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苏克拉缇塔
乌雷诺斯
弗里契亚平原,人类在欧伦支河的支流菲斯泰河北岸的唯一一块领土,水草风茂之地。
这个名字来自黑妖精绘制的一幅地图,因此和其他黑妖精起的名字一样,显然是源于精灵文,如果直接翻译过来,应该是“弯月平原”的意思。
虽然沿着弯曲的欧伦支-菲斯泰河道的一侧颇为肥沃,但这片平原越向西北方延伸就越贫瘠。充斥着魔兽和恶劣天候的英祖雷尔沙漠,就像弯月中的阴影一般,慢慢的吮吸着弗里契亚泥土中的水分,压迫着人们在这片大地上的生存空间。
如果没有欧伦支河丰富的水源,这里恐怕早已化作一片荒漠了吧。
哲罗依人在欧伦支河和菲斯泰河沿岸建立了一些城镇,这些城镇组成的弗里契亚领,把这片平原最肥沃的土地纳入到哲罗依王国的版图之中。
而作为原住民的瑟顿人,则被迫迁徙到西北方,面对残酷的沙漠、凶暴的魔兽,还有黑妖精。
从那时起,他们的鲜血就染红了英祖雷尔的黄沙。
为了维持种族的血统,屈从于哲罗依人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作为哲罗依王国的附庸,才能得到富足的南方提供的支援。
同时,他们也成了哲罗依人防范魔兽的一道血肉盾牌。
这一屈从,便是数百年。
一个瑟顿人半蹲着,仔细的查看沙地上的血渍。
他的手里挽着一条缰绳,缰绳的另一端是一匹棕红色的矮脚马。一杆矛放在他的脚边,虽然做工非常粗糙,但是枪锋显然经过精心的打磨,在阳光下闪动着致命的光芒。
他似乎确认了什么,便拿起矛跨上马。一阵小跑之后,他来到了另一群瑟顿人当中。
这些人都拿着简陋的武器,即便是休息的时候也没有随手放在一边。看到同伴回来,他们纷纷露出紧张的神色而围上来。
“有收获吗?伊拉查。”“发现那些家伙的踪迹了吗?”
被称为“伊拉查”的男子刚跳下马,还没来得及回答,队伍中唯一一位女性就把一只水袋递到他面前。
那位女性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衣服,虽然贴身但是没有裸露出大片的肌肤,这样的装束在便于骑马的同时避免了烈日对身体的暴晒。为了防止风沙的侵袭,她的头部和面部都用黑色的纱蒙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晶亮的黄色眸子平静而坦然的看着伊拉查。
伊拉查恭恭敬敬的接过水袋,喝了两口之后递还回去。
“那些家伙留下的痕迹越来越新鲜,保持这个速度,傍晚就能追上!”
他如此说道。
听到这个消息,其他几个男人都振奋起来,纷纷摩拳擦掌,期待的看着那位女性。
“已经不能再向前走了。”她断然的摇着头说。
“但是苏娜大人!我们已经追出这么远,不能眼看着那些家伙带着伤逃走啊!”伊拉查激动的说。
“以现在的装备,追击到这里就是极限了。”苏娜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回去吧,我又何尝不想一劳永逸呢?”
其余的人看看自己手中那简陋的武器,强烈的挫折感顿时压得他们抬不起头。
每当魔兽或黑妖精对瑟顿人发起大规模侵袭的时候,哲罗依人的物资援助都会及时的供应上来。但是战斗一结束,不但援助会停止,连先前提供的武器也被全部回收,如果有损毁的部分,瑟顿人往往要被迫交出价值近百倍的赔偿。因此,优质的战斗装备始终是瑟顿人最缺乏的。
如果平时遇到魔兽的小规模骚扰,他们就只能依靠手中的猎具来应付,勇敢的斗士因为卷刃的刀和断掉的枪而丧命的事件数不胜数。他们知道,哲罗依人想用他们来阻挡魔兽,同时又想用魔兽来牵制他们。如果没有魔兽的侵犯,瑟顿人又怎么会容忍哲罗依人占据自己祖先生活的土地,怎么会心甘情愿的成为哲罗依人的附庸?
历代的族长曾经尝试过多次远征魔兽的行动,参与其中的战士身强力壮、技巧精湛,但是都逃不过被低劣武器推进死亡深渊的命运。
武器的匮乏,是瑟顿战士的噩梦,是所有瑟顿人的噩梦。
依然新鲜的魔兽血迹被这些伙伴甩到身后,他们无比颓丧的踏上归途。
再向前追击,就要深入英祖雷尔沙漠,在那里等着他们的,是魔兽的海洋。
作为新任的族长,苏娜不能不考虑同胞们的生命安全。
但是这样放弃追击,日后还会面对魔兽频繁的骚扰,还会有更多族人遇害。
只要有了武器,一切都会变得简单,昔日的仇恨都将在利刃下得到宣泄,未来的危险也会被锋芒抹得精光。
“只要有了武器……”
苏娜抬头望向天空,不远处的一只鹰展翅翱翔,宛若全副武装的瑟顿战士。此时的她怎样也想不到--
武器,竟然来得那么快。
“你……你是谁?”
看着一个女人昂首阔步的走近帐篷,索里斯不由惊愕的问道。
女性解开蒙住头脸的黑纱,露出棕色的皮肤。虽然那张脸不如南方的贵族小姐们细腻,却也没有什么皱纹,看上去她的年纪大概在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瑟顿的苏克拉缇塔,族人们都叫我‘苏娜’,”她在一张凳子上坐下,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你就是瑟顿人的新族长?”
“你就是哲罗依的特使吗?”
两个人同时问出类似的问题,然后同时做出肯定的答复。
“贵国的国王陛下又有什么要求了呢?”苏克拉缇塔冷眼看着索里斯,如此问道。
在她成为族长之前,哲罗依王国曾经多次要求瑟顿人提供帮助,大多是一些繁重或危险的工作,需要魔兽的器官啦,或者帮助弗里契亚领建造设施啦,而他们自己在这种工作当中,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好处可得的。现在,这样的事情终于找到她的头上。
‘一定要好好的讨价还价才行!’苏娜的心中暗暗打定主意。
“这次是军方的事务。”索里斯说着双手递上一封信,“这是东方骑士团长修恩大人的亲笔信函,请族长过目。”
与以往王国特使的狂傲不同,作为军方代表的索里斯一确认苏克拉缇塔的族长身份,就变得非常注重礼节。
于是苏克拉缇塔按捺住敌对的情绪,耐心的把信看完。
“是要阻止那辆红马车通过吗?”她向索里斯确认信中的主要内容。
“如果可能的话,”索里斯上身前倾,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女族长说,“把他们干掉!”
苏克拉缇塔眉头一皱,眯起眼睛怀疑的看着索里斯。
“信里边没有提到这种要求。”
“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方便在书面上表达的。”索里斯说着又掏出另一封信,“如果完成这件工作,我们会为你提供这些作为报酬。”
在苏克拉缇塔伸手去接的时候,索里斯却用力的把信捏住。
“我知道你们最需要什么,和这里边的东西相比,对付那几个人只是小事一桩,更何况坐在红马车里边的是……”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松开了手,然后对着女族长疑惑的眼神把话说完。
“黑妖精。”
显然,菲斯泰河北岸的居民对黑妖精的仇恨远胜对安杜雷希的虔诚,接连两座城镇都把红马车的队伍拒之门外。居民和卫兵一起冲出来,一边叫骂一边向他们投掷石块。纽曼多本想跟执政的官员交涉,但是官员们却始终没有出现,反倒是民众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有些人干脆拿着一些农具之类的追上来。尤利克连忙驾起马车一阵狂奔,终于把这些疯狂的人远远甩开,盎克还在这阵混乱中受了点轻伤。
看着马儿俯首啃着地上枯黄的草皮,尤利克觉得它们在吃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
“我要是也能吃草就好了。”他满脸羡慕的叹息道。
“一直没办法补给,这样走下去,迟早会被饿死。”西加克一边说,一边用力把自己背包的带子扎紧,那个几天前还鼓鼓的包现在已经瘪得就剩皮了,矮人背起它,就好像背起一块忽扇忽扇的板子似的。
“肯定是修恩那个家伙下的命令!”矮人晃着一根食指,恨恨的说。
“他只是东方骑士团长。”丢依提醒养父,修恩没有那么大的权力。
“一丘之貉,一丘之貉。”矮人却连一眼也不看她,自顾自的把一块刚从包里拿出来的面包交给玛林。
女孩只好气鼓鼓的瞪着他。
“老爸对可能抢走女儿的男人总是有些敌视的。”尤利克突然插进来一句。
“吃你的草去!”丢依猛的甩过头吼出来,把尤利克吓了一跳。
“哲罗依人的战区划分很清楚的,东方骑士团长应该命令不了这么靠北的地方。”正在接受达斐亚治疗的盎克说道,“我曾经跟哲罗依人打过仗,所以知道这一点。”
“她拿水果砸你的头你还帮她说话?”尤利克不满的说。
盎克噎了一下,看看丢依又看看尤利克,说:“我……我只是说事实罢了,这完全是两回事嘛!”
“总之你对她动机不良。”尤利克一句话给盎克定了性,然后完全不顾那两人对他大翻的白眼,继续说:“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修恩根本不需要下命令,他只要告诉这里的人,这辆红马车里有黑妖精,就能让我们寸步难行。”
其他人都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在扯皮的过程中竟然会冒出这么正经的话。
“你的意思是说我连累了你们?”
帕路卡坐在马车的一个踏板上,带着一点冷冷的笑意看着尤利克。
“显然我不是这个意思……”尤利克窘迫的挠挠头,然后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又抬起头望向天空。
“下雪了啊。”他用近似赞叹的声调说道。
对于住在南国的人来说,雪景是难得一见的,尤其是这种转眼间便下得沸沸扬扬的鹅毛大雪。雪花宛如万军冲锋般的扑向大地,偶尔被寒风搅作一团,却更显威势。尤利克抬头看了不久,就觉得眼前仿佛扯暴了一个鸭绒枕头,雪花落在皮肤上掀起一阵麻痒,那之后就泛起一股寒意。随着更多的雪落在身上,尤利克开始冻得打抖了。
虽然纽曼多曾经让尤利克提防玛林,但是现在尤利克却把他当成了救星。侍从打开马车的后舱,从里边翻出一大堆御寒的衣物。尤利克蹦蹦跳跳的跑过去,接过一件棉衣就迫不及待的裹在身上,然后抱着手臂等着暖和起来。
完全没用!
冷风依然“呼呼”的灌进去,让尤利克觉得这件衣服完全没有什么效果,他牙齿打战,求助的望向玛林。
“你这白痴竟然把棉衣套在盔甲外边!”侍从险些被他气得晕过去。
这显然不是一场寻常的雪,贴近地面的风速骤然加快,除了天上落下的雪,地面的雪也被风扬起,大片大片的白色翻涌着,撞在脸上的力量简直可以割出血痕。
“这就是暴风雪吧?”达斐亚有点疑惑的说。
这样的天气已经无法再生火取暖和准备食物了,大家脱去铠甲,把御寒衣物尽可能紧的裹在身上,继续赶路,希望能尽快脱离暴风雪的区域。
这个时候,天地间已经完全被染成了白色。
撕破这层白色的,是一个闪着些微火光的帐篷。不再需要语言的沟通,暴风雪的寒冷与严酷已经让这群伙伴像落海者见到礁石一样,拼命的冲过去。
甚至忘了队伍里有黑妖精的存在。
苏克拉缇塔看着在炉火边谈笑的族人们,不禁叹了一口气。
她和她的部下曾经跟魔兽进行过无数次殊死搏斗,流血的景象,已经看得麻木。
但是她没杀过人。
现在有人用一笔报酬来向她换取几个人的性命。
一千支长矛、一千口钢质剑、一千张弓和四万支箭。
索里斯说得没错,他知道她最需要什么。
苏克拉缇塔捡起脚边的酒袋狠狠的灌了一大口。
或许这种液体能给她杀人的勇气?
她不知道。
但是为了族人今后的日子,她不得不去做。
‘到时……会因手软而被杀吧?’她这样想着。
轻微的震动沿着身下的软垫传上来,苏克拉缇塔了解这种震动,她把手探进垫子下边,一柄弯刀转瞬飞入手中。
原本在谈笑的其他人也立刻有了警觉,纷纷抽出武器,站了起来。
这些武器,就是索里斯预付的报酬,锋利的剑、尖锐的矛……
这些武器让苏克拉缇塔看得心痛,它们会让自己族人的双手沾染人类的鲜血,目的就是为了得到更多的武器。
马蹄声越来越近,听起来有七八匹,而且都是很不错的马,在暴风雪中步子也基本没乱。这些家伙没有掩饰行踪的意思,似乎不是偷袭者。
会是什么人?
这样的天气,应该是避难的旅人吧。
他们停在门口,有人从马上跳下来了。
来求助吗?
不用苏克拉缇塔做任何指示,族人们已经占据了帐篷中的有利位置,以确保在来人现出敌意的时候及时做出反击。
“请问有人在吗?”
一个男子的声音从外边传来,族人们纷纷转头看向苏克拉缇塔,这种情况,自然该由族长来决定如何答复。
但是那位女族长却露出了一脸惊骇的表情。
‘那是完全陌生的口音……南方人的口音吗?’苏克拉缇塔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异常猛烈,一股股热浪随着膊动涌向全身,‘这么快就要杀人了……’她的手在刀柄上一松一紧的握着,呼吸也急促起来。
“请问可以进来吗?”那个男人等了片刻,又问了一句。
“请进。”
苏克拉缇塔觉得自己的嗓音突然变得又紧又哑,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手指甚至在打抖。她动作生硬的把刀刺入鞘中,用力的喘了几口气,觉得沉闷的胸口勉强得到舒缓,而额头上,已经有一些凉凉的液体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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