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盗贼灰眼

阿豚

傍晚时分的歌雷蒂亚斯逐渐陷入浓浓的夜雾之中，你要是目力很好的话，可以看到城市周围的尖塔开始释放出白色荧光，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电流声，荧光凝聚成一个模糊的圆球，在城市周围有256个这样的尖塔，光球在尖塔顶端颤抖，仿佛风中的蒲公英。
歌雷蒂亚斯，风暴神的栖息之地，世界的发电机，和过去的两百年一样迎接夜晚的到来。

一

富人区的夜晚并不像灰眼想象中那样华丽，灰眼曾经在午夜去过城市中心的神殿区，那里灯火通明，身穿厚重野牛皮甲的神殿护卫彻夜不眠。一只巨大的金黄色眼睛悬浮在三座神殿构成的三角广场中心处，它的表面缠绕着银白色的电弧，如同海妖的头发般飘动，瞬息万变的气流在巨眼的中心碰撞、旋转。
灰眼打了个冷战，把注意力转移到目前的状况上来。
他现在蹲在奈佛若家族宅院附近三百尺外的花圃中，借助于修剪整齐的矮树丛，灰眼隐蔽的很好，他知道，西区有严密谨慎的安全防护，侦测系的法师们无时无刻不在使用侦测隐形和邪恶的法术，尽管灰眼认为自己的潜行已经很好了，但是他依旧担心自己会露出踪迹。所以，他一直呆在这个花圃的这个位置，白天的时候他化装成一个普通商人来探测过，这个位置恰好是西区法师们法术范围交错的死角，唯一的死角。
远处传来了钟声，歌雷蒂亚斯的巨钟放置在墓园，据说只有那口钟的音波才能克制住墓园里弥漫的邪恶气息。
灰眼知道，时间到了。

三颗子弹旅店很少有热闹的机会，事实上，知道这个旅店的人并不多，因为这里是歌雷蒂亚斯盗贼行会的产业，仅仅在需要的时候，盗贼或者其他人才可能得以进入，为了隐蔽，旅店开设在最繁华的码头区，对外的招牌是一家书店。
漫长的钟声结束的时候，一个阴影悄无声息的掩入书店，从几个常年在的老顾客身边滑过去，然后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冲进一列书柜——这是进入三颗子弹的密门，普通人根本不会发觉那是一扇门，只有高阶的盗贼才能如此熟稔的发现并开启它。
盗贼在昏暗的甬道里走了几十尺才松了一口气：这段路上有三个陷阱，普通人即使误闯进来，恐怕也会在一眨眼间被杀死。
他停下脚步，面前是地窖一般的大厅，发黄的灯光映射着破旧的地板，没有人在，但是他知道，这时候起码有十二名盗贼在暗处注视着自己，包括“那个人”，这个地区的盗贼首领。
于是他单膝跪下，汗从背后流下来，又冷又粘。
“灰眼先生已经开始行动了。”他舔舔嘴唇，从富人区到码头接近十分钟的路程，靠潜行过来的确很冒险，“城里的卫兵还没有人发现，您知道，我劝阻过灰眼先生。但是——”
黑暗中那个看不见的人摇了摇头，说：“这么说，他决定这样做了。”
看不见的人叹了口气：“灰眼从来没有改变过他定下的计划。你去休息吧。”
盗贼答应了一声，如释重负地走向另一个门，那里通向的是出口，是普通盗贼们休息的场所，只要走上半分钟，就有舒适的沙发和温热的麦酒。
他一边走一边想：以后再也不能被派遣去做这种事了——在夜晚的富人区潜行（尽管他也知道，自己是在法师们的法术区域范围外潜行）！卫兵们冷森森的长戟和铠甲就在面前轻轻晃动的感觉现在还在……下次应该找个借口，比如说去某个酒吧“干活”去了。
面前那扇通向幸福的门突然摇晃了一下，盗贼只感觉到后背仿佛被一条冰柱直通进去，猛然变得滚烫。在感受匕首上的剧毒之前，他已经失去了生命。
穿着黑色布衣的杀手轻轻拔出匕首，锋刃上的血滴水一样滑落在死者的软甲上。
看不见的人惋惜地看着那个死去的年轻人，眼中满是疲惫。
灰眼，这场赌博一旦开始，你我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西区是禁地。
这行字被镌刻在盗贼工会总部大厅的法典上，永远闪着冷漠的金属光泽，它已经这样看着这个大厅长达一百六十年，但是灰眼想要抹去它。
“盗贼应当是自由的，应当有权力取得对所有地区的控制，为什么要有一个西区？为什么这个地区是盗贼的禁地？你们不是声称那里是富人区吗？你们不是声称‘没有人可以和盗贼工会作对，并且还活着’吗？”
灰眼这样质问看不见的人，后者冷静地说：“这是规则，是法典。要在歌雷蒂亚斯生存下去，必须遵从法典。”
“去！法典不是人制订的么？只要是人制订的，就能有人打破它！我只知道一条法则：任何盗贼皆可以挑战盗贼首领，只要一个赌约。”
“是的。灰眼。”看不见的人眼中忽然泛起了激动的光彩，“你想要得到首领的地位，这是你的真实目的。”
“不错。”灰眼毫不掩饰地笑了笑，“我有足够的理由认为，我能比你做的更多，更好。你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够久了。”
首领微微地呼出一口气：“那么就先让我检查一下你的腰带系紧了没有……”
大厅里本已微弱的灯火忽然爆出毕毕剥剥的声响，猛然明亮了数十倍！而此时，首领黑暗的身躯凭空消失了。
灰眼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异，他知道首领此刻就在大厅里。这是最高难度的潜行，或者这块大陆上再也没有第二人可以做到这一点——在明亮的光线下潜行——即使最强的盗贼杀手灰眼也不能。
没有人见过首领的本事，以前也有很多人象灰眼那样对首领说过类似的话，但是现在他们都死了。他们的面具被挂在大厅一角的墙壁上，灰眼灰白的眼睛看着那些面具，那些裂开的丝绸面具仿佛在嘲笑他，在等待着他的加入。
有人成功是因为实力，有人成功是因为运气，也有人成功，只是因为某种感觉，某种无人解释的感觉。这种人能在危险面前化险为夷，其实倒是很难分清他们到底是因为实力还是运气才成功的。
灰眼知道，攻击就要发生了，他的心跳还是和平时一样沉稳，但是耳垂却发热发烫。

后背的虚空中，乍现一柄修长乌黑的匕首，连一丝风声也没有，只有匕首的边缘掠过一丝微弱的光芒。
首领已经若隐若现的浮出了一个轮廓。他的笑容仿佛石雕一般冷酷。不管是灰眼也好，或者什么人，挑战盗贼工会首领的下场只有一个字。

死。

匕首刺下的一瞬间，首领的笑容僵住了，仿佛真的变成了石雕。
然而变成石雕的，却是灰眼。
在这一记完美的背刺落下之前，灰眼整个人晃动了一下，一层黄褐色的石层从他的后背上铺开，匕首扎在上面，只有叮的一声脆响，石皮哗啦啦碎落一地。
首领难以置信地看着匕首，然而灰眼并没有给他惊讶的时间，一个转身抓住了首领的手腕。
“如果你还想继承规则，最好不要乱动。”
闪着青铜光泽的小弩直指首领的眉心，绷紧的弓弦和亮绿色的毒弩箭表明着挑战者的决心。
“你不能杀死我。”首领说，“即使你成功了，也会被夜刃执法者追杀，直到你死去。”
灰眼没有收回小弩，只是低声笑了起来。没有人知道灰眼的眼睛是否能看见东西，但是首领看见对方的眼白流转过一丝的光亮。
“没错。”灰眼说，“我没那么蠢，我要按照行规，挑战你的位置。我可不想……和那群半死的刺客作对。”
首领的脸上木无表情：“好，我接受你的挑战。”
灰眼点点头，一寸一寸地后退，逐渐收回了小弩，说道：“那么，按照规矩，你有权选择角斗、偷窃或者刺杀之中的一个。”
首领恢复了平静，沉默了片刻，说：“你那么想进入西区，那么，只要你能偷窃西区奈佛若家族的圣徽，你就赢了。”
“你不参加吗？首领？”
“不。因为我做不到。所以你能安全地偷回，就证明你比我有资格。”
“符合规范？”
“不符合，因为规定是要两个人都做一件事。”首领说，“但是就像你说的那样：规则是人定的。”


二

灰眼在钟声响起的刹那冲了出去，他知道，只有十分钟的时间。
在五十年前，灰眼绝不敢这样冲出去，那时侯法师们还是昼夜不停地在监视整个富人区的区域，然而五十年的光阴，老一辈的法师渐渐死去，埋葬在寂静的墓园，新一代的法师并不知道看守的意义何在。
他们已经忘却。
灰眼不会忘，因为他是灰眼。
他的眼睛，就是在五十年前的冲突中，被那些该死的法师律令目盲的。
从那时开始，灰眼一直在等待，直到上个月，最后一个旧时代的法师去墓园喝茶之后，他知道机会来了。
根据眼线的情报，灰眼捕获了一个经常到红翅膀妖精旅店和一个名叫丽丝的妓女约会的年轻法师，在拷问了现在法师巡逻的时间之后，灰眼的匕首深深地扎进了两个年轻人的心脏。
十分钟，每天钟声响起到钟声结束的时间。
这段时间是他们的休息时间，也是用来轮换充足睡眠过的值班法师的时间。
然而，巡逻的并不仅仅是法师们。还有全副武装的卫兵。

夜虫低低地鸣叫，它们是被钟声吵醒的，于是发出了梦呓般的叫声。
灰眼站在一个卫兵的背后，这里是计划中第一个环节，薄弱，非常薄弱，只有一个卫兵。灰眼悠闲地站在他背后，仔细打量了一下卫兵的铠甲，对，和外面的那些丘八不太一样，这里的铠甲更加严密和灵活，灰眼琢磨了两秒钟，毒牙般的匕首无声地从士兵腋下的一条窄缝钻了进去，轻轻一刺。
卫兵似乎惊叫了一声，随后永远地沉默了。不打紧，即使惊动了其他人也无所谓，要是他们来的话，那更好。
灰眼用一只手揽住倒下的躯体，另一只手从腰间取出事先准备的材料，布置下一个陷阱，然后将尸体放在陷阱旁边。
来吧，亲爱的蠢材们。
他这么嘀咕着，继续忙碌起来。

火！
火！！
火！！！
西区的天空掀开了一角的猩红，仿佛黑夜的舞台上，天鹅绒的帷幕拉开了一角。烟柱直上。
铁流般的队伍开进西区，明晃晃的长戟和巨剑如同移动的森林，法师们还没有来。
灰眼的火点燃在六个陷阱周围，只要那些人接近到十尺以内……他没有时间去遐想血肉横飞，毒液弥漫的壮观景象，喝下一瓶隐形药水后便赶往奈佛若宅院。
也许他这样一进去，就再也回不来。
未发生的事情，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三

此时此刻，那个一开始死去的盗贼，血仍未冷。
看不见的人向周围的黑暗拍拍手，于是在四周的虚空，浮现出十二个蒙面人来。
“你们都听到了。”看不见的人说，“灰眼闯进了西区。”
那些人好像并没有生命，只是僵尸一般地点点头。
“我曾经阻止过他，”看不见的人继续说，“但是他认为这样可以，他认为他能做到——”
“Enough”，那些僵尸们，或者是其中一个，用浑浊的声音说，“You ought to be careful next time.”
“这不是我的错误——”
“We speak no more.”随后，他们又逐渐消隐，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去！这些老鬼。看不见的人愤愤地想。
但是不管怎样，我要的证明，已经成为事实了。
灰眼，你，死定了。

四

灰眼轻易地打开了奈佛若宅院的大门。随即立刻听见一个女法师的声音在吟唱——妈的，这家居然有私人聘请的法师！
“we～dark～molitis～kareio……”
空气中猛然一阵波动，一个长相平庸的中年女法师走进二十尺外，灰眼的视野内，她的身上闪过两道开合的波纹，仿佛一只硕大的眼睛。
真实视域。
瞬间，灰眼喝下的隐形药水的效力丧失了，他的身体暴露在灯火通明的宅院中，伴随着他的出现，女法师身上响起紧密的法术启动声：一片黄褐色的石皮、一道赤红的火焰护盾、一个透明的淡蓝色光球齐刷刷把法师笼罩在其中。
灰眼的心沉了下去。
在天乐般的吟唱中，法师的法术暴风骤雨般汹涌而至：毒咒、定身、衰弱光线、十五英尺沉默术。
当一枚闪烁着五彩光芒的圆球飞向灰眼的面前时，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等等。
那黄褐色的石皮，似乎在哪里见过？

后背的虚空中，乍现一柄修长乌黑的匕首，连一丝风声也没有，只有匕首的边缘掠过一丝微弱的光芒。
首领已经若隐若现的浮出了一个轮廓。他的笑容仿佛石雕一般冷酷。不管是灰眼也好，或者什么人，挑战盗贼工会首领的下场只有一个字。
死。
匕首刺下的一瞬间，首领的笑容僵住了，仿佛真的变成了石雕。
然而变成石雕的，却是灰眼。
在这一记完美的背刺落下之前，灰眼整个人晃动了一下，一层黄褐色的石层从他的后背上铺开，匕首扎在上面，只有叮的一声脆响，石皮哗啦啦碎落一地。

不！
灰眼的心内一阵绞痛，这是一个阴谋！一个该死的、比食人魔的口臭还恶劣的阴谋！
你们不能杀死我，我是——

然而他什么也没法子说出来，五彩球已经击中了他，在这个可怜人变成石像后，被一枚接踵而至的火焰箭击成了碎片，散落一地。

五

看不见的人坐在空荡荡的大厅中央，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面前六尺外的空气波动了几下，一道白亮的空间门打开了。
“灰眼死了。”来者用一种欧巴桑的语气说道，“我亲手看见的。”
看不见的人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身体内一根看不见的弦终于松弛了下来：“时间刚好，差一点……”
“是的，差一点。”欧巴桑说，“要不是先一个定身，恐怕真的没人敢杀他，所以除了定身，还补上了衰弱和沉默，嘻嘻，我没有料到几个低级法术就可以杀了他。”
看不见的人似乎有点生气：“这样太冒险了。万一他没有中招的话……”
“怎么会呢？他一直在你控制之下，就在你们第一次格斗的时候——”
“住嘴。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看不见的人有点暴躁，“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接轨。嗯，我得准备好接轨的事情。酬金你会得到的，我以……”他顿了一下，“盗贼公会首领的名义保证。”
法师识趣地展开任意门离去，只留下这个孤独的人坐在那里。

是的，要不是在那一刹那……

首领难以置信地看着匕首，然而灰眼并没有给他惊讶的时间，一个转身抓住了首领的手腕。
“如果你还想继承规则，最好不要乱动。”
闪着青铜光泽的小弩直指首领的眉心，绷紧的弓弦和亮绿色的毒弩箭表明着挑战者的决心。
“你不能杀死我。”首领说，“即使你成功了，也会被夜刃执法者追杀，直到你死去。”
灰眼没有收回小弩，只是低声笑了起来。没有人知道灰眼的眼睛是否能看见东西，但是首领看见对方的眼白流转过一丝的光亮。
“没错。”灰眼说，“我没那么蠢，我要按照行规，挑战你的位置。我可不想……和那群半死的刺客作对。”
首领的脸上木无表情：“好，我接受你的挑战。”
灰眼点点头，突然丢下小弩，取出一个暗红色的小金属圈套在首领的脖子上。
首领的身体猛然震动了一下，那圈来自另一个位面，经由灰眼重金从法师那里购买来的心灵控制环紧紧卡在首领的脖子上，瞬间吞没了首领的意识。
灰眼一寸一寸地后退，捡起了小弩，说道：“那么，按照规矩，你有权选择角斗、偷窃或者刺杀之中的一个。”
首领恢复了平静，沉默了片刻，说：“那么，只要我能偷窃西区奈佛若家族的圣徽，我就赢了。”
“我不参加吗？首领——或者，从现在起，我应该称呼你为灰眼。”
“不。因为你做不到。只要我能安全地偷回，就证明我比你有资格。”
“符合规范？”
“不符合，因为规定是要两个人都做一件事。”灰眼说，“但是就像我说的那样：规则，是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