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中的梅兰达第三章

第三章流浪

爱斯塔尼雅

每天晚上我们重复同样的事，飞行，越过黑色大理石镂成的，凹凸不平的山峦和丘陵，镜子般的湖泊死寂沉默，它们在我们身下一闪而过。月亮泻下温和的光华，一直跟着我们，穿过面纱一样轻薄的晚云。

月光，她似乎撒满了整个夜空，清风在天空驱散了黑羽毛般的云彩，它们带着模模糊糊的月晕象水中涟漪般扩散，扩散，于是夜空中只剩下了一轮圆月。我们就在半空中，月光之下飞行。

那是多么美妙的感觉啊，我的心仿佛沉静下来，耳畔的风声消失了，四下一片详和的宁静。喜悦，难言的，急于抒发的喜悦之情在我脑海里洋溢，激荡，冲突。月亮银子的光铺洒开来，弥漫在整个晚空的风中，而我们沐浴其中。我仰起头，陶醉地望着月亮，闭上眼，睁开，再闭上，再睁开。月光无所不在，她透过我的衣裳，轻轻地抚摩我光滑的皮肤。

兴奋之情在我的心里掀起高潮，我简直要大喊。我听见音乐，动人的，低沉的，又是灿烂之极无法形容的音乐，看见月光在我眼前变化着飘逸的神采。而我的心却更加沉静。是的，高潮的兴奋与极度的宁静同时占据了我的心，那是怎样的感觉啊。

赫尼尔也一样，有时候他停下来，我们便悬浮在神奇的月光之中，感到充盈的温暖气流在我们身上流动。赫尼尔说，月光是我们力量的源泉。

每天都是同样的飞行，经历不同的地方，之后，赫尼尔疲惫不堪地落下，我们继续步行。寻找一个有人居住的地方。

有时是一两个旅行家或者吟游诗人简陋的帐篷，有时候是一座安宁的小村庄，有时候是一个巨大的仿佛夜晚野兽般矗立的城堡。我们小心翼翼地敲门，主人出来了，不同的人，脸色红润的汉子，声音清脆的少女，双手油污的妇女，手持亮闪闪刀剑的卫士。

赫尼尔和我装扮成无家可归的，迷路的，被追杀的或者别的什么理由的流浪兄妹。他悄悄地告诉我，让我弄得脏兮兮的跟在他身后。他装出讨人喜欢又讨人同情的表情，一个半大的小伙子和他年幼的妹妹。主人感叹了一两句。给我们一顿热气腾腾的晚餐和一间不大的屋子过夜。

有些时候主人会起疑心，他们问我们的家人，我们的来历，我们的去向。赫尼尔在这些时候变得小心而沉着。他装出天真的笑，那善良而可爱的脸，那大串大串随口胡谄又符合前后逻辑的名字，那些大滴大滴装出来的眼泪很能迷惑人。他们的疑心打消了，放心了，真诚的笑容在脸上舒展开来。

赫尼尔请求我们把食物带到房间里去，他撒谎说我有严重的疾病，必须由他一口一口地喂食，主人也笑容满面地答应了。赫尼尔和我进到房间，锁上门，然后他脸上为了生存装出来的表情消失了，换上的是我熟悉的哥哥的表情，忧郁，疲惫而心事重重。

他把食物都偷偷倒掉，我们不能靠它们生存。我看着他的每一个仔细的动作，感到饥渴的感觉油然而生，如同一只虫子在咬噬我的肠胃。

“赫尼尔，我的好哥哥，我很饿。”我扯着他的袖子，裤腿，哀求地对他说。

他蹲下来，含着眼泪心事重重地望着我，他哄我躺到床上，他陪着我躺下，双手枕在脑后，当然我们并不是在睡觉，只是为了打消主人心底里的疑虑。

他一直睁着眼，沉思，叹气，我摇着他的胳膊，告诉他我饿得很难受。

他站起来，在地板上来回地走来走去。有时长，有时短，他不停地思考，叹气，最后他停下来，一直望着我，仿佛他就要远去，不会回来。

“梅兰达，听我说，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千万别出来。如果你听到我呼救，你就快离开，越远越好。”

他紧紧抱着我，眼泪落下来，同他的体温一样温暖宜人。就这样在黑暗中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走出房间。

之后，大部分时间悄声无息地溜过去，有时候主人的善良会让他不忍心下手；有时候我会听到激烈的搏斗声，怒喝声，惨叫声，咒骂声，我不安的等着，盼望赫尼尔回来。

他回来，大多数时候同出去的时候一样，只是脸上全是复杂的表情；有那么一两次，他出去很久，回来的时候衣衫破破烂烂，露出的身躯沁满汗珠又瑟瑟发抖，紧绷的肌肉上到处是血淋淋的伤口。他费力地靠着墙，用拳头护住最深的一条伤口。

“来吧，梅兰达。”他做出我熟悉的手势。我饿极了，跟着他走出去。

他一直给我蒙上一条深黑色的丝带，盖住了我的双眼。然后我们走出去，他端给我一大碗温热的液体。

“喝吧。”他疼爱地说，抚摩着我瘦小的背脊，“别问那是什么。”

我的唇触到那种液体，有几滴落上我的舌头，它们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又酸又咸，但是充满了一种近似狂野得诱惑，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饥渴，大口大口地吞咽，吸啜每一小滴，浓郁的气味充斥我的神经。我舔干了碗中的残余。那些液体流下我的躯体，如同酒一样让人感到晕呼呼的，它们刺激我的胃，刺激我的肠，仿佛有很多很多钝头的小针在上面轻轻扎着。我感到内外同样的天旋地转，然而却妙不可言。

赫尼尔抱着我，仔细擦干我的嘴，我的手，擦干那些罪恶的痕迹。然后他背着我，夜风吹了过来，拂过我的面颊，清凉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我从饱涨的陶醉中清醒过来。解下了丝带。看见我们又上路了，就在头顶灿烂的星光之下，那迷人的冰凉夜风之中。薄荷草的辛辣清凉的气息熏陶着我，刚才的一切、明亮的灯光，陌生的脸孔，焦虑、不安、然后是渴望与陶醉，它们随着我们的远行渐渐在记忆中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