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军偷眼瞧了一下独自进城的访客,心里一颤,一种不好的直觉占据了心房,随即影响到了倒酒的手。姬舞人抱着双臂,默默得看老军颤巍巍的斟满了酒:“鲁叔,你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要再进来。”

“是了。”两腿不听使唤得带着身子挪出门外,老军象要把刚才摒下的空气一并拿回来一般长长舒了口气。那个男子的脸色苍白如同死人,黑色的十字伤疤在右颊交*并且几乎把脸分成了四份,禁军从督统左谦的容貌比起恶鬼来也毫不逊色。

这样的人,竟然是姬舞人的师兄。

“你来得早了,离期限还有半月。”看着左谦饮下第二杯酒,一直保持微笑姿态的姬舞人又执壶进酒。

用熟皮互手抹了抹嘴唇,从督统左谦翻了翻仅存的左眼,嘿嘿一笑:“当今皇上心急,闹得我象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贤弟竟然不体谅主上,实在是不应该啊。”一仰脖,第三杯酒也下了肚,左谦咋咋嘴摇头道:“你的性子这么拧,当年在九宫山学艺的时候我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呢?”

姬舞人仍是不言语,只是接着敬酒。

“京城是个好地方,不比这里,终究没有什么出息……”

“……”

“从了皇上的意思,也不至于这般境地,如若我有你这般机会傻瓜才不用。”

“……”夜风通过垛口吹进骑楼的这间屋子,如豆的烛光映着姬舞人渐渐失去笑意的脸。

左谦眯着眼,自顾自喝酒,然后口沫横飞,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如此鸟差,若不是发生了那样恐怖的事情,从督统怎么也不会接令。“蓝,你便应了吧。况且你知道你父亲他……”

蓝,曾几何时,这个名字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家姐是国主的妃子,况姬家是下唐大族,这个倒不必师兄担心。”至于父亲,自己的妻子已经够让父亲忙的了。家丑不可外扬,姬舞人并不想说什么。

“左师兄…… 你莫要逼我,半个月后我自然会领命……”

“哼!”左谦哼了一声,愤恨得拍了下桌子,振得碗碟乒乓作响:“半个月后,那毒就完全发作了,你想这么了结,我还舍不得呢。”虽然没有读过二两书,寐悼之毒的名号倒也听说过——自毒后三年即死。

耳聋就是因为饮了这个酒,当时不过是为了逼他就犯,不想临到此时姬舞人还是一幅满不在乎的表情。“死了也好,倒也什么都干净。”口气仍旧是淡得可以,莫名的微笑重新浮现在脸上,左谦隔着醉眼一时却无力反驳。

“混蛋,你怎可如此。”左谦只得用喝叫来掩饰心中的悲哀:“当年你我可以一起在师傅灵前发誓要手刃仇人,难道你忘了么?”白白死去,空负一身才艺,真正是可惜哀哉。

那个仇人?就是那个极力反对自己留在京师任前庭督尉的过气英雄,瞽目的老人么?不许英雄见白头,苟活到这个地步也真是可怜。

“蓝?!”

“哦。左师兄,以你现在的壮硕,一定比他命长。况且他来日无多,英雄如你何必杀个废人呢。还有……”姬舞人一把拎起矮几旁的酒罐,啪得摆在左谦面前:“姬蓝已死,请称在下舞人。”

“你……”一时气结,自认笨嘴拙腮的的左谦只好继续喝他的闷酒。自尊如他,也不禁担心起家人的性命来,但是要情同手足的师弟以色相牺牲为代价,他也开不了口——可恨自己自诩气勇过人,此时却领了个如此卑鄙的差。

“一死百了,于国于家都没有什么害处,左师兄怎么就赁的想不开呢?”拔下发簪挑亮了蜡烛,屋子里又重新明亮起来,出身禁军的他知道此时城外的禁军定然已经架罢了强弓、劲弩、抛石利器,一旦骑楼上灯火熄灭便要强攻仅进驻五百老弱兵众的下江空城。

此光断不可灭!

姬舞人望着醉倒案头的禁军从督统,一些哀戚浮上心头,三年来在无声的世界里处久了就常常沉思,总以为已经做好了决定,心如死水,不想……竟然被这个粗人挑动了心弦。支支吾吾,定是有苦衷的。

“将军。”推门进来的竟然是副将李准,迎着主将询问的眼神:“城外的禁军已经开始骚动了,不知如何应对……所以贸然见扰。”左谦皱着眉头嘟囔了什么话,继续鼾声如雷作他的辛苦梦——追踪着姬舞人的足迹一直到黎城,确实辛苦。“城下的人不见左将军归来,已经不耐烦了。”

姬舞人皱了皱眉头,看来这城下的军队里一定还有一个人隐藏在暗处;而左谦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为了区区自己一人就这么大动静,看来天子非要生擒自己押到京城不可了。

天已经黑如浓墨,已经到了子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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