边徐晃肩头伤痛,加上脚下打滑,不防备一跤滑倒,半跪在地。那车即刻将他身躯压住。
曹操回眸,见他遇险,喊了声公明。后边话未出口,徐晃大声道:“主公不要回头,快走!快走!”
曹丞相心中惨切,岂能忍心就此舍下不顾。然而事在危急,由不得他。张辽也急催丞相快走,不然后边吴军大队杀到,悔之晚矣。徐晃眼见曹操打马远去,心才放下。他胸口发闷,泡在污水之中,鼻子里尽是腥臭味道。
徐将军双拳紧握,奋勇抬得几抬。可是力已使尽,再不能移。周围军士势单力孤,人数渐渐减少。眼看就是个遭擒的下场。徐晃心道:我乃魏将,受丞相大恩,誓死不可夺志。岂能受被获之辱?
他乍一抬头,只见一人,来到近前。不是别人,正是周占金。
周占金手中掣着尖刀,锋如霜雪,寒芒浸人。徐晃毫无惧色,哈哈大笑,说道:“死在你手,倒还爽快!”
他紧了紧刀柄,脸上却不动容。杀了徐晃,那便是一战扬名。杀了他,自己不单前程似锦,没准还能名垂青史。他白活三十多个春秋,等的不就是这么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么?
杀了他,人们就会称我周占金为英雄。
杀了他,我不枉来书中走这一遭。
杀了他?
还是不杀?
江畔景色怡人,一马平川。一人一驴,自西向东,徐徐行来。驴上之人,姿势甚怪,乃是倒骑。头冲屁股,背冲驴头。他口里有一搭,没一搭,哼着曲儿。似乎也不忙赶路,慢慢悠悠,十分轻闲。
这人远道而来,风尘仆仆。营前兵丁瞧见他的怪模样,都指指点点,窃笑不止。走到近前,才发现是个道人。道士毫不介意,将袍子下摆一撩,利利落落翻身下驴。他向营门小校施礼,说了几句话。
那小卒显然不信,摇了摇头,不肯通传。道人却不罢休,又正色说了两句。他这才不情不愿,返身入内。
没多大功夫,一人快步出迎。见了道士,劈面第一句便是,“我就知道是你到了!”
两人相视大笑。皮相上上下下将周掌柜打量一番。哪里还有半点掌柜样子?脸庞黢黑,身材健硕,虎背狼腰。胡子和头发长了许多,也没空打理。虽然有些邋遢,却也沾了些风霜。这才真正有点将帅的样子。老周携起他手,将跟从军士赶开,说道:“咱们去江边走走。”
二人一驴,漫步江岸,细叙阔别之情。道人猛然发现,这周占金身上少了从前那种懒洋洋,无精打采的兴头。他行动举止,仿佛换了一人。若是从前,定必要拉着道人拉拉杂杂讲上一大通废话,再发上一大通牢骚。如今,即便关于那场名动天下的大战,也不过是寥寥数语一带而过。
皮相听他说完,止住脚步,眺望远处夕阳。江风习习,十分送爽。
道士忽然轻轻说道:“我没想到,你那时候居然会出手救他。”
周占金没有回答,只是略微点了下头。他目光投向远方,神色捉摸不定。
皮相道人接着说道:“如果你杀了徐晃,就不只是做东吴军中一名偏将。”
老周回过头来,淡淡回答,“我觉得,能不能扬名立万已经不重要了。”
周扒皮失踪已经月余。坊间流言飞语不径而走。这事官府也来动问过,却无一丝线索可寻。有人说他是离家出走。有人说他看破红尘出家做了和尚。还有人说那次看他一个人夜宿荒郊,定是被狼吃了。总而言之,事出蹊跷,可谓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掌柜的这么一去,音讯杳然,也未必是件坏事。街上少了个祸首,大家暗地额手称庆。豆腐西施做了寡妇,倒却喜气洋洋。如今更加簪花戴朵,涂脂抹粉,扮得妖妖调调。不是见她跟人打情骂俏,就是见她在门前招蜂引蝶。那些风流公子,后生小子,就似成群苍蝇,每日流连忘返。
这一日,豆腐西施天蒙蒙亮时,便梳洗好了。不开前门,将后院小门开开。等了不多时,道人施施然自巷中踱来。那小娘子满面堆欢,将绢帕一招,道:“道爷来啦。”
皮相一哂,将两指一搓,向她摊开手掌,掌心向上。
她啐了一口,且笑且嗔道:“我呸,就惦记这个。少不了你的。”
说着摸出一封五十两银票,递了给他。道人坦然收下。女子又低声问道:“他不会再回来了罢?”
道士答言:“定不会回来了。内掌柜的只管放心。”
豆腐西施嘻嘻一笑,道:“下个月,我便改嫁,与我们店内那位账房成亲。道爷有闲,便当来喝一杯喜酒。”
皮相施礼道:“多谢夫人好意。”
说罢,踱着来时的四方步,飘然而去。
注:
- “曹阿瞒”即魏王曹操,字孟德,小名“阿瞒”。
- “刘豫州”即汉中王,皇叔刘备玄德。
- “周公瑾”即周瑜。宋东坡词云“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其丰神可见一斑。
- “黄公覆”即黄盖。
本文初见载于《今古传奇·奇幻版》2009年10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