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该话题包含 1个回复,1 人参与,最后由zijiao_m 更新于 2004-12-15 03:45 。
-
作者帖子
-
2004-12-15 03:42 #2642
江南
第一章 细雨微风十四岁
很多年以后,我将被称作蚩尤。而现在,很多年以后的蚩尤只是呆呆的坐在一场细雨中,看融融雨丝中模糊
的原野。原野,看不到边际。
我知道自己这个样子看起来很呆,很多人都这么说过,爷爷这么说,刑天也
这么说。作为炎的孙子,这让我觉得很丢脸。不过每当天空中落下细雨,我总是
不由自主的重复着无谓的痴望。我不是单纯的发呆,我只是在思考一些问题。不
过我不好意思说出来,因为我的问题被所有人认为是很愚蠢的。我想:“天上为什么要下雨呢?”
我想:“大河为什么都是往东流的呢?”
我想:“人为什么会死呢?”
这些问题的愚蠢在于,天上从来都是会下雨的,大河也都是往东流的,而从
古到今的人们都死了或者正在老去。于是思考这些问题的被看作傻瓜,就象有些
事实已经在那里了,你却去思考它的原因。“比如面前有一只苹果,我不会去思考思考,我会把苹果给吃掉。”刑天是
这么说的。不过我悄悄的想刑天其实也不知道这些都是为什么,他只会说:“本来就是
这样的嘛。”所以有一次我追着他连问了三次同样的问题,他只好落荒而逃,还在逃跑前
狠狠揍了我的屁股。我问:“人为什么会死呢?”
“人为什么会死么?”
“人为什么会死呢?”
我很遗憾,不是因为刑天不理解我的问题,而是因为他揍了我的屁股还不能
回答我。我真的很想知道人为什么会死,大家都生出来了,高高兴兴的一起生活
多好啊。我思考这个问题的那一天,轩辕皇帝陛下东南凯旋,诛杀叛王大夸父。
大夸父被囚禁在狭窄的木笼中,足有一丈高,散发如狮。我悄悄钻进人群去
看他筋肉虬结的身躯和狰狞的脸,可是很奇怪的,我现在只记得他那双眼睛,那
双眼睛锋锐如犀角。小时候,我觉得犀牛角是可以刺穿一切的,那双眼睛也一样。他的眼睛一直看向远处高台上的轩辕陛下。自始至终,他没有说,更没有骂,
可是我觉得他是极其危险的,因为他的神色凶恶得象要吃人。一种我那时无法理
解的东西在他全身每一寸肌肤下搏动,我担心那种东西会放肆的撕裂他的身体,
会爆炸。很多年以后,我明白那是愤怒,当愤怒第一次燃烧在我自己血脉中的时候。
行刑的高台下有很多人,他们似乎都很高兴,都穿着华贵的服装,佩着神器
或者宝剑。成千上万的人来观赏这次正义的刑罚,甚至包括夸父族的人们,我觉
得他们也是很高兴的,因为他们头上都结着喜庆的红绸。我想大夸父一定是个大坏人吧,连他自己的人民都这么开心的看他死去。那
时候我只有五岁,只看见了围观的人群,却看不见外面环绕的甲士。刀终于举起来了,人群在一瞬间静到了极点,然后鲜红染上了天空的碧蓝。
血泉全部冲上了高空飞舞的战旗,随风凄厉的飘扬,一滴一滴,缓慢的垂落在尸
体上。而巨大的头颅则滚落在高台的角落。那一刻那头颅离我是那样的近,我惊恐的扭过头去。可是我避不开那未曾熄
灭的目光,也避不开目光下闪烁的泪。我回头,身后是一个头系红稠的夸父族少
年,随着轩辕陛下扬起了他高贵的手,少年随着所有夸父族的人们一起欢呼。而在他的眼角边,是一模一样的泪光。
我不是很理解这件奇怪的事情,他系着喜庆的红稠,跋涉千里兴高采烈的来
观看邪恶的叛王人头落地。可是他为什么哭泣?那真是快乐的泪水么?我为什么想要陪他一起哭?
自从大夸父的叛乱被平息之后,四方诸侯就都要留质子在帝都琢鹿。而爷爷
就选了我。我知道肯定是我,因为我是炎族唯一一个血统纯正的王孙,听说以前爷爷是
有很多儿子的,照理说应该也有很多孙子,不过糟糕的是后来好象有什么很幸运
的事情,于是其他孙子们就都升天成神,和玄天上帝在一起了。我们家住在九黎,九黎的郊外就有一块很大很大的石碑,石碑上都是爷爷亲
手刻的那些成神的孙子的名字。有一些下雨的晚上,我看见爷爷摸着那些名字哭。
我想爷爷是很偏心的,那些孙子都成神了,只有我没有,爷爷还帮他们刻名字,
想着他们哭。我本来已经吃了亏,爷爷也不来照顾我的心情。不过爷爷抱着我哭的时候也不少。比如巫师为我占卜,说我的命很强,比爷
爷自己都强,想必不会有什么危险,爷爷高兴起来就抱着我的脑袋擦眼泪。我那
时候有点害怕,因为巫师惶恐的跪在地下,我听不懂他叽里呱啦的念着些什么东
西,可是有一句我是听得不错:“轩辕大帝一样的命格。”去琢鹿前爷爷又哭了,在一盏微弱的油灯下,爷爷悄悄摸着我的头哭。我不
明白为什么在白天爷爷还高兴的见轩辕陛下的使者,说很荣幸能把最后一个孙子
作为质子交给陛下养育,到了没有别人的时候就开始哭。我想老人都是善变的,
和孩子一样。我曾经看见爷爷年轻时用的巨斧,当我摸着破损的斧口,看见隐约的血痕时,
我觉得心惊胆战。我在心目中设想爷爷高举这柄磨盘大的巨斧战斗的情景,然后
无数的血泉呼啦啦的冲上天空,爷爷豪迈在在原野上拍着满是胸毛的胸脯,嘲笑
那些战败而死的对手。这样的设想一般只有一个结果,就是那家伙肯定不是我爷爷而是一头狗熊。
而且我确实也没有看见过爷爷用那柄巨斧。我骑在一匹马上,和使者一起离开了九黎。马后的烟尘中,爷爷还在挥舞他
的手,那双枯瘦的手在不久以前还紧紧抓着我,爷爷似乎害怕他一放开手,我就
会消失不见。我最后回望爷爷,我想他一定又是悄悄的哭了,在他堆满微笑的时
候。爷爷确实是老了。
其实当质子也不坏。我觉得琢鹿城不错的,比我们的九黎好多了,可以在集
市上拿麻布换到桃子和李子,甚至还有很西边产的一种水果,浑身碧绿,很好吃。我经常让刑天带我去换着吃,还给它命名为西瓜。贩运这种瓜的人对我起的
名字不满意,他说西边的人都叫番,那边出产的茄子也是圆滚滚的,我们可以叫
他番茄。经过很长时间的争论,我们谁也不能说服对方,只好天天讨论。不过我
相信最后我一定会胜利的,虽然那得经过很长时间。而且琢鹿城的气候也比我们那里好,没有那么湿热,一年四季经常吹着柔和
的风。我小时候最喜欢这里的气候了,长大之后觉得有一点遗憾,就是温度合适
使得街上来来往往的女孩们都穿着长裙。而我们那里很热,大家都穿麻布短裙。
比较起来我觉得短裙更好看。不过琢鹿有很多很多的漂亮女孩,我经常趴在高台上往下看,看着大家就这
么来来往往,我就觉得很开心。我喜欢繁华的琢鹿城。
可惜我不能随便出去走动,我出去就要叫上刑天,后面还要跟上英招派来的
大叔们。一队大叔跟在我屁股后面虽然很气派,不过我嫌他们长得都很粗糙。所以多数时候,我只是坐在我住的高台上,看远处,看街头,想那些奇怪的
问题。“为什么天上有云?”
“为什么琢鹿比九黎凉快?”
“为什么陛下要我来琢鹿?”
唯一的例外是每年的玄天大典。
每当春风吹过大河,卷着草的湿润和花的芳香飘过水上的时候,也就是五方
玄天大典的时候了。东南西北四方的诸侯都要来朝见轩辕皇帝陛下,一起宰杀乌
牛白马,祭祀玄天上帝。这是我每年最快乐的时候,我当然知道乌牛白马很可怜,不过这时候我可以
见到爷爷,而且可以在城外的琢鹿之野上自由的跑来跑去。而且,琢鹿之野上会有很多盛装的美丽女孩。
今天就是玄天大典,今天下雨。
玄天大典使我很开心,可是下雨却使我有点忧郁起来。每当那些微凉的雨丝
洒遍全身,脑海中好象就有人轻轻的问我那些问题。“人为什么会死呢?”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又想到了大夸父王、想到他
的目光和泪水。轩辕陛下、颛顼陛下、少昊陛下、太昊陛下,还有爷爷,在无数人的簇拥下
登上远处的轩辕台,乌牛白马的哀嗥之后,漫长的祭祀开始了。我对祭祀本身一
点兴趣也没有,而且我觉得轩辕陛下是个很烦而且很无趣的人,每年都搞同样的
一套东西。要是祭祀由爷爷主持,我就建议他给每人发十斤乌牛白马肉,大家在
野外随便烤,随便吃,这办法不是新颖多了么?我坐在远隔一里外的水边,百无聊赖的看雨,想问题。
远处是袅袅的乐声,脚下的流水潺潺,西水东流,流了有一千年么?
二十年前我们开始祭祀,那么更久以前曾有什么事情发生过?曾有什么人经
行在琢鹿之野上?他们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喜欢这里的草香和流水?是不是曾经有过仙子一样美丽的女孩子从这里走过呢?她是不是会唱歌?是
不是很开心?她现在又在哪里?我深深吸口气,今天天空特别高旷,流水特别悠远,我的思维随风走得尤其
得远。我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会发生,我决定在这里等待。我曾经想人的一生就是一个又一个的偶然,比如我如果真的在这里等到了什
么东西,那么我的一生或许就此改变,而如果我不相信自己的感觉跑去看祭祀,
那么我的人生就是另一种样子的。未来的许多重要的事情也许就取决于我现在继
续坐着还是站起来离去。到底有什么是不变的呢?
今年我十四岁,在一个下雨的春天,第一次看见了云锦。
2004-12-15 03:45 #26792喜欢这种风格啊
选自――九州――江南作品集 -
作者帖子
- 哎呀,回复话题必需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