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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灰

速兰



精灵是什么?
他们美丽,他们冰冷,就连血液也如同初融春雪。
他们纯净无暇,他们隐居山林,世代守护古老的梦与魔法。
但是,凡事总有例外.
一个精灵如果当了太久的雇佣兵,就很难把她从人群里认出来。就算能认出她,哪又怎样,
终究不会有人明白她……


快要下雨了。
空气潮湿滞重,裹在万物之上。
明芬抬头仰望,灰绿色眼睛里迎来一滴雨水。。
雨水从眼中飞溅而出的瞬间,一道银亮光芒切开雨幕,雨珠随之闪灿散落——明芬的剑
出鞘了,它蓄势待发,等待着在大雨里蠢蠢欲动的力量。
敌人仍然没有出现。但他们就在近处 。 凭借多年的经验和她特有的直觉,她确信他们一定是跟着她到了这个镇子。他们就在暗处,等待最佳的出手机会。
既然如此,她要做的也就是等待。
雨势越来越猛烈。远处的残垣,近处的断壁混沌成一片。此刻,除了雨声,再没有其他响声。雨声之外,是一片寂静。寂静随时间流逝而越发浓稠,充斥着这个废弃的无人小镇 。
和其他因为战乱被遗弃的镇子一样,这个被一股霉味充斥着镇子,原本的生命迹象被时间涤荡的一干二净。连大雨都洗不去的厚厚灰尘,犹如为怀念镇子已然逝去的活力而造就的坟墓。杉木搭建而成的木屋呈方阵排布,无不例外地带有花园和天井,从中可以想象地到原来的主人曾经拥有的快活安宁的生活场景。但现在,一切荡然无存。在大雨中摇摇欲坠的门窗,爬满屋内墙壁的苔藓,疯狂生长的野草完全替代了原先干净有序充满活力的景象。
这就是战争。即便在战火尚未蔓延到的地方,也一样充斥恐惧,也一样被死亡的阴影笼罩。漫长的佣兵生涯已经足够让她了解战争的真实涵义了。之前的两百年,她呼吸着腐臭血腥的粘稠空气,走过尸横遍野的暗红大地。一次次投入人类的生死游戏中去。今后也将如此继续,直到生命终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一个逃亡者仅剩的选择。
但是威胁一刻也没有远离,始终紧随明芬。只要明芬一落单,他们就会出现。荒野里,深山中,丛林里,还有废弃的小镇上,才是他们出场的最佳舞台。
就象现在……

这时,一声轻微的异响以不易察觉的方式混入雨声。“真是一场烂熟的戏码”,她在心里啐了一口 。
脚步声渐近
足音轻盈敏捷 。
难道是同类?明芬这样想的时候,脚步声已经临近她藏身的深巷巷口。然后,又突然消失了。
对方是在犹豫?
明芬释放出气息;脚步声再度响起,朝她步步逼近。

雨幕里,一个淡淡的身影渐渐清晰,一脚跨进攻击范围。
明芬的剑横劈而至。电光火石间,对方根本来不及防御。
没有任何意外的,那个家伙倒了下去。血从伤口汨汨流出,瞬间便被雨水洗去。不知为什么,望着地上浅红色的痕迹,明芬皱紧了眉头。





  “哎呀,我可是没刷牙就睡了过去呀。”伤者尖叫着坐了起来,随即镇定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但骤雨疾落,就连打在屋顶上的声响也是如此酣畅甘润。这样看来,摆脱束缚的水元素们的心情也一定是十分欢喜的。”
这就是菲利罗醒后的第一句话 ——标准的游吟诗人式的开场白。
居然又让自己碰见这个家伙, 明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这么好的运气。目光瞟向坐在床上的消瘦家伙,恰好迎上对方望来的目光。那目光里充满着重逢后的喜悦。
“美哉!命运女神在上。感谢她赐予我们再度相逢。明芬,旅途中美好的相聚是多么让人愉快。”受伤的吟游诗人张开手臂,以近乎吟唱着的方式表达着他的喜悦之情,似乎全然忘了伤痛。
“为什么跟着我?”明芬一把推开他的手臂,沉声问道。
“命运之轮转动无声又无常,其中的奥秘,无人能解,无人能解,即使一个小小的重逢也可能有着无比的玄妙。我……”游吟诗人过度丰富的肢体语言牵动了胳膊处的伤口,他不由呻吟道。
“自讨苦吃!伤不是很重,休息两天就会好。”明芬说着,就朝门口走去,却被从床上跳下的游吟诗人挡住去路。
“不想活了嘛?滚开!。”明芬低吼道。
“明芬,我生命的新主人,难道您不记得你曾经搭救过一个无助的溺水者吗?那就是我,游吟诗人菲利罗。”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真应该在你脖子上挂上一块石头,而不是把你捞起来!”
“你给予我第二次生命。”
“那又怎么了?”
“我愿意跟随您,无论是多么艰辛漫长的道路,我都愿意跟随您,陪伴在您左右。事实上,我这样做并非只为了报答您的恩情。”菲利罗停了停,火热的目光在女佣兵身上流连忘返。望着那近乎透明的白皙肌肤,月光般银亮的长发,狩猎女神般婀娜健美的体态,他不由自主地感叹道:“您真是美丽,尽管粗衣滥衫,举止粗鲁,也掩不住那份犹如精灵般闪烁纯净的美。”
灰绿色的眼睛一亮,有什么东西自其中掠过,一闪即逝。明芬沉默了一会,开口问道: “ 那你倒是说说看,我凭什么要让你跟在我屁股后面呢?你能帮我做些什么?”
菲利罗正要回答,明芬的脸色却刷地变地煞白,夺门而去。
就在菲利罗不知所措的时候,他身后的墙壁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好歹也算是幢建筑的木屋剧烈的晃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显得比件孩子的玩具更不牢靠。
“请你拿出作为木屋的勇气和尊严,坚强起来……”菲利罗拼命抓住床板,但连这句鼓励的话还没说完,木屋就羞愧而死了。而且死得相当彻底,还原成了一堆木块和满地碎屑。
眼前豁然开朗的同时,灾难的始作俑者也出现了。破坏者粗壮有如风车,浑身覆满金属鳞片,滚圆的脑袋上竖着细长的耳朵,凹凸不平的脸被一张大嘴一分为二。
耶里西斯半兽人。菲利罗一眼就认出了这种最邪恶最狡猾的兽人。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心中默讼英雄们的颂歌,为的是努力抑制心中的恐惧。
“吾以蒙混世界之盟约呼唤,彼天彼地……”尽管离的不近, 但菲利罗还是清楚地听见明芬所念出的隐身咒语——一种只有精灵才会的古创世语构成的咒语。
“精灵,她居然会是精灵?”菲利罗完全忘了此刻的形势,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嘟囔着。
但战斗不会因为他的迷糊而停下。半兽人抡起巨斧朝菲利罗砍下。
“血,血,这次我要抓住你。”半兽人仰天号叫。叫声直透低矮云天。
“好了,现在换人,让我陪你玩。”一个清澈冷峻的声音打断半兽人的号叫。
半兽人想回头,突然觉得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喉咙传遍周身。低头看,只见自己的喉咙上长出了一个鲜红的箭头……
或许,以半兽人的智力,根本无法在他仅剩的时间里搞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感觉到生命正从他身体里一点点流逝。半兽人抬起头,积聚起最后的力气,对着东面的山谷发出刺耳凄厉的嚎叫。叫声噶然而止。半兽人侧身望向明芬,嘴唇无声翕动了几下,轰然倒地,犹如坍塌的城墙,充满怨毒的眼睛始终没有阂上。
望着面前的尸体,明芬惨然笑着,低声替半兽人说出那句没能说出口的话。“你逃不掉的,书是我们的。”
她确信这是他要说的话没错。两百年来,这句话被每个失败了的追踪者们重复着,以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方式。这句如同诅咒的预言,就这样深深刻进了明芬的逃亡旅程中,成为了逃亡的一部分。
她知道他们说的没有错。总有那么一天,她精疲力竭,走投无路,就会落进他们的手里。但只要还有一份力气在,她就必须继续逃下去。
明芬的脑子飞快运转着,她很清楚半兽人临死前的哀号其实是为同伴们报信。很快,就会有很多的追踪者找到在这里。但现在的问题是,她不可以就这样离开。
明芬端详着那张年轻苍白的脸颊,目光闪烁,似乎是过了有一百年那么久,女佣兵愤愤从包扎好伤口的同伴身旁站起,在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咒骂道:“该死的,难道你和那些半兽人串通好了吗?”


等到菲利罗这一觉醒来,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翠绿欲滴的森林景象铺天盖地涌入眼帘, 但他还是花了好一番工夫来认清自己的处境和位置。得出的结论是,此刻他正身处于沿山坡逶迤而上的松树林里,并且是以如同破麻袋一样的姿势挂在了一根树枝上。
哎呀,这是何等不雅的姿势呀。游吟诗人慌张地做着摆脱窘境的努力。可是才稍微抬动了一下胳膊,疼痛象冲破闸门的洪水从伤口蔓延波及至他的全身。头晕目眩间,身体从树枝上滑落下去。
一只手及时拉住了他。
“明芬。”菲利罗叫道。
“明芬?!”那只手仿佛是被烫了一下,猛地抽了回去。
于是,命中注定地,游吟诗人一头载进了大地母亲的怀抱。
“啊,美丽的女子,是什么让你变得如此残忍呢?”游吟诗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哀怨地喊道。
没有回应。
菲利罗的目光迅速进行全方位搜索。但仍然不见一个人影。
明芬那双灰绿色水晶石般的眼眸在脑海闪过,菲利罗的心募地收缩成一团。“ 就这样被人甩掉了。”游吟诗人跌破的嘴唇吐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被自己仰慕的女性甩掉的命运再次降临到这个游吟诗人身上,让他又一次深深体味了那种无奈和苦涩的宿命感。
为什么自己身上就会有那么多让这些女性悄然离去的理由呢?
菲利罗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很快就从这个问题中挣脱了出来。引领他走出自怨自艾情绪的是另一个问题。
他想到了那份额外的帮助。
从浓密枝叶向他伸出的细长胳膊在菲利罗脑海中闪现。游吟诗人茫然抬头 ,顺着粗壮笔直的树干向上望去,只见茂密的树叶编织起一张遮天的巨网,而绿色的网上空荡荡的,除了如繁星般从树叶缝隙洒落的阳光外,什么也没有。
那只手的主人曾经想给予他帮助,可却突然收回了他援助,可他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菲利罗右前侧,灌木丛上星形的叶子一阵颤动, 在阳光下晃动出一片跳跃的光影,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走近。菲利罗高兴地冲上去,被明芬灵巧地躲开了。
“你还真厚实!”看见已经能站立走动的游吟诗人,女佣兵不无嘲讽的赞叹道。
“啊,在这片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的森林里,一切都好。我的精灵朋友。”菲利罗精神饱满地回答道。
明芬的脸一沉,生硬地回答道:“这里没什么见鬼的精灵朋友。”
“然,您确是精灵无疑。危机时刻,幸好有您的精灵法术,否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只是,我实在没有看出来。您的举止行为……”
明芬不吭一声,任游吟诗人继续饶舌,独自转身走出好远。
菲利罗踉跄地跟了上去。“请您原谅我的冒犯。我不会再谈及此类的话题。然而,我们现在这不正是您不久前返回的那个方向吗?”
明芬没有作出了任何解释,相反,她加快了脚步。
“我们这是往哪里去呀?艺术女神在上,是什么样的理由让您保持缄默。明芬,您可清楚真知道您所行为何?”
“是,我真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是我聪明点的话,也就不会带上你这个累赘!”在行进速度不受影响的情况下,明芬反击道。
“累赘?!”最后两个字深深刺痛了菲利罗,让他记起被半兽人击败的羞辱。他猛地停住脚步。“这正是你把我当作破麻袋一样丢在树上的理由吗?累赘?!”
明芬头也不回的说道:“你是这样想的?随便吧。”
“从此刻起,你将获得解脱。此刻起,没有累赘来麻烦你了!”游吟诗人握紧双拳大喊道。
这次,明芬连话都没有说,她只是向游吟诗人挥了挥手,作为告别致意。
游吟诗人站在原地,眼看着明芬离自己越来越远。在她完全消失前,菲利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狂奔上去。一个响亮的宣言诞生了。
“不,我们不能这样分手。诗歌之神在上,我将以自己的行动向你证明我,游吟诗人菲利罗,并非是个累赘。”

他们并肩走着,却仿佛谁也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存在。显然这样的沉默,对一个来说是享受,对另一个来说就只能是惩罚和折磨了。然而,这是一场并不需要进行很长时间的冷战。
当他们走过一个拐弯口,路突然消失了。在视力所及范围内,一个巨型大坑阻断了路的延续。坑的周围,也同样的满目狼籍。靠近路两边的树木被砍得七零八落,散落在四周,而残留下来的也一片焦黑。即使没瞧见坑中横着的两具半兽人尸体,也能想象这里曾经经过一场多么激烈的战斗。
游吟诗人象遭了雷击般,身体的各个机能都停滞在这最初始的震撼中。最先恢复过来的是他的嘴巴。“这才是你把我放在一边的理由 ?”他失声喊道。
惊呼声震落大片大片的树叶,也惊起栖息在方圆数十里树上的鸟儿。菲利罗呆立着,树叶和鸟的羽毛象雪花一样落在他身上。他还想说什么,只是喉间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于是,他只听到自己发出的哽咽声。“ 为何你宁可沉默,也不愿意辩解?”
“时候到了,你也就会明白。”明芬不以为然地回答道,绕过他继续前行。
“我可是在梦魇中游走了多日?”
“3天吧。”
“这3天里一直有敌人来袭击吗?”游吟诗人的头几乎贴在了胸口,他喃喃自语道:“也许,我真的是个累赘。”
明芬打了个激灵,连忙打断菲利罗的话:“得了得了。”
“谨从您的愿望。那么,就让我为您献上一首歌吧?这是我踏上这片大陆之后,学会的第一首歌曲。它那美丽深沉的旋律彻底征服了我。”
游吟诗人说着,整了整衣衫,清了清喉咙。悠扬古老的旋律便轻轻从他口中流淌,回荡在森林小径。
“遥远的故土,美丽的故土,少年的命运如同明灯,彼此的相逢照亮了彼此的人生,光亮得以汇聚,命运得以交织,驱除黑暗。大陆的孩子,河流的孩子,森林的孩子,山地的孩子还有死亡的孩子,你们注定相逢,你们注定相爱。其达,其达,被选中的孩子。”
“够了,唱的是什么玩意!”明芬暴躁地加快步伐,好象是要走到可以不被歌声打扰的地方。
“圣战士其达5人组的传说呀。您不可能没有听闻过吧。在楼兰大陆的3岁小孩都知道他们的故事。不是有一首儿歌是这样唱的嘛:我要做精灵明芬,因为我美丽又善战;我要做野蛮人战斧,因为我神勇又强壮;我要做半精灵米路法儿,因为我机敏又和气;我要做佣兵罗达,因为我仁义又英俊;我要做法师何塞达,因为我法力高深无人及。我们是其达5人组,传说中的圣战士,我们所向披靡,无人能敌,驱散……”
“闭嘴!” 女佣兵声音格外平静,如同暴风雨前的大海。
“您不乐意听这种孩子气十足的?那我换一个,这首歌是歌颂精灵明芬和佣兵罗达之见跨越一切的爱情。”
“爱情?!”走在前面的精灵冷笑起来。她回过头,直直望着菲利罗的眼睛。“只有傻子和游吟诗人才会相信传说。哦,不,其实游吟诗人也不相信传说,你们不过是靠着这个骗钱而已。”
面对突如其来的侮辱,菲利罗涨红了脸,支吾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
“然而,明芬与罗达的爱情……”
明芬笑了。斑斑树叶的影子在她的面孔上疾晃。“精灵的爱情,那只能是个谎话。精灵是不可能爱上人的。那个女精灵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所有的人都被她骗了,而且一骗就是200年!”
“您又是何等样的人物,有何等样的立场谈及当事人的感受?”游吟诗人的愤怒终于爆发了,他抛开一切礼节规范,朝着明芬咆哮道。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明芬挥舞着手臂回答道,又蓦然意识到什么,紧紧闭住嘴巴。
雪亮眩目的光在菲利罗脑海闪过,这道光亮清楚的照在一个名字上,一个藏于光天化日下的秘密——“明芬。”除了这个名字外, 传说中的圣战士和眼前这个狼狈逃亡的佣兵再无相同之处。任谁也无法想到她们是同一个人。
“明芬?”游吟诗人柔声念出明芬的名字,仿佛要从这个狼狈不堪的佣兵的体内唤醒那个传说中高贵美丽的精灵。
但那个女佣兵只是转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命运女神在上,真的是你,其实我早该想到的。您为何要选择做一个佣兵?自古以来,尚没有一个精灵会做出这样的抉择。我无法相信那只是为了谋生。你日夜兼程,行为隐秘,如同逃犯,这究竟是为什么?”
“每一个传说都有个结尾,不是吗?我很满意我现在的样子。”明芬说着,迈开大步,迅速隐入前方的重重暗影中。不一会工夫,就走出了菲利罗的视线。
“请您仁慈一点,放慢一下您的脚步!”力不从心的游吟诗人喊道,尽管他料定明芬不会接受他的建议。
出人意料的,那个铁石心肠的女佣兵居然动了仁慈之心,真的停了下来。虽然明芬只是在用她的背脊等他,但菲利罗对此已经很受宠若惊了。为了不让明芬等久,他不顾伤痛小跑到明芬跟前。同时,他也看见了让明芬止步的真正原因。
一个年轻的人类法师。他和他横在胸前的紫藤法仗挡住了明芬的去路。听到脚步声,法师惊疑地把目光转象菲利罗,但见到来的不过是个没有战斗力 的游吟诗人,于是又把目光锁在了明芬身上。
这时,明芬开口了。“你不该对不属于你的东西感兴趣。人类。”
她说着慢慢拔出剑,同时一把把菲利罗推出很远。
见到明芬的剑,法师干枯的身体在宽大的法袍里抽搐了一下,勉强克服住逃跑的冲动。“它也不属于你!”从他嘶哑的嗓子里冒出乌鸦般的叫声。这叫声吓走了树上的雀鸟,同时也为法师壮了少许胆气。
“如果能,我愿意把它给你。”
“那就给我!”刹那间,法师眼睛发亮,向明芬伸出枯瘦的手臂。过了一会,才明白了明芬话里的意思抽回手,气急败坏地囔道:“你以为你一定能赢吗?虽然我修行不够,但别忘了我是个人类。我可以用血咒!”
血咒!站在一旁的菲利罗跳了起来。他听说过这种法术。这种法术是以祭祀者本人的血液为祭献,使祭祀者发挥出全部魔力。杀伤力很强,可以致魔力高出自己4, 5倍的对手于死地。但,同时,祭祀者也会因为释放所有的魔法力量而死去。这种可怕的法术据说除了人类没有其他种族能使用。因为只能是人类温热纯净的血液才能充当祭品。
只是在传说里听到的可怕魔法居然就要在自己面前施展,而且是为了对付自己最爱的人,这是菲利罗万万没想到的。他本来以为只要安静坐在那里,等明芬把敌人解决就可以了,但现在,形势完全逆转,菲利罗再也按柰不住,冲了上去。
“艺术女神在上……”
游吟诗人慷慨激昂的程辞被明芬的手堵在嘴里,然后带着这一肚子的话,他又次被明芬推到远处。
明芬举手示意菲利罗安静下来。“你放心,我赌他不舍得自己的命。”
一直被明芬的目光钉在原地的法师听到这话,脸顿时涨得通红,嘶声喊道:“我会的,你不要小瞧我。”
明芬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收起剑,从法师身边走过。
菲利罗紧紧跟上,问道。“您确定他不会……”
“如果在这个世界还有想要的东西,那个人就不会想死的!”明芬说着,眼神渐渐空洞,涩涩地笑起来。
菲利罗还要说什么,却突然被一股灼人的力量向后拉去,直到他的头撞到了一个硬东西。紧接着,一个声音在他耳旁炸开:“明芬!你不把东西给我,我就,我就,杀了他。”
似乎会了加大话的威慑力,菲利罗的头立刻被那样硬东西——也就是法仗敲开了花。也让菲利罗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尽管百般不愿意,他终究还是成为了法师手上的人质,成为了明芬的累赘。
他还没来得及内疚,却被明芬的回答刺痛了。
“你以为我会怎样?你应该知道我对待同伴的态度!”说着,女佣兵转身就走了。
菲利罗感到抓住他的力量一松,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他回过头,看见法师扭曲苍白的面容,和他高举的法仗。
菲利罗大叫“当心您背后的敌人!”
可是,太晚了。法仗发出的赤紫光芒击中了明芬,女佣兵虽然转身去防,仍然被法术光刺中,倒了下来。
法师根本没有料到自己轻易就能得手,震在原地,连法仗也落在地上,正踉跄着朝明芬跑去,被怒吼的菲利罗一下扑倒在地,在地上翻滚撕打起来。愤怒让游吟诗人很快占了上风,他骑在法师身上,狂暴挥舞着自己的拳头,在这个嬴弱的身体上开垦着一片片红色的田地。法师哀号着,只有用手抵挡的份,最后连这点气力都没有了,昏死过去,可是拳头仍象雨点一样落下,直到明芬的声音响起。
“住手,你会杀了他的。”
菲利罗猛地一震,从愤怒的旋涡里挣脱出来,跑到明芬身边,检查她的伤势。幸好只是腿上受了一点伤,菲利罗从自己的百宝兜里取出药物为明芬敷上,直到包扎好伤口,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
整个过程中,他出奇地沉默,几乎什么也没说,目光也始终回避着明芬。明芬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看着他这个样子,突然笑了。“你为什么不问?”
游吟诗人没有答话。
“问我伤势不重,为什么不过去帮你的忙,反而躺在这里看你们打斗?
问我怎么能撇下同伴,一个人跑掉?
还可以问我为什么总是到处逃命,我到底犯了什么样罪?”
游吟诗人呜咽了一声,猛的把明芬揽进怀里。明芬一阵窒息,眼里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心里黑黑的什么也想不了,只听到另一个人的心跳。
但立刻,她恢复了思想。一个巴掌毫不犹豫的拍在了菲利罗的头上。明芬跳了起来,快步在菲利罗来回走着。“我没事,可我没帮你,你被他抓住了,可我没帮你,你不难过吗?”
“诗歌之神在上,我看透了您的心,丢开故意和伪装,我相信您,相信您不会丢开我,因此我愿意相信您做的一切这已经足够了,至于什么罪啊,过去,我又有什么必要知道呢?”
明芬停住脚步,斜睨着菲利罗。“我真的是故意不插手的,我想看看两个难缠的人打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结果证明,你的确比他更难缠。你真的就那么肯定我是假装撇开你走掉吗?其实,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说完,不等菲利罗做任何的表示,明芬就又掉头走出很远了。菲利罗连忙跑上去,但仍不时回头张望一两下。
“你放心,他没胆量再来了。”
“难道您就让他躺在哪里了?”
“他和他们不一样,算了。”
菲利罗还想问下去,但想到刚才自己所说的话,只能抑制住好奇心,把嘴闭上赶紧赶路。





黄昏时分,他们翻越了这座高山,来到山脚。此时,金黄色的余辉洒落而至,晚风摇曳,明芬,菲利罗和山野平原共同沐浴在绚烂的暮色里,带着温和的疲惫迎接着夜晚的到来。 短暂的沉默之后,明芬抢先打破了宁静。“你走哪边?”
菲利罗茫然地瞪着她,完全不在状况中。
“这有两条路,一条通比萨港,另一条通末里西,这个国家的首都。”
“呃,请原谅我的愚钝。你似乎是在暗示我们应该就此分手?”
“得了吧,我是那种会暗示的人吗?你的伤也好了差不多,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你得快点离开这片大陆,别让那些跟踪我的人找到你。”
菲利罗无语了。他只是怔怔凝望着明芬。
“我让您讨厌了?是因为那些歌的缘故?虽然明了你厌恶我的心情,但是我仍然希望能陪伴在您左右。明芬,我想帮你。尽我所能,不惜一切。”
“得了,你能帮我什么?我没事的,我只要加入新的雇佣兵团,他们就会顾及其他人的力量,不敢随随便便的来找麻烦。我现在要尽快赶到末里西的佣兵招募处。你呀,就放心吧,啊。”
菲利罗笑了笑。那笑容苦涩异常,但游吟诗人把这笑生生容给咽了下去,咽进哽咽的喉咙,咽进酸楚的心里。明芬的话让他看清楚一件事情:他的离开对明芬而言,是有利而无弊的。可一直以来,他坚信自己能为这个女佣兵做些什么。打看到她第一眼起,他就看见了她眼里的绝望。她的眼结成厚厚的冰,而冰层下,是无尽的黑暗。那黑暗让他着迷,也让他心痛,所以他才跟着她,以为能帮她,可是……
菲利罗徒劳地张开十指,力图做一个洒脱的手势,却成了一个僵硬的没有意义的小动作。他清楚自己该立刻在她面前消失,但他迈开步子。他立在那里,等待奇迹发生,也许明芬会改变发生。

奇迹真的发生了。
在菲利罗几乎准备转身走开的时候,明芬一把揪住了他的衣服,把他拖进了森林。
“明芬……”菲利罗欣喜若狂的扭着身躯,却惨遭明芬痛击 。
“听着,我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听明白吗?”明芬确定了一下菲利罗的表情,又继续说下去:“无论森林外边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离开这座森林。什么也不要看,什么也不要听。”
菲利罗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现在,他只有睁大眼睛闭紧嘴巴点头的份。明芬并没有在他身上浪费更多的时间。她已经开始在森林的边缘地带布下结界。
“在安睡我众多祖先灵魂的圣洁之地,我——不允许你使用魔法。”坚硬清澈的声音从空中降下。它无比威严不容置疑,轻易就将明芬设下的结界震碎。
“请您原谅,纽比司的王。我并奢望你们的帮助,我只是想……”明芬单膝着地,行了个礼。
顺着她行礼的方向,三公里外的一棵参天大树发生了变化。老槐树巨大的树冠象华盖一般打开,底下的枝桠交错纠结,成了一个座天然的宝座。宝座之上,坐着这座森林的守护者纽比司精灵的王。
“以纽比司王的名义,我命令你离开,,我和我的族人都不想参与此事。我们世代守卫这片神圣森林,而它始终祥和宁静。在这片圣洁之地从未有过任何争端和冲突。以前没有,将来也不会有。将你的战争领到别处去,明芬!”
一丝不无讥诮的笑容悄悄挂在了明芬的嘴角。她似乎早就熟悉这样的待遇。
她昂起头,对着正前面的树干上的矮小身影答道:“您是要我离开这里?没问题。但你得先答应我一个要求。”
森林精灵王皱紧眉头,没有回答。
“哦,是吗?”明芬不以为然地点点头,伸手将菲利罗推到前面。“这个家伙可是没有任何污渍的,他完全有资格站在你们中间,而且他和那件事情也没有什么牵连,请你保护他。”
纽比司的王没有马上给出答复,他神情严肃地权衡着利弊。
“否则,我将会在这里开辟我的战场。”
明芬观赏着森林守护者惨白的脸色,她很清楚,自己是不会被拒绝的。
“如果我们收留他……”
“我现在就走。”
“请稍等一下。”在有关自己的交易达成之前,一头雾水的菲利罗再也按捺不住了,他一把拉住明芬的胳膊,大声抗议道:“如果我说错的话,请你们纠正我。尊敬的森林精灵的王,还有你,我的朋友,你们刚才似乎正在讨论我的去向问题,并且似乎快要就有了结论。可是,作为当事人的我,却身陷迷雾之中。这难道合乎情理吗?”
纽比司的王凝重厚实的声音再度响起。但这一次的谈话对象仍然是明芬。“ 以万树之神的名义,我会保证我族将倾力保护这个游吟诗人的。”纽比司王说着,身影隐没在绿色的华盖中。
明芬弯腰行礼,直起身来。游吟诗人抓住明芬的胳膊,刚要开口,却被明芬狠狠瞪了一眼,识相地闭紧了嘴巴。
“你给老老实实待在这,他们会保护你的。”
“您要把我丢下?”
“要是我能回来,那么我一定来接你,回不来的话,他们会放你走的。”
空气里还回荡着最后一个字的回音,而明芬就已经从菲利罗的视线中消失了。这可能是是她留给菲利罗的最后一句话。但他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她说话时的表情。游吟诗人的脑海里翻转着刚才那场对话,渐渐 明白了现在的处境。
“不,不可以让你这样走出我的生命。”游吟诗人低吼一声,朝明芬消失的那个方向追去。眼前的世界模糊一片,不断流出的眼泪防碍了菲利罗的行动。不仅如此,树木总是突然出现在路的前方,树叶总是遮住他的眼睛,遍地荆棘划破了他的衣服和皮肤,虬结的树根一次又一次绊倒了他。整个森林都在和他作对。他们是要将明芬一个人推向绝境甚至是死亡。不,不管在森林外边会有什么等待着他,他都不会让明芬一个人在那里作战。
当菲利罗咬紧牙,又一次从地上爬起,踉跄着挪动脚步时,纽比司王的孩子拦住了他。
森林精灵从树上纵身跃下,挡在菲利罗的面前,同时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请停下来吧。”温柔地叹息在游吟诗人的耳畔响起。
游吟诗人甩手挣脱开森林精灵的怀抱。“请连同我一起放逐。我并不比明芬有资格站在你们中间。啊,高洁的森林精灵。”
森林精灵静静地看着他,并不试图做任何解释。
“明芬,她此刻正需要帮助。我怎能让她一人孤军作战?”
“明芬,她……”
这熟悉的声音猛地磕开了缔奇派儿的记忆之门。“我听过这个声音。在树上想拉住我的那个森林精灵原来是你。然,是什么样的理由使你当时又缩回手去?”
沉默。两个精灵相互对视,目光中交流着无法通过言语表达的东西。
缔奇派儿深吸一口气。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所有的问题都出自一处明芬。
“只是由于她当了雇佣兵?”
“难道,你不知道……”森林精灵愕然地瞪着菲利罗,仿佛在他面前站着的是一条龙。

一切还是很以前一样,不会有任何改变。明芬默默对自己说。
但是,在她的心里已经开始怀念以前的战斗了。那些战斗虽然如此乏味缺乏悬念,但值得欣慰的是,她,明芬可以继续活下去。
这一次,会有不同。从平原西侧吹来的风中夹杂着异样的气息。精灵的感官和雇佣兵的直觉都向她再次验证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这次,将要有更危险的新敌人登场。死的威胁在这个信息里探出头。她不再那么有把握了。但至少,菲利罗的面孔在她脑海一闪而过,至少她已经安顿好了他。
明芬迎风而立,静静等待着。
等待夕阳的光辉退去,没有暖意的血红之色铺满大地。
等待天际一角的黑暗吞噬万物,裹尸布一般紧紧地紧紧地裹住世界。
等待地平线上那块阴翳一点点一点点移近,好让她看清如乌云般压来的敌人是什么样的面目。
终于,她看见了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敌人。
来的是个军队。他们身披铠甲,装备整齐,排成方阵。精灵铺展开的感官冷不丁地撞向一股前所未有的邪恶力量,令她不寒而栗。那是一种没有生命的黑暗,它污染倾吞着大地天空以及两者之间的造物,所到之处花草枯焦,大地开裂,空气恶臭。即使只能看到他们模糊的身影,可怕的压迫感仍然让明芬窒息。
她放弃了布置陷阱,设置结界,勘察地形的尝试。这一切只是徒劳。
明芬举起了长剑,在这场毫无胜算的战斗中,她将选择最原始最直接的方法。

他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澎湃奔流的岩浆几乎冲垮他胸腔,将他整个淹没。
森林精灵的话语转化成一幕幕活生生的情景,那遥远的过去曾发生的一切重重地压在菲利罗的心上。
“其达5人组最后的任务是受当时的皇家法师之托,追回一本被偷去的禁忌之书。这本禁忌之书记载着古老的精灵魔法,几百年来一直被藏在皇家图书馆内的壁垅中,但却在一夜之间神秘消失。其达五人组接下了委托。在追查窃贼的过程中,有一个成员受了重伤,被送回首都接受治疗。剩余的四个人几经周折找到埋藏魔法书的洞穴。他们进了那个洞穴,但就此再也没有出来。洞穴里一片狼籍,人们在碎石间找到了3具尸体。除此之外,一无所获。那本神秘的魔法书和惟一可能幸存下来的成员一起消失了。 50年后,也就是皇家法师因为在此事上的失职而被处以极刑的50年后,当那本魔法书渐渐退出人类的记忆时,成了虚无缥缈的传说时,那个失踪多年的精灵重新出现在人类世界里。她还是原来的样子,甚至没有改名字,因为已经没有任何无证据的猜疑可以持续那么久。虽然她利用时间和遗忘逃脱了惩罚,可是还是有其他种族的追杀者为了那本魔法书不断的阻击暗杀她。
没有精灵愿意帮她,她被精灵族群驱逐,她只有逃进人类世界中,混在雇佣兵团。她只配有这样的同伴……”
森林精灵还在说,可是菲利罗已经无法接受任何信息。
他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他只看到了那曾经发生在遥远过去的背叛。
真相遽然抖落面纱,展示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蠕动着贪婪欲望吮吸生命的怪物。
明芬,这才是你的样子吗?虽然森林精灵没有提到她的名字 ,甚至没有将罪名扣在她身上,但是他已经准确的将所谓不干净的精灵这一词所包含的所有涵义解释给菲利罗听了。
那里面,那三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是明芬亲密无间的朋友。他们曾和明芬一起风餐露宿,并肩战斗。就如同这三天来,菲利罗和她那样。并且,这尸体里有一具还是深深爱着她的男人。
菲利罗捂住了耳朵,心跳声还在继续,震耳欲匮,没过他的嘶喊,没过林间的风声,没过天地万物这一切一切的声响。
风扑打在他冰冷的面颊上,一下比一下冷冽,很久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狂奔了很长时间。
可是,他仍然不知道自己是在逃跑,还是在追逐?如果追上了明芬,她又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呢?

黑暗的军团已经近在咫尺。最外围的四排手持强弩,而紧握弯刀和盾牌的士兵在战斧手的后面等待属于自己的战斗。
四下一片死沉沉的暗。惟有敌人身上的铠甲,手中的武器发出奇异的橙黄光芒。那决然不是太阳或是火光的反射。那些光芒仿佛是源自盔甲和武器本身,它们明艳晃眼却并不带给人光明,如同地狱之火焰。
明芬没有眯起眼试图打量她的敌人,她把时间节省下来用于更有用的途径。只是一刹那,她已经出现在战斧手的头顶上。在对手还未来得及调整方向时,他们就已经失去了一把战斧。明芬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在第一个牺牲品尚未倒地之前,她踩着他的肩膀跃到了队列的核心层。这时,弯刀手已经有了防备。他们的手腕齐齐上翻,弯刀直指苍穹,等待舔舐明芬的鲜血。长枪紧随而至刺向她的胸口。明芬身子一沉,疾速坠落,精灵特有的柔软身体让她避开了几处刺向要害的攻击以极小的代价安全落地。她反手扼住了一个武士的脖子,紧贴他背脊,巧妙地利用他的身体挡开了几下致命的攻击,最后把他推向想在背后偷袭她的长枪手。
现在,对手的队形已经被打乱了。
明芬加快了攻势,让对手完全没有时间去重组队形。但她渐渐发现这些武士似乎对编队作战的兴趣也不是很大,他们根本没有做过任何重组队形的努力。所有的武士更喜欢这样乱打乱砍的场面。
一把弯刀横切过来,明芬竖剑封住了对方的攻势,同时伸腿绊倒一个挥舞着战斧向她冲来的武士。战斧和主人一起飞出,嵌进了那个倒霉的弯刀手身体里。这时,一把长枪从背后刺来,名沉肩出剑,剑掠背后,挡开长枪,猛力劈砍。武士应声倒地。
有哪里不对?可是她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了。三把弯刀从不同方向向她发出了死亡邀请。
她很快得就解决了他们。
目前为止一切还不算很糟。敌人似乎没有想象得那么强大。到目前为止已经死伤过半。
而是奇怪的是,他们的攻势一如既往地凌厉绵密,以排山倒海之势压来
呼吸变的短促而激烈,从额头不断流下的汗水刺痛眼睛。
她的动作开始迟缓起来。可立即被身上突然多出的十几道口子激活。她必须打起精神来,如果她不想死的话。
又来了一个弯刀手。在他还没来得及出招前,明芬的长剑就贯穿了他的胸膛。可武士并没有就此罢休,他嘶吼着猛冲向前,让明芬的长剑更深进入他的身体,同时他的弯刀狠狠地砍了过去,明芬放开手中的剑,踉跄后退。弯刀手扑倒在地,但从他身上再取回自己的长剑,显然是不可能了。明芬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战斧,朝着离她最近的武士实验了一下。战斧重重砸在了武士身上,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战斧飞出。
武士的铠甲轰然散开,那里面空无一物。
死武士。
明芬终于知道她所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了。她的敌人没有躯体,没有思想,也没有生命和灵魂。所以他们无须畏惧疼痛和死亡。所以他们的战术只是进攻。而且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停止攻击,除非他们的召唤师那样命令他们。
进攻仍在继续。其他的死武士没有放弃任何攻击她的机会。而不久之后,散开的铠甲也将自动复合,死武士将再次复活。
她,明芬将在这里无休止地战斗下去。她仿佛是被丢进了时间的尽头,所有一切都在无休止地循环。这是个无星之夜,没有一点属于人间的光亮。黑暗和死亡是唯一的基调。明晃的橙黄色光芒如同跳动的火焰。它们跳动跳动。这就是他们的死亡之舞。
这就是绝望的滋味吧,比死更冷,更黑。那样的感受,她也曾有过,在很久之前。
她想放弃了,抛开长剑,张开怀抱,迎向地狱之火,用自己的血,这场战争唯一的血喂饱他们。
但惯性,活下去的惯性却主宰了她的身体。凶狠的出击,完美的防御,身体灵活地穿梭在刀光剑影间。看着自己挣扎着,不顾伤痛如野兽一般挣扎着。
她突然大笑。
她要活下去。她真的要活下去吗?
其实她和他们才是同类呀。闪光的铠甲后面只剩下漆黑无物的空洞,所以,她才会……
罗达的死让她彻底认识了自己。
是的,即使在最亲密的伙伴面前,她和他们合力作战,嬉笑打骂,一直微笑着做出回应,而那只是
假装。
她的心里什么没有,只是暗暗观察着别人然后模仿着他们的举动。
假装着假装着连自己也一并被骗过。如果不是那本魔法书,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喂,我们是同类呀。”她对着交手的死武士笑道,然后一剑劈烂他的头盔。

最终,菲利罗精疲力竭地跪倒在地上。他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什么也不想。那样子过了很久。 一直到战士恐怖的嘶吼声,金属铿锵的撞击声传进他的耳朵。
菲利罗从地上弹起来,楞了一下,随即朝声音传出的方向疾奔而去。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他也不想知道这个。在他的心里,如今只占据着一个名字明芬。
森林还是扮演着迷宫的角色。看似完全相同的树木不友好地沉默着,向两边退开。但风却给游吟诗人带来了希望,它用撕杀的声音引导着他。
近了,更近了。菲利罗几乎已经能感受到明芬的气息了。
声音嘎然而止。
四下一片沉寂,连风也凝滞不动。游吟诗人再度迷失。

死原来是这么轻松的事情。
明芬躺在血泊之中,反复咀嚼死亡的滋味。
就在刚才,她与死神擦肩而过,她几乎快死了,但,她还是没有。
就在她倒在两把弯刀之下,无力招架的时候,大地豁然裂开巨大的口子。充满着硫磺味道的雾气蒸腾而出,从裂口向外面冒着。黄色的浓稠大雾中,死武士的影子纷纷纵身跃入裂口。直到死武士全部跃入裂口,大地又重新合拢,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被强大魔法召唤而来的死武士,必须赶在黎明之前回到了亡灵的国度这是死武士和魔法师的契约。
因为这个古老的契约,明芬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一直以来,她都是那么好运。
可是为什么呢?
明芬苦笑。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即便是伤亡惨重的大战役,在鲜血横飞的混乱厮杀后,到最后能和死神一同站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之上的那一个总是她。
有人说这是因为她是一个精灵,她会用精灵的魔法保护自己。但她清楚,并不是因为这个。
也许,她能活下来,只是因为她想活下来。可是,为什么要活下来呢?象死灰一般的生命又什么值得去珍惜的。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突然,从森林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明芬抬起头,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米路法儿。”
“明芬。”游民打扮的半精灵回应道,犹如两百年前。那时侯,他们还是伙伴。

明芬默默端详着面前的半精灵。他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还象个稚气未脱的少年。除了眼睛,记忆中那双闪灿如黑宝石的眼睛已经找不到了,代替它的是一双乌黑没有一点光泽透出的眼睛。
米路法儿 在3米开外的地方站住,轻轻笑道:“啧啧,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这个老朋友,我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明芬跟着笑起来。“怎么可能?你派了那么多手下来追杀我,我怎么会忘记你。你很长进呀,终于能召唤出死武士了,不过,你的盗贼公会可不在怎么样。你那些手下知道你是其达5人组的一员吗?”
米路法儿先是一愣,随即跟着狂笑起来,越笑,目光越是森冷。“想不到你已经知道,那样更好,把魔法书给我吧 !”
“你错了,我不会把它交出来的。”
半精灵乌黑的眼睛骤然燃烧起来,炽热可怖,胜过地狱烈焰。
两百多年的心计盘算,两百多年的等待潜伏,即将绽开花朵结出果实,任谁都无法阻止!
米路法儿缓缓抽出缠在腰间的长鞭。

这时,从森林方向传来奇怪的动静。草木西卒声夹杂着类似野兽呜咽哀号的声音。
“诗歌之神在上,明芬,您还好吗?”紧接着,一团黑影冲出森林,连滚带爬地跑到明芬身边,一把抱起受伤的精灵。
“你出来干什么?猪圈里的猪都比你聪明!”
“我曾一直希望为您做些什么,然而,那样的机会并不多。或许,这是最后一个机会了。”菲利罗说着,轻轻放下明芬,转身向米路法儿走去。
“我不需要谁来救我!我早就习惯黑暗了,死不过是……”
“不希望被救?您的眼睛里是什么,是绝望。如果没有希望被救赎的希望,又怎么会有绝望?你的心在黑暗里跋涉了两百年,明芬,您为什么要选择做佣兵?”
游吟诗人没有回头。他一步步走向那个他根本不可能战胜的敌人,没有丝毫犹豫。他想要说的话,已经都说了。想要做的事,也要尽全力去做。
一阵山风突地而起,裹挟着碎石肆虐猖狂。 沙起石飞的混沌中,明芬 仿佛远离了这里的一切。
石子打在身上,她不觉得,沙子飞进眼睛,她也不觉得;咸咸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还是不觉得。她没有听见米路法儿的嘲笑声,没有看见他毒蛇一般的长鞭如何嘶咬缠绕菲利罗,更没有看见菲利罗血肉模糊的身躯被抛在远处的土坡上。
此刻,在明芬的脑海中只剩下菲利罗最后说的那句话。
那话象一股暗流,将她的心往上托起,要离开这永不枯竭的悲哀之海,但是,没能成功。
她的心再次往下沉,慢慢沉入海底。
海水一如既往的冰冷,一如既往的沉默,并且以永恒的节奏摇撼着所有沉沦的灵魂,所有冰凉的心。
明芬的耳畔再次响起那个声音。山洞里,罗达死的时侯,她就在他身边,可以清楚地听到斧子砍进他身体的声音还有他骨头折断的声音。那样声音很特别,凡是听过的人都不会忘记。
结束吧,所有的一切就在这里结束好了。
明芬的身体在渐渐冷却,即使米路法儿不对她动手,她一样很快就会死去。
如果她死了,那么所有的秘密都会和她一起埋入地下。她并不在乎,其实在进那个山洞的时
候,她就已经死了。之后的生命,对她而言,形同死灰。
明芬低头瞥见自己的血将地渐渐染红。精灵的血,虽然和人类一样的鲜红,却是寒彻心扉。而她注定是要在这样的寒冷中死去。伤口已经不疼了,也不再流血,麻木慈悲地收容了她的身体。明芬有意识地摸摸了伤口,手指被血红,血液的温度从指尖传来,让她战栗不止。
仿佛是过了很久,明芬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中无力的飘摇。“够了,米路法儿,放了他把,我把那该死的东西给你。”

米路法儿目不转睛地盯着明芬,人已经不由自主的站直了身子。
明芬勉强支起上半身,一只手在怀里摸索。她再次抬起头,脸色已经近乎透明,手上却多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红色盒子。
到了这个时候,半精灵反而犹豫了。他站在原地,视线在明芬和红盒子间游移。
“你怕什么?难不成是我的魔法。”明芬笑了。她的眼睛闪亮夺目,就象绿水晶一般璀璨。仅存的那点生命力此刻统统聚集在她眼里,枉自燃烧。“我快要死了,这个不难看出来吧?”
半精灵还是没有动。
明芬静静地迎向米路法儿探究的目光。她并不着急,她确信米路法儿一定会过来的。
是 的。
对魔法书的渴求,灼热烫人,发出眩目的光芒,令其他一切都黯然失色。没有谁能抵挡这光芒。他们会不由自主,伸出双手,一步一步上前,坠入光芒的深渊。在进那个山洞的时候,明芬也曾感受到这样摧枯拉朽的渴求。同样的强烈,同样的不惜毁灭一切。与强大的力量相比,生命如同尘埃一般微不足道,荣誉也只是愚者的冠冕。
来吧,米路法儿,我们所有的人都在地狱里等着你呢。
仿佛是应明芬心底的召唤,半精灵迈开了脚步。他一步一步走近,最后踩进血泊之中。 就在这个时候,米路法儿察觉到明芬嘴角难抹微笑,还有她微微翕动的嘴唇。他想撤退,然而已经太晚了。
血咒语发动了。
脚下的大地出现了奇异的变化。大地如同海绵一般猛然吸干了地面上的鲜血,连一丝血渍都没有留下。当最后一滴鲜血被吸干的时候,那块土地突然拱起。在拱起土地的下,有什么东西挣脱了大地的束缚,一跃而出。是血色藤蔓。它们如同利刃穿墙般破土而出,在米路法儿做出任何抵抗之前,紧紧缠住他的脚踝。
该死的,你居然用了血咒!半精灵狂吼着挥舞长剑,朝这些该死的灵异植物砍去。可是藤蔓生长地太快了,它们越长越粗,越长越多,沿着米路法儿的脚踝,双腿,腰间,向上疯狂攀爬,要将半精灵整个吞噬。很快,米路法儿的手臂也被藤蔓绑住了。他尽可能地扭动身躯,但他越是挣扎,这些鲜红晶莹的枝条就勒得越紧,甚至嵌进他的皮肤里。这些血色藤蔓的枝叶藤条上都长着极为细小的刺。现在,这些刺都深深扎进了米路法儿的体内,如饥似渴地啜饮着半精灵的鲜血。与此同时,藤蔓加速了生长。藤条更为粗状,枝叶更为肥大,而在枝叶茂密处纷纷长出紫黑色的心形花苞。这些花苞并没有随之盛开,而是以一种奇怪独特的节奏在枝条上跳动,发出类似几百颗心脏跳动的声音。此刻,藤蔓已经没过了米路法儿的头顶,完完全全将他包裹在里面。只能从诡异可怕的心跳声中依稀听见半精灵的哀号,哀号声渐渐微弱,很快就被花苞跳动的声音完全淹没。没过多久,就连花苞跳动的声音也消失了。在突如其来的寂静中,血色藤蔓停止了生长,迅速凝固成晶莹剔透的水晶。在这块巨大的闪烁着冰冷鲜红光芒的水晶中,半精灵米路法儿永远地睡去了。


“菲利罗,醒醒。”
轻柔如海浪呢喃的声音将昏迷中的游吟诗人唤醒。他睁开眼,看见一张陌生却又熟悉的面孔无限悲悯地望着面前自己。灰绿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柔和光芒,如同深山里的山泉清澈明媚,能将世间的尘土与悲哀洗濯干净。
“你的伤不是太严重,我上了药,好好休息就会没事的。”
菲利罗点头答应。他静静沐浴在灰绿色的目光里,不知不觉中心灵得以安抚慰藉,混乱的思绪也得以清理。
他认出了明芬,却反而更加困惑不解。此刻,坐在他面前的明芬是那样的陌生。虽然她满身是血,狼狈不堪,却不再是那个他熟悉的雇佣兵,而更象是一个精灵。
“菲利罗,我有一样礼物要给你。”
明芬示意菲利罗从她怀中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火云铜盒子,并把它打开。
菲利罗的喉咙一阵发涩。他双手颤抖着,花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将盒子打开。
嘎吱声中,盒子缓缓打开,只见一堆雪白灰烬散堆在其中。山风吹过,灰烬立时被吹的飘飘散散,飞扬在空中,很快就消隐在天际。
“虽然用了上好的牛皮纸,但是这本魔法书以前的主人在书上附了太强的保护魔法,只要 方圆1公里有两种魔法发生对抗时,魔法书就会自燃。”
“你是说你们去的时候这本书已然只剩下这一堆灰烬了吗?然,你们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明芬惨笑着道:“最后剩下来的那个人,才有机会知道这个秘密。呵呵,手捧着用同伴鲜血祭献而来的力量权杖竟然只是一堆灰烬!”
菲利罗别过头,几乎不忍再看明芬一眼。
明芬收起笑容,缓慢地将身体放平,和菲利罗并排躺在一起。“菲利罗,如果我说不是我背叛了其达5人组的伙伴们,你会相信吗?”
“艺术女神在上,明芬,我,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明芬轻轻摇了一下头,仿佛是说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菲利罗,谢谢你。”
“什么?”
“没什么。你知道吗,我的血能做血咒。”菲利罗没有回答。但明芬能从他僵硬的身体感到那份难以言语的震惊和苦痛。明芬没有说什么。前所未有的疲倦漫过她的身体,阂上了她的眼,并且赐予她——这个沾满鲜血的精灵佣兵以久违的宁静。
只剩下风声。辽远空旷的天地间,只剩下风声。
仿佛是过了很久,明芬开口了。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轻的几乎无法听见。“现在是什么时候?”
“又一个黄昏。”
“这个季节的黄昏一定很美。菲利罗,扶我起来。”
菲利罗依言将明芬扶起,好让她能看到黄昏的景色。虽然心痛到糜烂,虽然人愤怒癫狂,他一心在山野奔跑,只想大声质问这个残忍的世界,可是,他不能。能为明芬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借给她依靠的肩膀,然后静静地静静地陪她看这样的黄昏,这样的夕阳。
明芬睁开眼,就象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婴儿般,打量着这片绚烂天地。
晚风从远方吹过。明芬仿佛是受到了风的感召,她慢慢张开手臂,想象着自己和风一起,掠过淡紫色远山和远山之上的云,掠过在他们脚下伸展开来的金色平原,掠过遥远的过去和未来。在那短暂的一刻里,明芬感受到好久不曾拥有的自由。
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的自由里统统得到了恢复。
罗达,罗达。因为你的死而没有感受到的悲伤的我的心,因为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爱而绝望的我的心,将自己残余下来两百年生命顺着你的生命轨迹继续跳动在这个世界上的我的心,并不全是灰烬呀。灰烬一样的人生,留下最后一点火星。那是,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爱 。

“原来,灰烬的尽头并不是灰烬。”明芬顾念着灰烬最后的一点余热,结束了她在这个世界上的艰难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