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丽蒂雅

他从黑暗中来，自黑暗中去。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凌晨清冷的街道上一个身影裹在黑色的长袍里，身下的黑马沉默地前进。穿过艾尔帕瑞的长街，步过灯火微明的建筑门口，守夜的卫兵昏昏欲睡，或许他以为眼前匆匆而过的身影不过是梦境里的幻觉。直到马儿在艾尔美拓前停住了脚步，裹在黑袍里的身影缓缓抬起头来，定定地望向跳动着灯光的窗户。

这里依然如此，只是往昔携手而战的伙伴们已经不复存在，曾经属于他的荣耀也成为了历史。在这些岁月里这片平和的土地走过了时光，将他遗留在了历史的彼岸。

而今天，他回来，踏过这熟悉的土地，面对着依旧高大的宫殿，那气势非凡的高门上刻画着荣誉和权力的象征，穿过这扇门，熟悉的走廊就会出现在眼前，只需要跨出一步，他就会再度见到那个人——他熟悉的战友和长官。

此时的那个人，也正在怀着同样的心情等待着他。

守卫带着近乎恐惧的尊敬向他行礼，来者的黑袍在夜风中微微摆动，兜帽遮住了他的脸孔，在他走过守卫的时候，微微别过了头，在夜色中看不清楚他的外貌，下一秒钟黑衣人已经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此时他出现在了尼苏斯的书房。秋天的寒意已经入侵这间舒适的书房，蜡烛的火光忽明忽暗，尼苏斯站立在窗边，手中握着一杯红葡萄酒，此时的他嘴角微微上扬，带着近乎讽刺的微笑，注视着来人。黑衣人并没有卸下兜帽，尼苏斯依然可以感觉到对方炯炯有神的目光正在打量着自己。

“我相信你见到我一定很吃惊。”黑衣人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度。

“即使是对我，你的客套也仍旧不减当年。”尼苏斯回敬道，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对于这次的叛乱事件，我已经听说了。”黑衣人转移了话题，“不然会是什么能够让我连夜赶来。”

“恐怕是……”尼苏斯突然住口，沉默了片刻，“事情远非我们所想象的那样简单。这次除了兽人军团，似乎还有更为强大的力量在支持着他们。”

黑衣人突然摘下了兜帽，一张严肃而苍白的脸庞从黑帽下浮现，阴郁的眼神燃烧着火焰。他注视着尼苏斯。对方微笑了。

“阿硫斯，你依然是这么的，出其不意……”

这句话对于来人来说似乎是恭维，阿硫斯别过了头，注视着书架上数不尽的藏书和荣誉证书，这些书籍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数百年前，即使是皇家图书馆也难以收集齐全的文献却被有着冷血战神之称的尼苏斯·菲吉拉斯所拥有。时之艾尔的和平并非神赐的圣礼，而是以死亡和动乱的代价所换取的短暂喘息时间。他思索着，眼前的帝主同样知道战争对于彼此来说等同激情。

“我会赶往相关地点。”阿硫斯终于开了口，“那些神秘的魔法或者力量是教会应该为之烦恼的部分。不过既然这些可悲的叛军敢于在时之艾尔的土地上发疯，我不认为我会听之任之。”

尼苏斯微微点头，“我相信你，老友。”他并没有移动，不过眼里隐隐闪动着笑意。

阿硫斯将兜帽再度戴回头上，遮住了那张脸庞，然后站起身来。突然间，烛火熄灭了。

没有任何的声息，当尼苏斯点亮蜡烛的时候，眼前的黑衣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目的地。

当太阳将它金色的微光投向大地的时候，随着新的一天的来临鸟儿开始了每日的鸣唱。白昼并非最好的时机，如果居住在黑暗中的人选择了他们独特的方式。在这家旅店昏暗的灯光下，顾客们为着啤酒里面的冰块争吵不休。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个人瑟缩在黑袍里，独自面对着自己的盘子，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目光，也没有人前来询问他的需要。

当旅店的门再次打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走到了靠近黑衣人的角落，要了一张桌子坐下来，很快一个长发女招待快步走过来，啤酒杯子里的冰块匡当匡当地响着。黑衣人马上聚精会神地竖起了耳朵，开始聆听他们谈话。

右边的男子一头黑色短发，不过无需判断也知道他是逝月族人。此时他正在以快速而低沉的语调讲话。

“帝主已经安排了出发日期。”他说，“我想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即时赶到尤利亚岛的边境，这次会有数名召唤使，精锐骑兵部队，以及魔法师构成主力。而对方仅仅有一些不成气候的兽人部队，一定还有另外的原因才让如此集中的兵力前往叛乱地点。问题是尼苏斯拒绝偷漏任何信息。”

另外一名男子有着浅紫色的头发和碧蓝色的眼睛，他一直背对着黑衣人，“在消息确切之前我想他也是为了不引起更大的影响。这次教会也支援……”

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阿硫斯端起酒杯，注视着眼前黑暗的墙壁，思索着。如果仅仅是简单的叛军，虽然平和百年的时之艾尔缺乏及时备战的防御，但是抵抗这些兽人部队也并非太大的问题，他早已耳闻这些年轻将军的功绩与能力，任何一位都可以成功解决掉叛乱。而此次教会竟然也插手支援了人力，加上召唤使和魔法师的力量，恐怕敌方一定有着超乎想象的威胁。尼苏斯没有理由对他隐瞒什么，既然他声称有着强大的力量在支持叛军，那么这种怀疑一定有着他的由来。

“这正是我所疑惑的。”黑发男子继续说道，“他没有理由隐瞒什么。当急的事情——”

这个时候一声巨响打断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门被打开了，正午的阳光从门外照射进来，阿硫斯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

一位同样身裹黑衣的人站立在门口，不受任何光线的影响。他慢慢走过了众人，周身散发出黑暗的气息。“一杯麦酒。”他对柜台里的人说，脸孔被兜帽遮盖。

阿硫斯诧异地端详着来人，却感到他的目光转向了他，一种冰冷的感觉袭来。他别过了头，匆匆裹紧了黑袍，便向大门走去。

在经过神秘来者的身边时，他感到有目光看透了他。大家逐渐恢复到以往的谈话中，阿硫斯隐约听到紫发男子轻轻地惊呼一声。

漂泊，漂泊，三千昼夜，河川平原，天涯浪迹，身后是黑夜，前方是黎明。她站立在黑暗与光明交接的边缘，无法跨出那一步，走进如水倾泻的灿烂，亦无法后退，回归那甜美的黑暗。

奥薇莉雅行走在厚厚的地毯上，她的步伐悄然无声，长衣的下摆微微飘动。墙壁上用来照明的火光忽明忽暗，她的表情也隐藏在这变化的火光中。右转，步过图书馆碧色的大门，金色的扶栏通向沉睡着不死之鸟的火焰坛，站立在那里的，是正在等待她的人。

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所有的歌唱已经停止，沙漏翻转，周而复始，指向满天的繁星。在那永恒的刹那，隐约有神的话语流泻而出。

等待着她的人一袭紫衣，金红色的头发被一根发带束缚，右耳镶嵌着一枚火晶石，双眸清澈，一挽白纱温柔地攀上肩头，遮盖住没有任何饰物的脖颈。

“梵艾蕾那——”她轻轻呼唤好友的名字，红发的女子迎上前来。

“‘它’出现了？”红发女子不等她开口，便问道。

奥薇莉雅点点头，“出自你手的信仰之流音，目前被人族女子玫音所携带。她已经成为陆军的正式成员。”

似乎梵艾蕾那对于流音的携带者并不关心，她轻轻摆动一下金红色的长发，秀美的双眉紧锁在了一起，“如果流音根据预言回归于世，那么代表烈焰也将出现。”

奥薇莉雅对此并没有感到吃惊，“烈焰至今还放置在安全的地方，除非我们真的需要它。”

梵艾蕾那不置可否，“很快，也许。”

火之圣使梵艾蕾那，为乱世打造了双子剑，信仰之流音与勇气之烈焰，赠与和平之都的大主教德林马尔，受过祝福，分别代表了信仰与勇气。德林马尔分别赋予了两剑召唤使，并宣言在未来永恒不变的坚贞信仰和非凡勇气将会带领时之艾尔走向再度的白金时代。在烽火燃起的那一天携带流音和烈焰的人将会抵抗邪恶。

德林马尔赠送烈焰与奥薇莉雅，并要她发誓守卫和平。流音却不翼而飞，从此销声匿迹。无人知晓它的下落。根据德林马尔的说法，则是等待着会合的那一天。从此没有人再过问过相关事件。虽然艾尔之都的大多数人或多或少听说过流音和烈焰的传奇，但是真正了解这个传说的却为数不多。知道铸剑师就是火之圣使的则只有几人。如果仅仅是看眼前美貌女子，定没有人会相信她就是打造绝代兵器的火之圣使。

奥薇莉雅的思绪回到了眼前，眼前红发的女子以优雅的流畅步过大理石的地面，双眼注视着沉睡在火焰中的不死之鸟，“让我看看它。”她轻声说。

奥薇莉雅不为所动，“你认为是什么能够让烈焰重现于世。”

梵艾蕾那不耐烦地摆动一下长发，火焰与她眼中的光芒相映成辉，“我铸就了它们，明天会有人来携带他们离开。边境混乱的局面决非平和百年的艾尔之国能够预料，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认为死亡能够换回和平吗？”

“换不回正义。”奥薇莉雅回答。

梵艾蕾那点头，“的确。”她的唇边浮现一个近乎完美的笑容，“囚禁在你自我冰封的梦境里，奥薇莉雅，是你的爱铸就层层锁链。”

奥薇莉雅并没有马上回答，她的表情隐藏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最后她摇了摇头，“我看着这个世界在烽火里前进，”她的声音轻柔而遥远，“我在这里，天空之城，看着信仰湮灭。我想知道，当这个世界不再踌躇，那么又会有谁在天空看着我们。”

“德林马尔要我发誓守卫和平，”她继续说道，“而我们凭借什么？由火之圣使打造的绝代兵器。我们指望用钢铁换回和平。是不是这样的？”

突然传来一声叹息。

“勇气与信仰，真是绝大的讽刺。”奥薇莉雅终结了她的话。

“那么，你还有别的选择吗？”梵艾蕾那说道，“没有。”她代替好友回答，“这些不是由我们决定的。300年的岁月啊，你知道的……”

“我知道。”奥薇莉雅轻轻点头，便向图书馆走去，“请跟我来。”

走在昏暗的走廊里，她仿佛回到了那光明与黑暗交错的道路，光明蒙蔽了她的双眼，黑暗掩盖了世间一切真相。然而在这熟悉的环境中她没有迷失方向，图书馆寂静无人，穿过厚重的层层大门，拾级而下的台阶深入幽暗的地下，在这深秋时节的夜晚，寒意渗透过了厚重的墙壁，越是往下走，寒意就越明显，光线也更加黯淡。奥薇莉雅不由伸手拉紧身上的长衣，梵艾蕾那走在她的侧面，也是沉默无声。

皇家图书馆的地下建筑错综复杂，规格庞大，如果不是熟悉这里，恐怕来者都会迷路。魔法阵布置的暗门无处不在，丝毫不敢疏忽地守卫着古老的秘密。

梵艾蕾那突然开口：“虽然每个国家的重地都被保护的很好，但是时之艾尔的图书馆恐怕可以称之为皇家迷宫了。”

奥薇莉雅回报以微笑，然后摇头。“就快到了。”她轻声说。

这处走廊铺着厚重的地毯，檀木的门上并没有把手，奥薇莉雅快步走进去，魔法布置的结界隐隐闪现，她把手指放在门上，门在魔法的作用下隐隐约约闪动，然后便消失了。

梵艾蕾那快步跟上，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间宽阔的房间，除了一张桌子以外别无它物。奥薇莉雅在入口拿起一个用来照明的水晶球，高高举过头顶，水晶球突然射出明亮，清澈的光芒，映亮了整个房间。

桌子上是用来观看的玻璃，透过玻璃可以看到下面应该是呈放圣物的锦缎。奥薇莉雅走进了桌子。

梵艾蕾那看着好友，突然发觉她竟然沉默无声。

奥薇莉雅的脸色变得苍白，然后转为不健康的红晕，她愣愣地看着桌子，神情竟然是出乎意料。

梵艾蕾那意识到了什么，也走上前去。

桌子里面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