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九年之前

乌雷诺斯

　　
　　当光之精灵王安杜雷希和暗之精灵王梅洛迪玛成为神灵的时候，光与暗的精灵们也得到了实体化的资格，于是，弗莱因大陆上出现了妖精和黑妖精。

　　说来好笑，掌管着黑暗之力的梅洛迪玛竟然是那么一位情感丰富的神灵，当安杜雷希登入神域开始撒播福音的时候，他还在罗达希帕为了如何留下一部分灵魂守护黑妖精而发愁。

　　当他终于完成这件事时，光之神的信众已经遍布弗莱因的南方大地。直到今天，这片大陆上真正信奉梅洛迪玛的，只有我们黑妖精。

　　尤利克没想到帕路卡一开头就讲到那么远古的事，而且是他从前闻所未闻的。

　　“即便不是如此，梅洛迪玛那种宣扬黑暗和邪恶的教义也很难被人们接受吧？”他插言道。

　　“邪恶？”帕路卡冷笑一声，声音突然变得遥远而尖刻，“你知道梅洛迪玛的教义是什么吗？”

　　“喔……不知道。”尤利克忽然觉得自己很没有发言权，不要说梅洛迪玛的教义，他连光之神安杜雷希的教义都记不清。

　　“黑暗之神的主张是真实和平等。”帕路卡严肃的说出这一句，然后把目光投向尤利克，仿佛在观察他的反应。

　　尤利克当然是无话可说。

　　于是帕路卡满意的继续自己的故事。

　　不明白，我至今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会曲解我们的信仰。在百年的征战当中，各部落领袖一直在尝试向安杜雷希的信徒们解释，但在人类、妖精和魔兽的三方压力之下，这件事显得遥不可及。

　　战火烧灼着我们的血脉，或许梅洛迪玛早就预感到这样的情况，才会有昔日的犹豫吧。

　　他的灵魂，是我们存在下去的唯一支持，那就是黑暗圣女－－梅洛迪玛的降临。

　　“你是说……帕丝……她是神？”尤利克为此瞠目结舌。黑暗之神梅洛迪玛，那是多么遥远的东西啊！

　　“不……”帕路卡想了一下，“也不能那么说，听我继续讲下去吧。”

　　黑暗圣女是在降临式中产生的，为梅洛迪玛的灵魂提供的宿体，必须是六岁的孪生姊妹，其中一个成为黑暗圣女，另一个叫做“影侍”。

　　说是灵魂附体，实际上黑暗圣女的意识并不会遭到侵扰，梅洛迪玛的灵魂所提供的，只是一根心灵连线。黑暗之神通过这条线来了解黑妖精的情况，黑暗圣女则通过这条线传达梅洛迪玛的神谕，指引整个黑妖精种族的行为。

　　其实只是个神使吧。

　　在我和帕丝六岁的时候，被选为降临式的宿体。我已经不记得父母在那个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甚至已经记不清他们的面容－－降临式之后，他们就同我们解除了亲缘关系，没有谁敢做圣女和影侍的父母。

　　我是个很胆小的孩子，那时也不知道降临式究竟是怎么回事，当被带上神坛，面对通往神域的降临之门的时候，我紧紧捉住姐姐的手臂，全身打抖。甚至……我甚至祈祷黑暗之神选中姐姐，祈祷无论什么样的痛苦都交给姐姐来承担……

　　当摩罗坦丁大神官念出圣女宿体的名字时，我几乎被吓晕过去。

　　“是……是谁的名字？”尤利克被帕路卡的语气感染，觉得心突突的跳。

　　帕路卡吐出一口气，说道：“帕丝。”

　　“嗯，对呀，我明明知道帕丝是黑暗圣女的。”尤利克窘笑着挠挠脑袋。

　　“实际上……”帕路卡认真的说，“我才是帕丝。”

　　“啊？！”尤利克发现自己在一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

　　是的，那是我的名字。

　　我是双胞胎中的姐姐帕丝，我是梅洛迪玛选中的圣女宿体。

　　大神官的声音像天雷一样在我耳中轰鸣回荡，我觉得眼前一片漆黑，那之后大神官说了什么我完全没听到，直到身边的帕……帕路卡，她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指，然后用庄严的声音大声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影侍了呢，帕路卡。”

　　我惊悚的睁开眼睛，看到她走向降临之门……

　　“然后怎样？”

　　“什么都没发生，她走进那扇门，不久之后又走了出来，什么都没发生。”黑妖精有些无力的回答。

　　满怀期待以为会有什么大事件的尤利克摇摇头，小声嘟哝：“这就太奇怪了。”

　　黑妖精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当中。

　　看到她平安无事，我高兴极了，同时还有一些恐惧，不知黑暗之神是否看穿了我们的谎言。或许不久之后，他便会因此而放弃对黑妖精的眷顾，那时我们恐怕会被当做罪人绞死吧。不过顾不得了，她能平安归来，就是梅洛迪玛给我的最大赐福。

　　从此之后，她就是黑暗圣女帕丝，我就是影侍帕路卡。

　　“但是她变了。”黑妖精的语气突然变得异常冷静。

　　起初，我并没有发现什么，但是随着年龄增长，就有一件令我以为是梅洛迪玛诅咒的事情渐渐凸现在我们之间。

　　她的身体在几年之中几乎都没有发育！

　　我们血统的成长期是非常稳定的，一般都会在十二岁之前完成，所以我们姊妹俩之间的差异越来越明显。我曾经避开她偷偷向大神官询问，大神官的解释是黑暗圣女接受了神所赐予的超常寿命，因此童年期会大幅加长。

　　我一直不相信这种说法，因为我们对黑暗之神说了谎。

　　她真的接受降临，成为黑暗圣女了吗？

　　直到今天我还在怀疑。

　　“喔……那个……我还是叫你帕路卡吧，这样比较习惯。既然连你们的大神官都认为正常，我觉得那就没什么可怀疑的吧？”

　　虽然看不到帕路卡的表情，但尤利克猜想她现在一定很落寞，连声音都透着孤单。

　　“是啊，只要……只要帕丝在我身边，她是不是黑暗圣女并不重要，但是另一件事却在日日夜夜煎熬着我的灵魂。”

　　帕丝对我越来越冷淡，甚至近乎残酷。

　　我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也不知她为什么会如此。在长久的相处中，我逐渐习惯了她所给予的压力，我想，这或许恰恰就是一个影侍该做的吧。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帕丝关闭了我们之间的那扇门。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现在？那个黑暗之神还真是害人不浅。”尤利克叹了口气，从刚刚接触这对黑妖精姊妹的时候，她们之间神秘的关系就令他好奇，而在一切明了之后，他除了表示同情之外就再也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做的，毕竟这件事本就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或许这就是神灵对我的惩罚吧，如果当年我没有那么胆小，现在坐在这里向你讲这些的是帕丝也说不定。”

　　“嗯……你就是帕丝啊。”尤利克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突然大声说。

　　帕路卡苦笑了一下，发现跟这个家伙在一起要保持恶劣心情还真不容易。

　　随后，她觉得心里一紧。

　　‘竟然把背弃神明的事情也说了出来！我……我怎么了？’黑妖精冒出一阵冷汗，‘如果传到罗达希帕就不得了了，杀……杀掉他？’

　　“不论怎么样，她对你和所有黑妖精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人啊，必须想办法救她才行。”尤利克对帕路卡心中的杀意一无所知，“可是你们怎么会跑到因特欧森去？”

　　“战争、信仰、政治……”帕路卡的语气中透出一股厌恶，“你们已经带给罗达希帕不知多少灾难。”

　　“那……那不关我的事……”尤利克急急忙忙的说，“啊，我想起来了，你们就是四年前被光辉骑士团俘获的黑妖精领袖吗？”

　　那是一起震动了半个大陆的事件，哲罗依、因特欧森、阿普罗尼亚三个王国的军队和光之神殿的守护骑士团，以及森巴希帕森林同盟的妖精部队联手从东西两路同时攻入罗达希帕，这场战争以因特欧森王国军俘虏黑妖精领袖而告终。谁也说不清战争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是那些光辉同盟的成员对战争结果都非常满意：森巴希帕的妖精由此得到索格纳斯群山附近的大片领土，其中储量丰富的银矿可谓价值连城；哲罗依王国确立了自己在弗里契亚平原的统治地位，也掌握了欧伦支－菲斯泰河流域的大部分水路交通；因特欧森王国凭借着俘获黑妖精领袖的功绩，在光之神的信仰上很快就占据了主要地位，与此同时，森巴希帕－因特欧森－阿普罗尼亚的内陆运输线也很快建立起来，大量的索格纳斯银流入两个南方王国，使他们在几年时间里大幅改善了军备。

　　对黑妖精政治制度一无所知的尤利克自然而然的把“黑妖精领袖”理解成了“黑妖精国王”，因此一直没有把黑暗圣女同这件事联系起来。

　　“哼！”帕路卡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杀气，尤利克说得没错，目前营救帕丝才是当务之急，而以她的身体状况要做这件事实在是非常困难，有一个帮手终究要好一些。

　　‘是我自己太执著于回忆了……’黑妖精轻叹着闭上眼睛，‘还是让帕丝来决定他的命运吧，若是那之前他敢多话，便是咎由自取。’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帕路卡的恶意，尤利克也安静下来。黑妖精瞳子发出的红光消失之后，他就感到自己的视觉实在没有存在的必要，但这也未必是坏事，因为他可以把注意力更加集中到其他感官上边－－比如听觉和嗅觉……

　　劈里啪啦的声音和篝火的气味，有人在野炊么？

　　尤利克吞着口水想。

　　帕丝……

　　帕丝……

　　“我在这里。”

　　你不是帕丝呢，你应该是影侍才对，帕丝才是我的宿体。

　　“我就是帕丝，爸爸、妈妈他们都叫我帕丝。”

　　你是个勇敢的小姑娘啊，帕路卡，但有些事不是勇敢就能做到的。我需要的是帕丝的身体，她才最合适。

　　退回去吧，让帕丝进来，我在这里的时间有限。

　　“不要！她只不过是一只哭猫而已！我可以做得更好，从今天起……从今天起请叫我‘帕丝’！”

　　帕路卡，你太锋芒毕露了，作为黑暗圣女的痛苦不是你能承受的，做一个优秀的影侍吧，去换你的姐姐进来。

　　“请叫我‘帕丝’！我神梅洛迪玛！请相信，我可以比那个脆弱的姐姐忍受更多！”

　　你在嫉妒她吗？

　　“……”

　　嫉妒令你想要取得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还欺骗了她，她现在正在感激你，并为你担忧。

　　“不……”

　　我不知道你们两个谁更可怜一些，你在夺走姐姐位置的同时，也会夺去本属于她的痛苦，即便如此，你也不肯后退吗？

　　“在进入这道门的时候，就没打算后退，我神梅洛迪玛。”

　　既然意志已定，就准备接受你姐姐生命中的浩劫吧。现在，敞开心胸迎接我的灵魂，黑暗圣女－－

　　帕丝！

　　‘从那时起，就是姐姐在保护我了。’

　　带着草灰味的风从身边掠过，地面上布满了焚烧的痕迹，夜间冷冽的空气让帕丝打了个寒噤。

　　“看来我们的黑暗圣女大人已经醒了。”

　　帕丝闻声回头，看到一只健硕的格萨克驮着一名女性在她身旁飞奔。她此时才发现自己也是坐在一只格萨克背上。

　　那魔兽跑得又快又稳，几乎没有任何颠簸。

　　她们之后，是一支由数百名全副武装的格萨克构成的军队。

　　那说话的魔族女性慵懒的半躺在格萨克背上，轻微舒展着黑色的翼，说：“本来可以更快捷和舒服的，可是圣女大人的妹妹让我费了很大力气，没办法在短时间内使用传送术，只好用跑的了。”

　　“你就是夜魔女挪丽丝吧？究斯亚的部下？”帕丝从自己的记忆里挖掘出这两个名字。

　　“被您记得真是难得的荣幸，话说回来，几百年前我们就曾对阵过呢，那时究斯亚大人才刚刚成为高阶魔族。”

　　帕丝摇摇头，说：“我没见过你，黑暗圣女的记忆力没办法遗传。”

　　“是吗？那真可惜，我们之间可是发生过很多有趣的事呢！”挪丽丝妖冶的笑起来。

　　“我说过那不是我！”帕丝忿怒的说，“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喏，就在那边。”挪丽丝慢慢的抬起手，“究斯亚大人恭候您多时了。”

　　顺着夜魔女那流动着魔法光华的手指，帕丝看到一个建筑的阴影屹立在远方，高耸入云。

　　“帕路卡！”尤利克火烧火燎的声音。

　　“嗯……好困……不要吵我……”黑妖精迷迷糊糊的说。

　　“不吵不行啊！”尤利克突然放大了嗓门，“帕－－路－－卡！”

　　黑妖精睁开眼睛，吃惊的看着那个趴在她耳边大叫的男人。

　　随后她发现眼前的景物并非夜视力带给她的。

　　尤利克的半边脸都被映红了，帕路卡把视线转向红光射来的方向……

　　烈火熊熊！

　　“快离开这里！桌子已经烧起来了！”尤利克奋力把黑妖精从地上拉起来，两个人拼命向没有火光的一侧跑去。

　　但是坍塌的帐篷之下，并没有多少可以躲避火势的空间。

　　在被尤利克拉着猛跑一段之后，帕路卡终于从睡梦的懵懂中惊醒过来，她想要念一个咒文，但是四周的烟呛得她发不出声音。走投无路的尤利克拉着她钻到自己先前躲藏的那顶头盔下边，一本燃烧着的厚书“嘭”的一声砸在头盔顶上，然后滚落到他们的来路。

　　这下无处可逃了。

　　两个人尽量缩进火焰够不到的位置，但是浓烟越来越多的涌进来，帕路卡觉得胸腔一阵痛楚，不禁咳出眼泪。随后被尤利克大力一扯，黑妖精落进他的怀里，男人的唇覆上来，一丝勉强算得上清新的空气渗入她口中。

　　浓浓的烟，熊熊的火，还有不那么甜蜜的吻。

　　尤利克忽然觉得帕路卡似乎在他嘴里小声念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