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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之境

玖羽

 

〓本文敬献给漪涟(thingren)女士〓


  年迈的祭司步履蹒跚地走下神殿厚重的青石台阶,就像他每日惯常的那样,坐在一个雕像的脚旁。雕像平板的脸和古老的服饰道出它的形象来自数世纪前的一位皇帝或亲王,附着在上面的魔法能量和雕像一起被岁月的流逝磨得黯淡,雕像周围旋转的圣石笼罩在夕阳最后一点昏黄的余晖中,闪着紫色的微光。祭司把背靠在雕像的石头腿上,于是就听到了圣石匀速转动的嗡嗡的微声,空中的风自由地呼喊着,从云层里跃出,吹过荒凉崎岖的石山。为了纪念帝国曾经在此取得的一次辉煌胜利,这个神殿从某个远方的城市被魔力一瞬之间搬到了这里以奉献给诸神;那些记忆现在都已在历史中湮没,成为人类的短暂目光所永不能及的遥远往事和已然远去的时间。

  是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夕阳西下,青草特有的清香混合着石缝中不知名蓝色野花的香气笼罩在祭司周围。在神殿祭坛中焚烧香料的浓烈气味早已消散,居住在周围山野中的牧人就是循着这股气味,每月两次或三次来到神殿,献上鲜美的羊奶和略带酸味的乳酪,作为他们微薄的祭献;百年之后,这些牧人没有一个还会活着。连大地和山峰都不可能永远存在,更无论在世间醉生梦死的百万人众,甚或那漂浮在空中的城市和翱翔于高天之上的巨龙。

  初夏山里的天气还很凉爽,那位石头皇帝或亲王的腿透过薄薄的亚麻袍服抵着祭司的背,坚硬、冰冷彻骨;这股寒意流过他的心间,坐不多久他就站起来,眼望着落日晚霞,周围起伏的荒凉山峦、最后又及于那山下颇少见到人影的官修大道。已经不知重复过多少次,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祭司点数着山峰的数目,仿佛透过山峰,看到了山后人烟稠密的村落和平广田野,以及在道路尽头那一座座高楼广厦鳞次栉比的坚城:沧海桑田,世间万物不会永恒不变,那被必死的人类用双手建设起来的城墙和塞堡,虽然在它注定朽坏的时刻到来前还都将屹立不倒,但最后的结果却早已注定。

  他悲叹着,直到夜幕降临大地。那天晚上,他又梦见了自己的年轻时代,他全身顶盔擐甲在战场上率军冲杀,凶恶的敌人不停地变幻成多种形态,有时是南方海岸叛乱城邦的公民重装步兵,有时是某个偏僻山区为了一点粮食起来反抗的农民,最后又变成了帝国的精锐部队,由大贵族的高贵骑士和魔法师们组成的征讨大军。他脚下的战场变成了石砌的城墙,他在城墙上俯视着这支讨伐部队,万分惊愕,转瞬之间城墙就坍塌殆尽,只剩他一人穿着褴褛的衣衫在废墟中踯躅,走过被尸骨和血污填满的花园,抚摸着倾颓的城壁和被烧得只留框子的彩色玻璃窗。

  自从他进入神殿、找到安身之所以来,又过了三十或四十年。恶梦的暗影一直缠绕着他,而在醒着的时候,他一直默默地注视着这个古老的世界帝国逐渐崩溃的过程。冲突、战争、结盟、叛卖和他年轻时一样在帝国的大小贵族中间此起彼伏,直到一个比所有人更加狡诈凶残的人从竞争者中崛起,那是一个气宇非凡的青年,他一度还想投到那个人的麾下,在他身上找回自己年轻时代的勇姿和光荣。也因此,帝国贵族名单上一个又一个家族的消失并没有让他惊讶,他终究也只是注视着,看着旧帝国的毁灭和新帝国、新皇帝的诞生,他明白自己向往的不是这个;比白发增加的速度更快,年轻的光泽早已从皮肤上消失,时间之锉又把脸庞锉得沟壑交错。他的家名当年仅仅只是说出来都足以令大多数人俯伏在地,但时间流逝,现在早已没人还记得他的名字、家族,以及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事情。

  他放弃一切希望,来到这个边远地区的神殿,开始专心敬拜诸神以消磨残生。有一天晚上,他听到一阵隆隆的巨响,伴随着呼啸的风声,仿佛有一支大军从天上通过;罕见的暴雨和冰雹打在神殿的屋檐和墙上,使人无法入睡。第二天清晨,祭司到殿外查看损害状况时,发现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体倒在附近的一块巨岩旁,他走到那个人身边时才发现,他的半个脑袋和上身全都碎了,似乎是从很高的地方摔落;但肢体还在不停颤动,伤口没有流血,甚至也没有血液的红色,青白色的肌肉裹着金属的骨架从身体里穿出,在伤口深处,无数细小的金属构件和软线纵横交错,在阳光下现出五彩的色泽。

  祭司只是稍稍惊讶了一下,连忙把那具躯体带到神殿中看护。可是治疗肉体伤痛的祈祷毫无效果,他尝试用修复物体的神术给它修理,也只是固定上了几根折断的金属肋骨。然而,虽然身上的伤照常识足以当场致命,那个人却没有死,手脚盲目而焦急地抖动,毫无停止的迹象。祭司检查了他的身体,发现他并不是生物,而是某种被造的人形,这才松了口气,开始观察这具躯体,并为金属骨架的精细和体内无数闪光构件的排列致密而惊叹连连。

  这个世界的魔法文明发展了数千年,早已高度发达,没有智能的人造的活物作为重要仆人和士兵在街上和军队里相当常见。但祭司眼前的这个东西和魔法师们以魔法驱动的造物:那些铜、铁、秘银或精金制的魔像不同,相反地,他从这具躯体里感觉不到任何魔法的波动,每一处都体现着现世所不能企及的细致工艺和精湛技术的完美结合。他曾经谨慎地询问过他认识的精灵,但精灵们也不认为精灵工匠的手工能制作出这样无数精巧的零件。虽然头部受到严重的损害,但祭司察觉,那个东西似乎有着一定的自主判断力;他有时会自言自语地唠叨一些话(老年人的习惯),这时那个残缺的躯体就抖动得更加厉害,毫无血色的唇边吐出一串模糊的字眼;一天深夜,祭司偶然路过放置它的房间时,才在荒野上罕有的万籁俱寂中听清它口中那些从未听闻过的话语:

  “Android1219X……Terraria……strange world……Task Force……3rd Mobility team……mission……mission……mission……”(*)

  祭司有些紧张,为避免它的声音被到神殿来祭拜的信徒听见,他把那具躯体藏进了地下室,在它周围维持着常明的魔法光辉;事后他回想起来,正是从那天开始,从遥远的北方吹来了杀戮的气息,不祥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从路过的商人、信使、农夫,最后是衣衫褴褛的士兵口中传出。所有的消息千篇一律但却令人难以置信,像是拙劣地炮制出来的谎言:黑色的恶魔在冰原中凭空出现、魔法文明的光辉从来没有在恶魔黑暗的心灵中闪耀,他们用自己特有的邪术驱使着钢铁的巨兽和巨鸟,用某种长管中射出的火焰击败了一支支领主、将军,最后是新皇帝本人率领的大军。那黑色的潮水正每日不停地向西方和南方推进,侵蚀每一寸土地,云云;每一张述说的脸都被恐怖扭曲成同样的容貌,这些话语每日都被同样的颤抖声音重复重复,最后连叙述者们都疲惫不堪,在祭司的面前痛苦地闭上双眼,躺在神殿的台阶上歇息一晚,次日清晨上路,但却不再出声。

  偶尔有几个年老的旅人会整晚跪在神像前,喃喃不休。他们以最大的虔诚或称迷信之心向诸神之王祈祷,愿它向魔鬼降下天罚,拯救世间众生;他起初还会跟他们一同祈祷,但祈祷了多日,他痛苦地发觉,神的真正启示从未降临人间。那些时候,在遍及全世界的千万个神殿里,无数年老和年轻的祭司也在拼命地向每一个神,甚至是黑暗之神祈祷,神香的浓烈气味长久地弥漫在空气之中,伪托神的奇迹而实际上是借用了魔法的力量的召神仪式在信众的大群中每天都掀起迷狂的高潮,可是这一切都是徒然。渐渐地,大道上行人的脚步声减少、减少,最后终于永远沉寂下来。取而代之的,是轻骑兵的队伍越来越频繁地从道路上奔驰而过的声音,战马那附上种种魔法的蹄铁踏在石头道路上,发出密集但却轻微的摩擦声,仿佛一群老鼠跑过厨房的地板;空中的石像鬼和飞鹰骑士们像候鸟的大队一样,日日夜夜在荒野上方飞翔,有时甚至有个把的龙骑士驾御着那庞大无比的魔兽从空中庄严地飞过,巨龙的翅膀遮挡日光,把巨大的阴影短暂地投到地上。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他终于厌倦这种生活,放弃了祷告。他开始习惯整日整日坐在那个神秘的残缺躯体身旁,注视它越来越激烈的颤动、身上的伤口、伤口里露出的每一个闪光的零件,而任由神殿正堂里的神像蒙尘。冬去春来,驻守在边疆的几个大军团都像融雪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帝国永远失去了对东北地区的控制权;从那些天天在荒野中巡防的轻骑兵、飞鹰骑士和石像鬼开始,驻守在后方的部队一批批调往前线,这些都是后方领主的私兵、仓促招募的佣兵以及战斗力低下的据点守备部队;到了晚上,营火的光就星星点点地布满了黑暗的山间,仿佛是天上星辰在地上的扭曲倒影。

  这些部队的军官们也寄宿在神殿里。他们中的大多数再也没有从战场上回还,仅有的几个人和他见第二面时也不同程度地把身体的一部分永远地留在了已不再遥远的边疆。那些人都将记得,这个荒野小神殿里的老祭司总喜欢问他们关于存在和永恒的问题;曾经有一个年轻魔法师和他整夜争辩,并表演了种种眩目的幻术,也曾经有几个嘴上没毛的骑士在他面前高傲地宣称,正义和荣耀是世界上唯一的永恒。但这些谈话最后却总以双方共同的沉默而告结束,仅有一次,一个世世代代虔诚信仰诸神的老兵半是真心半是讨好地说,只有神的威能和业绩才会永远在世间存在,那一次,祭司却偏开眼神,沧桑的脸上写满了难以掩饰的悲哀神情。

  终于,连军队的身影也消失了。一则魔法的讯息从上级神殿传到祭司那里,命令他立即带着神像和各类祭仪用项撤离这个山区,回到后方安全的城市;祭司根本就没有答复。有一天他把久已安置在地下室中的破烂人形带到室外,它始终未能走动一步,祭司就用魔法使它漂浮起来,把它放在那个皇帝或亲王的雕像脚旁。裸露的金属肋骨裹着黑衣的残片靠在石头腿上,微风吹起,半边脸上仍然完好的眼睛似乎有了一点生气,看着已不再闪耀光芒的圣石依然围绕雕像旋转,听着柔缓的嗡嗡声响在风中。在遥远的天边,视力所及之处,尽是鲜红的漫天云霞,那如火海般延伸出去的飘动的云层之上,一个个火焰的浪头仿佛化作神话中诸神间的创世之战,那幅终结旧世界、开创新世界的永恒的景象。风势渐大,云霞之海不断卷动,而在这一切之后缓缓沉降着的,是燃烧的夕阳。

  太阳落下去了。宛若是这延绵千年的魔法文明的余光般,在开始熄灭的火焰的映照下,祭司捡起一块石头,在雕像的基座上飞快地写了些什么;蓦然间他回首遥望,只见最后一只孤鸿划破烧成血色的天宇,在荒野山峦中回荡着长长的哀鸣。就像火焰燃尽后的余烬一样,天穹渐渐被黑暗覆盖,可祭司身旁那个躯体却颤抖得更加频繁,伤口里不停地迸出电流和火花;混乱的声音突然从它的喉中响起,祭司吓了一跳,看着它激烈的动作,他不禁被一种毫无来由的希望驱使,向它问了那个曾经多少次引起军官们和他长时争论的问题——那依然毫无血色的嘴唇抖动几下,发出了一串无法理解的刺耳杂音。

  终结祭司失望的事情就发生在那天晚上。他从睡梦中惊醒,再度听到了天际隆隆的巨响和呼啸的风声,成群的钢铁巨鸟化为黑暗的剪影从月光下掠过。所谓的钢铁巨兽在他看来不过是有着许多轮子、伸出一根长管的低矮铁箱,这些铁箱排成整齐的纵列越过荒野,从山下大路的方向出现在地平线上。黑色的潮水终于涌到了这里。一个个火流星从铁箱的长管里飞出,在神殿周围炸出一连串火球。祭司转身奔下地下室,看到那个躯体在爆炸的震动下已经摔到地上,却正在疯狂地颤动,似乎沉浸在狂喜之中;地下室开始崩塌,爆炸的火浪把残缺的躯体撕成碎片,祭司也被烟尘和火焰吞没,他全身燃着火跑到外面,绊倒在碎毁的雕像上。雕像的基座和依然竖在基座上的两条腿映入他的眼帘,他用最后的视线紧盯着写在基座上的话,突然发觉,在夕阳落下的那一刻,他已经了解到了自己问题的答案。

  ——在这个宇宙中没有什么绝对可言,永存永在的惟有万物的法则和时间。


-FIN-

(*):“生化人1219X……特拉利亚……异世界……特遣部队……第03机动小队……任务……任务……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