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THULHU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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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像devilw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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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H・P・lovecraft

      写于1926夏
      发表于1928年2月的Weird Tales, Vol. 11, No. 2, p. 159-78, 287

      那些强盛的力量和存在可能尚有留存……远古之时的遗存……早在人性之潮涌起前就已消隐的知觉意识……这些觉识在诗歌和传说中偶有闪现,它们常被冠以神祗、怪兽和各种神秘事物之名……
      ――阿尔杰农・布莱克伍德(注1)

      1.陶塑中的恐怖
      我认为,人的思维缺乏将已知事物联系起来的能力,这是世上最仁慈的事了。人类居住在幽暗的海洋中名为无知的小岛上,这海洋浩淼无垠蕴藏无穷秘密,但我们并不应该航行过远,探究太深。迄今为止,各门类的科学都遵循着自己的道路发展,并未给人类带来多少危害;但总有一天这些分立的知识将融合在一起,揭示出世界真实的景象,以及人类可怖的处境――我们或是因这景象而疯狂,或是从光明中逃回那安全静寂的黑暗纪元去。

      神智学者曾断言,宏大得令人敬畏的宇宙循环在我们人类世界中,会表现成许许多多琐碎的小事。他们也曾向世人暗示过那些神秘事物的存在,这些暗示如果不是已经被那种温和的乐观主义所掩饰的话,足以令听者血液凝涩,心惊胆寒。关于禁忌年代,我所知的不过是只鳞片爪。不过这些令我思之寒战、梦之癫狂的鳞爪并非得自神智学者,它们和所有早被遗忘的真知故史一样,是从意外联系在一起的小事中破茧而出的――对我而言,这小事是指一张旧报纸和一位已故教授的笔记。我衷心希望,别再有人把这些碎片联系到一起;当然,只要我还活着,就绝对不会再给这条骇人的锁链增添一个铁环。我始终认为,教授是由于太过沉迷于对真相的探究,才未能将所发现的秘密深埋心底;而且,如果不是死神的突然降临,他绝对会将这些笔记毁掉。

      我初涉此事时,是1926年年末。那时我92岁的叔祖父乔治・甘美尔・安吉教授刚刚去世。他是罗得岛普洛维登斯市布朗大学退休的闪语系教授,同时也是古代碑刻铭文方面的权威,常有大博物馆向他咨询求助。正因为教授在学术界享有很高的声誉,所以可能有不少人还记得他去世的消息;当然,死因不明也是这件事引起当地人注目的原因之一。教授是在从新港返家的路上突然倒下的;有目击者说,他被一个海员模样的黑鬼撞了一下,就一下子倒地不起了。从码头到教授在威廉姆斯路的住宅之间有条捷径,那是一段角度不小的山坡,据说那个黑鬼就是从山坡上某个黑暗阴森的角落跑出来的。医生们没能从教授身上找出任何明显的病征,最后只得把他的死因归结于高龄老者攀爬陡陂过速,对心脏造成了某种损害。那时,我对这个解释毫无疑义,但后来我对此产生了怀疑――不仅是怀疑。

      教授是个鳏夫,也没有子女,作为他的继承人和遗嘱执行人,我便担负起将他的论著归纳整理的任务;为此,我将他所有的文件夹和资料箱都运到了我在波士顿的住所。我整理过的大部分资料,都将由美国考古协会陆续出版。但其中有一个箱子很特别,我不愿将那里面的东西公之于众。一开始,这个箱子是锁住的,直到我从博士的衣袋中找到了他的私人印戒后,才得以将其打开。可打开后,我却发现自己似乎面对着一个更加难以逾越的障碍。这个古怪的陶土浮雕,还有那些零散无序、混杂不堪、不着边际的断简残篇到底要意味着什么吗?难道说我的叔祖父在晚年时已经失去鉴别真伪的能力,竟看不穿如此拙劣的赝品?我决心搞清楚这个陶塑到底有什么古怪――无论是什么,它显然已经扰得老人心绪不宁。

      这件陶塑大致成矩形,约五英寸宽,六英寸长,一英寸厚,从材质上可以很容易地看出它制自当代。但是,它的风格和基调却与现代艺术完全不同;尽管立体派和未来派门类众多,风格自由,却很少有人会去模仿那些蕴涵在史前图绘中的隐含规律。而且,尽管有大量叔祖父留下的资料和收藏,我仍无法准确识别出浮雕上的图案符号,甚至无法找到任何与此有关的信息。

      在那些象形文字之上是一个具有明显指向性的图案――尽管那近乎于印象派的创作手法,让人无法搞清这图案的准确意义。这似乎是个只有在病态的审美观中才会出现的怪兽,或是表示怪兽的符号。这图案让我同时想到一只章鱼、一条龙和一副讽刺肖像画,这个说法也许有些夸张,但与事实相去不远。一对发育不全的翅膀连接在鳞片覆盖的怪诞身躯上,再往上是一个长满触须的粘软头颅;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并非这些畸形的器官,而是它的整体轮廓。在这怪物身后的背景中,可以隐约看出一个雄伟的巨石建筑参天耸立。

      和这个诡异陶塑放在一起的,是一堆新闻剪报,以及安吉博士最近编写的文稿――我敢保证,这东西绝对不是什么文学作品。其中主要文件的标题为“CTHULHU教派”,为了避免这个无人听闻过的词汇被误读,教授很认真地将每个字母大写出来。手稿可以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的标题为“1925-罗得岛,普洛维登斯市,圣托马斯路7号,H・A・;维尔考斯克的梦境及梦中作品”,第二部分标题为“检察官约翰・R・拉各莱丝的叙述,于1908 美国考古协会年会,圣路易斯,新奥尔良市,比恩维拉路121号-对同一问题的研究;以及伟伯教授的叙述”。其他文件都是些简短的笔记,一部分记述着一些人的奇怪梦境,一部分是从神智学书籍和杂志(特别是W・斯考特-艾略特的《亚特兰迪斯和消失的利莫里亚(注2)》)上抄录的笔记,剩下的是一些有关长期存在的秘密团体和隐秘教派的研究,其中借鉴了许多神话学和人类学的著作,如弗雷泽的《金枝》和莫芮小姐的《西欧巫教》。而那些剪报大部分都与超常精神疾病及1925年春天出现的集体癫狂有关。

      手稿的前半部分,记述了一个非常离奇的故事。1925年3月1日,一位黑瘦男子带着个簇新的陶塑来拜访安吉教授。此人神情激动,甚至有些神经质的感觉,他的名片上印着亨利・东尼・;维尔考斯克。我的叔祖父认得此人,他是一个显赫家族的么子,近来在罗得岛设计学院学习雕塑,独自住在学院附近的鸢尾楼公寓。维尔考斯克的聪慧与怪诞众人皆知,他是个早熟的年轻人自幼惯于从离奇故事和古怪梦境中寻找关联,而且乐此不疲。他自称有“精神过敏症(psychically hypersensitive)”,但是在这个传统商贸城市生活的老实人只觉得他“古怪”而已。他很少参加社交活动,所以渐渐地就被人们所遗忘,只有在一些外来美术家的圈子里还有几分名气。即便是普洛维登斯艺术俱乐部里乡土观念浓厚的人们,也认为他已经无可救药了。

      教授在笔记中写道,雕塑家造访的目的是为了借助他的考古学知识,鉴定雕塑上的象形文字。这个年轻人谈吐虚浮,语焉不详,举止造作,态度疏离;而那崭新的陶片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和考古学扯关系的东西,因此教授的回映并不怎么客气。但维尔考斯克接下来说了一句话让他印象深刻,以至于可以在事后一字不落的记录下来。这句话给人一种如诗般缥缈不实的感觉――这感觉也始终贯穿在整场对话之中,后来我发现这也是维尔考斯克性格的写照。他说:“它是新的,这毋庸置疑。毕竟我昨夜才将它塑成,在梦中那陌生的城市里;这梦比富饶的提尔更悠久,比沉睡的史芬克斯更陈旧,比巴比伦的空中花园还要古老。”

      接着,年轻的雕塑家便开始讲述他记忆中的梦境,这个故事杂乱无章、毫无逻辑可言,但却引起了我叔祖父的极大兴趣。在那天前夜,新英格兰地区发生了一次轻微地震,震感在近几年内是最强;这次地震对维尔考斯克的梦产生了很深远的影响……

      雕塑家在梦中进入了一个前所未见的世界。他梦到由宏砖巨瓦筑成的雄伟城市,四壁间遍布青苔软泥,萦绕着某种潜在的危机感。在城市的墙壁和立柱上布满了象形文字,而从地下无法辨别的方向上传来了一种不能称之为声音的言语;尽管这只是一种必须通过想象力才能转化成声音的混沌感,不过他还是尽力将它写成了两个词,两个几乎无法发音的词:“Cthulhu fhtagn”。

      就是这两个词让安吉教授兴奋莫名。他秉持着缜密的科学态度向雕塑家询问了梦中的每一个细节,接着又狂热地研究起年轻人在梦中塑成的陶片来。维尔考斯克说,当他从怪梦中醒来时,发现自己只穿着睡袍,浑身冰冷,手里正做着这件雕塑。他后来告诉我,象形文字和图符的辨识工作进展缓慢,安吉教授还曾因此恼恨起自己岁数来。我的叔祖父提出的许多问题都让这位访客模不着头脑,尤其是那些试图将他与神秘教派和团体联系起来的问题;教授还多次赌咒发誓,如果维尔考斯克自承是某个著名密教或邪教的成员的话,他绝对保证为其守秘。最后,安吉教授终于相信雕塑家对神秘学一无所知,他请求年轻人一定要把日后所做的梦告诉他。事实证明,这项调查收获颇丰,在后面的手稿中,教授记录了年轻人每日造访时的叙述。通过这些资料,我的叔祖父将雕塑家梦境中时常出现的昏暗巨大的建筑,与一种来自地底的声音或者说是话语联系起来。这不断重复的声音混沌难解就像是梦中呓语,其中经常出现的两个音节,用字母拼出就是”Cthulhu” 和 “R’lyeh”。

      手稿继续写到,3月23日,维尔考斯克没有出现。教授向他的房东询问,得知他因为突然发烧,被带回了水手街的家中,病因尚不清楚。他是在晚上被接去的,走时还吵醒了几个住在楼里的艺术家,自那时起他就精神就处于丧失意识或狂乱焦躁这两种状态。叔祖父曾给他家里打过一次电话,后来对此事的关注更是有增无减;他经常去拜访维尔考斯克的主治大夫,在赛亚街开诊的托贝医生。从那里,教授得知年轻人的意识已经完全被一些诡异之事所占据――这些事托贝医生现在谈起来还心有余悸。这其中不仅有雕塑家过去的梦境,还涉及到一个高达“数英里”的巨物。

      根据托贝医生所说,维尔考斯克从未完整地描述出这个巨物,不过通过散碎的呓语,教授发现它必然与雕塑家在梦中做成的陶塑上的无名怪物有关。医生还说,每次他说到这个巨怪后,就会陷入丧失意识的状态。更奇怪的是,虽然他的体温并不比正常温度高多少,但是从他的身体状况来看,确实有高烧的症状,而不仅仅是精神状态的失常。

      4月2日下午3点,维尔考斯克的古怪病征突然全部消失了。他从床上坐起来,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在家里――3月22日以后发生的的所有事情以及所有梦境都从他脑中消失了。医生证明他的身体状况良好,所以维尔考斯克在3天后回到了自己的公寓。自此这位年轻人对教授的研究再无任何助益,他的怪梦再没有出现。所以我的叔祖父在记录了一周毫无意义的正常梦境后,就没有继续下去。

      手稿的第一部分到此结束了,但与此相关的零散笔记却给了我更大的思考空间――应该说是极大。如果不是因为根深蒂固的怀疑论哲学观,我决不会再对雕塑家的故事有什么疑问。这些手稿,记录了维尔考斯克梦到异状的那段时间里,其他各色人等的梦境。我的叔祖父,肯定是迅速拟就了一份庞大的名单,几乎包括所有他可以调查询问而不用担心是否唐突冒失的亲朋好友。他向这些人询问他们最近做梦的情况,还请他们说出了一些清晰梦境出现的具体日期。可想而知,并不是所有人都很配合,不过,教授收到的回应,还是多到令一个没有秘书的人已经难以完全处理。那些原始记录并没有留下来,不过他的笔记已经将这些回复完备系统地整理了出来。从他的记录来看,财经、社交界的人们――新英格兰传统的 “地盐(注3)”――在3月23日到4月2日,也就是维尔考斯克精神失常的时期里,晚间心绪不安的情况时有发生,但是没人梦到过与雕塑家谜梦有关的景象。在从事科学工作的人群中,也没有太多收获。只有4例报告模糊地提及了陌生的世界,另有一人提到某种可怕的未知事物。

      与雕塑家谜梦相关的报告大多来自艺术家和诗人,我敢断言,如果他们交换过意见的话一定会感到惊惧恐慌吧!因为没有原始信函,我对这份报告的可靠性半信半疑。教授在向他们提问时很可能带有诱导性,他也可能只是将与其设想相符的报告整理出来而已。这就是为什么我仍旧认为维尔考斯克肯定是不知从何处搞到了教授正在研究的资料,就故弄玄虚来戏弄这位老牌科学家。

      从手稿上看,这些艺术家的回覆令人困惑不安。从2月28到4月2日,有很多人都梦到了十分古怪的东西,而在维尔考斯克精神崩溃的那几天,这些怪梦的出现率达到了峰值。超过四分之一的回覆中,报告了和雕塑家谜梦相似的场景和混沌的声音;一些人也承认感觉到不可名状的巨物带来的强烈恐惧。有一处笔记被做了标记,这是个悲惨的故事。一位有神秘主义倾向的著名建筑师,在维尔考斯克发病的那天,也突然陷入极度疯狂的状态,他不停的尖叫,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几个月后,这位建筑师就谢世了。很可惜的是,我叔祖父记录时仅以数字代指人名并没记录真实姓名,因此我无法找到所有的资料来源。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成功的找到几个受访者,他们都证实了这份笔记的真实性。我时常猜想,是否所有受访者都像这几位一样对教授的问讯迷惑不解。不过,这对他们来说是件幸事。

      如我所说,那些剪报都是雕塑家发病的那段时间里,涉及到恐慌、癫狂和精神失常的报道。安吉教授肯定是请了一家剪报公司帮他,因为这里保存的资料数目庞大,而且来源遍及全球。其中有伦敦夜间的自杀报道:一个独居者,在梦中突然发出了毛骨悚然的尖叫,然后就从窗户跳了下来;也有寄给南美某家报社的信件:这名狂信者从他所见的幻境中推演出一个骇人的未来。一封来自加利福尼亚的急件,描述了一群身穿白袍的神智主义者,他们一直在等待着那从未实现的“荣耀圆满”。同一时期,印度方面有保留的报道了3月22日到23日国内出现的严重恐慌情况。爱尔兰西部也出现了大量疯狂的谣言。而在1926年巴黎的春季沙龙上,画家亚多思-波瑙特向大家展示了一幅名为《梦境》的渎神之作。同时,在精神病院中出现了数目庞大的异常病例,也许是奇迹阻止了医学界注意到它们之间的相似性,让他们没有得出迷惑不明的结论。类似的报道还有很多。今天的我,几乎不敢正视当初那种将这些资料视作无物的僵化的理性主义。那时,我百分之百的确信维尔考斯克看到过教授早年搜集到的一些资料。

      II.巡查官拉各莱丝的故事
      我所说的早期资料就是主要手稿的后半部分,正是这个故事令叔祖父对雕塑家谜梦和那件陶器表示出极大的热情。根据这份手稿,我发现安吉教授曾见过那个不可名状的畸物,曾困惑于那些未知的象形文字,曾听到过那只能被拼成“Cthulhu”的不祥之音。有了这些强烈可怕的联系,他对维尔考斯克的追踪调查就一点也不让人奇怪了。

      记录始自17年前,1908年美国考古协会在圣路易斯召开年会。安吉教授因其权威和学术造诣受邀在会上做了一个主要演讲。会议期间,有几个外行人借这个机会,到此处来为一些疑问寻找正确的解释和专业的结论。他们首先找到的就是安吉教授。

      这些人的头儿是个相貌平凡的中年男子,他专程从新奥尔良赶来就是为了寻求一些当地无法获得的情报那么一会儿,他的出现引起了所有人的兴趣,成了整个会议的焦点。此人名叫约翰・雷蒙德・拉各莱丝,是警局的巡查官。他随身带来了一件令人心生厌恶、形状奇诡的古石像,其出处无法鉴别。拉各莱丝巡查官对考古学毫无兴趣。正相反,他只是出于工作原因,才会来此寻求帮助。这件雕塑、图腾、圣物或者不论该叫什么的东西,是几个月前对一次有巫毒教嫌疑的集会进行搜捕时得来的,那是在新奥尔良南部湿地区。这个石像与集会仪式有着异常恐怖的联系,警局意识到他们遇到了一个完全未知的黑暗教派,它甚至比声名最恶的非洲巫毒派还残忍的多。至于它的渊源,除了被捕者吐露的那些不可置信的古怪故事外,警局找不到任何资料。因此,他们非常希望得到考古界的帮助,鉴定出这个骇人的图腾,借此追查教派的首脑和来源。

      这件石像所引起的关注之大,完全出乎拉各莱丝巡查官的意料。单只它的外观,就让与会的科学家们激动不已,他们马上围拢过来研究着这个小雕像。陌生的形状和遥不可及的古老风格,强烈地暗示着未知的远古幻境。虽然无法确定雕刻年代,但它黯淡的绿色表面仿佛记录着上千年的岁月;另外,完全没人能说出是什么学派的雕刻手法让这可怕的东西栩栩如生。

      为了做近距离地仔细研究,雕像在科学家们的手中小心地传看着。它的高度在7到8英寸之间,制作工艺相当精巧。这怪兽看上去约略成人形,它的身体有如凝胶,而且覆盖着鳞片,手脚均为巨爪,身后生有窄长的翅膀,许多触须从脸部伸展出来,使整个头部形似章鱼。这个臃肿的身躯蹲坐在一块刻满无人可识的字符的矩形底座上,散发着非自然的邪恶气息。雕像蹲在底座中央,翼尖触及后沿,长长的脚爪抓着前沿,并向下探出底座高度的1/4,怪物的头颅先前伸着,以至于那些头须都可以碰到扶在膝盖上的前爪。整个雕像异常地生动逼真,而来源的未知性更给它平添几分恐怖。图腾的年代久远到令人敬畏,这点毋庸置疑,但它又与已知的早期文明艺术形式毫无关联――当然,其它时期的也一样。 实际上,就连它的材质都是个谜,这种带有黑色或虹色斑点条纹的滑腻的黑绿色石材,在已知的地质学和矿物学研究中从没有涉及。底座上的文字也同样让科学家们困惑不解,尽管在这个领域,全世界一半的专家都在这里,却没人能找到它们与任何文字之间,哪怕只是一星半点的关系。这些字符,就像雕像和石材一样,属于某种比人类所知的要古老得多,遥远得多的领域,暗示着某种与人类及人类世界全然无关的古老邪恶的生命循环。.

      巡查官的问题几乎难倒了每个人。不过在参加年会的学者中,有一位从这个怪兽的形状和难解的文字中找到了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接着,他给大家讲了一些陈年往事。这个人就是已故的普林斯顿大学人类学教授威廉・查宁・伟伯,他同时也是个一位小有名气的探险家。四十八年前,伟伯教授正在格林兰岛和冰岛上寻找一些茹尼文碑刻――可惜最终也没能找到。就是那时,他在西格林兰海岸遇到了一个原始的爱斯基摩部落,他们的宗教是一种恶魔崇拜的形式,其嗜血性和排外性都让伟伯教授心惊胆寒。这种信仰就连其他的爱斯基摩部落也知之甚少,他们只是战栗得说出这种仪式来自令人生畏的上古时代,那时连世界都未成形。除了无名的仪式和活人献祭以外,这个部落还举行一种自古流传下来的向一个远古恶魔或托纳萨克(注4)礼拜的仪式。伟伯教授从一位年长的昂戈考克(注5)或者说是巫祭士那里非常仔细的记录下了祀词的声音,并用罗马字母写了出来。在仪式中,当激光出现在冰崖之上时,礼拜者将围绕着一个图腾舞蹈。关键就在于这被整个部落崇拜的图腾,按教授的话说,是一种非常粗糙的石雕,上面包括一个丑陋的图案和一些神秘文字――它所有的关键特征都与现在摆在人们面前的邪恶塑像相同。

      听了这个故事,在场的人们都很惊讶,但又有些半信半疑。拉各莱丝巡查官更是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马上用一大堆问题把伟伯教授埋了起来。他恳请教授尽力回忆出那些拜魔的爱斯基摩人所用的祀词是如何发音的,并将其和从湿地逮捕的巫祭者嘴里掏出来的祀词相对照。结果,人们发现这两种祀词甚至在细节上都分毫不差。那一瞬间,会场上鸦雀无声,无论是侦探还是学者都承认,这两个远隔千山的邪恶祭祀沿用着相同的语言。无论是爱斯基摩巫师还是圣路易斯的巫祭者都对着相似的图腾吟咏着这样的声音(下面的语句是按照传统颂词的规律分割的):
      “Ph’nglui mglw’nafh Cthulhu R’lyeh wgah’nagl fhtagn”

      拉各莱丝比伟伯教授知道的还略多一点,有几个犯人曾多次对他讲,年长的祭祀者告诉过他们这些词语的意思。从字面上看大意如此:
      “在利耶(R’lyeh)的宅邸中,长眠的Cthulhu候汝入梦。”

      接着,应大家的强烈要求,拉各莱丝巡查官尽可能详细地讲述了湿沼巫祭者的事情。我敢说这故事令我叔祖父印象颇深,它的神秘与恐怖让神智学者和神话作家最狂野的梦境都显得黯然失色。它还揭示出了这些贱民们掌握的令人惊讶的宇宙学知识――而这恰恰是他们最不可能知道的。

      1907年10月1日,新奥尔良警署接到了来自南部湿地和泻湖区的求助。那里的居民大多是拉菲特(注6)追随者的后裔,生活质朴,天性善良。近来有些不知名的东西常在夜间出来滋扰村镇,让他们感到极端的恐惧。它们显然属于巫毒教的一种,不过要比已知的巫毒教派可怕得多。自从那蕴藏恶意的手鼓声在黑暗笼罩的无人林沼中响起,村中已有些妇女和儿童失踪了。在林沼深处有病态的叫喊,有痛苦的呼嚎,有令人不寒而栗的吟唱,还有跃动的邪恶焰光。报信人还对他们说,那里的居民已无法忍受下去了。

      因此就在当天下午晚些时候,二十位警员坐着两驾马车和一辆汽车,以报信的当地人为向导向湿沼区进发。当道路无法供车辆行驶时,他们便下车在不见天日的柏树林中跋涉了数英里。丑怪的树根和四处垂挂下来的寄生藤犹如陷阱一般妨碍着他们的脚步,这些畸形的树木和菌丛透露出一股古怪的气氛;而不时出现的残垣断壁更营造出一种病态的环境,让四周更显压抑。终于,当地人的聚居地――一堆杂乱无章的棚屋进入了他们的视线,已经歇斯底里的居民们马上跑了过来围在这一队跃动的提灯周围。此时,从远处传来的压抑的手鼓声已依稀可闻,而当风向转变时,更有令人血冷的尖叫声,在偶尔出现的鼓声间歇处响起。沿着夜幕下的林中小径向远方望去,可以看到红色的火光透过昏暗的矮树丛照射出来。尽管不愿意再被弃之不顾,可这些吓坏了的村民还是没有一个愿意朝那举行邪恶祭祀的方向挪近哪怕一英寸的距离。所以拉各莱丝巡查官只好和他的十九位同事,在没有向导的情况下,走向他们从未涉足的恐怖黑暗的林径。

      警员们进入的区域,向来声名狼藉,很少有白人踏足这片未知的土地。有传闻说这里有个肉眼看不到的湖泊,在里面居住着一只眼眸放光的白色水螅,它巨大的身体没有固定的形状。另外,在村民间还流传着这样的谣言:午夜时分,生有蝠翼的恶魔们,会从地下的洞穴中飞出,到湖边敬拜这个怪物。他们说在第波维尔之前,在拉赛尔之前(注7),在印第安人之前,甚至在林中所有鸟兽出现之前,它就已经存在。那是噩梦本尊,见到它就意味着死亡。它可以进入人们的梦境,让他们知道对它要敬而远之。现在这个狂热的巫毒祭祀仪式,虽说处于它恐怖领地的边缘,不过这地方也够糟的了。也许对当地人来说,举行祭祀的地点远比那些刺耳的声音和失踪事件可怕得多。

      拉各莱丝等人在黑暗湿地中努力向火光和压抑的鼓声前进,在这段路上,他们听到的嘈杂声响只有充满诗意和癫狂的人可以忍受。人类有自己独特的声音,野兽也是一样,从人嘴里发出野兽的声音,这实在让人毛骨悚然。这些厉吼狂嚎在入夜的林地间激冲猛荡,犹如来自地狱深渊的瘟疫风暴,它们夹带着兽性的狂乱和放纵裹挟而起,直升至恶魔般地高音。不过这些无序的啸声偶尔会止歇下来,此时一种显然是经过练习的嘶哑和声会以歌唱吟咏的形式响起,这骇人的祀词就是:
      “Ph’nglui mglw’nafh Cthulhu R’lyeh wgah’nagl fhtagn。”

      终于,在一处树木相对稀疏的地方,那荒诞奇诡的景象突然间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中有四个人立时感到头晕目眩 ,一个人昏倒了,还有两个颤抖着发出一声尖叫――幸好被仪式上狂乱的声音遮掩住。拉各莱丝用湿沼中的脏水泼在昏倒者的脸上,此时其他人都被恐惧所震慑,站在一旁瑟瑟发抖。

      在他们面前有大约一英亩的绿地,没有树木,也相对干燥。那上面,一群人扭曲地跳跃旋摆着,这难以形容的场面恐怕比希姆(注8)或是安哥瑞拉(注9)的画作还要畸形。赤身裸体的混血贱民围绕着一堆巨大怪异的环形篝火嘶叫着,呼嚎着,扭摆蠕动着。透过火焰间的缝隙,可以看到在篝火中央矗立着一块八英尺高的花岗石,在那上面,摆着一个小雕像,它的大小与巨大的石块相比显得非常不和谐。以巨石为中心,十个绞架均匀放置在较远处,上面倒吊着失踪的村民,他们的身体已经残缺不全。而那些巫祭者就在这尸环和火环间跳跃嘶嚎,由左至右,毫不停歇。

      也许是因为想象力或是回声,一位西班牙裔警员认为从充满传说和恐怖感的昏暗林地深处传来了一种声音,与这边遥相呼应。这个人名叫约瑟夫・D・盖尔维兹,后来我曾当面向他问及此事,也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甚至提到了巨大翅膀的拍击声,还说他曾瞥见发光的眼睛和一个如山的白色躯体在树林深处掠过,但是我认为这只是听了太多当地传说的原故。

      实际上,警员们只呆立了很短的时间。任务第一,尽管这里聚集了近百名巫祭者,警员们还是凭借枪械的优势,毅然冲向这群令人作呕的乌合之众。在接下来五分钟里的喧嚣混乱已经完全无法用语言形容。殴斗、枪击、逃逸混成一团,最后拉各莱丝拘捕了47名神情阴郁的祭祀者,他强迫他们穿上衣物,在两队警员间排成一列。在这场骚乱中,有五名巫祭者丧生;另有两人身受重伤,躺在临时准备的担架上,由其他人抬着随队前进。同时,拉各莱丝小心地从巨石上取下来那个雕像,将它带了回来。

      经过一段紧张疲惫的行程,他们将犯人带回总部。经过调查,这些人都是些地位卑微的混血儿,精神状况也有些异常。他们多为是海员,少数几个是黑人或黑人的混血后裔, 大部分是来自佛得角的西印度人和布拉瓦的葡萄牙移民(Brava Portuguese),这给这次祭祀仪式染上一抹巫毒教色彩。但还未仔细审问,他们透露出的东西,已远显得比黑人拜物教要古老神秘得多。这群人虽然堕落无知,但他们对这种恐怖信仰的核心教理的理解,保持着令人惊讶的一致性和坚定性。

      按他们的话说,在世界之初,他们所崇拜的古圣者(Great Old Ones)就从天而降,那时人类还未出现。如今,这些古圣者已然逝去,被埋藏在地下和海底。但是他们的已死之躯,通过梦境将秘密传达给第一个人类,因此这个人创建了一个从未消失的教派。犯人们说他们就属于这个教派,它一直存在着并将永远存在下去,它会隐藏在世界各处的荒芜废土和黑暗地域中,等待时机到来。那时大祭祀Cthulhu将从他在水下圣城利耶的黑暗宅邸中苏醒,那时大地将随之摇动。这个神秘教派会一直等待下去,等待解放Cthulhu的时机,等到星辰做好准备。

      人类并不是地球上唯一的智慧生命,因为那来自黑暗的存在会造访少数坚贞的信徒。不过那并不是古圣者,没人见过它们。那个雕刻出的图腾是伟大的Cthulhu,可谁也不敢说其他古者是非和它一样。现在已经没人认识那些古老的文字,但这些知识仍口耳相传,延棉不绝。那句祀词并非秘密――尽管它从来都是低声传咏,未曾公开宣讲。这句话的意思是:“在利耶的宅邸中,长眠的Cthulhu候汝入梦。”

      在这些犯人中,只有两人被认定是神智清醒,适于执行绞刑,其余的都被送到不同的地方服刑。所有人都不承认与谋杀有关,他们说这是来自林中远古聚议地的黑翼者(Black Winged Ones)干的,不过警员们找不到任何与这些神秘同党有关的证据。警方得到的情报主要得自一位年纪很大的名叫卡斯畴(Castro)的欧印混血儿,他声称自己曾航行至一些神秘的港口,遇到过隐藏在中国群山中的教众,还同他们永生不死的首领交谈过。

      老卡斯畴还依稀记得些可怖的传说,这些故事足以让神智学者的推断黯然失色,和它的历史相比人类乃至整个世界所经历的漫长岁月不过是弹指之间。在亘古之时,它物(Things)主宰地球,它们曾建造了宏伟的城市。卡斯畴说不死的中国人(deathless Chinamen)曾告诉他,这些城市的遗迹仍可在太平洋的小岛上找到。早在人类出现前无数纪元,这些古圣者就已逝去;但等到星辰运转到永续之环的正确位置时,就有某种方法可以使圣者复活!实际上,它们本就从群星而来――带着它们的图腾从群星而来。

      卡斯畴继续说道,古圣者并非完全由骨肉而成。它们有形――这来自群星的图腾不就证明了这一点吗――但不羁于物?当星位正确时,它们可以穿行于世界之间,遨游环宇;而一旦星位不正,就无法生存。但尽管它们不能再活动,却也不会真正死去。它们会躺在雄城利耶的石屋中,强大的Cthulhu会用咒语保护它们,直到星与地都做好准备。那时它们将辉耀返生,但必须有外界的力量将它们的躯体解放。Cthulhu的咒语可以保存肉体,同时也将限制它们的行动,因此它们只能清醒地躺在黑暗中思考,等待无穷岁月的流逝。它们可以通过心灵交谈,所以能够知晓宇宙中发生的一切――即使现在,它们仍在那恢弘的灵冢里交谈着。终于,无尽的混乱过去了,人类出现在世界上,古圣者通过塑造他们的梦境向那些敏感者传讯,因为只有这样它们的语言才能被哺乳动物被血肉所限的头脑所理解。

      卡斯畴低语道,早在纪元之初,古圣者便将这些图腾从黑暗星辰中带来地球,而刚出现的人类就在圣者展示给他们的图腾周围,建立了教派。这个教派将永远存在下去,直到所有星辰回到正确的位置;那时秘密祭祀们就会将Cthulhu从陵墓中解放,而它会唤醒所有子民,恢复它们在地球上的统治。这一时刻很容易辨别,因为那时人类将变得像古圣者们一样:野性、自由、不羁于善恶,律法和道德将被扔到一旁,人们愉快的呼号,杀戮,纵性狂欢。被解放的古圣者也会教导人们新的享乐方式,新的呼号、杀戮、狂欢的方式,自由与狂喜的浩劫会像燎原之火席卷大地。而在这之前,教众们必须通过恰当的祭祀,让这些古老习俗活在人们心中,同时也要向世人暗示它们终将回归。

      在古时,选民们会在梦中与被埋葬的古圣者交谈。但一些事情发生了,所有的巨石和墓冢随着伟大的石城利耶一起被波涛吞没;深邃的海洋,充满着本初的神秘,即便是心灵也无法穿越,就这样灵魂的交流中断了。但是记忆永存,而且高阶祭祀们也说过,当星辰回位,石城将再次升起。那时大地幽暗腐败的黑暗灵魂就会从地下出现,来自被遗忘的海底洞穴的传言也将撒布各地。但是这些事,老卡斯畴不肯多谈。他马上止住了话头,而且无论如何劝诱,都无法从他口中再得到这方面的情报。另外不知为何,关于古圣者的形体大小,他也拒绝回答。至于这个教派,他认为其中枢位于无路可寻的阿拉伯沙漠,柱城伊瑞姆(注10)就矗立在那里,亘古未变的梦境也藏在其中。它和欧洲的巫教毫无瓜葛,而且除了虔诚的教众外,没人知道它的存在。没有一本书曾直接提到过它。但是不死的中国人曾告诉他,疯狂的阿拉伯诗人阿布度・阿拉莱德所著的《亡灵书》(注11)有着双重意味,所求不同所见也就不同,尤其是那个争议颇多的对句:
      That is not dead which can eternal lie,
      And with strange aeons even death may die.

      这些故事给拉各莱丝留下很深的印象,让他头昏脑胀。他四处查找这个教派的历史渊源,但一无所获。卡斯畴说的是真的,这个组织完全不被人知。图兰(Tulane)大学的专家们,对这个教派和图腾也是束手无策。所以巡查官跑到这里来向全国最权威的教授们征寻答案,不过他得到的也只是伟伯教授的格林兰传说。

      拉各莱丝的故事和雕像引起了与会者的广泛兴趣,这从他们后来的来往信件中就可以看出。但是这些资料在学会的正式出版物中鲜少提及,毕竟对这些惯于面对欺诈和仿赝的人来说,谨慎是最重要的。拉各莱丝曾把石偶借给伟伯教授,但教授去世后,这东西就物归原主了。不久前我在巡查官那里见到了它,这确实是件可怕的东西,而且绝对与维尔考斯克梦中的作品来自同一个源头。

      正因为教授从拉各莱丝那里知道了这个神秘教派,所以当他听到维尔考斯克的梦境时产生的激动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毕竟这个敏感的年轻人不仅梦到与湿沼图腾和格林兰石刻盘完全相同的形象和字符,而且在梦中至少清楚听到了三个与爱斯基摩拜魔信徒和圣路易斯巫祭者所操持的祀词有关的词汇。安吉教授迅速展开调查,这再正常不过了。然而,我仍旧怀疑维尔考斯克是从什么地方听到了这个教派的事,然后就编造出一系列的谜梦故事来延续和加强这个秘一样的传说,以此来捉弄我的叔祖父。尽管这个谜梦故事和教授收集到的剪报资料有着非同一般的契合度,但是我的理性和整个故事的荒诞性,让我对自己所认定的“合理解释”很有信心。因此,当再次仔细研究过这份手稿,又对照拉各莱丝的叙述查阅了相关的神智学和人类学笔记后;我便踏上了去普洛维登斯的旅途,准备当面教训一下那个雕塑家,因为他竟如此粗鲁无礼地捉弄了一位年事已高的饱学教授。

      维尔考斯克依然独居在托马斯路的鸢尾楼公寓中,在这个古老的山丘上,这座维多利亚时期的建筑拙劣地模仿着十七世纪布里多尼式的建筑风格,它就坐落在全美最好的乔治亚式尖塔下方,其灰泥刷饰的外墙在可爱的殖民地时期房舍环绕中犹为扎眼。我在他的房间中见到了正在工作的维尔考斯克,看过那些散放四处的作品后,我不得不承认他天赋不俗,造诣精深。我估计,总有一天他会被视作最伟大的颓废派艺术家之一;那些亚瑟・玛臣(注12)用散文唤醒,克拉克・阿士顿・史密斯(注13)以诗句和绘画令其显形的鬼怪和梦魇,在他手中以陶土之形展现出来――将来它们还会得到大理石的形体。

      听到敲门声,这个黑瘦、憔悴、不修边幅的年轻人完全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只是懒洋洋地转过头来询问我的来意。听过我的身份后,他稍微提起些兴致,因为我叔祖父对其怪梦的研究曾激起他的好奇心,而教授又从未向他解释研究的原因。我无意向他透露更多的情况,只是想巧妙地套出他的实话来。经过一段时间的交谈,我终于相信他是真的经历了那些事,因为他讨论怪梦时的行为举止,没有人能够误解。它们在他潜意识中留下的印象,对他的作品影响很大,他甚至给我看了一个畸形的塑像――它轮廓中包含的黑暗隐喻几乎让我颤抖起来。除了他自己那件梦中之作外,他完全不记得还在那里见过类似的东西。但是,这邪恶的轮廓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在他手中成形了;而且毋庸置疑,这就是他谵言乱语中提到的那个巨物。很快我就相信了,除了我叔祖父向他追根刨底时无意间泄漏的情况外,他对隐秘教派一无所知。这让我又一次开始努力思索,他是通过什么途径得到这些怪异图符的呢?

      他用一种奇异的诗意语言讲述着他的梦。这让我仿佛置身于那个阴湿,滑腻,布满青苔的巨城之中――他还用古怪的语调告诉我,这些建筑的几何结构完全不合逻辑。我甚至在恐惧和期待中听到了那个触及灵魂的声音从地下不断传来:“Cthulhu fhtagn”、“Cthulhu fhtagn”……

      这是祀词的一部分――那个提到永眠的Cthulhu在利耶石穴中等候人类入梦的祀词,连我这个彻头彻尾的理性主义者也被其深深触动了。我确定,维尔考斯克曾偶然听到过神秘教派的事,但这些故事很快就湮没在他那些同样诡异的文字与图形中了。但这些绝对令人印象深刻的故事一直存在于他的潜意识中,后来,它通过梦,通过陶塑,通过我现在看到的这个雕像表现了出来。尽管他的故事误导了我的叔祖父,但完全是无意的。这个年轻人有点做作,有点举止无礼,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我完全认同他的天赋和诚实。我友善的向他道别,并衷心祝愿他能取得应有的成就。

      此后,神秘教派的事仍然令我着迷,那时我甚至幻想着通过考证它的渊源和联系来取得个人的名望。我去了新奥尔良,造访了拉各莱丝和其他参加了那次突击湿沼行动的警员,我也看到了那个骇人的图腾,甚至询问了还活着的犯人――很不幸的是,老卡斯畴已经死去多年了。虽然我只是核实了一下手稿的细节问题,但这些详实生动的第一手资料仍令我激动莫名。因为我非常确定,自己正寻觅着一个全然真实,全然神秘,全然古老的宗教;这项发现将使我以人类学家的身份名载史册。那时,我对此事的态度仍是彻底的唯物主义――我真的希望现在仍能如此,安吉教授收集的剪报和有关梦境的手稿中不同寻常的相似性完全被我忽视了。

      我最感奇怪的是我叔祖父非自然死亡的原因――现在,我恐怕已经知道了。他从挤满外国混血儿的古旧码头回家,被一个黑人水手无意间推了一把就倒在了狭窄的山路上。我无法忘记圣路易斯巫祭仪式中那些混血的海员,如果说他们掌握着某种神秘的方式、祀仪和信仰,我也不会感到奇怪。没错,拉各莱丝和他的人都没被打扰,但在挪威有个知道几分内情的海员死了。我叔祖父在了解到雕塑家谜梦后,展开深入调查的消息是否落到了某些不怀好意的耳朵里?我想他的死因是所知太多,或是想知道的太多。现在,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步他后尘,因为我知道的也太多了……

      III.海上癫狂
      如果上天眷顾于我,它一定会将我无意间投向书报架上那份散乱报纸的目光截住。这份古旧的澳大利亚刊物――《悉尼公报》,本不可能出现在我的日常生活中。它发行于1925年4月18日,那时我叔祖父所委托的剪报公司正努力搜集资料,可就连他们也漏掉了这份报纸。

      当时,我正尽力调查被安吉教授称为“Cthulhu教团”的神秘组织,还为此拜访了一位住在新泽西州帕特森市的朋友。他学识渊博,是当地博物馆的馆长,同时也是著名的矿物学家。当我在博物馆后面的房间中,浏览着他收藏在储物架上矿石标本时,一份垫在矿石底下的旧报纸闯进了我的视线,那上面有副古怪的图片。这就是我提到过的《悉尼公报》,这张褪色剪报上登载着一幅丑怪石偶的图片,它看上去和拉各莱丝在湿沼中找到的图腾几乎分毫不差。

      我迫不及待地把那些珍贵的矿石标本移到一旁,开始仔细检查起这份报纸。那上面只是一则中篇报道――这多少令我有些失望,不过它的出现对于我日趋消失的兴趣来说,无异于一针强心剂。我小心地把它撕下,开始了读起来:

      海上发现神秘遇难船只

      “警觉号”抵港,还托带着一艘已失去动力的新西兰武装艇――该船上有一人死亡,另有生还者一名。有传闻称在海上发生了残酷杀伐。获救海员拒绝透露细节。在他的物品中发现一神秘图腾。本报将跟踪报道。

      今晨,自瓦尔帕莱索启程的莫里斯公司货船“警觉号(Vigilant)”回到了其在达令港的码头。其后还托挂着一艘新西兰达尼丁市的武装汽艇“警报号(Alert)”,可以看出该船经过战斗,现已受损,失去动力。它是在4月12日被发现的,船上有一人死亡一人幸存,当时的位置是南纬34°21’,西经152°17’。

      “警报号”于3月25日自瓦尔帕莱索出发,4月2日因遇到前所未见的风暴和惊涛骇浪,不得不向南偏离航道。4月12日,他们遇到了这艘船,当时该船明显已被遗弃。在船上发现一名已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幸存者,另有一人明显已死去超过一周的时间。幸存者手里抓着一个约一英尺高的可怕图腾――悉尼大学、皇家学会以及学院路博物馆的所有专家都无法鉴别出这件石刻的来源,幸存者自称是在汽艇船舱中的一个样式普通的小神祠发现了这件图腾。

      恢复意识后,他讲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海上惨案。此人名叫古斯塔夫・约翰森(Gustaf Johansen),是个有几分头脑的挪威人,在奥克兰的双桅纵帆船“艾玛号(Emma)”上作二副。他们共有船员11人,于2月20日从卡亚俄出发,因大风暴的关系,自3月1日起就向南偏离了航向。3月22日时,他们在南纬49°51’、西经128°34’,遇到了“警报号”,该船的船员都是些相貌凶残古怪的南岛土人和欧亚混血儿。这些人要求“艾玛号”掉头回航,柯林斯船长(Collins)当即回绝了这个无理要求。于是这些歹徒未加警告就开始用快艇上装备的黄铜制重型加农炮向“艾玛号”疯狂射击。幸存者称,“艾玛号”的船员英勇地回击了敌人,尽管吃水线下中弹,船体开始下沉,他们还是成功的与武装艇接舷,并登船展开肉搏战。歹徒的人数略占优势,动作笨拙但凶狠残忍、不顾一切,逼得船员们不得不将其尽数杀死,没能留下活口。

      有三名船员死在这场战斗中,其中包括柯林斯船长和大副格林。剩下的八个人在二副约翰森的带领下,乘着缴获来的快船沿原先的航向继续前进,想看看那些歹徒斥令他们掉头的原因何在。第二天,一座小岛出现在航线上,尽管没人知道这个海域怎么会有岛屿,但他们还是上了岸。不知何故,他对岸上发生的事守口如瓶,只说在这片海岸上,他们中有六个人掉进岩缝丧生。后来,他和剩下的同伴逃回快艇,驾着它继续航行,但在4月2日他们遇到了飓风。从那天起到12日之间的事,约翰森已经不大记得了,他甚至想不起来同伴威廉・布瑞登是怎么死的――布瑞登的死因不明,有推测说可能是激动和暴晒所致。达尼丁方面的报道称,“警报号”是主要从事岛间贸易的船只,在港口区臭名昭著。它的所有者都是些欧亚混血儿,他们经常在夜间于林中进行集会,人们对此都很好奇。另外,当4月1日的暴风和地震过后,他们不知何故,匆忙出航。我们在奥克兰的通讯记者称,“艾玛号”在当地有很好的口碑,约翰森也被公认为是处事冷静、值得信赖的人。明天,临时海事法庭将对此事展开全面的质询,到时他们将尽一切努力诱导约翰森更坦诚地说出整件事情。

      这篇配图报道就到此为止了,但我的头脑已经开始急速运转起来!这重要的新资料显然于Cthulhu教团有关,看来他们的兴趣不仅局限于陆地。这群带着可怕图腾的杂种为什么要求“艾玛号”掉头?在那个六名船员丧生的未知小岛上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约翰森讳莫如深?临时海事法庭的调查得到了什么结果?关于达尼丁的邪恶教团又有什么情报?最重要的是,这几个日期与我叔祖父详细记录的种种事态变化之间,明显存在着不祥但又不可否认的联系――玄妙的、超自然的联系!

      地震和飓风发生在3月1日――根据相对国际日期变更线位置的不同也可能是2月28日。这一天,“警报号”和它那些危险的船员仿佛接到不可抵御的召唤,即刻出海;而在地球的另一边诗人和艺术家们开始梦到一个奇诡阴湿的巨大城市;也在这时,一个年轻的雕塑家在梦中做出了Cthulhu那骇人的身形。3月23日,“艾玛号”船员在陌生的岛屿登陆,六人丧生;这天,一个巨大的怪物出现在那些敏感者的梦境中,它带来的恐惧感让他们的梦突然显得鲜活而又黑暗;同一天,一位建筑家发了疯,一位雕塑家也陷入精神错乱的状态!而出现风暴的4月2日呢?那天所有怪梦都停止了,维尔考斯克也毫发无伤地从奇怪高热中恢复过来,那天又发生了什么?这一切,还有老卡斯畴所说的那些来自星空又沉入海底的圣者,以及他们在未来的统治,他们虔诚的信众,他们对梦的掌控,都是怎么回事?这远非人力可以承受的来自宇宙的恐怖,是非已经把我推倒悬崖边?倘若如此的话,它们肯定只是从心灵中生长的恐惧;因为到4月2日,那些围困人类灵魂的威胁――无论它是什么――全然停止了。

      经过一天忙碌的联络和安排,我在当天晚上告别了朋友,踏上前往旧金山的火车。我在达尼丁待了不到一个月,结果发现很少有人了解那些在破旧的海港酒馆里游逛的密教徒。港口区的恶棍数不胜数,没人注意这些怪人也很正常。不过我听说这些混血儿进行过一次内陆之旅,当时有人注意到远方的群山中隐隐有鼓声传来,还有火光闪现。在奥克兰我得知,当那次敷衍了事的质询结束后,约翰森就搭乘“岁月留痕号(yellow hair turned white)”从悉尼回到这里,之后他把在西街的房舍卖掉,和妻子一起回到奥斯陆老家去了。关于那次可怕的经历,他告诉朋友们的并不比告诉海事法庭的更多,所以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是将约翰森在奥斯陆的地址给我而已。

      接着,我来到了悉尼,向临时海事法庭的成员和当地的水手了解情况,结果是却徒劳无功。我看到了“警报号”,它已被出售,正以悉尼湾中的奎伊环(Circular Quay)为母港,做着海上贸易。但在这艘未被扣押收监的货船中,我什么都没找到。那件石偶――包括一个布满象形文字的底座,以及蹲在上面的头如章鱼、身似巨龙、羽翼生鳞的怪物,已经被送到伦敦海德公园里的博物馆收藏。我在那仔细地研究了很长一段时间,发现整件雕塑精致的做工,蕴涵着的神秘恐怖的古老气氛,还有那全然陌生的材质,都和我在拉各莱丝那件较小的图腾上看到的一样。博物馆馆长告诉我,地质学家们同样为这种材质感到困惑不解,他们发誓说地球上决不可能有什么石料和它相似。这些话让我禁不住战栗起来,我想到老卡斯畴对拉各莱丝所说的话:“他们自星辰而来,随身带来了他们的图腾。”

      我被这前所未有的精神变化所震撼,最后决定去奥斯陆拜访当年的二副约翰森。我坐船来到伦敦,接着马上转船前往挪威的首都,在一个秋日我抵达了那里。约翰森住在哈罗德王时代的旧城区中,当整个城市被称作“克里斯蒂纳”时几个世纪中(注14),正是这个城区将奥斯陆这个名字保持了下来。我搭乘出租车来到了目的地――一座以灰泥抹墙、干净古老的建筑后,就怀着躁动不安的心情敲响了房门,前来应门的是个神色哀伤的黑衣女子。她用蹩脚的英语告诉我,古斯塔夫・约翰森已不在人世,那一刻,我的心被失望深深地刺痛了。

      约翰森夫人对我说,她丈夫回来后不久就去世了。很明显,1925年发生的那些事对他伤害颇深。约翰森没有告诉她更多的情况,但是留下了一份很长的英文手稿――他说那是“技术资料”。显然这是为了防止她不小心看到手稿的内容,受到伤害。一天,当他走在高森博格港(Gothenburg dock)附近的一条狭窄小巷时,一捆报纸从上面阁楼的窗户掉了下来,将他砸到在地。两个印度水手马上把他扶起来,但是在救护车开到前,约翰森就与世长辞了。医生没有找到明确的死因,只好以心脏问题和身体状况不佳作为解释。听到这件事后,我感到心如火焚,我知道那隐藏在黑暗中的噩梦决不会放过我,除非我死――无论是意外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我对约翰森夫人说,她丈夫的“技术资料”和我有关,她没怎么犹豫就将它们交给了我。在回伦敦的海轮上,我拿出这份手稿,读了起来。

      这份笔记是按时间顺序撰写的,它真实地再现了这位无知海员在最后的航程中经历的每一件事情。笔记用词简单,但结构却很混乱。我不想逐字逐句地把这份晦涩罗嗦的手稿转录出来,但我会说明它的梗概。这已经足够解释为何海浪击打船舷的声音对我来说变得如此难以容忍,为何我要用棉花堵住耳朵了。

      虽然约翰森看到了那个城市和那个存在,但感谢上帝,他并不知道事情的全貌。可我却知道在无尽时空中潜藏的噩梦,知道那来自古老星辰的渎神邪物正沉睡在海底,知道有一个可怖的教团无时无刻不在期待一场能让这些古圣者的巨大石城重见天日的地震,无时无刻不在准备着将它们解放。

      就像约翰森对临时海事法庭所说的一样,满载货物的“艾玛号”是在2月20日启程开往奥克兰的。在途中,它遇到了因地震引起的海啸――我敢肯定就是这场地震把那些萦绕在夜空中的噩梦从海底抬了出来。当货船恢复控制后,航程非常顺利,直到3月22日他们遇到了“警报号”的拦截。我从文字中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艾玛号”的沉没给这位二副带来的痛苦和忧伤。当写到“警报号”上那些皮肤黝黑的邪教徒时,他的语句中透露出极端的恐惧。约翰森写到,这些人有某种非常令人厌恶的特质,让人觉得消灭他们是一种责任――因此他对于海事法庭指控他和他的同伴们过于残酷感到非常惊讶。战斗结束后,他们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乘坐缴获的快艇由约翰森指挥着继续向前航行。最终,他们在南纬47°9’、西经l23°43’见到一个突出海面的巨大石柱,接着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条由淤泥、湿地、生满苔藓的巨大石块组成的海岸线。这种石块和建造利耶的石材完全一样。哦,利耶――噩梦之躯、恐怖的极至,无数世纪之前,它那脱胎自黑暗群星的巨大可怖的形体就被建造出来了。强大的Cthulhu和它的部众就居于此处,隐藏在布满青苔的湿滑地穴中。在世界运转了无数的循环后,它们用自己的思维刺穿海面,将恐怖送入敏感者的梦中;同时它们也在高傲地召唤着虔诚信徒来此将它们解放,帮它们复苏。关于这些事,约翰森一无所知。但是上帝啊,他很快就会亲眼看到!

      我猜,真正露出了水面不过是城市上的一座巨石冠饰的堡垒罢了,只不过Cthulhu就沉睡在那里。当我联想到水面下那无比庞大的城市时,恨不得马上自杀,一了百了。这座远古恶魔建造的奢靡城塞显露出一种宇宙的神秘感,这约翰森和他的同伴们敬畏不已。他们肯定马上就猜到了这座城市完全与人类或是任何正常的领域无关。他在笔记中描述了大到难以置信的绿色石砖,高到令人目眩的巨石雕刻,还有和“警报号”上的石偶完全一样宏伟石像和浮雕;惊惧而又敬畏的感觉充盈在他的字里行间。

      虽然约翰森不知道什么是未来派艺术,但他描述石城时的文字风格却和这个流派非常相似。他并没有具体描写某个建筑物,而是写出了那无数的棱角和大到不可能取材于地球的石材给他的整体印象,以及那些可怕的图腾和象形文字散发出的不洁感。

      我之所以专门提到约翰森的手稿中有关于棱角的描写,是因为这让我想到了维尔考斯克说过的话,他梦到的建筑物结构都是反常的,与欧几里德几何学完全相悖。那种前所未见的空间结构和维度尺寸,会让人产生强烈地厌恶感。如今,没受多少教育的约翰森二副面对这可怕的城堡时,也同样产生了这种感觉。

      约翰森和他的同伴在这座巨大卫城的一处泥泞斜坡上登了岸。这里完全没有供人攀登的阶梯,他们只好冒着跌落的危险,跌跌撞撞地爬过这些巨大湿滑的石块。不断有瘴气从这片被海水浸透的扭曲建筑群中升起,在它的折射下,连太阳都显得如此扭曲。四周的石块初看起来似乎是凸面,但再看上一眼却会觉得它其实是凹下去的;而石头上那些扭曲莫测的棱角更仿佛隐藏着险恶的威胁和焦躁的情绪。

      尽管这里除了石头、淤泥和野藻看不到别的东西,但是一种类似恐惧的情绪迅速在冒险者之间蔓延开来――如果不是怕人耻笑的话,估计所有人都会马上逃回船去。他们心神不宁地搜索着四周,想找些有价值又可以随身携带的东西回去;事实证明,这是徒劳无益的举动。

      葡萄牙人罗瑞盖兹爬上了巨石底座,马上回过头来把所有人都喊了上去。他们惊奇地发现一扇巨大的石门出现在面前,那上面雕刻着他们早已熟悉的章鱼-龙图形。约翰森说,它就像是一个超大号的谷仓门,四周是经过雕饰的华美楣梁、门槛和侧柱。不过他们都不知道它到底是像活板门一样平放在地上的,还是像室外地窖的门一样是斜立着的。就像维尔考斯克所说的一样,这里的几何结构错乱无序。他们甚至不敢肯定脚下的地面是否和海平面平行,而其他东西的相对位置就更显得变幻莫测了。

      布瑞登试着从几个地方推这扇门,但都没成功。与此同时,多诺万仔细检查着四周的边框,按压着每个地方。他沿着怪异的边柱攀爬了――如果这门不是水平的话,就是攀爬――上去;心中不禁诧异,寰宇之中怎么会存在这么巨大的门!突然间,顶上一块巨大的滑板开始缓慢轻柔地向里滑去,接着便停了下来。

      多诺万沿着边柱滑了――也可能是走了――下来,回到同伴们身边,在他们的注视下,这扇宏大石门诡异地打开了。在这个奇幻的空间中,它沿着对角线方向滑开了,世上所有的规律和法则就这样被颠覆了。

      门内的甬道是用近乎于墨色的材质建造的,这使得里面更显黑暗。不过,在这儿黑暗倒是件好事,起码它遮住了门内本该为人们所见的东西。有些像烟雾一样的东西从这远古牢笼中迸发而出,它拍打着膜翼冲向那蜷缩隆起的天空,一时间连阳光都暗了下来。难以容忍的气味从甬道深处传来,接着听力极佳的霍金斯察觉到有种令人作呕的声音传来。接着,所有人都听到了。他们就这样听着,直到一个湿漉漉的巨物从里面隆隆走出。这东西努力将它状如凝胶的绿色巨体挤出了门框,走到这被疯狂所浸染的空气中来。

      从笔迹可以看出,可怜的约翰森写到这里时几乎精疲力尽。他觉得,那六个没能回到船上的人中,至少有两个是在那该诅咒的时刻直接被吓死的。没有一种语言能适用于这个巨物――这深邃古老的癫狂,这与一切事物、力量和宇宙法则相悖的存在。一座山走出来了!上帝啊!就算地球的另一边有个杰出的建筑家发疯了,就算可怜的维尔考斯克突然陷入高热,嚎叫起来,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那个图腾的原型,来自群星的绿色魔鬼,终于醒来了。星辰再次归位,尽管那古老的教团没能按计划行事,但这群无知的海员不经意间帮了他们的忙。经过千万亿个纪元,伟大的Cthulhu终于又被解放,欢畅地肆掠起来。

      没等他们回过神,那些软啪啪的巨爪就已扫倒了三个人。愿他们安息――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安息的话。他们是多诺万、盖瑞拉和昂斯畴姆。剩下的三人穿行在一望无际的青苔石块之中,拼命向快艇跑去。帕克跌到了,约翰森发誓说他是被一块原本不存在的巨石卷进去的,这石头的棱角看上去圆钝无害,实则尖锐无比。就这样只有布瑞登和约翰森跑到了小船上,他们竭尽全力往“警报号”划去。那如山的畸物隆隆地踏过石堆,但走到水边时,它踌躇了起来。

      虽然所有人都上岸了,但是快艇的蒸气机并没有完全关闭。他们发疯似的在电机和涡轮间冲上跑下,只用了一会儿功夫就把“警报号”发动起来。在这一幕难以形容的混乱恐怖之中,他们的快艇终于开始缓慢地搅动起海水。这时,在骇人的石头海岸上,那来自群星的巨物嚎叫着、咕噜着,就像是在咒骂驾船远遁的奥德修斯的独眼巨人。不过,Cthulhu要比传说中的独眼巨人大胆得多,它终于滑入海水向快船追去,沿路掀起了惊涛骇浪。布瑞登回头看了一眼,就疯狂地尖笑起来。在其后几天中,这笑声不时响起,直到一天夜里死神在那个小船舱中找到了他――那时的约翰森正处于昏迷状态。

      不过此时约翰森还没有放弃。他知道如果“警报号”不能达到全速,就不可能摆脱这个怪物。希望就寄托在这渺茫的机会上,他将发动机开到全速,然后闪电般冲向甲板,开始疯狂地摇动轮机,在海面上制造了大量的泡沫和涡流。就这样,蒸汽动力越升越高,勇敢的挪威人驾着他的快船拼命向远方逃去。在他后面,那个胶状巨物紧追不舍,庞大的身形在混浊的渣沫上,就像是一艘魔鬼大帆船的尾舷。从它的章鱼头上伸出无数触须,几乎就要碰到船首斜桅了,但是约翰森仍然没有放弃。此时的场面混乱不堪,巨大的冲击好像是爆炸的气囊,污浊的水面仿佛是被剖开的鱼腹,恶心的气味如同一千个未封的墓穴,而那种声音没人能用文字描绘。有一瞬间,整艘快艇都被辛辣、炫目的绿色烟云笼罩了。接着这团毒云退过船尾;在那里――上帝保佑啊――一团混沌不清的胶体正重新塑造着天堕者的原型。趁这个机会,“警报号”在蒸汽动力的推动下,迅速和它拉开了距离。

      在其后的航程中,约翰森偶尔也会想起船舱中的那件图腾,不过他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为自己和身边狂笑不止的同伴寻找食物上。也许这次遭遇从他的灵魂中夺走了什么东西,约翰森甚至没有试着去调整航路,就让快艇沿着逃跑时的方向一直开了下去。就这样,4月2日的风暴到来了。此后,约翰森完全陷入昏迷状态。他在梦中看到一个行如鬼魅的旋风从无底的海渊中升起,拖着流星般的尾带穿梭在旋转动荡的宇宙,从深渊跃上月球,再从月球跳回深渊。众多扭曲的古神和绿肤蝠翼的深渊小鬼欢闹着、狂笑着,在这和声鼓动下,那股旋风显示出歇斯底里的活跃。

      梦境消失了,“警觉号”救了他,接着是临时海事法庭,达尼丁的街道,回奥斯陆老宅的漫长旅途。人们认为他疯了,约翰森也不想多说什么。他要在死亡到来前,把所经历的一切都写下来――但决不想让妻子知道。如果只有死亡能将这些可怕的记忆抹去,那它对约翰森来说无异于一种恩赐。

      手稿就这样结束了,我将它和那件陶塑以及安吉教授的文件一起放在了一个锡盒中。这些是我心智正常的证明,所有线索都连在了一起。不过我希望不要再有人找到它们之间的关联。我已经看过了宇宙中暗藏的恐怖,如今就连春日长空、夏日繁花对我来说都如毒药一般苦涩。我自知命不久长。我的叔祖父死了,可怜的约翰森也死了,我也不会例外。那教团还存在,而我知道的又太多。

      我猜Cthulhu还活着。它的邪恶石城又沉入海底,它自己也再次回到了曾保护它度过无穷岁月的石穴之中――我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警报号”熬过了四月间肆虐的风暴。但是它在世间的仆从尚存,在荒凉偏僻之处,他们围绕着巨石上的图腾嚎叫、翻腾、杀戮!Cthulhu一定被困在了再次沉没的石城中,不然这世界早该被惊惧狂热的尖啸声充满了。可谁知道以后会怎样?升起的会再沉没,沉没的也会升起。憎恶在深渊中沉睡,而腐朽在世上蔓延。一个时代终会到来,不过我不能也不愿去想!哦,我只想祈祷,如果我不能活着保存这些手稿,愿我的继承人能拥有谨慎小心的品德,而不是鲁莽好奇。愿这秘密永不被人知晓。

      注释:
      0. H・P・Lovecraft(1890-1937):他可能是最著名的超自然恐怖小说作家,也是Cthulhu Mythos的创始人。如想更多了解lovecraft的作品和生平,请看这里:http://www.hplovecraft.com/
      和这里:http://www.gizmology.net/lovecraft/
      想了解Cthulhu Mythos请看这里:http://www.necfiles.org/mythos.htm
      以及:http://baharna.com/cmythos/mythos.htm

      1.阿尔杰农・布莱克伍德(Algernon Blackwood,1869 – 1951):英国作家,以创作鬼故事和超自然主义小说闻名。
      http://www.fantasticfiction.co.uk/authors/…n_Blackwood.htm

      2.利莫里亚(Lemuria):出现在亚特兰迪斯之前的失落古文明,有人认为它存在于北美和亚澳之间的南太平洋。在板块移动说成熟之前,也就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英国和德国的动物学家根据马达加斯加和印度尼西亚的狐猴种群分布,假设出一个曾存在于印度洋上的大陆,根据这个学说,南非和东南亚的狐猴都来自Lemuria大陆,并且它还被作为人类起源的地。但是板块移动说成立之后,Lemuria大陆假设就被废弃了。它有时也被称作姆大陆(Mu)。
      这是因为一些小说里把它的位置转移到南太平洋的缘故。
      《亚特兰迪斯和消失的利莫里亚》封面:

      3.地盐(salt of the earth):俗语。盐能够为食物提味,而一个品行优良,易于相处的人也能使周围的人快乐。

      4托纳萨克(tornasuk):爱斯基摩传说中的地下世界之主,守护神之王。在Lovecraft的小说里,它是Cthulhu信徒的最高恶魔,地位比Cthulhu更高。

      5. 昂戈考克(angekok):爱斯基摩巫医,他们可以与灵魂对话,通过这种方式治疗人们的伤病。

      6. 让・拉菲特(Jean Lafitte,1780-1826):被称为”The Corsair,” “The Buccaneer,” “The King of Barataria,” “The Terror of the Gulf,” “The Hero of New Orleans”。路易斯安娜著名的私掠船长和走私商,根据地在墨西哥湾到新奥尔良一带,在当地人中声望颇高。他虽是一个无国籍的人,但非常赞赏美国宪章的精神,希望能在自己的海上王国中建立类似的理想。他还曾帮助美国抵御英军的对新奥尔良的进攻,但战争结束后美国政府又将他是位一大威胁,据传闻说他的私掠船最终在Shell Beach被美国炮舰击沉。
      http://www.crimelibrary.com/americana/lafitte/main.htm

      7. 拉赛尔(La Salle,1634-1687):法国人,新法兰西(New France)最著名的探险家和建设者。
      http://www.encyclopedia.com/html/L/LaS1alleR1.asp
      第波维尔(d’Iberville,1661-1706):法国人,受法王路易斯十四世的委任,继续拉赛尔未完成的探险,寻找密西西比河出海口,以及建立殖民地的任务。
      http://www.cityofdiberville.org/html/modul…&artid=7&page=1

      8. 希姆(Sidney H. Sime,1867-1941):插图画家,画风奇诡,引人入胜。
      “没人能像希姆那样完美地把握幻想的精髓”
      ――亚瑟・C・克拉克爵士
      http://easyweb.easynet.co.uk/~fadey/sime.html

      9. 安东尼・安哥瑞拉(Anthony Angarola,1893-1929):芝加哥人,插图画家。
      http://cthulhu.kittyfox.net/images/angarolaevil.gif 他为《邪恶王国(The Kingdom of Evil)》所绘插图, 1924

      10. 柱城伊瑞姆(Irem,the City of Pillars):阿拉伯神话中由神灵建造的城市。
      http://www.mystae.com/restricted/streams/s…ripts/jinn.html

      11. 亡灵书(Necronomicon):Lovecraft所描述的这本死者之书,很遗憾并不是历史上真正的书籍,只是存在于小说世界里的设定,“降灵术士Abdul Al-Hazred”不慎走出自己的圆阵而被恶魔撕裂是小说中的情节,其原型应该来自艾利法斯・李维的著作;历史上的亡灵书是一本关于古埃及以及地中海地区宗教哲学和神学的书籍,不过也很可能是欧洲中世纪术士所写的伪书。但Lovecraft写的非常逼真,在相关的Cthulhu Mythos丛书中可以找到关于这本小说的介绍。
      具体情况请看这里:http://home.kimo.com.tw/jx_necronomicon/index.html

      12. 亚瑟・玛臣(Arthur Machen,1863-1947):超现实主义恐怖小说家、散文家、记者、翻译家、莎剧演员,还是名神秘学家。
      http://www.creative.net/~alang/lit/horror/machen.sht

      13. 克拉克・阿士顿・史密斯(Clark Ashton Smith,1893-1961):恐怖小说家、画家、雕刻家、诗人。
      http://www.oceanstar.com/cas/

      17. 1624年,奥斯陆被大火摧毁,当时的丹麦-挪威王克里斯蒂安四世下令在阿克河西岸重建城市,并将其命名为克里斯蒂纳。直到1925年这座城市才将名字改回到原来的奥斯陆。

      其他资料链接:
      《金枝》http://www.sacred-texts.com/pag/frazer/
      《西欧巫教》http://www.sacred-texts.com/pag/wcwe/

      另注:CTHULHU这个词的发音,一直也没有定论,所以这里也就不作音译处理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看这里:http://hermes.spaceports.com/~morpheuz/mos/bestiary.htm#cthulhu

      #21967
      头像玖羽
      参与者
        #21968
        头像诺伦
        参与者

          正努力的读出那个英文单词,但是以失败告终~~~
          呀呀呀,好难读啊~~~~

          #21969
          头像糖果
          参与者

            我来鸟:D 😀
            早安

            #21970
            MyriadStarsMyriadStars
            管理员

              似乎这篇小说的原作已经进入公众领域,因此公开本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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