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系列 遗忘的海洋

丽蒂雅

如果还有来生，我愿意生活在遗忘中。

那些悠长的音符在我的脑海中跳跃，仿佛文字不甘心的申诉。可是在那些平静的夜晚，它们也终于沉默，在深秋的夜风中晦涩着，一如我的灵魂。
他离开了吗？时间的流逝变成一轮雨后的彩虹，刹那的美丽被奇怪的冻结在了时空中。可是那些柔美的音乐又是从何而来呢？清晨走来，傍晚悄悄笼罩，夜晚的疲惫，分明提醒着我他的存在。提琴的声音仿佛天籁，却有着绝望。
那种绝望在我的身体中扎根开花结果，那是失去所爱人之后的痛楚，年复一年的思念和挥之不去的悲哀。
虽然我已经记不起来很久以前的刹那，我是怎样的心痛，多年之后的今天，所能回忆的，不过是心碎的感觉，却早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
很多个夜晚我会努力的想，我生命中的爱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也许有着柔顺的短发，孩子气的脸庞，清澈的眼睛。虽然他的相貌已经模糊不清，但是我还记得相爱的时候，他就是我的爱人。
墙壁上的那些字迹真的是我留下的吗？那些深情的话语，那些美如黄昏的心情，还有一张女孩的照片，她穿着天蓝色的芭蕾鞋，洁白的裙子，在木色的地板上起舞。
我研究了那张照片，才确定那个女孩就是我。两天后，这样的研究就会从新开始，可是她为什么会是我呢。那飘舞的洁白分明是生命的舞蹈，可是我残破的灵魂中再也泛不起一丝涟漪。
这个故事是多么的古老啊，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孩子，一个爱人，一个古老永恒的故事。可是为什么我还会记得？任何一个看过唯美故事的人都已经厌烦那些真实虚假的完美和泪水。可是在我的灵魂深处，有些东西残存了下来，在阳光和雨水的洗礼中没有退色也没有消逝。
那个孤独的提琴手站在我的窗前，我站立在白色的窗帘后。阳光让我头痛，我想他并没有看到我，但是他依然演奏着那些诡异的音符，而我的心也为之起舞，仿佛舞台上的白天鹅。
我想我已经看不到他的面容，世界对我关闭了光明的一扇门，而另一扇，通往黑暗。可是我感觉到他的目光，感到他的双手抚摸过白色的野菊，荒芜的野草，这个季节的风中它们瑟瑟发抖的挤在一起，是惧怕即将到来的冬天还是他手掌中的冰冷，我不知道。
白色的窗帘被我的双手打开，我想从他的角度来看我一定是一个百年的女鬼，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他，在黑洞洞的窗口穿着看不出颜色的衣服，瘦弱的骨架勉强撑起衣服的一角。玻璃窗早已经不见了，不知道是我打碎的还是梦游的我打碎的。可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站在窗口，看着眼前的提琴手，他是一个男人，带着一把提琴，穿着黑色的大衣。他的音符扑面而来，仿佛久违的冰冷空气和温暖的阳光。
“嗨。”我说。
音乐停止了。
“我看不见你的脸。”我解释道。
“那是因为你拒绝。”那个声音是低沉的，充满了乐感，正如我的想象。
我微笑了，知道他有着一双深邃的双眼，孩子气的脸庞，卷发，和温暖的手掌，那些关节优雅的交错在提琴上，仿佛守护一件古老的珍宝。
“我寻找了你很多年。”他说。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他的意思是，我起码寻找了你300年。
可是我只是微笑，追寻那个舞蹈的女孩，很多年以前，并不是什么让人诧异的事情。
“你写下一段文字，我会为你演奏一个梦。”
我仰起头，感觉阳光的手指温柔的抚过我的脸颊，“那些思念的文字，只有梦醒的时刻才会出现。”
突然他出现在我的面前，呼吸轻轻拂动我面颊上的碎发。
“但是你不了解阿……”

我走在波浪上，夜晚的海水温柔而冰冷，我看得到深海的美丽梦境，甜蜜而永恒。
那些记忆飞翔在我的头顶，总有一天它们会疲倦的沉默海底。
我的爱人在深海呼唤我的名字，用他遥远的声音告诉我我们的舞蹈，天蓝色的芭蕾鞋和白色的裙摆，水波之中荡漾的梦。
可是琴声指引着我继续往前走，海水逐渐没过我的头顶，窒息的感觉涌上来。
等我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漫过我头顶的，不是海水，而是鲜血。
大理石的地板光洁无尘，鲜血的足迹细碎趁乱的铺陈，如果我停下脚步，会听到隐约的哭泣，如果转过身去，会看到窗前那些年轻的脸庞，神情可怖，湿淋淋的长发纠缠在一起，了无生气。
可是我看不到这些情景，因为我的双眼在岁月的流逝中失去了光彩，只有阳光和绿树的影子才是我唯一的依靠。
角落的一个美丽房间，那种温暖的色调被黑色的铁门声声打破。一个年轻的女人坐在铁门的另外一边，她用混乱的语调说着什么，时而埋头痛哭，然后惊恐的大叫。年轻的身体被白色的衣裳衬托得美好无比。
我不由为她担心，这样的哭泣究竟是怎样的痛苦？为何她坐在那样的房间内，用绝望的眼神看着前方，仿佛自己马上就会上刑台。
我想安慰她，可是我的手指穿透了铁门，穿过了她生动的长发。
“这是一个梦而已。”他的声音响起，“不过，对于她来说，也许你才是梦。”
年轻的女人依然在哭泣，她不停的喊着一个男人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听到她的哭喊。直到她疲倦了，倒在地上，可是她没有入睡，只是迷茫的看着天花板，仿佛那里有一种能够让她安静的东西。
我悄悄的坐在了她的身边，既然她看不到我，那么就陪伴她一会儿吧。我看不到她的脸庞，但是我知道她的美丽属于生命的芬芳，充满了温暖和活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铁门响了。
我站起身来，跟着少女走了出去，却撞到了一个女人。
奇怪的是，我从她的身体中走了过去，仿佛走过迷茫的雾气。
她的长发高高盘在头顶，柔软的发丝在空气中仿佛拥有了生命，随着灯光轻轻舞动，衬托出一张岁月无痕的脸庞。墨绿的双眼中燃烧着深夜的火焰，衬托得她的美貌无与伦比。修长洁白的脖颈上挂着一串绿宝石项链。红色轻纱遮盖不住她美丽的身体，修长的身体，曼妙的腰肢，随着脚步起舞的红色纱衣，仿佛聚集了泪水般的光彩，比脑海中的记忆还要真实。
隐约的哭声传来，在她看来却是世间最为美妙的音乐，仿佛甜美的泉水涤荡她的灵魂。银色的刀锋划破空气的呼啸，突然间，鲜血覆没了我。

我们的爱情在深海中长眠，我的爱人就躺在我的身边，用他温暖的手臂拥抱着我冰冷的身体，在春天花香的深夜里，呢喃着不朽的情话。
他死去了多年，甚至在我恍惚的记忆中也难以瞥见曾经的真实，可是我们的爱情还活着，就沉睡在我的身体里，有一天，当我的灵魂终于苏醒，就可以带着我们的爱情离开，飞过沧海去寻找他的足迹。
“我们的爱情也活着。”提琴手说。
他站在星光满天的雪夜里，恍惚中我依稀看到那些白色的野菊已经凋谢，音乐却依然缓慢流畅。
“我寻找了她三百年。”他的声音模糊了。
那几乎是——永恒。
“三百年的今天，一个美艳如花的贵妇，相信少女的鲜血可以让她青春长驻。我的爱人就在着有着星光的夜晚，死在了她的城堡里。”他继续诉说，“她的长发在风中会起舞，脸颊有着蔷薇的红晕，眼眸好像天上明亮的晨星。”
“每当我演奏死亡的乐章，那些亡灵就从森林中走出来，跟随着我走向黎明，直到死亡被他们抛弃在身后。在他们离开的时候，会对我轻轻的鞠躬。”
“可是我走遍了这个世界，演奏了无数的乐章，唯独没有看到她的灵魂。”
“她被埋在城堡的地下，每个夜晚灵魂的哭泣会让贵妇的美貌更加动人。”
我缓慢的窒息，不是海水也不是波浪，而是覆天盖地的鲜血。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种温暖的液体中浸泡，但是那种温暖的感觉却带着诡异。
我突然睁开双眼，看见自己鲜血淋漓的站在洁白的大理石地板上，但是我的身体没有任何的疼痛，眼前是细小的足迹。
鲜血在我洁白的身体上画出诡异的痕迹，夜风吹动我湿漉漉的长发，我站在夜晚的长亭下，脚下躺着两名死去的少女，她们的鲜血在我的身体上勾勒出艳丽的色彩，洗去了苍老和光阴的折磨。在那片无彩的黑暗中，我看到了自己，仿佛死亡的女神，冷冷的微笑。
我曾经有过这样的美貌么？为什么那双碧绿深邃的双眼中，却没有曾经快乐少女的影子。
“你看到了吗？”提琴手的声音幽幽的响起，“是你杀了我的爱人，你杀了那么多的人，可是你还站在我的面前，用你朦胧的双眼看着你永远看不到的未来。”
“不！”我惊叫出声，琴弓柔软的弧度刺入了我的胸膛，温暖的血流了出来，音乐嘎然而止。
“你认出我来了吗？美丽的女人，你的罪恶和你的美貌一样万劫不复。”
他的面容突然清晰，突然脑海中什么东西破裂了。所有的回忆如同潮水，覆没我的灵魂。
他的音乐仿佛天籁，诉说灵魂中流动的欲望，燃起光阴磨灭的爱情和离别。
可是对于我的美貌来说，他们的爱情不过是寒霜之下的花朵。银色的刀锋划过她飞舞的长发，鲜血飞溅。那个时刻他的音乐也是这样嘎然而止。
第二个清晨我漫步在玫瑰芬芳的花苑中，在一颗树下，我看到了他心碎而死的身体。
那双细致修长的手依然护卫着什么。提琴在他的身边静静躺卧，我把提琴拿回了自己的房间，但是很快遗忘了它和他。
我想我的生命真得快要结束了，鲜血依然缓缓流出我残破的身体，仿佛爱人的话语在迷离的夜晚，一波一波，直至疲惫。我看着他的脸庞，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悲伤。
为什么呢？
“你杀死了我的爱人，可是我却看不到你。”他的声音依然遥远。
我仿佛看到自己微笑，“我是一个孤独的女子，等待着爱人匆匆而来的脚步，生活在回忆中，会在海浪上跳舞。可是我不会伤害任何一个人。”
“那么，为什么我看不到她的灵魂？”
我的叹息如此清晰，让我自己的心为之颤抖。
我的爱人拥紧了我，他的呢喃让我冰冷的身躯变得轻盈。
“我在深海里等你，黑色的海里有着我们长眠的爱。”
我终于死去。
我的思想依恋这里，藏在空气中的音乐，寂寞的文字，爱人的呼吸。我把我的身躯埋在海里，让波浪将甜蜜的回忆冲散。请让我用长发把我们遮盖，在寂静中长眠。雨点是我的泪水，墓地安静如回忆，灵魂如风，等待着我生前没有等到的。

如果还有来生，我愿意生活在遗忘中。

孤独的琴手在她废弃的房子中徘徊了很久。
300年的光阴就这样流走了。也许他还在寻找他的爱人，不过他的仇人，那个用鲜血维持美丽的女子，却已经死去了。
他的心里面空空落落。
也许他会明白，自己爱人的灵魂，从来没理离开过他。每当他演奏起那动人的歌曲，她的歌声就会轻轻响起，用无形的手指挽住他的。在落雨的墓地中，与他舞蹈直至天明。
只因为他从未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