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魔手记之第一、二部

每夜，我在空中飞过，看着人心的颜色。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愿望。
当愿望变成了非实现不可的欲望时，我将帮你实现。而你，也将因此付出我要的代价。
呵呵，今夜，你在想什么呢？
想实现你的愿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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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我来到了一家医院的病房。
他躺在洁白的床单上，身体单薄孱弱得像页纸。因为过于削瘦，他的一对眼睛在皱巴巴的脸上显得格外大。他全身上下，仿佛只有这一对眼睛活着，还在转动。
“求求你……拿去我的灵魂……只要你能让我的女儿永远幸福……”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他用枯瘦如柴的手抓住我的黑色斗篷，眉头纠结着，一颗颗泪水从他混浊的眼睛里满溢而出。
“你不后悔吗？”我看着他，说出我惯常的问话。
“不后悔，反正我也只有两个月的命了！”他伸直了青筋绽露的脖子，几近声嘶力竭，”把我的灵魂拿走吧！我这一辈子什么也没留给女儿，还为这个病欠了一身债，早就该死！！”
“我会实现你的愿望，让你的女儿永远幸福……”我拂下他的眼皮，”你安心去吧。”
他缓缓倒在病床上，闭上眼睛的同时，唇边竟隐隐带着一丝笑意。
一团光从他身体上升起，在我掌中旋舞。那光的颜色，真是温暖极了。
很久很久，没得到过这种颜色的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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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了她—-他的女儿。
那实在是个平常的女孩子。她站在他的床前，在护士的陪同下默默流着泪。过了一会儿，她哽咽着说想一个人走走。
她一个人来到了空荡荡的医院后园，在没有人的漆黑夜幕中放声大哭。声音嘶哑暴烈得碜人，似乎要将心肝脾肾都哭出来。
这实在是个接近她的好机会。
我收起羽翼，幻化成普通人的模样来到她面前。
“小姐，很伤心是吗？”我递给她一块手帕。
她抬起泪眼，怔怔地看着我，张张嘴想大叫。但又似乎觉得我长得不太像色狼，于是闭上嘴，接过手帕擦了擦泪水：”你是谁？”
“我是你父亲的朋友，很好的朋友。”
“那么，谢谢你来看我们。”她竟挣扎着笑了笑，”真是失礼了，让你看到我刚才狼狈的样子。”
我忽然发现，她一点都不平常。
“对了，你所希望的幸福是什么？”
“幸福？”她对我的提问感到有些惊讶。
“不用这么快回答，可以考虑一下。”我对她躬了躬身，”明天夜里我会再来找你。”
离开她，我并没有回头。
但我却可以感到，她的目光在夜色中一直追随着我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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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休日，我没精打采的走在街道上。
昨天又做梦了，那家伙到处乱飞，还拿走了一个人的灵魂。虽然这些事情都是我在梦中做的，但我始终不愿意承认那个长着对黑翅膀的人就是我。那家伙……绝对和真正的我是两码事！
蓦然间，我像被电到了般，因为我在马路对面看到了她！
对！她就是那家伙许诺过要给永远幸福的人！
我以飞毛腿的速度冲过马路，一边跑一边叫：”站住！站住！”
霎时间我被一个戴黄箍箍的老太婆拦住了：”行人现在禁止过马路！没看见红灯还亮着吗？！罚款十元！”
“呃，这个……”我摸了摸口袋，却发现钱包不翼而飞。啊！一定是刚才没精打采的，所以被小偷盯上了！
“我没钱。”我只有说实话。
“没钱？！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老太婆显然是太久没开张，好不容易逮到了我这个倒霉蛋，”那好，你就在这里，背熟了规章制度再走！”
我只有站在原地背规章制度。
好在在学校没学到什么东西，死记硬背的本事倒是学下了。很快，我就背熟了规章制度，请老太婆检查。
老太婆看我确实没钱，又态度如此端正的背熟了规章制度，于是将我谆谆教诲一番后便放我走了。
我左顾右盼，却终于发现失去了她的踪影。
就在这时，我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先生，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回头一看，是她！
“听着，昨夜来找过你的陌生人不是什么好人！” 我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你要离他远些！不要上他的当！”
她困惑地看着我：”我不明白你说些什么。不过，昨夜是有个陌生人找过我，他说他今晚还要来，你怎么知道？”
“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总之，相信我。”我喘了口气，”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你很奇怪。不过，我会注意的。”她仍然是满脸困惑的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
是的，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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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粉色小圆点睡衣的她伸了个懒腰，正准备上床睡觉，却发现了坐在房间一隅的我，不由得吓了一跳。
“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捂着胸口，惊魂未定的看着我。
“刚刚到。”我站起来，携过她的手，”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所希望的幸福是什么了吧。”
“我不知道……”她看着我摇头，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你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
“你不知道吗？那么只有由我来寻找答案了。”
四周的空间如水般流淌，转瞬幻化成无垠的黑暗。在这黑暗之中，只有我和她所站的位置被一道淡淡的光包围。
我的手在这片虚空中划出道弧线，一颗颗不同颜色，不同大小的水晶球在我们面前诞生，熠熠生辉。它们的光彩不是像平常水晶那样由于反射，而是自身散发出来的。
“这里的每一颗水晶球，都代表着一种幸福。你看。”
一颗深紫色的水晶球听从我的召唤，来到她面前，映出她的容颜。
在里面她看到了她自己，那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她。她穿着锦紫色华裘，所有的人都对她卑躬屈膝，忙着讨好奉承。她的一句话，就能改变世界的运转。
这颗深紫色水晶，叫做”权力”。
“喜欢吗？”我看着她，”喜欢的话，就把这个未来送给你。”
“不，这不是我要的。”她转过头，”我能感到这个未来，充满了陡峭的寒冷。”
“好吧，那么这个呢？”我挥了挥手，深紫色水晶黯然退下，一颗红如火，灿如朝阳的水晶浮到她面前。
这颗红水晶叫做”财富”。
看到这颗水晶，起初她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下来：”这颗水晶是很好……但不是属于我的幸福。”
“声望”，”名誉”，”美貌”，”智慧”……没想到这么多水晶，竟没有一颗她看上眼的。
“好吧，只有这最后一颗了。不过，它是这么多水晶里最没价值，而且存在最短暂的一颗，如果选了它你就是最傻的人。”我好心劝她。也怪，平时我是没这么多嘴的。
大概是替她放弃了这么多好机会惋惜吧。
一颗闪着五彩光芒的水晶怯生生的来到她面前，它的名字叫”爱情”。
她的眼睛从未如此亮过：”我想要它。”
我有点失望，不过既然是她选择的，我也算完成任务了。朝水晶里面看了看，她的未来很模糊，甚至看不清她所爱的那个人的脸。
“其实，我还没有恋爱过呢。”她看着我笑笑，”没有人爱我，我也没有爱上过任何人……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是真的很不可思议？”
“没关系，我会帮你的。”我也笑笑。
转瞬间，无垠的黑暗空间又变回了她的房间。
“今天上午，有一个人跑来告诉我要小心你。”她坐在床上，双手托腮，”现在我知道是为什么了—-因为你根本不是人。”
“那家伙总是和我作对，不过我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我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其实我是……”
“你是天使！”她打断了我的话，”你当然是天使，是专门下界带给我幸福的人！”
“随便你怎么说好了。”我跪下，吻了吻她的手，”在你完成愿望之前，我将是你的仆人。现在，你要去哪里找爱人？喜欢哪种类型的？”
“你说哪里好呢？”她舔了舔嘴唇，”其实我是个很闷的人，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
“好吧，那么一切由我决定。”
我展开黑色的羽翼，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飞上天空。
天空中没有星星，一轮巨大的满月镶嵌在黯蓝的夜空中，与脚下点点闪烁的灯火霓虹交相辉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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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外貌好看的男人总是会吸引女孩子一点。
所以我先带她去了一家酒吧，那里是我幻化出来的一个界，里面汇集了演艺界所有稍有姿色的男明星。
而她，就是今夜的公主。
看着那些形形色色，中西合璧的俊男帅哥围绕着她，向她施展浑身解数献着殷勤，我想她一定会在其中找到一个意中人。
我端着一杯烈性酒，坐在旁边悠闲地慢慢啜饮着。要是白天的那家伙，打死他他也不会喝这玩意儿。
她似乎也很开心的样子，在他们中间一直笑着，平凡的脸上焕发着绝对不凡的神采。那是在绝世美女脸上才看得到的神采。
我看看表，那家伙应该是快醒过来了。
于是酒吧和那些男明星在霎时间消失无踪。
“你找到爱人了吗？”我来到她面前。
“我很开心，”她咯咯笑着，”你满足了我极大的虚荣心。但是，你没有给我我要的爱情。”
“你的愿望就是我的使命，我一定会完成它。”我向她躬了躬身，”入夜后，我会再来。”
“等着你，我的骑士。”说完，她又咯咯笑了，仿佛对自己说的这句话很得意。
我又看了看表。真的，他就要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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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在想什么？”快下班的时候，吴晓蕻坐在我对面照着镜子涂口红。
“啊……我没想什么。”其实我也没想什么，只是在发呆。
“唉，说句老实话，其实你也不用自暴自弃。你暗恋的小云不在了，但天涯何处无芳草呢？”她对着镜子抿了抿涂好的唇，显然对自己比较满意。
我翻了翻白眼――总有些人对别人的事情自以为是。
“那你呢？今天又要和谁相亲哪？！”我没好气的顶她。
没想到正说中此人的得意处。
“呵呵，说起今天这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是苦孩子出身，赤手空拳在商界打天下，现在年纪轻轻，已经身家过亿。”她向我挥了挥手，“哎，这人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不俗不讨厌，交往一下应该没什么坏处。”
我又翻了翻白眼。除了翻白眼以外，好像再没有什么表情适合现在的我。
下班时间到了，吴晓蕻对我道了声先走，便提着粉蓝色小包，甩着头足可以去打洗发水广告的长发，踏着高跟鞋脚步轻盈的离开。
按照世俗的标准，此人应该算是一大美女。起码鼻子眼睛嘴巴脸型都长得比较精致，身材也算是该凸的凸，该凹的凹，修长有致。
很多人都对我和她同在一办公室，却对她没有半点追求甚至献殷勤迹象而感到不理解，甚至于有极个别的人在传我不正常。
但天知道，此人简直就是我的恶梦！
基本上来说，恶梦是从幼儿园大班开始的。记得我初次见到她时，幼小的心灵竟有些震撼。那时她穿着条绿纱公主裙，扎着一根麻花辫子，麻花辫子上别满了各种颜色的蝴蝶结，迎着夏日午后的阳光走进班级。她的皮肤有种透明的质感，一对黑漆漆、水灵灵的大眼睛向四周转了一圈儿，粉嘟嘟的小嘴唇微微翘起。
光看外表的话，真的会以为她是跌落凡间的小天使。但这只是外表而已，很快，她就把我打下了地狱。
当时我怀着万分仰慕的心情，把一大堆班级的画册扛拿到她面前，打算和她共享。没想到一大堆人呼啦一下子拥了上来，然后在她的带动之下把画册撕得体无完肤。
当老师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很乖的排排坐好，然后一致公认画册是我拿出来的，还被我撕得粉碎。
当时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眼睛里含着泪水接受了老师的体罚。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知道了世道险恶，世态炎凉……
这样的事情在幼儿园时期还发生了好几起，几乎都直接间接和此人有关。本来我在幼儿园时期还算是个比较活泼外向的孩子，但在那种暗无天日的集体迫害下，终于变成了一个胆小如鼠的人。
恶梦般的幼儿园生活结束后，我以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没想到此人竟如影随形，不但和我在一个班，而且还一直是同桌！
不能说此人就有多坏。除了贪慕虚荣，见钱眼开以外，她基本上还没什么大毛病。她和我，应该属于八字不合那一类吧。
小学中学经常借我不多的几个零花钱买东西，然后忘得一干二净……高中大学经常制造出一些莫名其妙的状况害我一直交不到女朋友……现在工作了，居然还在同一个办公室！天哪，真是恶梦……
我在心里面叹了口气，收拾收拾桌子上的东西，也准备回去了。
今天又是平常的一天，什么事也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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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开了窗，穿着一套最美丽的衣裙坐在床上。
我从窗口处飞进来，她抬起头来，对我笑了笑。如春花初绽。
“现在要去哪里呢？”我携起她的手。
“我不知道。”她仍然是这句回答，“你觉得哪里好就带我去吧。”
这一次，我带她去的地方是富豪商贾云集的上流社会。
她站在富丽堂皇的聚集会厅里，和那群珠光宝气的人面前应酬着，谈笑着，脸上却是掩不住的疲惫和失望。终于，她向我招了招手：“我们回去吧。”
我找了个借口带她出去，不禁向她问道：“你觉得这两夜见到的人都不好么？他们都没什么吸引力吗？”
“不是这样的。他们都是很好的人，都很有吸引力和魅力。”她的眉头锁了起来，“但是，爱情并不等同于虚荣，爱一个人的感觉是很难说清楚的，并不是只要有魅力就行了……你明白我说的话吗……”
“呃……这个……”我发现她实在很难让我搞懂。
“喂，”她忽然咬着嘴唇笑了，转过身来直视着我的脸，“不如带我去吃个饭或者看场电影？”
“啊？”我没回过神来。
“我是说……你是不是可以试着追求我？”她的声音忽然间变得怯生生的。
“你……希望我一直陪着你？”我好像听出点意思来了。
她点头。
“你……不会是爱上……呃我了吧……”我看着她。
她垂头不语，我松了口气。但她很快抬起头来，又拼命点头。
“你要想清楚，我不是人哪。”我恐吓她。
但她仰头看着我，眼睛里没有一丝惧怕：“我知道。”
“从本质上来讲，我其实是个恶魔。”
“我知道。”
“别看我这个样子，其实我已经几千岁了。”
“我知道。”
“…… ……”
“我知道。”
…………
在百般劝说无效之后，我只得无奈的叹口长气：“好吧，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自己选择的幸福――如果你真的认为和我一直在一起是幸福的话。”
她在笑。至少那个笑容里，是无可至疑的幸福。
今夜真是个疯狂的夜晚。
我和她手牵手的逛街，在电影院里一边嚼爆米花一边大笑，吃路边摊，坐云霄飞车……所有想得出来的热恋男女能做的一切，我和她都试过了。
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觉得世界变得一下子美好起来了。就连闪烁的俗媚霓虹，也觉得很诗意，街头刻薄的卖馄饨妇人竟也变得太可爱……
我不是她的恋人。但在今夜，竟产生了太入戏的错觉。
天快亮了。霓虹和路灯开始一盏盏熄灭。
现在我们紧紧靠在一起，看着眼前流动着隐隐微光波涛的江水，听着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我看了看表，他快醒了。他醒来的时候，就是我消失的时候。
她要的幸福，我给不了，给不起。
在怀中，她已沉沉睡去。第一次发现，她的睫毛很长，很浓密，在细致的脸上投出两道深深的阴影。
不由得吻了她的睫毛。
我不是天使。所以，我的吻，绝不是祝福之吻。我的吻，是沉睡之吻。
她将永远沉入梦中。
在那个梦里，我会和她在一起，直到永远永远。
拥着怀中的她，我竟然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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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哭醒的。
在醒来很久很久之后，居然还觉得胸口有种疼痛久久不能散去。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也不知道那家伙怎么了。但我记得那个再不能从梦中醒来的女孩子，我知道她住在哪家医院。
向单位请了假，我买了一大把花冲到医院去看她。我选的花是玫瑰，红色的玫瑰。
冲到病房的时候，我听见护士们在窃窃私语：“真可怜，两天前刚死了父亲，现在她又变成了植物人……要不是一个好心人帮她支付医药费，让她住在上等病房，时时有人照顾，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呢……”
“就是就是……”
我走进病房，把花放在她的床头柜上。
她的脸看上去很平静很安祥，粉色花瓣般的嘴唇微微露出点笑意。她甚至，可以说是美丽的，
把花放下，我就走了。因为，实在找不出留在这里的理由。
我只是有点伤感，仅此而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