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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里有条虫

阿豚

 





你眼里有条虫。
我每次开始做生意之前,必定要说这么一句话。我的准顾客往往会做出这样的反应:冷漠的看我一眼,然后转身走开。这也是导致我至今日子过得很糟糕的直接原因。
间接原因就是我的行头在他们眼里实在是太糟糕了,我身着一身深青色,或者叫青黑色的中山装,领口洗的发白,袖口上满是毛边,白色竹袜,黑色云吞口布鞋,同时,我脸上还架着一副七块五毛钱买来的眼镜,鼻梁部位绑着白胶布。虽然我全身的装备都比较旧了,但我赌咒发誓,那白胶布绝对是崭崭新的,一个小时之前才刚刚绑上,因为我被一个胖子迎面揍了一拳,眼镜架断了,是好心的药店小姐免费帮我缠上胶布的,顺带还向我推销某个牌子的安全套,由于我没有量过size,又不好意思当她的面手测一下,所以最终还是拂了她的盛情。
他们眼里都有虫啊。
对了,说起我的行头,就不能不提我的药箱。我是一个刮眼技师,当然手里要有两爿竹片,这就是我吃饭的家伙。
一片长五寸,宽二指,叫大片;一片长三寸,宽一指,叫小片,两爿竹片宛如我多生的两根手指,它们在人们的眼球外,眼睑内不轻不重,不紧不缓的刮过,把含有污秽和虫卵的灰白色浆汁刮出来,然后我用一团蘸了二锅头的棉花把堆积了脏物的大片擦拭干净,继续重复着这样刮和擦的环节,直到虫卵和虫尸被清理干净。
不过,现在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人们不相信眼里有虫。
“我眼里有虫?你眼里有屎!”揍我的那个胖子这样说。其实他已经可以算是一个诚实的人。
今天早上我去城市广场的喷泉水池边洗脸的时候,被一个和气的老太婆罚了五块钱。她耐心的告诉我:罚款的40%会捐给北京筹办2008年奥运会,25%用来捐献给西部进行大开发,15%捐给一个可怜的12岁女孩,她未婚先孕了,需要一笔手术费,至于剩下的钱,将会当作买福利彩票,假如老太婆中了五百万的话,她是愿意分我一点的。我是一个满有爱心的人(别人都这样说),一想到这五块钱可以发挥这么多重要的作用,我就浑身发热,所以非常爽快的抽出来给了她。我还想免费的帮她刮刮右眼,可是她推辞了,一转眼的功夫,我看见她右眼里那条老虫子——瘦巴巴的,但是格外精神——伸出瞳孔向我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又缩了回去,我失望的叹了口气。
扯远了,胖子说我眼里有屎是真的,早上没有洗脸,到下午我才发觉眼角堆着两堆很大的眼屎。
他们眼里的虫,已经会躲藏在眼球深处了。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可能会失业的。







秋天的深处来到,天气越发的寒冷起来,我走在这个城市所有的街道上,观察行色匆匆的眼球们在半空里飘来飘去的如同笔记着人们的笑脸,同时并着那些虫子们招摇的身躯一闪而过。
这个秋天我一笔生意也没有,十月一号,全城的人们兴高采烈的在搞什么活动,他们穿着鲜艳的衣服,从一家饭馆走到另一家饭馆,我之所以这么注意他们关于饭馆的活动,是因为我他妈的实在快要饿晕了,不过,作为一个专业人士,我还是能够清楚的观察到他们眼球里的虫子们在活动,由于节日刺激了它们的寄主,顺带着也让绝大多数虫子都发胖了,而且有很多变了形。
这里,我忍不住想向你们介绍一下关于眼球里的虫子的知识,其实,我是他妈的饿的要命了,才不得不靠说这些让我得意的玩意来缓解压力。一般来说,最初的眼虫只是一粒比灰尘还渺小的虫卵,它们有时会老老实实的呆在某个人的眼睛里一百年也不出事,不过,有的就会很快的孵化出虫子来。
比如吧,我举那么几个混帐例子来说明。二十年前我刚进城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在机关大院看门的老头,当时我就看见他眼球里有三颗虫卵,我告诉他我能帮他刮出来,老头子摆摆手,就是用他干枯的手在我面前摇动,他不愿意我去做。我观察了一个星期之后就再也没有提给他刮眼的事情,因为我看出来老头是个胆子挺小的人,上司稍微给他一个脸色,他就自己害怕的发抖,因此我放下了心。
为什么呢?虫卵的孵化必需要有人类胆囊分泌的一种蒙氏激素来促进——等等,我知道胆不分泌胆汁,是肝脏分泌的,胆只是容器,但是它总得分泌点什么玩意,这个世界上存在就要分泌点玩意儿,不然怎么会存在呢?比如皮肤会分泌油脂,胃会分泌胃酸,脚底板会分泌脚汗,不管是他妈的什么玩意儿。它“总得”分泌点玩意儿,眼睛会分泌泪水,舌头会分泌唾液,牙齿会分泌牙垢,活人会分泌垃圾。你看,只有死人什么也不分泌,所以它必须是死人。还有,混帐的或者不混帐的国家都会分泌战争,政府会分泌贪官,教育会分泌呆头的学生,就是这样。其实我不是一个罗嗦的人,而你们也都是有理性,有见地的人,所以我不再废话了。总之,没有胆分泌这种蒙氏激素的话,虫卵就没法子孵化。
我还认识的另外一个人就不是那么幸运,二十年前,他刚刚大学毕业,因为平时喜欢写点小说什么的,所以进入一家杂志社工作,半年后他不做了,我问他,他只是说:“我不想那样。我不想。”我怕他会消沉下去,可是仔细看他的时候我大吃一惊,原来他的眼睛里至少有二十枚不同的虫卵,并已经孵化了六七条,细长的小虫在眼球里若隐若现。
于是我告诉他,务必要除去这些虫子,否则,他的眼球会被虫子充满。
“不!”他咆哮起来,像非洲草原上一头发情或者发怒的狮子。他说:“不要以为只有你懂得眼里有虫子,我也懂!这些虫子是会帮助我的,做我以前无法做的事情。”
我自己叹息了一下,告辞离开,因为我的原则是决不勉强别人进行刮眼除虫,他送我出门,在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我看见他的眼睛有过最后一次挣扎的澄清,黑色的瞳孔里充满了悲伤,无奈,真诚,还有一点对未来的恐惧。
接着,所有的虫卵同时孵化了,其实那是很美的情景,五颜六色的虫子快活的出现,很快遮蔽了原先的瞳孔,他的眼睛立刻黯淡无光。
我知道那些虫子会永远的留在他的眼睛里了,我只能祝愿他会从将来得到的事物上找到相应的安慰。
现在我经常可以在报纸上看到关于他的新闻,从报纸上的照片是看不出虫子们成长的情况的,但是我可以看到,他并不快乐。







十月一号下午两点,我接到了一笔生意,给一个九十八岁的老人刮眼。老人住在一家很有品味的疗养院,在这里我看见护理小姐们的眼睛里只有一种很娇气的虫子,俗名叫“富贵虫”,有这种虫子的人不会有太大的恶习,只是贪图富贵罢了。
老人的房间里有下午的太阳照进来,很温暖,我从老人的谈吐气质看出来他以前一定曾经叱咤风云,那么,他眼里的虫子一定很多,很老,很狡猾。
果然,在我刮眼的时候,从他本来清澈的眸子里忽然裂开一条狭长的通道,一条竹节一样的眼虫嗖的钻出来,在我右手的大片上咬了一口,我左手的小片立刻跟上,同时右手微微一侧,双片一拍,把虫子牢牢夹在中间,然后从老人的眼球里提出,丢到用来杀虫的陶土小罐里,那里面有半斤二锅头。
老人出了一口气,说:“那是吝啬虫,是吧。”
我点点头,心里想:“原来他也懂得眼虫的。”
老人继续说,但是不看我:“我是从那个疯狂的年代走过来的,吝啬的毛病总是不能改掉,现在好了。谢谢你。”
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说:“老先生,这些虫子在您的眼睛里已经几十年了。我的意思是,不要刮了,不管它们让您做了什么,毕竟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啊。现在,这些虫和您自己已经是一体的了,我怕拔出来,您的身体会受不了。”
老人平静的眼睛里没有什么神情,他说:“我已经做了那么多的错事,临老悔悟,死而无憾。”
我答应老人继续刮眼,在两点到三点的一个小时,我拔除了二十八条老虫子,有的长达七寸,细腻的好像一条蛇,有的黝黑发亮,浑身披着硬皮甲,还有一条满身都是恶心的黏液,也有的长着八只毛茸茸的脚,似乎是一只蜘蛛。
三点一刻,老人去世了。我参加了他的葬礼,并把那些虫子尸体烧成了灰陪葬。这一次很例外,我没有对那些虫子反感,因为在他那个年代,这些虫子是被强加的,要么疯狂,要么死,没有人选择死,那么就只好疯狂。
葬礼之后,护理员中有一个姑娘找我,说是院长想见我。我答应了,带着我的药箱去院长办公室。







她和我进了空荡荡的院长办公室,然后反手把门锁上。
我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个世界很无奈,有时候你不得不犯错误,比如我为什么要这么有女人缘呢?我也不想啊。对于一个医生,长得太英俊不是件好事儿。我叹了口气,往沙发上一趟,闭眼说:“你自己动手吧,别指望我能做什么服务。”
姑娘噗哧一声笑了,我睁开眼,看见她正盯着我,眼里的那条富贵虫慵懒的打着圈子。
她坐过来,柔软的身子依偎着我,清香扑鼻,我大大的吞了一口唾沫,事实上,我的确有点饿了。
她说:“我知道你是一个刮眼技师,可是,谁给你刮眼呢?”
我摇摇头:“我不用刮眼。没有任何一条虫可以生存在一个刮眼技师的眼球里。”
她把红艳的小嘴撅起来(我真想亲下去):“你看看我眼睛里有什么?”
我笑起来,用手揽着她的腰,把她搂得紧紧贴着我,这个娘儿们的身子开始发抖发烫,她那白玉瓷一样的小鼻子微微抽动。我说:“现在离得近一点了,我可以看见,除了那条富贵虫之外,又生出了一条小小的爱之虫……”
她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有些女人就知道该在什么时候让男人销魂:“我不信。你再把人家搂得近一点嘛,我要让你看到,还有一条虫……”
我的脸轻轻磨着她的脸颊,低声说:“没有呀……”
我抬起眼帘看着她的眼睛深处,忽然恐惧的把她推开。
但是我已经晚了,她的手臂死死的扣住了我,眼睛深处亮起了一点冰冷的光芒。你想象一下,冬天一个漆黑寒冷的夜晚,你在野外的铁轨上孤独的走,忽然前面亮起了火车头灯的雪一般的光芒!可是,你无路可走,你的脚被铁轨绊住了!
一条直径一寸粗的黑色长虫扎进了我的左眼,冰凉的金属感觉和刷刷的声音让我半边脸变得麻木。同时我的嘴里被塞进了一团棉花,麻醉剂的味道我已经久违太多了。
我醒来的时候,被绑在一把高背椅上,我觉得世界有点不对劲,那颜色,光线都发生了偏移。
我慢慢反应过来了,右眼已经被一块黑布蒙上,只是在用左眼看世界,左眼不对劲。
门开了,那姑娘走进来,她伸出手指,向我的眼球上按去。我惊恐的想要扭头躲闪,但是我竟然丝毫不能动,而该死的左眼也完全不能闭合,我就这么着看着她的手指按在我的眼球上,很有肉感。
姑娘笑了,她把俏丽的脸蛋伸到我面前说:“是不是觉得你的眼球很奇怪?很麻木是不是?”
我什么表情都做不了,只能茫然的用孤独的左眼看着她。
她笑颜如画,揭开了我右眼的黑布,把一面镜子拿到我面前。
我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整个世界在我面前扭曲坍塌。
我的右眼看见镜子里我的左眼有一个大碗这么大,里面游动着密密麻麻的虫子,它们快乐的翻滚,打洞,在已经混浊不堪的肉质眼球里如泥鳅一般的嬉戏。那条一寸粗的巨虫每隔一会就会呼哧一下从眼球深处钻出来,严峻的面孔在空气中左摇右摆,再呼啦一下缩回去。







我被警察救出来,是三天以后,那个囚禁我的美丽姑娘为什么会被抓,我至今不得而知,不过,我猜应该是性犯罪或者是吸毒的罪名,因为昨天她又在这样折磨我,兴奋之余,这个骚娘们脱的光光的跳舞,并且用一根小铜管吸白粉。
医生向我保证了起码一万次,我的两个眼珠子完全正常,正常的不得了。他还给我一些黄色录像看,然后观察我的瞳孔,说:“这不是放大了么?你看到的大眼珠子可能只是一种心理自我强迫的错觉。”
现在我自己对着镜子看的时候,也觉得两只眼很正常很正常,只是我的药箱不见了,大片小片也没有了,更重要的是我再也看不清楚别人眼睛里的虫子是什么样子,我说了这么些,就是说我不能自己养活自己了。不过呢,有时候我闭上该死的左眼,然后用右眼去看,还能影影绰绰的看见一些游动的影子。
现在我住的地方很好,有人关心我,只是不能出大门。还有一个姐姐每个月有几天会把我偷偷藏进地下室,然后她忙的不亦乐乎。
这个时候,我喜欢闭着眼睛,感觉在左眼皮下,有东西在一跳一跳的,想跳出来,有点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