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下怪谈之《杀狐令》(中短篇片段试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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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像井上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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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名《画棠公主》,后更名《杀狐令》,为中短篇,预计字数不超6W。以下为开篇片段试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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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宅下怪谈系列之
             杀 狐 令

      画棠公主是戏称。她父母双亲既非皇亲国戚,亦非望世豪族。老两口不过鸳湖上租借画舫的船夫头儿。每逢春夏,堤上翠柳画碧,舟内红袖翻飞。远近传闻,荡桨女中有这么一位,蓑衣荆钗不掩荷露桃霞之态,一曲高歌遏云响谷,颇有唐代许氏裂笛之妙。路过游鱼听到,也要停下,岸上野兔听到,都会留足。久而久之,画棠公主的名号便叫开了。

      画棠这个名字来自其母做的怪梦。一日午睡,梦到枝头堕下白海棠,捧入掌心时一朵忽尔化为两朵。单夫人吞花入腹,猛见电闪雷鸣,有只通体漆黑的怪物暴吼一声,将她惊醒。即刻腹内剧痛,没多久便诞下一名女婴。家人取白海棠花名,改为画棠。后有人说此梦先吉后凶,不是好兆头。

      单世伯不肯叫她远嫁。湖上讨生活的人,要嫁女也该在水上出嫁。不过,倾慕画棠公主的人虽多,上门提亲的少之又少。据说鸳湖单家的女儿都有克夫之害,万不可娶进门。此话倒非空穴来风,有人说单家祖上曾与野狐涂山氏苗裔通婚,十世联姻。后狐族没落,单家将子女外聘,狐族不忿,发下毒咒,凡单姓女子族外通婚者,必遭刑克之报。有这样恶毒的说法在前,谁都心存忌讳。结果上门提亲的不是穷汉无赖,就是缺胳膊少腿的残疾之人。

      世伯一怒之下,打算效法古人抛绣球定姻亲。那日湖岸上瞧热闹的着实不少。待画舫驰近,人群齐刷刷向后退却,生恐被绣球打中。其中有轻佻子大吹口哨。

      不知哪个倒霉鬼会做这背运的女婿?

      正当此时,舱帘掀开一角,猛听人群中有人惊呼:“狐狸!”

      只见草稞中露出半边头颅,这野畜一身雪色银毛,双目碧若翡翠。银狐目不转睛盯着画舫。它这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全不畏惧生人,目光仿佛会说话一般。众人看到,都想到那不祥传言,顷刻哗然。

      忽然,狐狸腰背一挺,支起上身,似欲凌空跃起。就在众人转头瞧它时,船头一只大红绣球抛出。空中巨响,风云乍变,湖面雪浪翻波,船身倾斜,大家大惊失色。水面宛如破了个窟窿,有眼尖之人当即高叫道:“妖……妖怪!”

      湖面一只巨爪破水而出,兜住绣球。四方但闻厉啸动摇山岳,摄人肝胆,人群见此情形,吓得一轰而散,纷纷抱头鼠窜。顿时人挤人,人挨人,你推我搡,乱做一团。狂沙陡起,裹住画舫,船身两头颠荡不止。

      巨爪妖怪水下吐声,其音凄恻森然,说道:“七月初七,鸳湖嫁女,明珠一斛,聘下镜台。”

      说完天上龙眼大的明珠坠如落雨,落在船板之上。那怪长啸数声,这才隐形匿迹。须臾之间,拨云见日,什么巨爪、狂风全都消失不见。许多来不及逃走的人瘫倒在地,个个惊魂未定。

      那只银狐双目半睐,身形快似离弦,一溜烟钻入密林当中。

      招亲招来湖妖,此事没过两天便已轰传。那日亲临观看的人说起来还心有余悸。单是胳膊就有门柱那样粗,指掌狰狞,这妖怪的真面目得有多可怕?谁能忍心把一个好端端的姑娘送入虎口?

      这次,单家门槛简直不是被踏破,而是要被踏烂。来人无不想要访听消息。这等稀奇有趣的事,从前只在古籍中读到过。百年难得撞到一回,哪个不想领教领教?况且单氏一门,向来神神秘秘。先有狐族通婚一说,后有无端发迹的奇遇。单世伯本也是船夫,其后一夜暴富,令人羡妒,亦令人心疑。

      单世伯初时还勉强解释,后来人多了,不禁动了真怒,大声道:“老夫就这么个宝贝女儿,就算送她去当尼姑也不能聘给妖怪!这话说得够清楚了么?”

      话音刚落,外面晴空即收,阴云密布,没一会儿便下起雹子来。五月下雹子,可谓异像。从那天起,别说求亲的人,连叫花子都不肯上门讨饭,怕沾上祸殃。眼见约期一天天临近,举族上下惶恐不安。有人劝他将女儿送去别处,暂避风头。有人说湖妖鬼魅,寻常人家惹不起,若不舍得女儿,恐怕将来免不了血光之灾。

      世伯性子执坳,虽暗地惧怕,毕竟骨肉连心,旁人劝戒全然不听,呵斥说道:“从前河伯娶妇,都是巫祀妄言。湖妖乃鳞介之属,哪能跟凡人匹配?天道昭彰,这等老魅作祟,天法不容就该下雷火灭它,还怕它怎地?”

      话刚说到一半,窗外怪风陡起,呜咽做鬼语。众人骇然变色,纷纷向内堂奔走,口中乱嚷道,“了不得,妖怪来了,妖怪来了——”

      单世伯吓得腿软,夫人忙唤人紧闭大门,用木杠顶牢。她哪里知道,妖精倘当真起心害人,区区一扇木门岂能拦得住?大家瑟瑟发抖,挤在一起。

      但听门外雷霆震耳,电光中隐现蛟形,爪牙箕张,须尾赫然。雨中渐渐透出兵戈交接声,人马杂沓声,仿佛大军压境。紫电破空,电光中一个大影子稍纵即逝。屋后黄犬狂吠,猛地哀鸣一声,没了声息。大家心头均是发紧,夫人正巧回头,窗户纸上狗血泼溅。狗头自外掷入,滚到脚边。单夫人尖叫一声,昏晕过去。

      大门被风吹得啪啪做响,世伯吓得面色发白,几次欲言又止。那怪物笑声震屋宇,说道:“凡夫俗子,何敢狂言?仔细杀汝满门,曝尸十里。”

      此话以狗血堂而皇之书在门上。这下里外上下炸了锅。众人都说此女留之不祥,否则一门五代人陪上性命,那可就绝门绝户了。

      单世伯难平众怒,只好悄悄将女儿送走,暂避一时风头。
      (未完待续)

      #33161
      头像井上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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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夜寥落,松柏荒疏,亏月冷冷含霜。途中不见村舍驿站,只见漫漫远山,好不凄凉。

        石径上“踏、踏、踏”一串蹄声渐近。细看之下,原来是只骡子,头颅耷拉,无精打采。它背上驼着一人,这人姿势奇特,乃是倒骑。她披一领蓑衣,头戴斗笠,将面目遮得严严实实,口中哼着小曲儿。

        一人一骡行将半里,路过废弃山庙。触目断井残桓,神鬼露处,香案尘渍,惟独中殿尚可容身。那人耸身下骡,取了包裹,将牲口栓在柱上。她四下望一望,对神像略拜,口中祷祝几句,便在檐下歇脚。

        女子摘下斗笠,秀骨丰肌,脂未沾颊,显得风尘仆仆。她将包袱一抖,里面丁当做响,口中笑道:“我最不喜欢人家叫我画棠公主,还是‘银钱串子’这个别号合我心。逃命虽要低调,私房钱却不能离身。”

        说罢将包袱打开,里头一封一封银票叠得整整齐齐,还有十枚金锭十枚银锭。她放在手中摩挲,倍极喜爱。那爱财如命的神态倘叫旁人看见,未免感叹:可惜这么个漂亮姑娘,却是铁公鸡,忒俗,忒俗了。

        她叹一口气,将金银包住,口中喃喃道:“财不外露。好宝贝,阿娘纵然喜欢你们,也不能常看。”

        说完,她伸手在斗笠中摸索一阵,摸出五颗明珠。这五粒珠子,表面都蒙了一层锅灰。那女子笑魇如花,对着珠子自言自语道:“想那位冤家随便出手就是一斛明珠,这么有钱的主,哪会在乎少了几颗?”

        忽听门外有人轻笑一声。她心中一凛,将宝物揣在怀中,贴门而立。透过木板缝隙向外望去,一条细长身影一闪而没。她摸起案上烛台,壮壮胆量,推门而出。蓦听有人在庙宇背后嘻嘻一笑,她觅声寻去,闪在墙角,举起烛台。那影子向后窜去,她定睛一瞧,竟是只通身雪白的银狐。

        她忙丢下烛台,俯身说道,“顽皮的小东西,吓我一跳!”

        狐狸眨眨眼,转身走两步,见他不动,又转回头,似示意她跟随。她不禁大奇,紧跟上前。银狐绕庙疾奔,穿过偏殿,来至后院墙角。角门架有木台,高不逾墙。黑夜间瞧不见上边供着什么东西。

        她踮起脚尖,仍是够不着。狐狸早窜上去。她急忙道:“小家伙,快些下来,那里放着供物,若砸烂了,就捉你卖身还债。”

        那女子使力朝上蹦去,想要揪它下来。哪想银狐甚是机灵,闪身便躲,一样黑糊糊的东西倒扣而落。她躲闪不及,被砸个正中,扑跌在地。

        泼了满身香灰,她头痛欲裂,连打十来个喷嚏。祭台既倒,狐狸早跑得不见踪迹。她踉跄起身,将头上物事摘下,原来是个不大不小的铜盆子。这铜盆形似敞口米缸,只是小一些,分量轻得很。上边污渍班驳,不知在这里躺了多少年月。她顺手一丢,滚落阶下。

        乍听盆底有个声音“哎呀”一下。她不由打个寒噤,问道:“谁在说话?”

        周遭无人回答,猛见那盆口挂着布衣一角。这姑娘既怕又奇,将布片扯了几下,盆底仿佛有人对扯。她手中用力,将布条向后拽拉,岂料越拉越长。就看铜盆中,一只细瘦惨白的手,缓缓伸出。

        她寒毛倒竖,倒退两步,心中转念道:必是野鬼。
        (未完待续)

        #33162
        头像井上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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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世伯目瞪口呆,茶杯跌个粉碎。

          怎么突然冒出两位画棠公主?

          两人容貌何止酷肖,即便一卵同生的孪生子也未必能如此相像。二人站在一处,如同对镜照影。单世伯瞧瞧这个,再瞧瞧那个,认不出自己独生女。

          其中一个急道:“爹,你连我都不认得了?”

          那一个立时接口道:“慢着,爹不可乱认,我才是画棠。”

          单画棠初见那铜盆中爬出来的自己,不由骇然。两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互相打量,却是丝毫破绽都瞧不出。她问一句,对方即刻反问一句,针锋相对,哪个都不让步。实在争得不可开交,一路拉扯回到家内。恰好逢见众人察觉实情,怕跑了新娘妖物迁怒,欲着人追拿。正可谓一波未平,奇变迭生。

          世伯双掌一拍,忆起旧事,失声道:“啊呀,莫不是去过祖庙,动了传家之宝?”

          两人异口同声道:“是——”

          画棠向她道:“你别学我说话。”

          她也反唇道:“我哪里学你说话?分明你在学我。”

          眼看又是鹦鹉之争,单世伯忽然灵光一闪,喝止道:“都不要吵,我自家闺女我自辨得出。待老夫分开来问。”

          知女莫若父,他深知自己女儿是个钱串子脑袋,清点物件时果然发现明珠少了五颗。他心道:这丫头半点亏都不肯吃,哪会消消停停就上路?于是分别将二人带入内堂询问,这才分出真伪。

          画棠忍不住道:“爹爹,我早听说咱们家有样宝贝,来历奇特。那铜盆怎么还能生出活人?”

          世伯瞪她一眼,说道:“什么活人?那东西本就不是这样的用法。是你毛手毛脚,自己撞出大祸!据祖上老一辈人讲,此物乃当年狐族所赠,无论什么事物放在里面,一样化为两样,两样化为四样。过得一夜后,便是满满一盆。俗称‘聚宝盆’,狐狸送了个雅号,叫做‘万化妙生’。”

          她听道这里,怦然心动,暗想:还有这等好事?我将珠子放在里边,一夜之后便是财雄于乡的鸳湖首富啦。

          单世伯道:“丫头片子,少动歪脑筋!你哪里知道其中的厉害?有利就有弊,这铜盆虽能聚财,也能招灾哩。当年咱们靠它一夜暴富,与狐通婚的传闻也确实是真的。可是后来,诞下的子嗣多有夭折,不然便是先天残疾。接着,宝物生出的钱财不是变做石头,就是废铜烂铁。长毛畜生狡诈,定是使了什么妖法。结果这婚约自是不作数的了。婚约既毁,铜盆不能再用,供于家庙中。畜生怀恨,三五不时还要上房揭瓦,搅扰一番。自此后就算彻底翻了脸。”

          画棠听罢,笑道:“所以才有狐狸下咒,克夫一说?要我说,若能富甲一方,老公不要便不要了罢。金子原比男人可爱得多。”

          世伯立时喝道:“放屁!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不嫁人,跟钱过一世么?”

          她嘻嘻一笑,故意点头道:“也好啊,与其费心爱男人,倒不如爱钱来得实在。”

          世伯肃容,沉着脸道:“闺女,你可知使过这宝贝的人下场如何?”

          “他们最后都消失了,如风卷云,凭空不见,再也没人见过,没人知道去了哪里。”

          单画棠不禁打个冷战。

          老话讲得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聚宝盆能聚金银,还能大变活人。这事叫人又喜又忧。喜的是,湖妖之聘,可叫新娘冒充顶替。忧的是,假的既现身,真的自然要藏匿起来。假新娘本不知他们的意图,始终蒙在鼓里。众人暗地计议,将她圈在家内好吃好喝供养,只等出阁。

          两个月时光转眼便逝,单家满门等得好不心焦。七月初七,尚未天光,就听空中传来鼓乐吹唱。日轮隐晦,天地陡暗,细雨绵绵,似效巫山云雨。众人将早已妆饰待嫁的假公主推到门首,云中一乘花轿缓缓降下。新娘提足上轿,顷刻雷火交织,众人不敢抬头目视。顷刻,连人带轿已失所在。

          有人说,画棠公主被妖怪给吃了。有人说,其实她是去龙宫享福。那会儿,百姓大多不知这是瞒天过海的伎俩。舟车过往将此事广为传唱。盛夏过后,入秋时,大伙儿都以为此后必定再也见不着画棠公主。

          然而,这位以貌犯妖的红颜祸水,居然又出现了。
          (未完待续)

          #33163
          头像井上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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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先听人讲,有位酷似画棠的女人在东市现身,她还不肯信。后来,连湖上船夫都说亲眼瞧见,真真切切。数日不见,画棠公主可神气得紧!穿得绫罗绸缎,珠环翠绕,一派雍容富贵。这会儿无人敢笑世伯将女儿嫁给妖怪,反赞他好眼力,给自己找了个有钱女婿。

            单画棠曾暗中远远望见过。那人坐在香车中,仆从如云,裹一领银狐大麾,好有气派。依稀仿佛坐在上头的人就是自己。

            她这才明白,原来嫁给妖精也并非全无好处哪。

            画棠公主的直觉一向很准。她忽觉一阵心悸,暗道不祥,立时推盘起乩,占了一卦。结果卦像十分糟糕,竟是大凶之数。

            她急向父亲道:“今夜怕有劫数上门。若不开门则罢,开门便是无妄之灾。”

            单世伯深知这女儿自小便有测算吉凶的能耐。她所言之事,说之必中。大家早早关门闭户。白日将逝,夜幕甫降,只听门环“哒、哒、哒”扣了三声。有人自门缝瞄了一眼,结结巴巴道:“是……是单姑娘回来了。”

            就听门外一个娇柔慵懒的声音,慢声慢气说道:“父亲大人,女儿回门探望您老人家。”

            众人都吓了一跳。世伯此时失了主张,画棠忙向他摇头摆手,示意都别出声。过了片刻,门外人见无人应答,提高声音又道:“父亲大人,是女儿回来啦。外边天冷,让我进去饮杯茶,暖和暖和手脚。”

            她越是这么说,越显诡异。众人心道:你出阁后从未归家,为何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时候回来?谁又知你是人是鬼?

            只听她柔声说道:“既如此,女儿可要失礼了。”

            “砰”的一声,木闩断折,门板大开。一个人影迈步而入,定睛看时,却是假公主背后负一只长匣,笑意盈盈走上堂来,反手将门合拢。画棠来不及躲避,与她撞个正着。

            单世伯倒吸一口凉气,道:“你……你这是要……”

            她向众人福了一福,气定神闲说道:“夤夜打扰,致歉。小女在此暂避一宵,天亮即走。”

            正说到这里,中庭怪风大作。众人面色大变,那风来得凶猛,转眼摧枝折树。单画棠白着脸道:“你将湖妖引到这里来了?”

            没想到这假公主是私逃来此,大家心惊胆战。画棠听到脚步声渐渐移近。窗纸之上,那畸形黑影骨骼做响,化做一个体高魁伟的人形。怪物横身立定,众人屏息敛气,生恐他暴起伤人。

            但听一丝如铜铁击撞般的声音,阴森森传入耳内。那怪一字一顿说道:“汝不要走——也走不了。现下可是躲藏在此?”

            堂上的人直打寒战,哪个还敢回答?过了会儿,他沉声说道:“你乃吾鸳湖射潮侯之妾,私出水府,罪当一死。若不想死,此时回头尚不迟,可听清楚了?”

            大家齐刷刷看向真假两公主,不约而同心想:你们无论哪个,先出头把这事应下再说,可别连累旁人,受池鱼之害。单画棠瞧那女子肃容不吭声,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小女自出闺阁,从未还家,心中思念双亲。君侯容婢子留宿一晚,明日即归。”

            乍听他厉喝道:“不准!”

            门扇“咯”的一下,炸出裂缝。影子暴长数尺,双肩长出许多角刺,愈见可怖。单画棠忙道:“君侯暂息雷霆之怒,有话容禀……”

            那怪物哪里还听得进去?喝声“贱人!”,顿时门缝内,地板下涌出许多血水,平地起炸雷,晃人眼目。假公主三两步抢到门前,一把扣住门闩。轰然响时,厅门竟纹丝不动。妖精怒不可遏,奋起双臂接连撞来,都被挡回。他蜷爪撕开窗纸,一只黄澄澄大眼扫过,盯住假公主,冷冷说道:“吾就知汝是假冒的,今必挫骨扬灰,杀之后快!”

            假公主一手虚按背上木匣,凝神道:“素闻鸳湖君侯神力惊人,异术通神。今日一博,当不失你我风度,不如另择他处,再行赐教。”

            话音未落,万鬼号哭,一道疾风自外而内,披月斩来。那女子喝一声“破!”随即,寒光照室,锋映刁斗,如明霞如水泻,一掷千里。
            (未完待续)

            #33164
            头像井上三尺
            参与者

              话音未落,万鬼号哭,一道疾风自外而内,披月斩来。那女子喝一声“破!”随即,寒光照室,锋映刁斗,如明霞如水泻,一掷千里。但闻龙吟清越,长啸不绝,漫天烟尘中,火雨激落。一白一紫两道光芒在中庭闪了又闪,忽东忽西,盘旋飞舞。正战得得紧锣密鼓,难分难舍之机,锵然一声,射潮侯喝道:“纳命罢!“

              假公主翻身斜掠,一支水箭贴面疾过,射落几缕青丝。她双指捏诀,伸手一招,白芒归入匣内,脚下却不留步,窜到画棠身前,低喝道:“还不走么?”

              单画棠早看傻了,仓促中给她一扯,竟飞出去。她骤然腾空,身躯不由往下急沉,不料双足却踩在实物上。低头看时,正是那只木匣。两人踏匣飞天,如雀鸟一般。

              两人拔云穿月,越飞越高,山野市镇早已朦胧。画棠紧抱住那女子腰际,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跌得粉身碎骨,可后面一声接一声夜啼逼近。妖怪乘风赶上前,一束黑烟上下翻滚,大有蔽空之势。

              那女子冷笑一声,全不理睬。单画棠猛觉面颊发凉,就看左右两边,数只明晃晃的鱼头,身躯却拖着滚滚烽烟,满口獠牙,舞爪扑到面前。那女子看也不看,反手挥处,精怪首级坠落,腥血四溅。就这么慢了一慢,顿时眼前发黑,黑烟如浪蚀天,将二人身影吞没。单画棠如置身旋涡中,只有头顶明月光寒,下面深渊万丈。木匣顿止,她们回过头,脚下热流袭面,两只怪眼大如灯笼,闪闪发光。

              那女子倾身曲膝,自匣中慢慢抽出一柄欺霜胜雪的弯刀。此刀长足五尺,锋芒绝世,未及舞而摄肝胆。只听她说道,“君侯既有雅兴,在下奉陪试刀,请了。”

              单画棠听她风中一字字不急不徐道来,竟是气度雍容,彬彬有礼,不免惊艳。只听湖妖闷声道:“好一柄‘雪骨昙光’!不愧古往今来一等名器。”

              单画棠心头砰砰直跳,流风飞旋,逼住呼吸。热浪自下激冲急起,雷光内蛟龙摆尾,喉中吞吐,吐出漫天血雨,巨浪席卷而来。那女子清啸一声,不退反迎,刀锋一侧,当头斩落。这一招,万钧雷霆,天地变色,刀光竟破开水浪,直取中宫。湖妖始料未及,正中左眼,血若泉涌。他怒吼一声,收云而走,恨声道:“今日吾兵刃不在手中,来日取汝性命!”

              她微微一笑,还刀入鞘。只觉肩头一沉,身后的画棠公主倾身摔落。原来方才交锋,一冷一热两股力道交织下,这姑娘禁受不住,昏晕过去。

              单画棠迷糊中想道:莫非我在做梦?

              #33165
              头像井上三尺
              参与者

                她在迷蒙中不知过得多久,醒来时已近正午,置身一间客房内,昨夜种种经历犹如黄粱一梦。

                单画棠想了想,猛觉不妙,不知那怪物会不会当真杀人曝尸?想到这里,她疾向外走。走了两步,踩到一件衣衫,再走两步,又踏中一件狐裘。房中屏风后隐有水声。她拣起衣服看了再看,怎么瞧都是昨日那女子所穿。

                她正感好奇,忽觉手背一凉,水湿袖衫,立时缩手。但见屏风背后有人轻身跃起,扯过衣裳,恰好拦在面前。

                单画棠不免一怔,问道:“你是谁?”

                那人裹住狐裘,慢吞吞答道:“我乃女须狐母之子,谢微霜。”

                她目光四下一扫,房中再无别人,不禁说道:“昨天那位与我相像的姑娘呢?”

                那人说道:“正是在下。”

                单画棠愕然,张口结舌道:“怎么可能?你……你是个男的呀!”

                “腾挪变化而已。”

                她脑中一念闪过,暗想:他扮成女人嫁给别人做小老婆,这种事太荒唐啦。究竟意欲何为?这人行事出人意表,弹指杀人。糟糕,不会是个疯子吧?

                她心下暗暗防备,口中却道:“谢公子,小女祖辈虽与涂山氏有过姻亲之谊,但久不往来,早已断绝联系。你我两不相犯,请你让开。”

                那人动也不动,说道:“倘若你在惧怕射潮侯大开杀戒,就更加不该擅离此地。”

                说着,他上前一步。单画棠哪肯容他取刀?袖中捏诀,双手一招,两朵明晃晃的磷火陡然弹出。谢微霜侧身让过。不料火焰似乎长了眼睛,空中绕得半圈,疾扑背心。他反手一抓,火球便给握在掌心当中,越来越弱,终于熄灭。

                他冷然说道,“射潮侯想要追拿你我二人,你的亲族与他并没半点干系。他乃鸳湖之主,爵位所限,不得妄犯杀戒。你若不在,你父母家人反而保得住性命。”

                单画棠打是打不过,走也走不了,好生犯难,不禁怒道:“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谢微霜道:“好办,不如以人情易人情。我若能保你平安,你便跟我去一个地方。”

                她斩钉截铁道:“不去!狐族机心叵测,擅于算计,这交易对我没有半点好处,反倒可能被你诓骗,自然不去。”

                谢微霜目光一动,沉声道:“画棠公主,三思而后行。”

                单画棠即道:“不好意思,十思也是不行。”

                谢微霜身形一晃,出手如电,封了她的穴道。

                单画棠向来多占便宜少吃亏,将人卖了倒不稀奇,被人卖了的事从来没有过。这次,任她肚子里有多少把戏,全派不上用场。谢微霜不止封了她四肢穴道,连哑穴也一并点住。一路上,两人避水而走。但凡遇到江河湖泊,宁可绕远也从不乘舟。他虽有飞纵之法,却不肯用。每日夜行晓宿,向北行进。

                她离家越远,眼中景物越是陌生荒疏。所幸一路上湖妖未曾追来,想必蛟龙离了水域,法力便要折减,想在茫茫人海中觅一只狡诈多谋的狐狸,终究力有未逮。画棠公主心中许多疑问,偏偏问不出口。谢微霜将她看得甚为严密。这只狐狸对于自己打哪里来,往哪里去,在鸳湖闯过什么祸,始终只字不提。

                这天,两人穿林疾行,前边不远便是市集。单画棠忽然灵机一动,轻哼一声。谢微霜扫她一眼,在肩背处轻拍,解开穴道。她踉跄几步,栽倒在地,原来连日血脉不畅通,早已手足发麻。

                单画棠涩声道:“这么下去,我脚就要废了。能不能让我活动活动,走上几步?”

                谢微霜目光犀利,微微一笑,说道:“无妨,腿若废了,我替你砍掉。即便无手无脚,带着你走也并不麻烦。”

                她吓了一跳,忙道:“小女子的手脚不足挂怀,不必劳动尊手。阁下神通广大,可别开这种叫人害怕的玩笑。”

                谢微霜道:“既然害怕,就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做出蠢事。”

                单画棠暗想这人既不好骗也说不通道理,根本是个强盗,不过事已至此,总要赌上一赌。若当真跑不掉,到时再做道理。

                她将路牌一指,说道:“现在天色将晚,路却只走了一半,等赶到镇上恐怕无处借宿。不如你先行一步,我随后跟来。你要是信不过我,将我绑在这里也行。”

                谢微霜答得倒是痛快,说道:“不用,你我虽不同类,但狐族也懂得应当尊重女人。我就先走一步。”

                话说一半,他身形已去远,最后几个字听不分明。单画棠等了好一会儿,见他当真没有回转,这才起身,她拔下珠钗在地下横七竖八画了数道,曲指占算吉凶。算来算去,终于下定决心,返身朝西南面走去。

                单画棠早想过,假如他追赶上来,就说自己在林中迷失方向。她一面暗自盘算,一面提防,本以为脱身希望渺茫,不料这次却异常顺利。待走到林子旁边,放眼望去,只见一条官路,路旁青旗斜挑,炊烟袅袅。

                她刚松口气,正想找人打听打听,忽听有人招呼道:“姑娘怎么才到?快来快来!”

                单画棠不禁一怔,就看店外卖酒女朝她连连招手,定神再一瞧,坐在跟前的不是那阴魂不散的狐狸精又是谁?这人不但自斟自饮,好整以暇,而且显是趁空洗了个澡,还换了身衣服,收拾得清清爽爽,只等捉弄人。

                谢微霜看也不看她,多斟一杯茶,推到面前,说道“恭候多时,请。”

                她只觉三尸神暴,胸口发闷,忍不住咬牙说道:“让阁下久候,对不住了!不过你连我占算的方位都能知道,令人钦佩。”

                他淡淡说道:“一个人若有自知之明,就不会出这种洋相,你说是不是?”

                单画棠心道:我现在只想踹你一脚。
                (未完待续)

                #33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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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画棠心道:我现在只想踹你一脚。想是这么想,她毕竟忌惮对方的厉害,不愿做口舌之争。两人默不作声,你一杯我一杯喝上了闷酒。店家见这两人一个咬牙切齿,一个恍如不见,气氛好生奇怪,也就不来招惹他们。

                  眼看日暮,忽听马蹄阵阵,大道上行来一彪人马前。为首一人身着青衫,腰悬两口宝剑。他缰绳羁勒,朗声说道:“咱们在此少歇片刻。”

                  单画棠偷眼瞧看,这些人风尘仆仆,面含煞气,年纪均在二三十岁上下。模样非官非匪,又不似保镖,衣襟上均刺着一朵含苞未放的莲花。众人鱼贯而入,将桌椅占了大半。老板娘见有生意,忙上前招呼。

                  那青衫客道:“借问一句,此处离朱砂河还有多少路程?”

                  老板娘面色一变,惊道:“呀,出镇向西半里便到。客官莫非要去那里,这可使不得。据说那地界正在闹鬼。”

                  见那青衫客不为所动,老板娘蹙眉毛又道,“这可不是我打诳语。那条河原本水产丰饶,镇上人常去捕鱼。后来有一年,天降血雨,将河水染得通红,鱼虾全部烂死。自此后,水中带毒,倘若误饮,十日内便要肠穿肚烂。近日有人自岸上经过,说是午夜时见到一艘大船,在河上来回行驶。这船既没人划桨也没人掌舵,有几只体大如牛的怪兽牵引。那些怪物好凶暴,若是有人窥探,必定捉去吃了。”

                  那人漠不动容,老板娘还待相劝。哪知他忽然翻腕,抓住她手,冷冷说道:“不该看到的还是不看为好,不该多说的还是闭口为妙。”

                  老板娘给他这一捏,痛入骨髓,哀声道,“是,是,我不说了……客官你要捏断我骨头了……”

                  他正待松手,猛觉背后有人袭来。这人来势奇快,青衫客人不动,身不移,回掌便拍。这一下掌力雄浑,背后木桌飞出。不料却拍个空,那身影竟转到面前。但听“啪啪啪啪啪”数下轻响,两人衣袖翻飞,交了数招,攻守趋避,如鬼如魅,旁人看得眼花缭乱。

                  其中一名汉子恐同伴有险,拔刀出鞘,大喝道:“来了个妖孽,大家齐上!”

                  众人这才醒悟,纷纷拔出兵刃。忽见两人身影一分,来袭那人将店家拖开几步。她一手已经紫胀,肿得好像罗卜,心惊胆战下强忍泪水。

                  只听谢微霜道:“人可真正有趣,对别的族类残忍,对自己同胞也是手段冷酷,对雌性更是毫无敬意。方才这等行径,令我厌恶。”

                  刚才那汉子即刻骂道:“杂毛畜生偷施暗算,卑鄙无耻。敢挡‘隐门’中人,不自量力!”

                  谢微霜手指一比,似是微微动了动,又似全无动作。那汉子接着大骂,才骂两句,猛觉众人都盯着自己,眼神怪异。

                  谢微霜一哂,说道:“刚才那句话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他怒道:“畜生无礼,今天要将你乱刀分……”

                  尸字尚未出口,他只觉自己头颅被人提起,顿时目瞪口呆。谢微霜将首级轻轻放在桌上,那汉子口唇微动,眼神既惊讶又凄惨,终于合上双目。众人见他刀快一至如斯,不禁胆寒。

                  青衫客站起身,肃容说道:“这里不方便,咱们换个地方较量。”
                  (未完待续)

                  #33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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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画棠跟着他们一路走来,气氛剑拔弩张。

                    青衫客停步转身,众人围做圆圈。他持剑为礼,说道,“隐剑一流门下闻飞狩,请教。”

                    谢微霜解下刀匣,一手轻抚,说道:“当年剑仙一脉中,聂隐娘技艺神妙,睥睨群雄,门下能人倍出,大有冠绝武林之势。传说隐者纵剑,迅如飞星,动如雷霆,百步之外取人首级。不知你的剑曾饮过多少狐族鲜血?”

                    闻飞狩凛然道:“氛除妖邪,我辈本分。苦心修行,就是为防精魅入世,祸乱苍生。”

                    谢微霜双目之中立现杀机,一字一字说道,“可惜隐娘一流传到现在,风光不再,徒然败落。”

                    闻飞狩呛然拔剑,喝道:“鹿死谁手,刀剑上见高下罢!”

                    但听龙吟骤起,寒光疾闪,闻飞狩短剑脱手,隔空直刺。谢微霜举重若轻,侧身滑步,横匣拨开。飞剑光焰暴涨,划道半弧,转刺左腰。剑快,谢微霜步法更快,未及临近已旋身掠起。那剑极有灵性,顿时一挫,忽出奇招,朝他双腿斩下。他双足离地,脚下正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闻飞狩瞅准空隙,长剑一点,上前抢攻。

                    他这番抢攻,全是进手招数。就看剑尖或挑或刺,或削或斩,不离要害。连环刺了二十五剑,两人一人进,一人退,翩如惊鸿。

                    轰然巨响,石砾纷飞,他掌力透石而过,直击谢微霜胸口。原来方才双剑合围,只是声东击西,最后一掌却是要在对方逼入死角后全力一击。一掌劈到,裂石开碑,正当众人欣喜之际,忽见闻飞狩面色剧变,大叫一声,向后急退。烟尘中,丝丝凉意自地下氤氲蒸腾而出。

                    单画棠居高临下,场中却不见谢微霜人影。闻飞狩连退直退,手捂胸口,面露惧色,大喊道:“布剑阵,不可叫他出刀!”

                    话音未落,眼前白芒一现,脚下沙土崩飞,血洒尘埃。闻飞狩单膝点地,受创不轻,他探手入怀,摸出师门秘宝,原是一块铜镜。门人见此情形,齐将配剑望空掷去。闻飞狩一指点在镜上,正欲施术,猛地手背发麻,脉门被人制住,不由松手,宝镜坠落,被谢微霜一脚踏住。他一手按住剑客心脉,一手举匣虚抡。空中飞剑尽数断折,余势不衰,斜飞弹开,都插入地下。

                    闻飞狩心知此番败局已定,神色惨然,说道:“你技高一筹,我无话可说。只是我门中其他人并无大错,请放他们一条生路。”

                    谢微霜反问道:“倘若是我被你打败,你会放过我的同伴么?况且我与你交手,并非一时意气。”

                    他愕然道,“那是为何?”

                    谢微霜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今日借心一用。”

                    他曲指前探,右手抓入对方胸口。单画棠大吃一惊,忙扭开了头,不忍观看。众人见到这等惨状,怒不可遏。这些人性情彪悍,非但不逃,反倒扑了上来。谢微霜将尸体反手掷出,顿时血雨泼天,化做无数水针飞射,围攻众人应声而倒。

                    他将手中心脏分做两半,伸手入内摸了会儿,摸出块木牌,上面刻一个“禁”字。
                    (未完待续)

                    #33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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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山圆月,寒风厉厉,这般景色,令人不免有孤鸟失群之叹。画棠公主连日奔波,眼中所见均是奇诡血腥的事,愈感前路堪忧。两人身处二三十丈高低的绝壁,这里山体如犬牙交错,四面悬空,脚下便是朱砂河。

                      谢微霜手中拈诀,不言不动,似神魂出窍。单画棠自从目睹他杀人取心后,心中倍极厌恶,朝他横了两眼。

                      岂料他闭目问道:“我杀那名剑客,你心怀不忿?”

                      单画棠冷然以对,不做应答。谢微霜又道:“不回答即是默认。你在人死之后,再发善心,不觉得没意义吗?”

                      她本不欲辩解,可这一句话却是敲中心中所想,不禁怒道:“我若早知你会用如此残忍手段,那时候断不会容你这么做!士可杀不可辱,你想取其性命,何必损毁尸体?”

                      谢微霜漫不经心说道:“那么我不辱尸体,是不是便可大开杀戒?”

                      她给问得一怔,摇头道:“当然不可以……,我是说你不该凭一己意愿,胡滥杀人。”

                      谢微霜反问道:“凭一己之力,胡乱杀生,有什么不对?你们捕兽猎皮,杀狐兔精邪,凭的不是一己之力?”

                      单画棠道:“因此世上才有剑侠盗匪之分。三尺锋过处,不为伸张公理,又是为了什么?”

                      谢微霜道:“你口中所谓公理,莫非不是人定?人以所立定的规矩妄杀非人的族类,可算公允么?”

                      画棠公主冷冷驳道:“别人我不知道,不过我曾经听过一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谢微霜道:“若人真能将这句话贯彻到底,世间何来明争暗斗,尔虞我诈?”

                      她给问的一时语塞,气馁道:“我……说不过你。”

                      谢微霜将木牌向火中扔去,那堆篝火即刻化做蓝绿色。他两指点在眉中,口里说道:“现在我灵识即将出窍,早则一个对时,迟则天亮之前回来。这段时间内,我肉身不能移动。你若想杀我,不妨动手。”

                      单画棠早已心下明了,没好气道:“阁下将小女子带到这孤峰上,我又没有飞天遁地之能。倘若杀了你,我怎么下去,岂非自寻死路?”

                      谢微霜一笑,说道:“能认得清局势,说明你有进步,那就少陪了。”

                      说罢,他额中射出一道微光。光落尘埃,便化做指来长的人形。这朦胧小人影纵身跃入火中,火舌分为两半。

                      画棠公主目不转睛盯住篝火。那火焰说来也怪,竟波荡起伏,好似江浪翻涌。谢微霜口中吐出一缕青烟,沉声唤道:“隐流门徒接获传书,千里赴援,闻飞狩奉令在此,请现身相见。”

                      焰波当中缓缓驰出一条船。这条船十分巨大,在河中行进实显突兀。船头果有五头妖兽拉纤,个个獠牙利爪,却是尖腮毛耳,拖有长尾,狐狸的体态。狐狸脖上套颈环锁链,船头人不时挥鞭驱赶,犹如驾御骡马。

                      又听谢微霜吐出另一个陌生声音,问道:“隐剑一门怎么就来了你一个?”

                      话音未落,一声惨叫,那小人纵上船头,身形过处顷刻横尸数人。顿时船中鼓噪大作,许多甲士杀出。就看他半空回身,刀光一闪,狐狸脖上镣铐坠地,登时自由。

                      谢微霜扬声说道:“五位前辈长老,如今正好雪洗多年囚笼之辱。”

                      妖狐目中似欲喷火,凶光毕现,奋身疾扑。它们一入战团,局面顿成一面倒,灵狐呼啸,摆尾抡爪,大惩其威。船上甲士虽众,可拼死抵抗下仍节节败退。没多大功夫,甲板上已死伤惨重。

                      谢微霜见时机已到,径直向舱中走去,口中说道:“我负命在身,烦请长老为在下护法。”

                      灵狐听了这话,分驻舱口,岿然不动。单画棠正啧啧称奇,谢微霜双手一交,手捏法诀,呼出一团黑气。他连变四五样手势,神色凝肃,仿佛如临大敌一般。

                      但听他一字一字说道,“九泉神授,法逆五芒,女须战将,奉召狐王。”

                      天空一道红色霹雳,几将满月一切为二。顿时山岳变色,寒鸦悲啼,朱砂河血浪翻滚,大有风雨欲来,劫数难逃之兆。
                      (未完待续)

                      #33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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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画棠禁不住心中砰砰乱跳,坐立难安。她偷眼瞧向谢微霜,只见对方身躯微颤,面上全无半分血色,眼中红芒大盛。

                        他口中冷笑不绝。这笑声听来略带沙哑,仿佛老妪,却又十分柔媚勾魂,近乎妖孽。谢微霜沉声低语说道:“银狐我子,你可是来接迎主母破封出关?”

                        他即刻躬身答道:“谢微霜恭请狐王重临故地,一统女须群狐。”

                        说到此处,蓦然一声清啸,火头“呼”的一下暴涨数尺。画棠公主一个念头闪过:他自己已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狐狸。若将这老精魅召出来,天下岂非大乱?到时要死多少无辜的人?

                        正想到此处,空中一阵清韵妙乐飘来。一人身影乘风踏云,如自蟾宫降下,在石壁上空盘旋三圈,耸身跃落。这人身披软甲,裹一领纯黑狐裘,衣衫随风猎猎作舞。他左手捧一具焦尾琴,信手拨弹,方才脚下所踏长戟扎入石中,如戳豆腐一般。

                        这人在崖上绕了几绕,目光一扫,说道:“女须排行第一的狐将,设下障眼法隐匿形迹,你是不欲与我对阵么?”

                        倘若不是谢微霜人在身边,乍看之下,画棠公主几乎以为这人不过换了一身装扮而已。两人一衣白,一穿黑,容貌竟有八分酷似。细看下才觉,眉眼神态稍有迥异。那黑衣人右目旁边有枚黥印。

                        见无人做答,他猛地拨弦,琴音凄厉,单画棠胸口发沉,几乎摔倒。黑衣人“喔”了一声,逼问道:“有生人味道,莫非还有朋友作客?怎不现身相见?”

                        说罢,他两指一晃,喝一声“离!”八方起火,将谢微霜与单画棠圈在当中。黑衣人这才看清阵中情形,先见画棠,微觉诧异,问道:“原来还有女人在,你是他的朋友还是敌人?”

                        单画棠只觉这人手下所弹琴音,有种叫人陶然欲醉的力量,不由说道:“我是被他绑架来的,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你是什么人?”

                        那黑衣人道:“我叫落尘音,别人称我‘九曲药叉’。我与谢微霜乃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单画棠一听“兄弟”二字,立时便道:“你也是狐狸,是要助他么?”

                        落尘音微微一笑,摇头说道,“绝无此意,我是要来杀他的。”

                        此话大出意料,她迷惑不解。落尘音盘膝坐倒,双手一面抚琴,一面不急不徐说道,“狐族血脉虽出同源,也如人一样有正邪之分。古有妲己、妹喜一流,恃国色饱私欲而乱江山,都是我族中败类。后剑侠门下愤而杀之,屠戮极惨。有同族不甘同流合污,于是反出其门,数年以来,两派人马分庭抗礼。”

                        单画棠皱眉道:“你说的这些我听不太明白,也不想明白。我只是个普通人,你们之间的纷争纠葛我无意插手。”

                        落尘音目光如电,似早就看穿她心事,说道:“你不插手,我此刻便不能踏入阵中。我不入阵,任他召出狐母元魂,那时候血流成河,枯骨成山,可就都算是间接死在你的手上。你敢说你不会后悔么?”

                        单画棠一震,忽觉琴音大作,似劝诱又似催逼,叫人茫然失措。只听落尘音和声说道:“他魂识脱窍,我肉身寻他不着,必得在回魂之前毁其躯体。他现在无知无感,全无反抗能力。你只要轻轻刺他一下,就能叫他受创。”

                        她暗道:这话说得很对,我难道当真坐视不理?不由拔下头上金簪,向谢微霜走去。可是正想下手时,心中又想道:我这样暗算一个不能还手的人,不是太卑鄙了?她两种念头互相交战,手便一时刺不下去。

                        落尘音手中急拨数下,琴律铮铮,四方狐火烧得愈加猛烈,渐渐将周遭空地蚕食。他厉声说道:“今日你不杀他,来日他必杀你!”

                        画棠公主心中再无犹疑,闭目刺下。
                        (未完待续)

                        #33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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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火雷动,狼烟将起,四野杀机暗藏。云霓诡画,一步一局,字字惊心。琴音骤然拔高,直若天外凤凰鸣碧宵,挟其威势,荡破壁垒,脚下土石崩云。

                          单画棠持簪刺去,忽听谢微霜轻喝一声,已中肩头。他双目红芒即灭,一口鲜血喷入火中。落尘音见法阵已破,抬脚一跺,长戟震出石缝,化做惊虹当头刺来。

                          戟未临身,神魂已慑,这一下矫矢飞纵,力不可抗。画棠公主“哎”了一声,不禁怔住,绝壁上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眼看就是血溅五步之殃。她心道:我为什么会不明不白死在这里?

                          她念头刚转一半,后腰被人陡然一扯,腾空疾掠。轰然巨响,方才落脚的山崖塌去半边。漫天沙石,不能视物,单画棠只觉颊边炽焰灼人。谢微霜一手抓她腰带,一手急招,宝刀出匣,破空追至。呛然嗡鸣,利器相逢,一者火,一者水,一者极寒,一者极炽,正是互相克制。乍遇即离,离而复遇,长戟似金蛇狂舞,弯刀如白蛟出岫,星驰电掣,令人目不暇接。

                          值此间不容发的关头,谢微霜脚下半步不敢停留,随战随退。落尘音戟随意动,愈攻愈急。他长声说道:“我走之后你既接掌我的职位,今天不妨让我看一看,是否名副其实!”

                          谢微霜身形一顿,手下轻送,画棠公主身躯滑出一丈之遥。落尘音指按琴弦,止住乐音。两人都是紧紧盯住对方,神色谨慎。月色下,情势如箭在弦,动静一瞬,不发则已,一发便要立判生死。单画棠打个寒噤,只觉凉意透骨。

                          正在这时,朱砂河上水浪翻滚,浓雾中隐约见到火光。原来,那艘封有狐王鬼魂的棺船本是游渡往返于黄泉现世之间。如今元灵听召破封,船形也就显现出来。

                          落尘音目光一冷,横戟说道,“时候不早,我还有要务在身。去得晚了,可就当真拦她不住。”

                          谢微霜刀尖斜指青空,说道:“三招之内分胜败。落尘音,指教了!”

                          刀锋微震,划道半弧,锋芒即展。谢微霜身影一晃,欺向前去。这一回他身法着实快得骇人,未及眨眼,雪刃直指咽喉。落尘音赞一个“好”字,长戟急摆,戟身弹地。刹那一股力道自下而上,反客为主。

                          谢微霜招未用老,手腕一振,空中提气转身。对手气劲纵横,却被轻轻巧巧卸开。这一下化刚为柔,是妙到极处,却也险到极处。落尘音不待他喘息,纵身扑上,戟尖直刺小腹。谢微霜身影疾晃,簌忽竟已闪至背后,刀逼命门。落尘音反手挥洒,刚劲忽吐,将其荡开。

                          兔起鹘落,两强相遇可算棋逢对手。谢微霜本就因回魂时受了一刺,灵识被创。再被他回戈震退,牵动内息,即刻退开,不由又吐一口血。

                          落尘音方才试探,早觉出对手内息不纯,冷笑道:“此情此境,不妨让我一睹阁下生平绝学,可不要叫我失望。”

                          话犹未尽,他长戟起手,引火击来。谢微霜左手拈诀,身形侧转,刀光带起一股水流,截住妖火。就看妖火绚丽夺目,水流欺霜胜雪,冷热交织,空中水雾扬播。谢微霜略一凝神,两指轻晃,掌心中水汽聚合。顷刻之间,分明是入夏时节,竟冷如凛冬,水露化为飘雪。朵朵雪花停在空中,既不飞走,亦不落下,而是如龙卷风般急旋。

                          落尘音亦知不可轻敌,一手引术,一手挥戟。地火汹涌,火龙自脚下昂首蜿蜒,将空中冰雪映照得好不艳美。

                          耳闻一声长啸,火龙率先发难。谢微霜并无惧色,衣袖猛地一拂。炎光遇阻,气焰顿晦,力量激撞,雪雨四散。可那寒潮当中,流火不止,余势冲破阻碍,直追近身。谢微霜退三步,隔空一掌拍出,冰雪倒卷,裹住火焰,水珠飞射,将地下打出许多小坑。

                          就在谢微霜已近强弩之末,落尘音身影随之闪动,枪戟化光,急窜纵出。谢微霜拔地而起,刀锋过处,地裂岩开,水浪泼天,竟成坚壁。

                          落尘音兵刃触水即转,竟向一旁观战的画棠公主刺去。这一下偷袭令人始料未及,谢微霜大吃一惊,顾不上思索,透水冲出。他身形抢上,刀身在戟上一拍,力道拨转。那落尘音突施暗算本为虚招,就是为了让他来救。

                          他借势调过戟,顺手朝前一递,口中说道:“你上当了。”

                          谢微霜的刀脱手坠地,两手紧握住戟,不让寸进。饶是如此,也已断然不能再战,鲜血淋淋漓漓滴落尘埃。

                          落尘音手下运力,武器再入数寸。他微微一笑,说道:“我愿听对手临死遗言。”

                          谢微霜却不答话,目光落在他背后河岸之上。“嘭”一声闷响,大船四分五裂,化做一个火球,渐渐沉入河中。只见烟火中冲出一道红芒,直入九宵。这光芒流转,将圆月染得涂血一般,苍穹之下,万物尽赤。

                          谢微霜涩声问道:“你不追么?”

                          落尘音面色一变,收兵后跃,踏戟而去。狐母元魂此刻早已向北遁走,消失无形。谢微霜失去支撑,朝后便倒。单画棠暗道:你可千万别这样就死了啊。荒山野岭的,身边伴着一具尸体,叫我如何是好?

                          过了会儿,见他不动,画棠公主伸手去探脉搏,却摸不到了。
                          (未完待续)

                          #33171
                          头像井上三尺
                          参与者

                            单世伯乍听射潮侯大驾光临,如五雷轰顶,吓得神魂俱失。

                            一时,合宅上下人心惶惶。单世伯闪在屏风背后偷瞧。只见一人负手而立,星冠羽衣,缄默不语,面上凛凛若冰霜,气度尊贵,眉间却也暗带戾气。

                            射潮侯收回神思,踱至堂上落座,猛然将桌角一拍,说道:“有客来到,主人藏头露尾避不见面,岂是待客之道?”

                            单世伯只得硬着头皮出迎,向上作礼,道:“小老儿不知……不知君侯驾临,有失远迎,勿见罪。”

                            射潮侯昂然不答礼,扫他一眼,缓缓说道,“今日我来找你所为何事,你该知晓。”

                            单世伯心中“咯噔”一下,暗道:完了完了,劫数临身。他忙赔笑道:“君侯若是来寻小女,那可真正不巧。自那一日离家起,她数日未归,小老儿五内如焚,早就报官,私下遣人四处找寻,奈何至今音讯全无。”

                            射潮侯冷笑道:“本侯统领水府,手下兵将何其之众?耳目何等灵通?我都未得消息,你又哪里找得到?况且那银狐生性狡诈,既有备而来,岂会不给自己设下后路?”

                            世伯忙点头附和道:“是,是是,小老儿浅薄无知,胡言乱语。既不为找人,恕小老儿愚钝,尊驾这次所为何来,还望明示。”

                            射潮侯断喝道:“明知故问!你单家与那女须狐族一向不清不白。这次谢微霜假扮单画棠,先盗我水府之物,又将人劫持而去!你敢说你全不知情?”

                            单世伯连连摆手,顿时口拙。射潮侯将他领口一揪,扯个趔趄,双目灼灼,逼问道:“你的女儿不简单,她究竟什么来历?是你亲生的么?还是孽狐野种?”

                            单世伯急道:“这是哪里话?孩子确是小老儿亲生,她母亲乃是温良之人,谨守妇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外姓男子都少见,怎会是野种?”

                            射潮侯听这话不似做伪,方才撒手,皱眉沉吟不绝。过了会儿,他又问道:“那她早年可有什么特殊遭际?”

                            世伯听到“特殊遭际”四字,即刻想起一事,便答道:“有,若说早年,这孩子历过一件险事,差点葬送性命。后来救转过来,仿佛变了个人,不爱针黹女红,倒爱扶鸾占乩,信起玄门之说。”

                            “此事说到起因,是老夫管教不当。棠儿稚龄时,乡人传她刑克五伦,是不祥之人,因此少有玩伴。她有一表兄,是我兄弟次子,时常在家借住,两人很是谈得来。我见他们二人青梅竹马,便想将女儿聘给这小子,也算亲上加亲。哪知我那糊涂兄弟竟听信谣传,怕遭厄报,一口回绝。小老儿一怒之下,与之大吵一场,亲事自然告吹。那时我并不知,他们两个孩子旧情难舍,仍暗中来往。”

                            “后来听说,我侄子与他人订下姻亲,不日便要迎娶媳妇过门。棠儿便在这时失了踪迹。我急忙派人到处找寻,忽听有人说见到她的投湖自尽,尸体就在桥下。我等赶到时,恰逢倾盆大雨,水流湍急,她人却已没顶,奇的是,身躯沉在水中却未被冲走。小老儿当时心痛不已,三次逆水行舟,船却三次都被水流推回,怎么也无法靠近。正在这时,天上降下一道虹光,她缓缓浮出水面,自行漂到船边。等打捞上来,发现心口尚温,余有一丝气息。”

                            “及至带回家中,灌汤药调养,一连昏迷数日,口中常发呓语。自她梦呓中我方知事情颠末。原来她与我侄子相约私奔,约在当天桥下沙洲见面。哪想那日暴雨大作,一等再等等不到人,想要回头已被水断了后路。结果困在桥下,后被湖水所溺。”

                            射潮侯听到这里,不由问道:“人若溺水,不过一时半刻也就死了。怎么过了半天时间还有气息?”

                            单世伯道:“怪就怪在这里呀。待她逐渐痊愈,我们询问时,她说溺水之后陷入昏迷。朦胧中走过一片山谷,谷中渺无人迹,只有几块刻有蚯蚓文的石碑。石碑围成圆圈,圈中一名妇人,四肢被铁链所系。那妇人与她说话,叫她不要害怕,又手把手教了她许多古怪术法。待她全部记熟,便说道‘我所教的十分重要,每日务必反复记诵,不可荒废。假以时日,熟能生巧。切记切记!’说完后,便即苏醒,醒后才知自己已自生死关口走了一趟。”

                            “从那时候起,这丫头再不与男子来往,却颇为嗜财。成日在家神神道道,益发不像个样子。她画的那些鬼画符我是看不懂。只是她还将梦中所见的妇人肖像描了下来。”

                            射潮侯脸色一变,厉声道:“将画拿来我看。”

                            画卷展开,射潮侯双目直盯在画面上,半晌不语。忽听他一声长笑,笑声凄厉刺耳,说道:“好,好,好,果然是你!好一番深谋远虑的布局!”

                            单世伯心内嘀咕道:这人又怒又笑,莫不是个疯子?
                            (未完待续)

                            #33172
                            头像井上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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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江浙地界向南入福建,此地近海,且比邻温、金两府,官道上车马频仍。过建宁府沿江而下,倘不停步,尽头便是入海口。途中人情风物与嘉兴相较,别有异趣。

                                只见一辆大车,不慌不忙行来。此时夏季将过,尚未入秋,驾车人却将脸裹得严严实实,车后载一具棺材。旁人见了这情形不免忌讳,纷纷避让。这扶灵的小寡妇低头赶路,驾车驰离大道,向一条野路岔下去。再行数里,渐渐人烟稀薄,多见山而少见房舍。她瞧左右僻静,把车稳在道旁。

                                她在棺盖上敲了数下,唤道:“诈尸的,起床了。”

                                棺材轻响,板盖移开,一人坐起身来。他气血稍嫌不足,却显然是个活人。他指指自己,又摆一摆手,示意自己并没有死,不算尸体。

                                那女子“哈”了一声,不耐道:“那会儿你既没呼吸也没脉搏,即便活着也与尸体无异。我倒好心想找个地方把你埋了,免得曝尸荒野,你反而吓我一跳。”

                                原来当日谢微霜无奈出此下策。落尘音那一戟侥幸未中心脏,却重伤肺叶,因此连日来他都仅以手势交谈。谢微霜不欲与她争辩,躺回棺内。

                                单画棠自袖内摸出两个瓷瓶,向他说道:“你的伤药我要了两副。加上跑腿、抓药,拢共八两银子,打个折,算你友情价七两,拿来罢。”

                                谢微霜取过一瓶,打手势道:我要了,放在唇边嗅一嗅,却又还回去,换下另外一瓶。

                                单画棠忙道:“小本生意,概不赊欠。”

                                谢微霜道:这是我用刚才那一瓶与你换的。

                                单画棠急道:“刚才那一瓶你也没付钱。”

                                谢微霜道:刚才那一瓶我没有要,已然还给你了。

                                画棠公主一怔,脑子尚未转过弯来,蹙眉说道:“可是……你要给钱呀。”

                                谢微霜两手一摊,又向西南方指一指,便将棺材盖好,再不应答。单画棠暗想:这人太乖滑,怎么绕也绕不过他,可恶透顶!她沿其所指,离开道路,快马驰入野地之中。

                                此时逆建江而上,水声隆隆,似是朝着延平而去。画棠公主心中思忖:他若要逃命,不知为何却不租船,反倒大费周章。哎呀不对,到了江边,就是水府所辖,岂非自曝行踪?正在惴惴不安之间,忽听谢微霜轻扣盖板,二人止住步伐。

                                画棠公主举目四顾,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真是山贼啸聚,杀人抢劫的好所在。奇的是,周围山包,形状古怪,山顶处全是平地,仿佛被人用什么东西削过似的,十分齐整。

                                谢微霜跃下地,举目望天,出了片刻神,向前走数步,向左走数步,折来折去,最后席地而坐,摸出一卷地图摊在地下。单画棠偷偷瞥一眼,上面盖有鸳湖爵印,想必就是他盗来的宝物。他伸指在图上纵纵横横划了十来下,口唇轻动,两指朝地下一点。

                                单画棠只听耳畔一声水鸟鸣啼,青空刹时黑了下来。她不由自主仰头望天,云中降下一物。这东西大得骇人,仿佛蔽日浓云,质坚且沉,一眼难睹全貌。她倒吸一口凉气。

                                好一座云中高山——

                                那山不偏不倚落在建江旁侧,恰与群山相映成辉。画棠公主后退两步,瞠目结舌。她只顾看山,浑然不知荒滩上悄然聚了许多野狐,个个毛色斑斓,都定睛凝睇。

                                此山观之若玲珑宝塔,上有数层楼阁壁垒,皆依山体而凿,匠心独俱,鬼斧神工。其下却是一条窄道,小路通幽。山巅却是云遮雾缭,瞧不分明。画棠公主对此雄奇景致,自是赞叹不已。山腰一角乍起狐火,接着二朵、三朵、四朵,没多大功夫便绽开百朵明火,更照得殿堂瑰丽无伦。

                                谢微霜向内一指,做个“请”的手势。画棠公主猛然醒悟,忙摇头道,“当初你救我,我只答应送你到这里,没答应别的。现在你到家了,咱们就此别过。”

                                他打手语道:你旅途跋涉,就算在此歇宿一晚,又有何妨?

                                单画棠看看他,再看看山,心中早就动摇,暗道:本是不该多留,可是这里好像仙境一般,一辈子恐怕再不会来第二次。若不入内玩一玩,岂不枉了?

                                这时,野狐三三两两,径向山中奔去。它们有些化做人形,尽都是服珠挂翠的精魅。

                                画棠公主说道:“既然如此,那可多谢啦。”
                                (未完待续)

                              #33173
                              头像井上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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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不完盛世黄梁,十方锦绣。

                                道不尽云鬓钗光,韶影流华。

                                临台一叹,不意红尘中别有天地。宝阁翠瓦,兽飞琉璃,不知不觉,已是银蟾高悬。月色下,群狐饮酒嬉乐,拨筝弄琵,且歌且舞,放浪形骸。这山中城池,一时间好不热闹。

                                画棠公主在偏殿等待许久,那谢微霜不知去向。她正觉无聊,忽听有人相请。两只稚龄狐精引她出殿,径向山顶步去。

                                一路上,她偶见空中有狐影骑风疾行,身束甲革,手操戈戟。道旁却是男男女女,推杯换盏,旁若无人。这番光景,实在叫人奇怪。

                                三人拾级而上,眼看渐近山巅,路径既险且陡,途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十分森严。尽头露深雾重,并无楼阁殿堂,却有八根奇高石柱,中间却是光秃秃的高台。石台中央有方门,直通地下。

                                那两人守在门口,请她自行入内。她本待不去,无奈已经到了这里,再不愿意恐怕人家也不答应。单画棠下到地穴,谢微霜早便等在这里。见她来到,招了招手。她见这里依着八卦方位所建,顶上无数光点流泻,中间一汪深潭,潭水暗赤。

                                单画棠问道:“找我过来做什么?”

                                谢微霜向水潭一指,右手两指搭在左手上,比个施法的手势。

                                她恍然大悟,即道:“你要我用法术将这池子点燃?”

                                谢微霜点头。画棠公主忆起梦中授艺的那位妇人曾说过,这件事十分要紧,万万不可忘记。

                                她不久前才亲见谢微霜杀人招魂,行事诡秘,不禁顿生警惕,说道:“这法术我的确会,不过我要先知道,你们这样做究竟为了什么原因。否则不明不白,做下错事,那非我本愿。”

                                谢微霜指指自己,又摇一摇头。单画棠不明他的意思,两人僵持不下,却在这时,月色隐晦,抬头一瞧,原来竟是月蚀。

                                谢微霜面色一变,打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再问,即刻行法。哪知单画棠这次却倔强起来,回绝道:“不成,你不说缘由,我绝不施术。”

                                他默然不语,目光仿佛在问:当真不肯?

                                单画棠不由无名火起,怒道:“谢微霜!你我非属同类,你以武力挟夺在先,诈谋欺骗在后,名义上请我做客,结果却要我做这做那。你之前所作所为,视人命如草芥,我心中疑云未释,不答应那叫天经地义。”

                                谢微霜听罢,“雪骨昙光”甩手出匣。画棠公主料不到他当真动刀,心中先怯三分,问道:“你……难不成还想砍我?我可警告你,要敢动我,就更加别想如愿!”

                                他手腕轻颤,刀锋嗡鸣。两人相距虽远,画棠公主却只觉寒气扑面,臂膀一凉,左肩衣衫被削去半幅,肌肤分毫未损。单画棠又惊又气,又羞又怕,忙以袖子遮掩。谢微霜刀尖一点,指向她右肩。

                                画棠公主情急之下,疾道:“住手!我帮你,我帮你还不成么?”

                                谢微霜弯刀垂下,侧身一让。单画棠狠狠瞪他一眼,心中十分委屈。她指尖蘸水,画几道灵符。潭内圆月泛晕,恰好全蚀。

                                画棠公主闭目敛神,拈诀吟道:“天女妙律,引我羌笛。”

                                她十指缓缓合拢,水起涟漪,满室生香,更有清韵自天外飘来。潭上焰光浮动,成一圆圈,再成螺纹,最后终成烈焰。潭底似有动荡,单画棠觉得四面八方如鼓震,不禁微有分神。火中红芒大盛,光亮夺人眼目,其中仿佛隐有人形。红芒投向八方,八个方位上互生感应。

                                眼看阵势已成,画棠公主一阵晕眩,踉跄两步,险些跌倒。谢微霜抢上相扶,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反手一巴掌,正打在对方脸上。

                                单画棠喝道:“少他妈的碰我!”

                                她素来对人客客气气,从未有这般口出不逊,这回却是气到了极点,一句话说完掉头便走。走出门来却又暗生悔意,心说:我这个模样,叫人看见,可怎么解释?

                                单画棠只顾走路,却不看路,险些踩到别人身上。等她回过神来,不禁大叫一声,面热心跳,比方才有过之无不及。

                                原来那些狐狸成双成对,就在露天之下,云雨合欢。满目满眼,尽都是风光无限。画棠公主未出闺阁,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她以手掩面,一路道歉,慌慌张张朝山下跑去。
                                (未完待续)

                                #33174
                                头像井上三尺
                                参与者

                                  画棠公主慌不择路,半途岔开小径,走到山间密林当中。她高一脚,低一步,绕来绕去,却只见参天古木,不见下山道路。

                                  她向前再行一箭之遥,见到一处山涧。单画棠暗想,顺流而下,总该走得出去。她来到泉边,正要掬水洗脸,猛见一只骷髅漂过。她心中发慌,身躯不由自主一歪,摔了下来。哪想后面便是一道长坡,又急又陡,顺着一路滚落,只觉天旋地转。

                                  忽听,“喀嚓”一声,一棵小树折而为二,恰恰阻住去势。画棠公主灰头土脸爬起身,明知有人暗中相助,仍是冷哼一声,愀然不睬。她走下土坡,身前却是齐腰杂草,穿行其间十分不便。就听风啸突起,草叶拦腰而断。她回头看时,不远处一扇锈迹班驳的铜门,门上数道锁链,链上加锁。

                                  单画棠上前观看。此门年深日久未曾开启,早蒙了厚厚一层尘土。脚下却是狐狸枯骨,零星散布。她拎起锁头,眼前白光一闪,链子断为两截,坠落在地。

                                  画棠公主怒道:“任你跟到哪里,我也不领情!滚出来!”

                                  话音未落,谢微霜自树后步出。他走至门前,打个手势道:倘若好奇,但看无妨。

                                  画棠公主暗想: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说话了?其中定有阴谋。她退后两步,说道:“这里如此隐秘,门上还加了锁链,必定是十分要紧的所在。”

                                  他点点头,示意道:这道锁防的是别人,不为防你,随便参观。

                                  说罢,他推开铜门,里面一条又狭又深的甬道,不知通向哪里。她明知去不得,可是那门却仿佛有种古怪的吸引力,叫人不由自主跟进去。才走几步,单画棠脑中骤然许多画面一起涌上,心口砰砰直跳,双腿发软,倚墙而立,竟一步也不能挪动。谢微霜点起狐火,见她神色有异,扶她一旁坐下。

                                  地下许多狐狸骨骸,格格做响,似在嘲笑,又似哀号。单画棠忽觉这情形十分熟悉,继而却大感惶惑。她捂住心口,只感到一阵绞痛,不由向前栽倒。

                                  谢微霜出手如电,封了她心脉穴道,阻住气血上涌。二人正欲退出,青空上一阵龙吟,剑光如电,当头刺到。谢微霜侧身滑步,顺手一掌拍出,偷袭之人横飞出去,摔入草丛。

                                  画棠公主听见有人喊道:“有敌来犯!”

                                  她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凉水泼身,单画棠直打寒噤。恍惚中,面前一人说道:“将她衣衫剥了。”

                                  她待要挣扎,丁零零一阵响,原来双手双足尽陷镣铐。画棠公主抬眼望去,面前高高矮矮几个人,均都锦衣束甲。惟独一名黄冠道人离得远,立在窗边,双目朝她一抹,冷然不语。

                                  单画棠心道:倘若是做梦,就快些醒醒吧。这个梦比方才那个还可怕。

                                  一人应命上前,正欲动手。她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猛然一挣,喉中低吼,利牙尖爪,凶相毕现。众人大骇,一人失声道:“妖精要吃人!”

                                  那道人抢上前,一张符咒贴在额前,口中念念有词。她顿觉身躯发软,全无一丝力气。眼前寒光闪烁,耀人眼目。一人持刃在她脸上便是一刀,割了下去。骤闻一声凄号,似夜枭哀泣,如困兽犹斗。在场的人都曾历过沙场,可看到这副惨景也不禁胆寒。

                                  黄冠道人拣起剥下的皮,冷笑道:“任你国色天香,没了皮囊,也不过一具红粉骷髅。”

                                  单画棠浑身上下疼痛难禁,直若身在活地狱中。她听自己喉中做响,咯咯娇笑不绝,这笑声此刻听来却并无妩媚,倒有三份凌厉,三分诡异。

                                  她盯着那道人,不慌不忙说道:“你想不想知道,有多少男人拜倒在这副皮囊下?又有多少男人,求而不得?”

                                  那道人一手抓她发髻,神色漠然,说道:“你现在这副模样,男人见了只会退避三舍。将这身皮拿给那人瞧一瞧,叫他知道是与什么东西同床共枕。”

                                  她哈哈大笑,口中说道:“男人的恩爱本就是婊子,朝秦暮楚,反复无常。薄情寡义,却莫不更胜女人一筹。”

                                  道人冷笑一声,说道:“说得是,因此今日你才会死在男人手上。”

                                  说罢,他手指一指,镣铐松脱,画棠公主身躯摔跌在地。那人抓她头发,拖到外边,原来他们本在船上,此时上得甲板,众人团团围做一圈,虽明知对方已无反抗能力,仍是严阵以待。

                                  她伏在船边,眼下水泛涟漪。那道人自背后抽出一口长剑,斜斜指定。她心知无幸,双目紧盯那人,一字一字说道,“他们杀我,可恕。你要杀我——不可恕。”

                                  道人双目一眯,不禁说道,“事到如今,何必多言呢?”

                                  她抬手指天,涩声道:“我舞残阳对天起誓,来日必报剥皮斩首之仇。叫那负心寡情之人,死无……”

                                  话未说完,白光闪过,头颅落入水中,顷刻之间,便有大片殷红泛了上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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