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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

Mr.K

 

(一)张千九
我叫张千九,是护北军骐骥营的十骑长。文帝六年,沫人来了,那个神话中的种族,和他们的故事一样从虚无中出现。北风送来了血腥的气息,北疆告急,天拓关下的尸体叠到了几尺高。北疆的万里狼烟中,护北军在帝都建制。“王朝的精锐啊!”我记得在演武场上一个文官这样说过,可谁又知道三个月前,这些握着五尺三寸枪的手是不是握着锄头,这些批着甲胄的躯体是不是穿着布衣。但是,当天拓关——王朝的第一雄关易手的时候,我知道这双手握过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是王朝最强的力量,也是最后的力量。
开拔的那天帝都飘起了雪,雪水渗进骑士们的黑甲缝隙中,丝丝的热气从中冒出因为骑士的血是沸腾的。送行的人们聚集在街道两旁,每当护北军经过时欢呼声能惊醒沉睡在天际的神明。一个人的出征是整个家族的荣耀,父亲咬破手指把血图在儿子的衣甲上,母亲流着泪把孩子推回军伍。骐骥营在欢呼声中,策马走着庄严的舞步,从两侧街楼上撒下漫天的花瓣落在他们的黑甲上,如雷的气魄仿佛要冲破他们的躯壳。
年轻的君王站在高高的祭台上,龙袍在风中烈烈作响,他告诉每一个护北军王朝的命运掌握在你们手中。角楼上传来声声号角预示着我们即将取得的凯旋。
是年,护北军北上。
每个人都猜得到开始,但没人猜得到结局。


(二)交锋
天拓关,守将和几个副将尸首北被挂在百尺高的城墙上,在北风中像一束麦穗轻轻地拍打着城墙。昔日天下第一雄关,如今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城中除了那些被称做沫人的畜生没有一个活人。骐骥营每个骑手都握枪握到指节发白,巨大的坟墓前战士们唱起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敌袭!”斥候的喊声在营中响起。 “刑天阵前迎敌”、“骐骥营居中策应”、“风锐、雷铳二营掩护”一道道帅命从帅帐中传出。
“ 阵前千尺,和传说中一样,沫人是不折不扣的怪物,是神话中的妖魔出现在人间,巨大的身体上是野兽的头颅——狼!没有甲胄,握着粗糙的兵器,但沫人泛着青光的獠牙刀锋般锐利。沫人阵中矗立着百人拉拽的投石车和足兽山一般的身体。狼的脸上都刺着青色的太阳,他们重拜的太阳。
沫人投石车的投臂猛的抬起,石料在空中画出长长的弧线。不,不是石料,是人的尸体!战士的首级、妇女的头颅、甚至完整的幼童的尸体被抛了过来,砸在护北军军阵中。
“他们是怪物!”身后的一名骐骥轻声说。我回过头,看到的是一双双几乎渗出血的眼睛。
“现在我们也是”我冷冷地说。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护北军的吼声中雷铳营的投石车抛出枚枚百斤石料。沫人阵中溅起残肢断臂的“浪花”。
沫人阵中爆发出咆哮,突然间一声嘶吼刀子一般划破咆哮。是沫人的冲锋!沫人脚下的泥土被沫人蹬得翻了起来,惊人的爆发力能让他们眨眼间冲过千尺。
五百尺!“呼!”是风锐的呼喊,短暂的停歇后,“嗬!”是风锐的爆发。我抬起头,看到无数雁尾失划过头顶的天空。风神之息,吹散不洁的灵魂。
二百尺!雷铳营举起火铳,朵朵血玫瑰在沫人身上绽放。雷神之怒,妖魔必将灭于雷光之下。
交锋!刑天的山阵,骐骥的刀锋。巨大的木盾被插在地上,层层叠叠,组成刑天营以之为傲的山阵。成千的沫人直接撞在山阵上,脑浆图满了木盾,更多的被从盾后伸出的钢枪穿透。尸体慢慢堆了起来,沫人在踏着“尸梯”攀登山阵,我能想象到支撑巨盾的撑棍不堪重负被压得弯曲,山阵后的刑天们抽出刀。我和身后的兄弟们盯着骐骥营统领手中的令旗,手中的五尺五寸枪越握越紧。
终于当沫人越过山阵的那一瞬,统领挥下手中的令旗,骐骥营洪水般冲过刑天阵型中的缝隙,。刚刚越过山阵的沫人被突如其来的反冲吞噬,骐骥的刀锋深深的刺入敌阵。
沫人的血竟然这般鲜红。
 

(三)夜袭
血污蒙蔽了手中我手中长枪的寒光,面前的沫人的头颅打着旋儿飞了出去,鲜血喷泉般涌出。我看看四周,手下的十个骑兵只剩下六个,黑色的铁甲挂着鲜红的血。 “骑长小心!”我回过头只看到沫人弯刀在阳光下闪着光扑面而来,这一瞬间我知道死亡来了,却没有想象中的恐惧,也许是死亡来得太快。骑兵头盔上的红缨在 风中飘动,黑色的战马人立而起,骑兵借着巨大的惯性将沫人钉在地上。“靳烈!”骑兵回过头冲我一笑然后策马向另一个沫人冲去。靳烈和我一同参的军,这个十七岁的孩子总是沉默寡言,这不符合年龄的沉默也许是因为他那个在天拓关当兵的哥哥。救了我的靳烈头一次露出了笑容。

当最后一个沫人的身体倒在北疆冰冷的土地上,一切回归寂静。不知是谁唱了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的歌声在旷野上回荡。数万沫人的尸体静静的躺在地上,就像天拓关里三十万人类的尸体,静静地。

十天过去了,北疆飘起了雪。然而北疆的情况却一点也没有好转,十天前的胜利没能扭转战局。一个个斥候在帅帐进进出出,派出的斥候带回的都是令人绝望的消息。十万沫人把护北军紧紧地包在北疆广阔的平原上。不久,新的帅命传来,护北军要组建一支三百人的死士队夜袭沫人,也许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人员将从刑天营中选出,骑兵是不必派人的。
“张骑长,我想加入死士队。”靳烈站在我面前,目光却越过我看着我身后的什么东西。“为什么?”我有些意外,不明白为什么这孩子放弃生命选择成为一个死士。
“因为我哥,你知道他在天拓关守城,可现在天拓关已经成了一座死城!”
“可你这样做值得吗,城里的人已经死了,活人不应替死人送命。”
靳烈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他看着我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没有什么值不值得,有些事情是必须做的。”
“可是你想过你哥吗,他愿意你这样去送死吗?”
“那只是怕死的理由,死人不会思考,可活人会,如果我哥活着,他一定不希望我做个懦夫。有时候死亡是必须的,我们的死亡,沫人的死亡。”
当我点头的一瞬间,我似乎在靳烈的嘴角看到一丝微笑,第二次,那笑是骄傲的。
他回过头对我说:“骑长,死去的人们再看着我们。”

三百名死士赤裸上身站在帅帐前,每个人面前摆着一碗烈酒。喝完酒,身上涂着油的死士们把三百只碗率碎在地上。靳烈也在其中,他背着红缨大刀,缨绳红得刺眼,他眼睛黑得发亮。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当火光映得星光都暗淡时,骐骥营冲进了燃烧的敌营。死士们挥舞着大刀,当刀挥不动时,他们点燃了自己然后死抱住身边的沫人,拉着他们一同跌下火焰的地狱……


(四)决战
文帝十年,护北军与沫人决战于天拓关下。
五尺五的长枪斜指着地面,骐骥营的骑士策马缓步向前就向市里开帝都时一样,穿重甲的刑天营跟在后面,手中重剑映着点点寒光。
这是护北军的决战,不是沫人的。
我的枪洞穿一支沫人的胸甲,温热的血喷出时带着呼呼的风声。枪的寒光被血污蒙蔽,视线被鲜血遮住,枪头横扫一只狼头飞离身体,沫人的血水沿着我的甲缝流进我的甲衣,似乎能渗进我的肌肤。我看到刑天营的人舞着长剑杀红了眼,听到他们狂吼“刑天,刑天,刑天”仿佛他们就是那刑天在世。然而吼声越来越低,最后当吼声停止时,没有骐骥,没有刑天。
我和死去的人都知道,这是护北军的决战,不是沫人的。


(五)张千九
我叫张千九,是护北军的骐骥营的十骑长。文帝十年,护北军已是一支残军,勉强维持着骐骥营和刑天营的编制。其他的,都已被北疆的寒风吹散。四年里我想过逃走,逃出护北军,可始终没能下得决心,也许是我始终认为沫人没有南下时因为这支小小的残军吧。后来,就到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的护北军和成千的沫人。
“逃吧,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一切还可以从头开始”心中一个声音对我说。可惜,我听不清。
我轻抚战马,枪锋斜指地面,策马而动,舞步如同凯旋时一般庄严。速度越来越快,渐渐的没有了风声,没有了一切,只有骑士光一般的冲锋。我笑了有些骄傲,因为我知道逝去的人们一定会看到这道光。
“我是张千九,护北军骐骥营十骑长!”
吼声中一蓬血幕在战场上散开。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秦风.无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