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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灵,翡冷翠帝国273年到275年春天

泰迦图因

 

Part 1

几缕晨光从窗棂格子里透进来,金色的通道里奔波着翻滚的灰尘,如同空置的那些个日日夜夜一样毫无目的地在空间里相互对撞。阿尔蒙.海因.德.门罗就这样独自站在地下室的中央,双手抱胸审视着刚被掀去白色毡布的那些物事:简单的单人行军床、宽大到可以当作十人桌的写字台、高背哥特式座椅、红铜火盆还有硕大的西大陆平面地图和立体拓扑模型。

“这个,要扔掉么,陛下。”男仆首领捏着一个小小的银碗,里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些白色液体。阿尔蒙皱皱眉头,打量着这个似乎不该存在于此地的小碗后耸耸肩,没有搭腔。于是,小碗重新被放回了原来所在的位置,仿佛跟过去一样等待那位小客人的光临。

阿尔蒙.海因.德.门罗冷漠的表情一直保持到所有的东西跟若干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后才松弛下来,他白金色的长发在有限的光影中透出不明的光辉,与身上式样简单的尉官军装一样表明了一种微妙的权威。黑蓝色的眼睛如同无星之夜的大海,黑的成分远远多于蓝的部分,作为雷欧一世的遗腹子他的容貌更贴近与他身份不明的母亲,清俊荣华却缺少世俗的温暖。他缓步走向那个著名的座椅,理所当然地坐下来,那些式样简单的文具让他感到熟悉,就好像被死去的摄政亲王附了身一般。“青天.亚历山大.门罗,”抚摸着那些硬皮备案的烫金签名,阿尔蒙难得的微笑起来:“不知道要赶上你的能力,我还要修炼多久,尊敬的摄政王大人。”随后,他把目光移向站在门口的那一群人中的一个:“罗尔,叫他们弄个书橱进来,别的就不用动了。”这个房间是岚山二世不允许任何人共享的房间,既然他失踪了那么阿尔蒙就得以放开这个禁忌。“青天的地下室”是无数西大陆传奇中的一部分,虽然故事本身带着血腥的味道,但是新人君主认为那些不过是一个错误而已。

一个足以令人后悔终身的错误。这件事情阿尔蒙比任何都看得清楚,有人曾经这么跟岚山说:“这是青天的选择,陛下应该尊重他的道路。”这样的安慰的效果比预期的还要糟糕,摄政王离去的两年后,那位身为弟弟的皇帝也抛弃帝国离开了。想到这里阿尔蒙瞟了一眼那些聚在门口的臣子们,那些好奇的目光似乎也在扫视着这间曾经产生过决定帝国命运房间,而那些踯躅不前的身躯仿佛仍旧为这间常年不见光的四方陋室那位曾经的亡灵所震慑。“青天.亚历山大.门罗……”最后一次扫视了一下整个房间,年轻的新君主就转身离开了。

二十一岁的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为君主的命运,就如同前面两位统治者明白自己的命运一样……死亡,真是来得快啊。

Part 2

一年很快就过去了,到了翡冷翠地国历274年,阿尔蒙坐在王座上已经一年。这时候一种传闻象幽灵一样在海军中泛滥开,于是海军元帅决定在别人通报之前亲自去向沉溺于政务的君王汇报。

“亡灵?”海军元帅对阿尔蒙这样的反映没有准备,几个月来在领海巡逻的舰队屡屡被一艘幽灵船带出困境的经历使得他不得不来向君主汇报。阿尔蒙的声音重复着他报告里的内容:“他们确定那就是沉没的海妖精号么?”不等海军元帅回答,君主继续问道:“那船不是被凿沉了么?难道所谓的殉死之说也是空穴来风的所在么?……或者,使那些家伙们灌足了黄汤后编出来糊弄阁下您的吧。”

“绝不可能。”伍尔利.谢菲尔德海军元帅暂定截铁地应道:“那绝对是前摄政王的私人舰船,水手们都起誓说除了挂的是黑帆以外,所有的一切细节都跟海妖精一模一样。况且……”

“什么?”

“况且每次驶出浓雾区那船就失踪了,而且没有人看见船上有水手……”

“那我们的军官们就指挥着自己的船跟着走了?”谢菲尔德元帅分明从那问句里听出了讽刺的味道,比起强势的青天摄政王和聪颖的岚山二世,这位继任者端得算是冷酷无情,理智到了极限。于是他决定抛出一个连自己也不相信的事实:“他们看见了摄政王大人站在船尾,于是才跟上去的。”

这个言语起到了足够的作用,阿尔蒙.海因.德.门罗剑一样的目光射向海军元帅的脸,审视了片刻后言道:“卿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么?难道你希望我去告诉翡冷翠的臣民们亡灵归来了么?”海军元帅噤了声,但是他知道眼前的君主显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传闻了,也许,亡灵真的回来了——在三年后。

阿尔蒙.海因.德.门罗把目光从元帅写满风霜的面容上移到窗外,阿多尼斯的垂杨柳已经开始冒出了绿芽,但是春天还没有来。每年的轮回是如此准时,只可惜人并不比年年可以重生的植物。“卿也相信么?摄政亲王的坟墓发芽了啊。”海军元帅低下头,他从这句话里听到了不祥的信息。

青天摄政亲王光荣的时代结束了,接下来的会是谁的光荣。

别人都当作传奇之事,对于坐在王座上的君王来说并非如此。海上亡灵出现的说法越来越盛,外加上北部行省中被荒废已久的柯瓦纳地区传来的叛逆之声更令阿尔蒙.海因.德.门罗心情不悦,翡令翠帝国在快速更换三任君主后,一些不安定的因素也开始凑热闹一样的慢慢抬头。

“凯尔狄•V•路瑟•欧榭里恩少校,”被后世成为阿尔蒙王的年轻统治者在回到办公室后就召见最近风头颇盛的禁卫军团四区警备队长:“你多久没有去过海伦港了?”可谓姿容秀美的军官望着神色不定的君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君王面色晦暗,坚定的眼神里面带了太多的内容,而摇曳不定的烛光更为这些内容戴上了不祥的面具。

两年前从士官学院毕业后就就职于中央禁卫军团的他,是属于那部分从亚历山大城调防到阿多尼斯的亲卫部队,他们既不同于阿尔蒙继位之后重新扩召的禁军,也不等同于原来就从属于前代君王的那些亲兵——阿尔蒙王的亲随就是他们的代名词。从一名见习士官超越他人而晋升到少校这么高的军衔,不能不说跟凯尔狄 •V•路瑟•欧榭里恩颇受赏识的能力有关。

“凯尔狄?”阿尔蒙意识到少校的拘谨后并没有感到诧异,这种压迫人的态度是他惯有的风格,即使对自己赏识的部下也不例外:“听说我亡灵的事情么?”“是的,陛下。”“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幽灵么?”“不相信,陛下。”听到这样的回答,阿尔蒙唇角掠过一丝微笑,但是他并没有停止询问:“可是,整个帝国却传说得有声有色呢……伟大的青天摄政亲王,亚历山大公爵大人,似乎,确实回来了呢……你认为呢?”

“陛下,臣……”“你说吧,不必拘束,我只不过想听听卿的看法。”沉默了一会儿,凯尔狄挺起胸膛直言道:“臣以为莫说幽灵是否存在尚无定论,即使存在的话,以青天摄政亲王的个性也不会是有恶意的吧……”

“噢?”阿尔蒙扬扬眉毛,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俊美军官,起先的那个打算被搁置了下来:“凯尔狄是这么想的么?”这样的口吻显然不是赞扬的,甚至带了点讥诮的成分在里面:“看来凯尔狄不适合在中央生存啊……”君主从座椅上站起来,慢慢走到忐忑不安的下属面前,用左手掂起对方因为惶恐而低下的下巴,用蓝黑色的眼睛仔细审视着凯尔狄的眼睛,发现那里面除了不安以外没有任何污秽的成分在里面。轻轻地笑了笑后,马上就要迈入二十三岁的君主低声说道:“兴许,离开王座远些对你更有帮助,凯尔狄……等到你的羽翼丰满以后来阿多尼斯定居好了。”

一位过于直率的青年如果呆在中央这么复杂阴郁、满是人情世故的地方兴许根本等不到强大的那一天吧。“如果我需要卿的时候,自然会把你唤回来的。不过,”西大陆的君主拍拍青年的肩膀,转身回到座椅上:“先去用你擅长的东西平息叛乱,然后,学会怎么跟那些靠心眼生存的人交锋以后再走到我面前来吧,凯尔狄。”

这一年凯尔狄•V•路瑟•欧榭里恩十八岁,军衔是少校,阿尔蒙.海因.德.门罗二十二岁,军衔是上尉。“十年后,你能成为我需要的海军元帅么?凯尔狄......”阿尔蒙觉得双眼蒙上了翳子,这是过于疲惫造成的后果,毕竟,象伍尔利.谢菲尔德海军元帅这样的“人才”并不是他所想要的,十年,兴许不会太久吧。

挥手遣下凯尔狄,皇帝在镇压叛乱的司令官任命状下签下了他的名字。

Part 3

原本才三百五十人的团队要变成编制为三千人的部队并非容易的事情,况且凯尔狄•V•路瑟•欧榭里恩所面临的局面不仅仅是人数上面的局促,甚至连后勤资源都一时难以保证。以海军建设为第一要务的翡冷翠帝国内务部,对于这位后起之秀评定所谓“局部叛乱”的征讨并不支持,而倔强如欧谢里恩少校并不认为这样的区区小事该去麻烦日理万机的君王。

所以,在幕僚们几个昼夜的苦思冥想后,一个相当惊世骇俗的招募决定诞生了。

“你说他问商界集资么?”揉着太阳穴的阿尔蒙从文件堆里抬起眼睛看着跪在地上前来禀报的那个男人,蓝黑色的眼睛里既没有惊讶也丝毫不带责难:“而且发出广告招募军人,甚至连佣兵都欢迎,是这样吧?”

“是,皇帝陛下,这样的行为完全是异想天开,所以……”“所以,你就来麻烦朕过问么?”阿尔蒙.海因.德.门罗的声线象有口无心背诵课文的小学生一样:“不过,照你所说已经募集了两千多人了吧,给养也差不多可以维持一年的样子,对不对?”

“正是。”跪在地上的男人抬起头,发现君主的目光又回到了案头上堆积如山的文件中去,于是为了使这次“告密”达到先前的效果,他急切的抛出了另外一部分:“那些佣兵都被许以了士官以上的军衔,说是镇压叛乱回来定然兑现如此这般,陛下,这是蔑视我帝国的军规啊。”

“这样么?”阿尔蒙线条优美的唇线略微波动了一下,算是笑了笑:“看来有必要为了欧谢里恩少校修改军规细则才是卿前来报告的最终目的了?”

“臣所来的目的并非如此,”男人因为没有得到君主热烈的回应而感到沮丧,但是适当的表达忠心还是必要的,况且把自己跟欧谢里恩之流划为一体恐怕是他怎么都不能接受的:“陛下,这在青天摄政王时代,私募军队许以官爵可是欺君大罪啊!陛下。”

“青天摄政亲王已经过世四年了,莫非卿是想用他跟朕比么?”
“不是……臣……”
“退下吧,朕知道了。”

打发走了告密者,阿尔蒙把身体靠向椅背,空旷的办公室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自从搬到阿多尼斯以后,他就开始习惯于独自呆在书房里处理问题,直到需要人的时候才按铃叫男仆首领进来。

“欧谢里恩,欧谢里恩少校,”从衣架上取下式样简单的上尉军服,皇帝突然有些迷惑:“帝国军队的总司令不过是上尉,那么也许军团长不过是少校也不会太要紧吧。”早上海军元帅要求阿尔蒙破格将皇帝军衔提拔到将级的要求还深深的影响着君王的思维。

“不过是军衔罢了,有什么关系呢?”往门口走去的时候,阿尔蒙自言自语道:“如果可以用军衔买来效忠,不是比金钱更好么?”他很理解欧谢里恩的这个做法,但是这种吸引佣兵的招募手段怎么说都有违背军规的嫌疑。

走出书房门,阿尔蒙命令卫兵中间的一个去把林登.富凯少校找来,习惯于把所谓的“亚历山大”军人当作亲信的君王需要这位跟凯尔狄•V•路瑟•欧榭里恩旗鼓相当的三十二岁汉子充当某种行动的陪伴。

当少校如约赶来的时候,君王已经换成了一幅军用短装和风衣组合在一起的平常装束,白金色的长发被巧妙地用某种束发带弄成短发的样子。“富凯,直到欧榭里恩的募兵点在哪里么?”“知道,在城东南面摄政王广场宝石街。”

阿尔蒙微笑道:“那么就麻烦卿陪我走一趟,据说是有趣的事情啊……”“是。”富凯暗暗叹了口气,看来某些事情果然已经跑到皇帝的耳朵里去了。

夜半的摄政广场是灯火辉煌的处所,原本纪念安格鲁摄政亲王的严肃场合现在已经变成了阿多尼斯夜晚最热闹的地方。两名身材高峻的男子步行穿过广场,来到宝石街口的一栋石灰色二层楼房前,发现此地的热闹比起广场来有过之而不及——几十名男子排成两队填写资料,而桌子后面的两名充当办事人员的上等兵已经和他们的长官,那位坐在后面满头大汗的少尉一样露出了熬夜者特有的脸色。

“富凯,我们去排队。”其中年纪较轻的那个说。他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些衣着各色的男子,除了二十多个显然是非军队人员的汉子外,还有不少是佩戴着其他部队徽号的军人。怪不得有人要抱怨了,看来不但招募佣兵,甚至还毫无掩饰地在别的部队里面挖墙脚。“富凯。”阿尔蒙看出了下属的不安,心想这样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奇怪,横向招募军人也不是没有过先例,看来凯尔狄的谋略里面大多数都是蹭着帝国威严军规的边一闪而过的把戏。

等了大概二十分钟,富凯看见排在另外一队的君王已经开始填写资料了,那种神情完全是一付舍我其谁的样子,跟那些滞留在旁边的佣兵差不多。“军衔,海因先生。”负责收资料的小兵年纪不大,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样子,还带着男童口音特有的青涩:“我是上尉,海因上尉。”阿尔蒙声音不大,但是每个字在混杂的空气中却清清楚楚。“啊。”上等兵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到目前为止所有来登记的在册军官中这是唯一一名少尉以上的军官。

“海因上尉。”阿尔蒙揭开风衣的扣子,露出袖口表示军衔的部分,重复了一遍。也许是因为他的声音过于清亮,富凯听见滞留在周围的那些佣兵发出奇怪的笑声。“海因上尉,他是海因上尉。”一个红头发的家伙掐着嗓子学道:“我是去前线跳舞的,是劳军的……快接受我吧。”富凯少校脸色一变,他知道这位君主的脾气,身材修长的阿尔蒙确实看上去更像一位舞蹈演员,但是一旦发起火来就是一把最锋利的钢刀。

还没有等到富凯想出对策,那边阿尔蒙已经向那名挤眉弄眼的男子走了过去:“这位先生,请再说一遍,我没有听清楚。”“漂亮的小妞,你走近点我就告诉你。”这样淫亵的话语更是引起了一阵狂笑,甚至似乎连里面的人也惊动了。一名留着蓝发的青年军官从里屋探头望了望,当他看见便装的富凯少校的时候微微一愣,然后就走了出来。

意识到走出来的是费莱•S•特拉洛克中尉的富凯眼睛一斜就捕捉到阿尔蒙脸上突然浮现出来的那种残忍表情。“不好,”他叫了声苦,这种表情是当君王极度疲惫而突然暴躁时特有的表征,他来不及跟特拉洛克中尉打招呼,直接往一触即发的两个人方向冲去。还没有等他跑到君主身边,“咕咚”的一声响动阻住了少校的步伐——那名红发的佣兵姿态怪异的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棉花糖一样的往后仰去——戏谑的表情还带在脸上,但是头颅却已经跟身体说再见了。

自称海因上尉的年轻人站在原地,米色的风衣前片被染成了红色,他轻轻叹了口气,平静地把一把黑色的利刃在靴底蹭干净后插回到靴筒里后,在突然间寂静下来空气中走到登记桌子旁,神态自若的继续填写表格。“这个服役地究竟填几个?”似乎突然遇到难题的他抬头询问僵在桌子后面的上等兵:“这四个格子不够用,需要另外补充在背面么?”上等兵点点头,刚才的事情让他觉得像是在做恶梦,这名把自己名字填成“朗夫.海因”的青年如此干净利索的杀掉了挑衅者,这让从未见过死人的他有了新的认识。

费莱.S.特拉洛克中尉站在桌子后面,他并没有急于去干涉整个事件,这名杀人者凌人的气势让他这名以谨慎为长的男子选择了守望的态度。“不逮捕我么?”打断他思维的是肇事者清冷的声音,就算特拉洛克再想回避,一个不争的事实已经摆在了面前:眼前这个人能让富凯神色不安的,估计不是军队上层人物,就皇宫里面的显要。

“我想大人不会逃走吧,所以请明天到宪兵队去自首,在下并不想给这里找过多的麻烦。”“是么?”阿尔蒙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军官,好像得到什么答案一样的问道:“你似乎不是禁军里的人嘛,何必多管闲事呢?”言下之意无非是嘲笑特拉洛克不是直系军队出身:“如果我是你,就马上用绳子或者镣铐捆绑起来以让你的部下安心才是。”阿尔蒙扫了一眼周围的佣兵,显然这些人对特拉洛克的反应远高于刚才那场截杀,毕竟对于佣兵来说,卖命给可以信任的上司才是必要的。

现在这名芭蕾舞演员一样的青年军官就是在挑衅,杀人,然后侮辱招兵处的负责人,怕是一般人都无法忍受吧。“还是请明天到宪兵队解决吧。”蓝发的中尉重复道,他一时间吃不准这个挑衅的人究竟是敌人派来的,还是皇帝的密探。说到皇帝陛下,从偏僻要塞调来的费莱•S•特拉洛克中尉还真是没有见过。“如果你还有军人的荣誉感的话,我们明天见。”

“如果我跑了呢?”阿尔蒙的表情已经跟刚才那个冒犯他的人相似的,君王的用意在富凯心中已经一清二楚。蓝发的中尉轻轻一笑,说道:“你尽可以逃跑,不过这样被捉回来的话怕是不会进宪兵队那么简单了吧。”听到这样的应答,阿尔蒙.海因.德.门罗耸耸肩,把手上的资料递到上等兵手上,有意无意的说: “我们明天一定会见面的,中尉。”随后,他把染血的风衣掷在死人身上,象收拾道具完毕似的拍拍手,转身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昨天来访过的林登.富凯少校就来到招兵处,出示皇帝的手谕仅召费莱•S•特拉洛克中尉进宫,后来蓝发中尉回来的时候递给闻讯而来的凯尔狄•V•路瑟•欧榭里恩一张盖有王玺的支票和一份一千人的调令。“皇帝陛下说等到我们胜利归来的时候再去宪兵队对质。”

当其余人表示不解的时候,费莱•S•特拉洛克把昨天晚上的事情从头到尾的述说了一遍,最后这位先生总结道:“如果当时你们有一个在场我就不会说那些话了。”

“兴许正是你那些话让陛下对我们打开绿灯呢,” 凯尔狄把支票对着窗户仔细看了看说道:“皇帝陛下也许从现在开始才真的算是把委任状颁发给我们了。”

Part 4

这年西大陆的春天来的很早,等到阿多尼斯收到列萨军港全面解冻的消息后,例行的春季践行茶会便如期召开了。在招募这件事情上在帝都已经相当闻名的那支军队的指挥官们竟然在一个早晨从皇家信差的手上收到了一模一样的四份请帖,填写了一晚上表格而与睡神约会不到两小时的凯尔狄从副官手上接过灰色信封的时候还在打哈欠,但是半分钟以后,一种严肃的表情就浮现在了清秀的脸上:“饯行茶会?”他看看同样苦笑着的副官,当然他的名字也在其中的一份请柬上:“难道不是给那些海军老爷们践行么?为什么还要算上我们。”参加茶会的至少是上校以上的上级军官,作为少校的凯尔狄和军衔更为低微的幕僚们也能够获得邀请实在是属于 “格外”的事件。

“也许皇帝陛下喜欢‘顺便’吧。”副官说:“似乎最近开拔离开帝都的陆军就只有我们这一支吧。”随后两个人脸上都浮现起“皇帝陛下什么意思”的表情,就好像另外两名幕僚跨进凯尔狄临时办公室所带的那种一样。

茶会定在两天以后,平常的军服自然不能入流,于是四个人又挤进那些礼服裁缝的作坊里面定做军礼服。然而,获得荣宠的军官是那么多,军衔又普遍偏高,在多次被告知来不及制作之后,凯尔狄的脸上已经挂上了名为不耐烦的面具。“就穿平时的军服去,反正军礼服再华丽也不过是少校而已。”这样身为中尉或者少尉的另外三个人也情不自禁表示同意。

同意归同意,悬挂在众人头顶上的皇帝权威之剑如此锋利,不是什么私下的认同可以解决的。于是在绞尽脑汁之后,雷切尔通过上层路线从某退休将军的裁缝那里弄来了三条绶带。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勋章了,莫说这四位先生年纪尚轻,没有建立过什么值得获得勋章的功勋,即使个个都象凯尔狄有亲卫部队的独角兽徽章,但也会因为不再是禁军的一员而不得不放弃掉。“真是讨厌,”再也忍不住的凯尔狄•V•路瑟•欧榭里恩少校连雷切尔好不容易弄来的绶带也拒绝佩戴:“光秃秃的算什么意思,会被人当作是礼仪兵的。”

“会被人当作礼仪兵么?”年轻的君王站在房屋中间让裁缝的巧手在他身上上下飞舞,听到这种言论之后,阿尔蒙竟然笑起来,那种裂冰似的笑意让这位冬天一样的君王身上似乎一瞬间到了春天:“不用做绶带了,至于肩章什么也简单些。”受到这样命令的裁缝于是把金穗和红色绶带都去掉,仅仅按照吩咐在礼服的式样上作了些低调的修改。第二天早上,发出牢骚的军团长办公室迎来了十几名裁缝,随后在所谓旨意的限制之下被摆弄了一下午,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所有四件礼服已经妥帖的挂在衣袋里等待穿着了。

皇宫内外灯火辉煌,四名军官在把马匹交给马僮后就跟着人流顺着铺就的红地毯往皇宫中名为凯旋苑的宫室走去。凯尔狄曾经无数次进出皇宫庄严的大门,也熟悉每一寸公开的土地,但是这次不同,过去他是禁军中的一员,现在却属于皇宫之外的军人,现在每一步都在走近那位帝王,但是过了不到十天,他麾下的军队就要开拔到看不见王旗的地方去了。

“请问是凯尔狄•V•路瑟•欧榭里恩少校么?”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名中年男子出现在停留在过道上的四人旁边,凯尔狄认得是男仆首领,所以很礼貌地回应道:“正是,请问……”“请跟我来。”不容凯尔狄多说,男仆打开了帷幕后面的一扇小门,径直走了进去。
走道不宽,但是采光却很好,大概过了二十米的样子,四个人来到了一间私室。悠扬的咖啡香气漂浮在空气里,间或还有些薰衣草的痕迹,一名男子坐在正对着门的沙发上,雪白的军礼服上面是耀眼的独角兽徽章。“这里是青天摄政亲王最喜欢的房间,据说可以看到外面的花园,”男子交换了一下搭在脚垫上的双腿,放松似的挺了挺胸:“请坐吧,先生们。”

暧昧的空气软化了军服带来的凌厉,在意识到来访者的拘谨后,阿尔蒙.海因.德.门罗示意男仆离开。随后他并没有站起来,只是指了指身侧茶几上的咖啡具,用邀请的口吻说:“不想试试么?海军元帅敬奉的黑岛咖啡。”

“是,陛下。”四个人谨慎的面对当前的状况,谁都吃不准一下子和蔼起来的君王究竟是什么意思。最后打破僵局的正是凯尔狄,他走到茶几边上为自己倒了杯咖啡后,坐到了与皇帝隔了一个位置的沙发上,随后雷切尔和另外两名幕僚也照样倒了些,依次坐在凯尔狄身边。

阿尔蒙微微一笑,他心里那种孤家寡人一样的感觉再次浮了上来,不过很快,这位君王就直接进入了主题:“这次准备得怎么样了?凯尔狄。”“承蒙陛下的尊荣,不日即可开拔。”难得有勇气直视君王那双黑蓝色眼睛的凯尔狄从那双深渊里面捕捉不到任何信息,从不浪费时间的皇帝似乎这时候更愿意把精力放在手中的细瓷咖啡杯上。

“这样啊。”阿尔蒙敲敲细瓷茶杯,低声说道:“这种名贵的瓷器已经有三百年不出产了,你知道为什么么?”不等下属回答,皇帝接着说:“因为三百年前前代王朝毁掉了柯瓦纳最好的皇家瓷窑,所以这种名贵的手工艺品就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古董,而那些匠人的后代则从恭顺的手艺人变成了一无所有的荒民,卿认为可惜不可惜啊?”

凯尔狄莫名地“嗯”了一声,凝神细听君王下面的话:“五年前我到阿多尼斯来,不小心打破了其中一个杯子,并以此为憾事……所以,请你让那里重新恢复过去的繁荣,为朕烧制被打碎的那个东西,如何?”阿尔蒙的意思显然不在一个小小的杯子上面,聪明如凯尔狄很快就明白了这类似闲聊之后的含义。

“臣一定为陛下取来完璧无瑕的精品,请陛下相信臣等。”这样的回答获得了一个奖赏性的微笑,阿尔蒙.海因.德.门罗脸上的欣赏是不带杂质的,他的目光从四张脸上一一过去,最后停留在凯尔狄俊美的脸上:“古话说,如果托人办事就一定要实现付出定金,”他放下杯子,从另一个桌子上面取下一个棕色的软囊后示意凯尔狄过来:“这是两把名刀,就充当我的定金吧。”

彻骨的寒气随着利刃的拔出一下子席卷了每一个人的眼睛,乌黑发亮的刀锋上面刻着符咒一样的古代语言。“琼戈玛的啸刃刀,”阿尔蒙展示给凯尔狄看: “据说有上千年的历史,即使从来不磨也不会生锈的宝刀,卿看怎么样?”寒冷刺激着凯尔狄的眼睛,他觉得呼吸都开始困难起来,这样的刀,就是那天在招兵点轻描淡写就把佣兵的头颅斩断的凶器啊。

“臣不敢领受,但是臣对陛下的衷心是不变的。”

阿尔蒙摇摇头,显然并不打算收回去:“这刀只对生人咆哮,一旦它认定的主人就好像手指一样亲切呢。以卿的勇力,莫非害怕它不顺从么?”看来不收也要收下了,凯尔狄硬着头皮把刀放进刀囊里,他知道从今以后这位君王的利器会象眼睛和耳朵一样督促自己的行为。“臣不胜惶恐,陛下。”

屋子里面的寒气随着凶器的入囊而暖和起来,继续喝咖啡的阿尔蒙在一次交换了两腿交叉的顺序。“大概海军元帅跟那些军官们交流感情已经差不多了吧,”按响桌子上的铃,长着白金色长发的阿尔蒙从沙发上站起来对着随即立起的四个人说:“现在该是我这位下级军官出场的时候了,先生们,一起去吧。”从闻声而来的男仆手上接过擦脸手巾,阿尔蒙象要消除疲惫一样在眼睛上按了按,身上裁剪合体的白色海军制式军礼服在昏暗的房间里特别醒目。

随后,另一扇门打开了。喧嚣的声浪从灯火辉煌的大厅里奔涌进来,这时,凯尔狄从君王的脸上看到了疲惫。“真是麻烦。”阿尔蒙低声嘟囔了一句,任凭仆人给他披上黑色的斗篷,朝高呼皇帝万岁的人群走了过去。

整个践行茶会照例是慷慨激昂的,阿尔蒙和他的军官们在掷碎了一百多个水晶酒杯后,那些穿着华丽军礼服的家伙们就开始一群群的扎堆谈论或者做一些必要的公关工作。皇宫的美食是如此诱人,雷切尔和凯尔狄在确认那些海军军官与自己不是同路人以后,就坐在空无一人的阳台上放心地开始品尝雾乡的美酒和阿多尼斯皇家的点心,而另外两个人则拿了美酒去逛皇宫庭院中公开的那部分地方,也算是借着机会开开眼界。

“东西还不错吧。”似乎是优雅低沉的男声驱走了识相的雷切尔,就算他再糊涂,看到借着酒精而脸色发红的上司也明白不可这样持续下去。阳台上除了如水的月光以外,在凯尔狄眼里只有暗处一双闪着光芒的眼睛,而这眼睛的主人手里的饮料不过是一杯清水。“酒还不错,”凯尔狄把酒杯对着月光照了照,仰头一应而尽,雾乡酿造纯正的美酒如果是供应皇宫专用的,自然不同凡响。

“我不是对你太严厉了,凯尔狄,如果想留下来,只要你张口就行……”“不,”俊美的青年其实并没有醉,他只是因为刚才的单独会面感到有些沮丧:“陛下不信任我么?”

“不是这个意思,其实,确实没有必要去那么荒凉的地方。”抿了口清水,阿尔蒙.海因.德.门罗把一颗药丸送进了嘴里,最近他实在是太累了,如果不借助这温和的镇静剂,怕是早就焦躁的攥住对方的肩膀表明心迹了:“柯瓦纳的任务虽然很重,但是能够给你集结人望,不过爬上权力的高峰并非只有武勋一条道路。”他言下之意很清楚,以君王的力量,想要给什么并不难,尤其是地位。

“下官并非为了集结人望……”凯尔狄突然意识到自己言语中竟然有了软弱的成分,不仅抱怨起雾乡美酒的温柔来。“是嘛……”君王了然的笑容令凯尔狄感到惊慌,他觉得被看透了一样,幸好接下来的言辞还是相当客气:“凯尔狄想建功立业给朕看么?”

“啊……是的。”如果做雄狮座下的小猫咪,还不如做能跟他同进退的大型食肉动物更好。

“我知道你雄心不小,不,或者说野心不小来得更恰当吧……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希望你成为海军元帅的那些话么?兴许,凯尔狄的志向不仅仅是帝国的指挥舰,是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阿尔蒙的声音是轻柔的,他觉得这么开诚布公的了解这位跟了自己将近四年的青年是必要的。“不要对我隐瞒什么,凯尔狄,即使你什么都不愿意说……也至少让我知道你不会背叛我本人,可以么?”

这样的问话是如此直截了当,完全超出了凯尔狄的承受能力,君王赤裸裸地用利剑一下子戳到他内心最隐秘的部分,或者说是不到时候绝对不会打开的地方。强有力的攻击很快让少校的防线失去了能力,他瞪大眼睛看着微笑的君主,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如果矢口否认,以阿尔蒙的能力一下子就容易看穿,如果大胆的承认下来,怕是这位君王的一个小手指就能够断送自己和战友的前程乃至性命,所以他只好僵在原地,任凭君主说下去。

“我明白了,”阿尔蒙.海因.德.门罗从阴影里面站起来,慢慢走向有些失神的少校,拉过旁边的花园椅子坐下来:“凯尔狄不会背叛我的……当然如果我死了,你怎么都可以……”“陛下,请不要这么说。”“怕我死么?”阿尔蒙拍拍对方的肩膀,轻笑道:“如果你陪着我,倒考虑可以多活两年呢…..不过不用担心,我一定不会比青天摄政王更短命才是。等到那个时候,凯尔狄的人望已经是今天的我不能想象的了吧。”

“臣请陛下不要妄言死亡,这会让我不安。”终于回过神来的凯尔狄觉得身体里什么东西被皇帝平静的口吻撕得粉碎。“为了西大陆人民,请陛下保重身体。”

阿尔蒙闻言叹了口气,把目光从凯尔狄的脸上移到了阳台之外的花园,那里一个人都没有,估计是被阻止了。“凯尔狄,如果回来的话,陪我去一次雾乡吧,好么?”“是,陛下。”雾乡的那个夜晚在凯尔狄的一生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场景怕是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那天误打误撞被喝醉的选帝侯抱在怀里的事情倒更像是一场梦。这场梦导致自己进入禁军,导致自己升为少校,也让自己和君主之间的距离被有意识地越拉越远。

喧嚣从被打开的阳台门传出来,被君主按在额头上的亲吻弄得再次失神的凯尔狄看见雷切尔从厅里走出来。“陛下走了?”“什么陛下?”雷切尔莫名其妙地问道:“我给你拿醒酒药去了,才离开了两分钟而已。”

“是这样……”凯尔狄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喝醉了,召见四个人的君王是如此威严,怎么会冒风险独自跟自己进行这样的对话呢?“又是一场梦吧。”少校自嘲的想到,但是很快这种想法就被否认了。黑色的军礼服的肩膀上,一丝白金色的长发赫然出现在了凯尔狄•V•路瑟•欧榭里恩少校的视线里。

Part 5 结局的名称

时间这种东西客观是匀速运动的,但是一旦具体到某个人便可能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情了。冬天的最后一场雪是在君王的生日那天来的,皇宫里没有举行什么活动,原因是寿星自己从早上起床开始就在不停的汇报中度过,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阿尔蒙的办公桌上还有一沓军报等待被翻阅。

厨师特意制作的小蛋糕被放在外间的长桌上,二十三支蜡烛顶着白色的灯芯默默注视着紧闭的房门。富含蛋白质的大马哈鱼片和生腌鳕鱼已经失去了刚端上的时候挺拔的姿态,和点缀用的芭蕉叶一样被壁炉的热力烘烤地奄奄一息。时钟走到十一点的时候,男仆首领罗尔决定去打扰号称马上就出来的君王,否则这顿晚餐又要被面包干之类容易啃食的粗粝食品替代了。

“陛下,很晚了。”这样的话等于没有说,阿尔蒙陷在宽大的椅子里,两眼仍旧停留在一份白色封皮的报告上。“陛下……”罗尔微微提高了些许嗓门,尽职地劝谏道:“亚修伦伯爵还在走廊里等待您的接见呢。”“他来做什么?”“据说是来给陛下恭祝生日的……”“朕不过生日。”

罗尔鞠了个躬,刚想离开,阿尔蒙迟疑的声音阻住了他的脚步。“那么就让他进来吧,”君王说:“我正想请教他一些关于宫廷礼仪的事情,据说这位老人家对此很有研究。”现年五十二岁的亚修伦伯爵全名并不重要,不过是门罗家的羽翼倒是不争的事实。

“请他在外间等,我马上就出来。”罗尔暗自叹了口气,先前等在门廊里道贺的贵族不下百来名,除了海军元帅被叫进办公室询问了一大堆军报上的问题外,那些人甚至连礼物都没有被允许留下。这么看来,坚持等到半夜的亚修伦伯爵简直就算是很幸运的人了。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小时,阿尔蒙.海因.德.门罗似乎一点要出来的意思都没有。于是伯爵和男仆首领一直在腌鳕鱼和蛋糕的混合气味里相对苦笑,埋首于公务中的皇帝和在外面站得两脚发麻的等候者来说,所谓马上又成了两个时空的度量结果。“陛下真是勤于国政啊,罗尔先生。”亚修伦身材瘦长,裁减合体的礼服显出极好的教养。被询问的男仆总管礼貌的微笑着,他很谨慎的没有搭话,只是表示了固有的礼貌。从摄政时代就统领宫廷仆从的罗尔知道什么该回答,什么则该保持沉默。

当时间之神开始从午夜慢慢往黎明而去的时候,办公室的门终于打开了。精神过于健旺的阿尔蒙穿着衬衣从里面走出来,径直往餐桌的方向而去。“让卿久等了,”取过银质刀具,就这么站着开始切割蛋糕:“什么时候从南部来到帝都的?”“三个月前,陛下。”

亚修伦的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阿尔蒙,这三个月来他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只要能够给儿子开脱罪责,再等三个月他都愿意。

“是为了甘夫特的那件事情吧。”把大马哈鱼片放进调料碟里的君王保持了不浪费时间的好习惯,但这让慢条斯理惯了的亚修伦伯爵感到极其不适应,他支吾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用军舰叛卖奴隶,嗯?”因为亢奋而泛着血丝的黑蓝之眸转向满脸通红的伯爵,阿尔蒙问道:“以谙熟帝国法律的伯爵来看,应该怎么处罚啊?”“按照常理,是……死罪。”

把混合着葡萄酒和调料的鱼肉送进嘴里的阿尔蒙似乎完全无视亚修伦的狼狈之态,形态美好的眉毛不留情面的拧在了一起,现在他开始觉得头痛,但并不是因为亚修伦的目的,而是真正的生理之痛。鲜美的鱼肉在口腔里变成极其难以忍受的味道,调料中名为紫蓝的物质刺激着因为疲惫而过分敏感的粘膜。“既然伯爵很清楚,那么就按照您的意思办吧……”皇帝一屁股坐在最近的凳子上,想从什么物质上获得抑制食物喷涌而出的冲动。

视线里亚修伦的表情扭曲起来,完全不知道心里想的是什么。已经有点神志不清的君王在心里轻哼了一声,努力把视线挪向另外一个人身上。“罗尔……”这是他吐出褐色粘稠物体之前最后的一句话,随后视线里除了越来越旺盛的火苗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窗外杯封冻了一个冬天的那条九转水渠开始在半夜发出卡拉卡拉的声响,集聚在灌木丛里的野猫们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这一切都昭示着春天即将到来。

长大厚重的绿丝绒窗帘在两层的玻璃窗后面护卫着黑暗,阻止即将来临的曙光打扰君王的睡眠。“天已经亮了么?”喑哑的声音把守护在一边的富凯少校从瞌睡中惊醒,当他意识到是皇帝问话后,腾得从卧榻旁边的椅子上站了起来。“陛下,您……”

灰暗无光的眸子藏在浓长的睫毛下面,似乎还没有完全醒来,跟两天前不同,阿尔蒙.海因.德.门罗的肉体好像正逐渐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击垮了一样的脆弱。这时候,即使是想挪出点力气来兼顾抬动眼皮和说话都成了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在确认守护的人是富凯了以后,他就把眼睛再次闭上了。“御医怎么说的?富凯。”

“啊,陛下只是累了,休息休息就好。”“是么?”清冷的微笑浮现在唇角,虚弱着:“昨天,好像是昨天吧,富凯,我做了一个梦。”“啊……”“我梦见打开那个房间的时候,看见过世的摄政亲王大人坐在办公桌后面……”所谓的那个房间就是名为“青天地下室”的所在,听到这种近乎于梦呓一样的话语后,林登.富凯少校起了一个激灵。二十五岁过世的青天.亚历山大.门罗死后的四年间,翡冷翠帝国所经历的政治狂潮让每一名身在中央的人都象被台风刮过了一样,虽然近一年来,事情在新君主的努力下有了好转,但是标为青天的所有事情都可以让人产生不良的震感。

“他问我,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一起去周游世界……”“不,陛下。”轻声笑笑安抚下属的不安后,君主接着说:“我跟他说还不行,这个王座我还没有坐暖呢。”还没有坐暖的王座啊,富凯想起两天来御医团的名医们近乎绝望的表情,心里哀伤不已。那份被封存的医疗报告上面明确说明误用药物导致的危害,性情温和的菟葵制剂在平复君王疲惫的暴躁同时也在慢慢夺取他着特有过敏体质的身体健康,而最近一次大剂量的使用更是抽取了健康构架最主要的支柱。

几天来,昏睡不醒的君王身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少,直到现在唯一能够忠心守候在身侧的便是高登.富凯了。一位被预言即将死去的皇帝,生前孤独地执行皇帝的权威,临终前必然也是孤独的。“臣去叫他们进来,大家都等在外面呢。”“不,就你留下……在沙发上睡一会吧,反正暂时也不会有人进来。”

“陛下。”“睡会儿吧,你难道不累么?爱卿。”阿尔蒙于是不再说话,继续他无梦的昏睡去了。

古话说得好,生前无论如何荣耀,死后也不过是一具皮囊。到了内务部官员这里,这句话被换成无论君主多么英明,该选定继承人的时候还是糊涂些好。所以当突然神志清明起来皇帝召见内务部长的时候,他心里面已经知道将面临什么局面了。“请问内务部长阁下,你能告诉我组织摄政亲王移灵事务的是哪位皇亲么?”皇帝的身体还是非常虚弱,但是那双凌厉的眼睛却复活了,毕竟还是年轻啊,要想一下子垮掉也不太可能吧。

“是亚修伦伯爵,为此他还受到了岚山陛下的嘉奖。”内务部长用眼角瞟瞟坐在办公桌两边的文官们,发现他们的脸色也比自己好看不了多少。

“也就是说比起约翰斯纳伯爵、蓝多克子爵和那个什么什么圣桑侯爵来说,门罗就剩下他还有过所谓领导的经验咯?”“啊,正是……不过也不能否认另外几位皇亲的才华……”

皇帝眯眯眼睛,言语里饱含着讽刺:“我听说内务部长阁下跟亚修伦伯爵私交不错,也许在宣读继承人名字的时候不会有不认识的字吧。”

“啊……皇帝陛下。”内务部长的红鼻头被惊慌失措的情绪弄得发紫,幸好文官们都是谨慎的人,都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关于甘夫特.狄里.德.门罗的案件,据说内务部长阁下也非常热衷……如果不是海军元帅不买账,兴许这次亚修伦伯爵就不会来拜会朕了吧。”说完这样的话语之后,皇帝往后挪了两米,这时候内务部长才发现君主竟然乘坐的轮椅。

“朕已经决定让亚修伦伯爵担当帝国的第一王位继承人,卿记下来吧……这样等到必要的时候,也不会弄出什么不雅的乱子来。”文官们都灰了脸,他们自然听明白了阿尔蒙的意思,这位皇帝,似乎已经在用调侃的方式为自己身后的事情做准备了。自从门罗家275年前开始统治以来,不忌讳谈论死亡已经成了一种传统。但是……在二十三岁的年纪就做下这种毫无希望的决定,似乎也对自己过于冷酷了些。

文官们从侧门离开后,被换上来的是有资格坐在皇帝身边的武将们,比起那些靠笔头吃饭的文职们,这些或刚毅或稳重或狡黠的面容让被紧身军装弄得上不来气的皇帝略微舒服了一些。军人和军人,总是更容易相处些。

“让诸卿从各地飞奔而来,朕心有不忍……不过,有些事情一定要仰仗诸位才行。”从能够发布命令以后,阿尔蒙就想见就是这些高级丘八:“朕已经决定要亚修伦伯爵担当统治国家的重任,希望诸卿能够忽略他个人的才华而一如既往的辅佐帝国。”无形的沉默之网笼罩在众人心头,在开会之前,禁军少校高登.富凯已经按照君王的意思把御医们的结论提前知会了与会的武官,以免无状的失措浪费来之不易的精力。

揉了揉太阳穴,阿尔蒙继续说:“今天在这个房间里的诸位,或者是不在这里房间里的那些人们,如果有朝一日认为自己可以顺理成章的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以……毕竟,门罗家并不是西大陆第一代王朝,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代。”意识到微微骚动的君王挥挥手稳定了众人的情绪:“朕选择亚修伦伯爵也是无奈,毕竟,比起别人来说,他算是尚可一用……所以在我们门罗家面临平庸到来的时候,如果不是无法忍受,还请努力支持才是。”海军元帅张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是阿尔蒙明了的直接回答了他要说的话:“阁下关于提拔军衔的事情,可以在丧礼上直接解决……不过皇帝的尊号比起元帅或者将军要更高贵些吧,姑且这么认为也好,还有,放了甘夫特,他的父亲马上就是皇帝了。”

海军元帅点点头,不再言语了。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年轻的皇帝扶着桌子从轮椅上站起来。环视了一下围坐在桌前的将军和元帅们后,深深吸了口气,挺起胸膛行了个军礼。“拜托诸位了,无论帝国内部将发生什么,我希望这个大陆是安全的。”众人惶恐地起立,报以同样庄严的军礼,他们知道,也许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向一位身着上尉军服的皇帝致礼了。“那么,晚安吧,先生们。”皇帝最后微然一笑,转身离去了。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阿尔蒙.海因.德.门罗并没有因为病痛的折磨而放弃工作,办公室搬到了卧室里,而外间则成了救急的医生们必然的值班场所。但是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在最后一次召见武官的两周后,脆弱的视神经首先抛弃君王而去,随后是负责双腿知觉的神经和胸腔以下的所有器官。

翡冷翠帝国历275年1月17日清晨,除了头脑还算清醒外,阿尔蒙已经无法指挥着残破躯体的任何一个部分了。

御医们还在绞尽脑汁维持这具躯体最后的活力,可是瞎了双眼君王却似乎早就不在乎的样子。“富凯,”他呼唤守在身边的部下,美好的仪容安详而清洁,在确定对方熟悉的气息后,君王嘱咐道:“把那个东西送到柯瓦纳去,我不再需要了。”林登.富凯并不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当他想向君主询问的时候,却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

“皇帝陛下……陛下……”徒劳的呼唤撕扯着每一个人的神经,他们知道,即使灵魂可能是不灭的,坠入永眠的君主也不会再睁开眼睛了。

西大陆的被标明为门罗的荣耀连背影都憔悴下去了,剩下来的还有什么呢?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皇宫沉重的大门,手上还留着君王体温禁军少校林登.富凯看到那位即将继位的亚修伦伯爵在文官的簇拥下匆匆涌进内廷的身影,不禁叹了口气。

即使是不姓门罗也不要紧么?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