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龙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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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看过一本书叫《八千年中国龙文化》,一言而要之,在八千年有脉络可循的文化变迁中,凝聚在汉语的“龙”这个词里的东西,并不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可以概括的。就连我们今天惯常挂在嘴边的“我们是龙的传人”这样的话也非常值得商榷,因此下文以时代的顺序为纲,希望尽可能有条理地把中国龙的种种特性(它们总是在不同的时代里一点一点加上去的)阐述清楚。

      第一篇 今天的龙
      这里颠倒一下时间,让我们先来看看今天的“中国龙”所蕴涵的概念,并且简要叙述一下这样蕴涵所产生的时代和背景,因此可以把这个部分当作简述性或综述性的章节。
      第一,龙是某种神灵动物或神灵植物。这一观点,应当是最古老的龙的观念的延续了。所在的争议只是,龙究竟是哪一种的现实动物的翻版。当然最有影响的“象蛇说”和“综合说”,在学术界则还有“象鳄说”也颇有影响。这些说法,都在下文详述。
      另外,龙和凤(鸟)虽然常常是对立的形象,可龙又和鸟的形象有过结合,大约在东周时期,我们有了长翅膀的龙。
      作为神灵动物的龙,是用来骑乘以沟通天地的。
      龙与神灵植物的关系,大致和上古时代东夷西蜀神话有关,也很可能就是“东方青龙为木”的来源。
      第二,龙是水神,兼顾雨、云、虹、雷电等等。这也是最古老的龙的观念的延续,又兼有印度佛教传入后的融合。这一点和上面龙是某种神灵动物也息息相关,因为下文我们可以看到,与龙有关的几种最主要的现实动物,都和水有关系(至少古人的观点是如此)。
      与水相关的还有雨、云、虹、雷电,其中尤其以雷电特别引人注目。雷神就常常或有龙的形态,或有与龙相关的动物牛、猪的形态,或有另一种与龙若即若离的“夔”的形态。
      (注:雷神的形态里还有鸟,这是从另外一个角度产生的神形,在龙的篇目里就不提它了)
      第三,龙是战神。这一点,可能现在很多人都体会不出来了,最多在“龙虎斗”这样的俗语里略有感受。虎是战争的代表大家是没有疑虑的,龙要和虎“斗”,这个龙可也是战争的表现。就上古的观念来说,龙确实和“虎”、“马”、“武”等等与战争有关的名词有相通之处,这在后面详叙。
      第四,龙是创世神。这个观点么,其实在现代的大众心目中未必很流行,不过研究文化的学者里面,还是经常把龙和创世神联系起来的。如果说一般的大众,大约对中国的“创世神”的理解就是“盘古”,而盘古的外形,也就有着“龙身”的造型。又及,盘古是一个迟至三国才出现的神名,到了宋代才被正式当作官方和民间普遍承认的创世神。在盘古之前,最早提及创世神的时代是汉代,而那个神明叫做“烛龙(或称烛阴)”,被认为是盘古的前身。通过考古和文献资料的证明,我们发现烛龙应该是起源于西蜀文明,又通过于之关系密切的楚文明在汉代成为全国性的神话。至于烛龙本身是不是“龙身”,则在两可之间,下文再详述。
      而且还要注意到,这个从西蜀传入的“烛龙”不是中原固有的与“水”相联系的龙,而更象与“树和太阳”相联系的龙。
      第五,龙是星象。东方青龙七宿,这个是广为人知的观念。现在我们说到“东方青龙”想的总是“木”这个五行要素之一,殊不知二十八宿的形成早于五行观,而东方龙星的本来是和“水”相联系的。古代的星象,对于标志雨季到来和结束的星宿都特别敏感,比如古代北非(埃及)中东(巴比伦亚述赫梯等)地区就对金星(天狼星)的出现和隐没非常重视,因为那是他们那里雨季到来河流泛滥的标志。中国也是一样,黄河流域东方龙宫七(或六)星刚在地平线上露脸的时候,就是春季雨水开始增加的时候,这时就要举行大型的“雩”祭求雨。考虑到上述龙是水神是最古老的观念,这一点是很自然的。至于后来东方龙星成了东方青木的代表,则与上述五行观念的产生有关,而五行观念中的“东方木”大约和东夷部落的信仰相联系。
      另一个一般人不了解的与龙有关的星宿是天一三星,它是在战争中可以用来祈祷胜利的星宿,下面再详细说明。如果考虑到古老的龙是战神的观念,这一点也就是很自然的。
      第六,龙是某种自然力的标志。这个观点,是在“龙是神灵动物神灵植物”的基础上,在春秋战国时代逐渐形成的。而中国人的“世界本源神力”,可以概括为“阴阳”和“五行”。在阴阳的观念里,龙和凤成为阴阳的代表。而在五行的观念里,代表木东方的青龙和天上的龙宫七星宿,代表土的中央黄龙,或者干脆以青、赤、白、黑、黄五龙代表五行之力。
      而在早期,龙要么是“双龙”代表阴阳,要么在和凤鸟结合时是由“水之龙”代表阴,“火之鸟”代表阳,到后来又颠倒了过来。而五行之力和龙的关系,也是到东汉稳定为东方青龙和中央黄龙,其中又以东方青龙最广为应用。
      但龙还是可以很广泛地作为各种自然力的代表,后代“龙生九子”里,那所谓的“九子”就是各种本来与区别的神灵动物和自然力量的大杂烩。从而给龙加上了更多奇妙的力量,并不限于水、木、火。
      第七,龙是皇权的象征。大约以龙来譬喻皇权这一点,是在战国末年形成的。那时中国的“世界本源论”即“阴阳五行”学说已经完备,神话中的神灵动物龙凤龟麒麟等逐渐成为这些自然力的代表,其中尤以龙和凤最为神奇,便逐渐比附到至尊的皇帝身上也不奇怪。
      第八,龙是中国和中国人的象征,“我们是龙的传人”,这样的观点,即所谓龙是“中国的图腾”,即所谓龙是“中国人的祖先”。这样的观点,让我们仿佛以为,就象欧洲人对印第安原始部落的研究一样,中国有着这样一种原始宗教,里面把某种动物当作某个部族的先祖,人是从那个动物先祖诞生的。支持这种观点的,是我们的“伏羲女娲”的神话,他们是造(中国)人的神(不管是用泥巴还是他们两个搞兄妹恋),他们是“人首蛇(龙)身”。如果是女娲用泥巴造人都罢了,如果是两人结婚生子生出了人类的话,那简直就是在说人是“龙神”的后人。还有,我们的传说中最伟大的祖先黄帝也有着龙的身型,那么,我们又怎么不是“龙的传人”呢?还有所谓商的先祖是吞了鸟卵生出商人的,周的先祖是踩到龙迹生下周人的。那就是说明鸟和龙被当作商人和周人的祖先了嘛。
      但是,事实上却不是这样。
      伏羲和女娲,都是来源于长江流域的神明,在先秦典籍和黄河流域的考古中,我们根本就没有见过他们。而且,即使在春秋战国时期的楚文化典籍和考古里,虽然记载了伏羲女娲的神名,也从来没有说过他们有“蛇(龙)躯”,没有后世的两蛇(龙)交缠的伏羲女娲交尾生人的神像。也就是说,就是长江流域楚文化里的伏羲女娲,其本源也非龙神。将伏羲女娲和龙结合在一起,是汉代的滥觞。灭秦之战楚不仅是先声也是最重要的力量,出生与战国末的楚国疆域内的刘邦成了汉的天子,在这些因素的影响下,楚文化里的神明才大量进入“正统”的传说之中,并且和黄河流域所固有的神龙联系在一起。但在这个时期,中国的文明已经发展到不需要“图腾”这么原始的部族标记的时候了。虽然有了伏羲女娲以龙的形态交配生人的神话,可是这个神话里龙不是“图腾”,而是阴与阳这两种自然神力的代表符号,人之生不是“龙这种动物”生了人,而是“天地阴阳的结合化育出万物”的一个方面。而黄帝之有龙身、商女吞卵、周女履龙迹也有着同样的道理,只是标志着他个人(和他的直系后裔)感应到了神秘强大的自然力,标志的只是王权的神授甚至与同部落的其他人都没关系。因此在中国人的祭祀里,从来没有把龙(或者凤)当祖先供起来祭祀过,更不用说当成什么族徽当成什么通婚禁忌的标志。乃至于养来吃都没关系,而图腾崇拜里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禁食图腾动物(你不能吃你爸妈啊)。所以,中国人并非“龙的传人”,龙也不是中国人的祖先,这一点,到清代都是如此。
      把龙形容为“图腾”,把龙说成中国人的祖先,把中国人当作“龙的传人”,那是在清代以后的事了。形成这样的观念有两个背景,一是龙是皇权的标志,当清以皇权(政权)作为中国的代表和外国发生关系的时候,龙徽就成了国徽,龙旗就成了国旗,无论外国人还是中国人,都自然有错位把皇权标志的龙当成了中国本身的标志的倾向。二是西方对一些原始宗教的研究,自然地影响到中国学人的研究。而那个时代不少学人对西方的观点也是似通非通硬说通,西方的学者则对中国的情况也一知半解强作解,加上国家本身的政治现状造成的很多问题,生搬硬凑非要把国外研究的理论硬套上中国的现实。于是才有了龙是“中国图腾”的观点。
      不过,不管这种观点形成得有多晚,又或者本是一个“误会”,一旦在大众心目中生了根。大家也不管什么图腾不图腾的,一径如此说便是。正如“龙”在历史的演变中,各种观念也是不同的时期加上去的。而先民所赋予龙的观念,乃至龙本身的存在,就没有绝对的“正确”和“真实”和“客观”的问题,本就是幻想。我们要说明的只是,“龙的传人”确实是非常晚近才出现的观念。

      #226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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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篇 远古的龙
        远古这个概念,在本文里把它一直划到东周。
        第一,远古文明的分布。了解这一点,可以帮助我们了解远古时代龙的不同来源。
        比较粗疏地说,一般认为现今的中国疆域里,和主流民族汉族的文明关系密切的远古文明可以分成以下的范围。
        先分开南北,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
        黄河流域的主干可以分成三个部分,也就是根据夏商周三代的不同发源区域来划分。这“三代”的起源应该是平行的,可以说是黄河流域相同时期的三大力量轮流成为了“共主”,并且随着三代的推移,其统治力越来越强,渐渐把这个地区变成了一个大一统国家的基石。大致夏代位于中央河南山西一带,算是真正的“中原之地”,但发源地是这个地区的东部,后来逐渐向西扩展,与商的发源地多有重合。商在河南河北和山东西部,和山东东部沿海地区的东夷关系密切。周在陕西,一部分跨过黄河与在山西夏相重合,但重合不多,和甘肃及以西的西戎也有频繁接触。
        除了夏商周以外,上面已经提及了,就是东边黄河下游山东半岛沿海地区的文明,然后是甘肃及以西。东北和内蒙古东部到河北北部也发现了与夏商周同时代的文明遗迹。
        长江流域主要是长江上游四川重庆的蜀文明、巴文明。长江中游湖北湖南一带的先楚文明。长江下游江浙上海一带的湖熟文明。
        第二,“龙形”。
        考古发现,在三代范围内出现的所谓远古“龙形”,大致上是:夏的蛇,商的鳄鱼和猪,以及周的鱼。
        夏的蛇的代表器物是山西陶寺出土的所谓“蟠龙纹”陶盘,里面有一个红黑色的盘成圆圈的“龙”,它的身体修长、蜿蜒、无足、有鳞片、无角、有牙、头尾小而身躯粗,完全就是一条毒蛇的形状,至于那些被断定为夏代的遗址里发现的龙形,都有着修长蜿蜒的身躯和三角桃形的头,是“怎么看都象是蛇”。
        商的鳄鱼的代表器物是先商时代河南濮阳出土的“龙虎蚌塑”,是在一个坟墓里,用蚌壳堆出的“龙”和老虎的形状。生物学家根据种种比例的测定,断定那个“龙”就是鳄鱼,其形状是身长但不盘旋、有足、头大、有突出的嘴、鼻孔向上突出、无角。商人的青铜器上总是雕刻着这种类鳄鱼的“龙形”。而“猪龙”的形体则见于各种玉环,即环型修长的身体上有着一个猪头。
        周的鱼的代表器物是陕西北首岭出土的“鸟衔鱼纹”陶壶。壶盖上有一只鸟咬着一条“鱼”的尾巴,最先人们管那叫“鱼”,后来认为和龙有相似之处。该“鱼(龙)”的身体修长蜿蜒、方头、有鳞,显然是那种身体长大的大鱼。
        而在三代范围外的“龙形”,则主要有内蒙的猪、浙江的虎、蜀地的羊和甘肃的鲵
        内蒙的猪主要是玉器,即做成环型的“玉猪龙”,其头都是拱嘴有鬃毛的野猪模样,身体则随玉环而变成弯的线条形。
        浙江的虎也是玉器,也是头如虎头图案,身体随玉环而变成弯的线条形。
        蜀地的羊是青铜器,一个是爬在一个柱形器上的,有着山羊头,修长身体的羊头龙。另外一个是爬在九鸟(日)青铜神树上的单足、身体蜿蜒、山羊头的“夔龙”。
        甘肃的鲵是彩陶器瓶上的绘画,有着象人脸的头,弯弯的肢体,和四只张开的挺腹外翻动作。所以生物学家认为是鲵,也就是俗称的“娃娃鱼”。
        以上的动物,鱼是水里的动物,蛇和鳄鱼不用说也和水联系在一起,可要说它们就是“龙”,就变得勉强起来。猪在古人的形容里是认为和水相关的(猪最喜欢在泥水潭里打滚洗澡,只不过现在的家猪没这个条件了^^),文献里最早是汉代的人把它形容为“水畜”,但远古时代的人是不是就这么认为呢,却还是值得商议的。还有,玉环这种器物的形制本来就是圆圈,上面加个头做装饰,谁能肯定就和环形连在一起构成“龙”的?实际上,玉环上加的动物头很多,连鸟都有,把它当作“龙”就让人怀疑了。虎的情况和猪类似,在玉环上的虎头是很难确定说是“虎头龙”的。至于鲵,我们可以说它和鱼有相关性,也可以说它是自己独立的一种神灵动物形象,毕竟鲵的外形,并没有在后来的龙的造形上产生什么影响,会提到它,是因为有人认为娃娃鱼的人脸造形对后来的人首龙身神明有启发作用。蜀地的羊头龙确实可以称之为“龙”,但古蜀文明的断代和商代相仿,很难说那个非常成熟的龙形不是受商人影响后产生的。
        真正的“龙”的概念,我们还得在有大量成熟的文字(甲骨文)资料出现以后才好判别和寻找,因此我们着重来看商代的龙形。
        甲骨文里龙字最主要的特征就是有角,而角是牛羊鹿类动物的特征。由此可见,商代的龙已开始从“一种动物”向“多种动物融合体”变化。至于牛羊是人类最重要的驯养牲畜,鹿则是当时常见的猎物。先民也多有对角的崇拜,商代的人不仅在龙头上加角,还在人头上加角,总之就是表明一种神性。
        如前所述,商代的龙形,在青铜器上以类似鳄鱼的形体为主,而玉器就是猪头玉环。但是,商代的青铜龙形,我们可以肯定称之为“龙”而不是“鳄鱼”,因为商代的“龙”终于有了角。同时,猪头玉环到商朝中后期也长出了角,环上刻出了鳞纹和云纹,头型也越来越介于龙和猪之间了。
        商代的青铜盘、尊上还有很多“蛇形”的龙纹,应该是从夏代继承而来的,其中最主要的变化是把原本小小的蛇头变成大大的虎头,并且加上角。
        类似于鱼鳍的足、鳞纹也多出现在龙的身上。
        虎头纹到这时也可以说和龙体完全结合在了一起,不过商人不是做虎头的玉环(他们只做猪头的玉环),如上所述,他们是把虎头加上角放在了蛇形龙的身上。
        甚或还有象的形象,本来鳄鱼嘴部就是突出的,但有一些龙形的嘴部突出得很厉害,并卷了起来,已经不象鳄鱼嘴而更象象嘴了。那个时代黄河流域气候还很温暖,既然有大量的鳄鱼,那么有大量的大象也不奇怪。甲骨文里就有大量捕象的记录,还有用象打仗的记录。
        我们还应该注意到,从商代开始,青铜器上就有单足的“夔纹”,这种“夔纹”,就头形身形来说和龙没有什么差别,唯一的特点就是只有一只脚(鳄鱼形龙一般总是画成双足或四足,蛇形龙或猪头龙则是无足)。甲骨文里也有一个“夔”字,其特点就是龙字下特别加了一个“止(趾的本字)”,似乎突出这个动物是单足的。那么这个“夔”究竟是不是龙形的一种呢?我们看到,一直到汉代,还认为“夔”只是一种“似龙”的神灵动物,它是所谓“木石之怪”。而考古上,我们发现在古蜀文明里有爬在青铜神树上的一条单足“夔(龙)”。古蜀的神话传说,和东夷的神话传说有许多相通之处,都对鸟(太阳崇拜)和树(天梯故事)特别看重。那么,所谓的“夔龙”,未必然不是东夷文化和商文化互相影响的结果,而它们的结合又有着似是而非的特点,在以后的时代里我们也可以看到,“夔”和“龙”也总有着时分时合的现象。
        (注:但“夔”如果不是龙,它的本形又应该是什么呢?有人以为应该是猩猩,因为《国语》里有“夔一足,越人谓之山缲”的记载,而“山缲”,综合其他资料看,应该是指大型灵长类动物。考虑到“夔”和木的密切关系,诸如猩猩猴子一类爬树,大约也没错,而大型的灵长类动物身体长大,变幻到身体蜿蜒象龙也还可行,至于为什么会认为猩猩的特征是“一足”,却让人摸不着头脑。自然界也找不出这种动物来――姑且存疑于此)
        到了商代后期,这种“动物合并”倾向越来越重,就连本和原始龙纹不相干的鸟形也融合进龙的形体里。商代也有大量鸟的形态,有青铜器,也有玉器。有人认为商人不重视鸟纹是很没有道理的,和商关系密切的“东夷”有大量的鸟形,更是文献传说里以鸟为主要神灵动物的部落群,商人在青铜器上鸟形确实不多,但商人用来占卜的玉器上则有大量鸟纹。在较早的时候,商人的龙和鸟是各不相干的,渐渐龙和鸟被雕刻在了一起,之后龙有了象鸟冠一样的“角”,到了东周甚至出现了和鸟一样带翅膀的龙的形状。最先龙和鸟雕刻在一起的时候,一般都是鸟大龙小,鸟叼着龙就象水鸟叼着鱼要吃一样。后来龙才越来越大,也不再被鸟叼着,有了对称的地位。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这么认为:远古时代有许多神灵动物的形象,到了商代,逐渐形成的统一的文化圈有“神灵动物综合化”的倾向,所以以与水有关的鳄鱼、蛇、鱼、猪为基础,综合了虎、象、鸟、牛羊鹿等的部分形体,产生了主要是与水有关的“龙”的形象。
        第三,远古时代的龙的“功用”和“能力”。
        在万物有灵论的远古时代,任何动物都可以是一种神灵。因此人们生活中熟悉的种种动物都是神灵,神灵动物。神灵动物的能力,就是和其他的一些自然物自然现象乃至人世的概念联系起来,它们可以控制那些现象,因此成为被膜拜的对象。它们又可以到达人类很难到达的地方(如鸟会飞鱼会游,有上天下水的本领),如此成为沟通不同“空间”(天上地下)的工具。
        当然,在有些原始部落里,甚至把神灵动物当作本部落的祖先来崇拜,不过不是所有的原始部落都这样。中国的龙显然就不是什么祖先神,在考古发现的中国远古部落和夏人商人周人的祭祀里,我们都看不到把龙当作祖先来祭祀的只言片语。他们是要祭祀祖先的,而且对祖先的祭祀还特别隆重特别频繁,但其中也没有把龙拉进来一起供奉。
        所以远古的中国龙是一种独立于人类之外的神灵动物,而人类至于龙,就是利用它的能力来求雨,来致胜,来上天下地,甚至养来吃。
        龙最主要的能力是和水联系在一起的,因此对它的祭祀,也就主要是求雨,甲骨文里的记载,也都是天旱了,在野地里作一个龙的形状(大约是用土堆出来的),然后作法求雨。汉代《说文解字》里记载,说商人有一种玉器叫“珑”,就是专门用来求雨作法的,作成的就是龙形。成书于春秋末年的《左传》里也记述一种叫“雩”的祭礼,也是在暮春举行的求雨仪式,其祭祀的时间是天空中的龙宫星宿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刻。随便我们在这里就来看二十八宿中的青龙七宿。天上星宿的划分大约成型于两周之际,而东方的青龙七宿正是和雨季的来临有关。如上所言,当青龙七星刚从地平线上出现时,正是黄河流域暮春时节,雨水渐多的开端,这时就要举行大型的求雨祭祀“雩”。
        水和雨相连,而雨又和雷电挂勾。历代传说中的雷神,不论什么样形态的,都有一个很重要的道具就是大鼓。在考古里发现,和河南濮阳蚌塑龙同时出土的就有鳄鱼皮的鼓,和山西陶寺蟠龙盘同时出土的也有鳄鱼皮的鼓,猪、牛、羊等动物的皮也常用来做鼓,鼓声和雷声相近,相关的动物和龙之间便又多了一层关系。还有后世被正定为雷神的“夔”,也和龙有着若即若离的关系。
        (注:传说里有时说雷神“夔”是鼓腹鸣雷,若把“夔”当作大型灵长类动物的话,考虑到大猩猩一类喜欢敲击自己的胸膛发出吼叫声,也是可通的)
        而主要以鳄鱼以蛇为原形的龙还和“凶狠”的概念相关。同时,先商时代龙就和表示凶恶表示战争的虎同时出现了,又受到长江中下游流域很普遍的虎崇拜的影响,所以龙也可以是表示战争的神灵动物,甚至给龙装上类虎的头。这里我们再来看一组音近意通的同源词(字)――龙,马,武。考察上古汉语语音,龙读若mang,马读若mag,武读若maq。而在意义上,龙可以表示战争,武不用说本意就是战争,马在驯服以后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战争(《说文》:马,武也,怒也),因为马跑得够快又够灵活,最适合拉战车(请想象用牛车当战车是如何滑稽的场面,故驯养马之前就只有是步兵了)。这里我们还可以看到,为什么后代常常把龙和马联系在一起,有《周礼》的“马长八尺为龙”,有很多龙化马马化龙的故事。不过,龙与虎的形象虽然在商代曾经结合在一起,到后代却又分了开来。龙之表现战争,在后代不是人们很熟悉的观念,只是并没有完全消失。如天空中的天一三星,天一是中宫北斗斗口的一个星座,由三颗星光亮度不强“若见如不”的五、六等星组成,随斗口旋转而旋转。历来都以三龙的形象表示这三颗星,认为天一三星是太一(即北斗)的兵器,明灭难定十分凶险,绕北斗旋转杀伐,所以这三星的另一个名称就是“太岁”凶星,可以在战争中用它占卜作法以祈求战争的胜利。
        作为神灵动物的龙还可以上天入地。这不奇怪,龙是水的力量,水有地上的水(地表河流)天上的水(雨云)和地下的水(地下水),那么龙自然是可以上天和入地的。因此龙可以被驯服为一种坐骑,骑着它到处跑。至于说到和龙有关的动物里,远古时代,鳄鱼就可以骑,东南亚一带还有人骑鳄鱼或用鳄鱼拉船的记录。另外到了后代,马也可以骑乘的。
        最后不管神灵与否,反正龙是一种人之外的动物,那就是食物,有本事的人就可以把它捉来养着当粮食吃。传说里有养龙的行业,后代也间或有获龙后吃龙的故事,大约与龙有关的动物,那是都可以吃的。但后世说吃龙,如果是真的,在黄河流域主要吃的该是鳄鱼。因为随着气候的变化,商代普遍存在于黄河流域的鳄鱼已经消失了,到春秋战国时期这个地区是基本上看不到鳄鱼的,偶尔见到一条把它当成龙来吃来养也不奇怪。反正商人的“龙”字,最主要的形体就是参考的鳄鱼。

        (未完)

        #22680
        头像亚丁湖
        参与者

          水兄,一别多日,贫道甚为挂念,有空不妨再回设定区小坐(事实上是我太寂寞)

          #22681
          头像水支
          参与者

            第三篇 上古的龙
            上古从东周以降,一直到两汉结束

            第一,本时期与神话有关的思想的特点
            这一个时期,其实应该是人们观念中的“中国”的真正开端,它是远古中国“世界”的瓦解和重组,是古代中国“国家”的诞生和发萌。也就是说,远古的“中国世界”在这个时期逐渐“死去”,可它又不是只是“死”那么简单,而是在原有基础上的“陧磐”,是新生式的“死亡”。故而,这个时期,我们一要注意到它从远古继承下来的,既然我们说到中国的文明的特点之一是它的继承性,一种不同于其他远古文明的中断的特性,那么我们就不能忽略上古对远古的继承。二我们又要注意到它的创新性,就我们所涉及的领域来说,很多新的神话样式――我们以为它们是流传自远古,其实它们却是这个时期的创新。
            以本文的时代划分,“上古”是从东周,也就是春秋战国到两汉。其中春秋战国有大约四百年的时间,两汉加起来则延续了近六百年。这个时期的前半部分是纷乱的春秋战国,是上古的社会死亡的时候,这个时期许多新的思想纷纷产生,俗话所谓之“诸子百家”是也。而后半部分就是秦汉的长时间统一,是对“诸子百家”思想的总结和融合。
            在宇宙观上(这个和神话关系密切,至于政治观等等我们就不特别叙述了),我们有了道一阴阳二五行五的宇宙世界。
            从传世典籍来看,阴阳观出现得最早,《周易》就是它的代表作。《周易》的成书年代,从现代的考证来看,早则在殷末周初,晚则在东周春秋。以本文来看,《周易》中许多词句古奥艰深,其语法和用字多可与殷商甲骨文相印证,但也不是没有较浅显的属于后代的语句,同时就其整体的系统性来开,甲骨中尚找不到殷商时代有如此系统之思想的证据。所以应该是一个逐渐发展的过程,书也可能经过历代修改,最后完成于两周之际。简单一点儿说,阴阳观是世界二分法,其中对于宇宙万物的诞生(生育,繁衍)尤其看重“阴阳(雌雄、男女)”的“化合”,说穿了就是两性繁殖。
            道一则是道家的根本之说,是道家之所以成为道家的关键,简单说就是对上古“帝、天”的进一步抽象和哲学化。其代表作不用说就是《道德经》了,关于此书和作此书的“老子”,历代也多有争议。但是,至少在战国时代此书确已存在(尽管一些字句和文章的排列顺序和传世本尚有不同),而它的语法用词等,则多与春秋末战国处的文法相合。
            五行,一般人不太注意,是儒家的传承。五行说最早见于《尚书•洪范》,这是传说中殷商末年箕子的文章,不过后代考证并不认为如此,一般也列于春秋战国年代。之后五行的内容多见于战国初年的儒家经典《春秋左氏传》(《左传》)。另外还有人认为孔子的弟子子思和他的弟子孟子对五行说作了很大的改变。最后是到了战国末年,齐人邹衍本是儒家,后对儒家感到失望,便抽出儒家的五行说,加以改造,结合了阴阳观,形成现在人们熟悉的阴阳五行说。五行说的根本就是世界由五种基本元素组成(五材),另外还有就是空间的五个基本方向的划分(五方)。五方的运转和五材的生克(在儒家初期,五材只有化合,后来的相克是“无常克”,到邹衍,才最终变成了“常生常克”,即相生相克都是一定的)生出了世界,世界万物都可以与五方五材相配。
            阴阳五行在秦代就被统治者所采纳,到了汉代,道一也完全融合了进来。
            本来道家除了说道一,也要说两分世界。汉代初年,处于长期战乱后客观的需要,当时流行的统治术是所谓“黄老”即道家宣扬的“清静无为”。这样直到汉武帝时代,才有了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然则,以为董仲舒之独尊儒术真的是罢黜百家那就错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董氏实际实行的是“融合百家,独尊儒术”。尽管孔夫子确实有“子不语乱力鬼神”之说,但并不意味着孔子说“神仙鬼怪是胡说”,只是他觉得老谈那些对现世不必要而已。又阴阳观儒家就有,《周易》还是儒家经典之一。五行观更本于儒家。至于道的思想儒家也是非常容易接受的,因为道家之道本也是从“天”抽象而来,儒家也讲究敬天。就董仲舒本人的行为来看,他是大讲大行各种占卜祭祀之事,在两汉时期的儒家是喜欢做“谶纬(类似于占卜算命做预言)”的今文经学派。
            在民间风俗上,自然是上古的巫风还很盛行,又汉的统治者来自楚国,楚也是记载中相对中原各国更原始神鬼传说更盛的国家。汉代从楚文明中吸收了许多神仙故事。其实不仅仅是楚文明的影响,这个时期作为民族大融合的时代,原本“三代”范围之外的各种文明文化都有许多东西被融合了进来,演变出汉代更瑰丽同时也是更混乱的神话世界。
            有一点我们还得注意,不管怎么说,在融合百家里,儒家也是主心骨。尽管汉代的儒家对种种星象占卜预言的“神鬼之事”有很大的兴趣,乃至有变儒家为“儒教”的倾向,但儒家归根到底,是以现世为本的学说。本来,随着民族的融合和统一,似乎有必要形成一个统一的神仙系统,有必要让哲学观和神话结合形成统一宗教。这在西方的历史里是比较普遍的东西。但中国的情况不同,以儒家为本的思想注重现世并能够解决统一的问题,那么各种神话在统治者那里已经没有必要做出一个“统一的神系”来,而道阴阳五行的宇宙观则更多地(在正统观念上来说)往哲学化抽象化方向发展,没有官定的和神话的结合――宗教――的产生。这样,这个时期,和以后的整个中国古代社会,都没有产生统一神系统一宗教的需要,我们所看到的,自然就是高兴怎么编就可以怎么编的各色神话,和被统治者当作社会补充和政治点缀的多种宗教。
            第二,继承上古的龙
            既然是继承,有关的讨论就不必在多说了,只简单叙述一下。
            最重要的还是那个继承了上古的“水”性的龙。中国龙是“水神”,那真是千古不变的根本神性之一。求雨作龙的风俗依旧。
            龙和云、雷、虹等自然天象的关系有一直时分时合。
            龙是通天的坐骑,也没有什么改变。
            龙和战争的联系在这个时期逐渐减少,战国时还出土了一些绘制龙纹并加以祝祷战争胜利的兵器,后来战争的观念,就越来越少由龙承担。
            与龙相关的星宿,东方龙星和太一三星基本没有什么变化,不过东方龙星有一点不同,就是和“木”的力量联系起来了,对很多人来说,不再熟悉它与“水”的关系。
            第三,龙形的变化
            这个时期的龙形,比起远古来造型更加丰富,也是我们熟悉的龙形定型的时代。龙的身体完全蜿蜒如蛇,体型修长,龙和其他动物更多化合的造型,龙身上也可能长出其他很多动物的某个部件来。龙成了彻底的“组合式”动物,形态更显怪异抽象,已经根本不象鳄鱼了。还有龙角,也不再是必须的物品,这个时代龙和蛇的观念倒越来越混为一谭,因此没长角的龙就是小龙、幼龙、螭龙、虬龙乃至于蛇。
            同时龙也越来越多地和其他动物同时出现,形成复繁的“交龙(多条龙交缠在一起)”、“龙凤”、“龙虎”等造型。
            最后是龙和人型的化合,这主要是在汉代。出现了大量龙首人身、龙身人首的神怪。
            第四,龙的观念变化
            龙成为“木”这种五行之一的代表。商代的龙,我们是看不到它和木有什么关系的,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五行说里出现了“东方青木”呢?(至于北方黑水之玄武,一般以为最初还是一条黑龙,武本和龙音近义通,后来以讹传讹,变成了龟加蛇的造型――即使蛇,后代也算“小龙”)。
            这里我们可以回忆一下在远古篇提到的古蜀国发掘出来的青铜神树上爬着的那条“龙”。在那里我们说过,西南的蜀和东方沿海的东夷,有着相似的信仰,就是崇拜太阳和树木。在太阳崇拜上,我们看到了大量的鸟纹的出现,而在树木上,我们听到的是“天梯”的神话。天梯是传说中可以沟通不同“世界”(天界人界乃至鬼界)的大树,这种“世界树”式神话流传也是非常广泛的,比如北欧神话中那棵世界树。我们还在远古篇提到了那个与龙时分时合的“夔”,它常常被形容为龙型,是“木石之怪,似龙”,很可能是古蜀及东夷文明受中原文明影响的缘故。关于“夔是木石之怪”的最早传世文字记载也是齐鲁的文献,五行说最后的确定者更是齐人邹衍。由此,可见东方青龙木的这个划分,乃是东夷之最终融合进华夏文明的表现。
            随着道阴阳五行宇宙观的逐渐定型,龙也成为了天地之力的代表。在五行来说就不仅限于木和水了,五行之力都可以是一条龙来表示。至于阴阳观,有许多双龙龙凤龙虎的造型来代表阴阳。龙与凤在最初是龙阴凤阳,后来却很快成了龙阳凤阴。龙虎则是龙阴虎阳,后来便不再说阴阳的问题,因为虎作为战争的代表,似乎也不适宜转为阴。
            因为龙可以代表阴阳之力,阴阳(两性繁殖)被看作万物繁生的源头,于是在这个时候,我们有了人首龙(蛇)身的人类始祖神伏羲和女娲。伏羲女娲在甲骨文中不见,最早的记载是考古发现的楚帛书,而传世文献中最早出现伏羲女娲之名的是《楚辞•天问》,那么伏羲女娲当是楚文明的神话。可是那个时候还没有发现人首龙(蛇)身的造型出现。恰是到了汉代,随着“神”的人格化(这里的神指自然神)和人们的想象力的发展,才有了大量人和动物结合起来的造型。同样的道理,这个时候我们还看到很多人首龙身之类的神明怪物,乃至传说中人类第一个最伟大的统治者。
            于是,龙也成了统治者的标志,皇权的标志,这一点,是在战国末年才形成的。所以秦始皇就成了“祖龙”,宫殿里也堆满了越来越多的龙。不过皇族还没有垄断龙的造型,实际上,一直到清代,龙型还是上下都可以常用的。
            最后,起源于古蜀的“烛龙”神话也被引进,一般认为是天地创造神(比如盘古)的原型之一。中原文明的思想因为走的是淡化神话的路子,所以看不到创造出开天辟地之神的记载(天地为什么会有,在这里似乎是一个自然而然不需要考虑的问题)。至于神话中的烛龙,是一条太古大龙,据说它守护在西北的万年积雪的大山中,它的身边就是幽明和上天的通路,它的眼睛是日月,呼吸是四方之风,它通体透亮,象超级大火把(“烛”本意是火把,“秉烛夜游”是举着火把夜里出门)一样能把“九阴(幽明最深的地方)”都照亮了,所以也叫“烛阴”。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烛龙正是古蜀“太阳(火)”和“树木(世界树)”之崇拜的综合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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