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十　托夏

乌雷诺斯

　　

　　突来的飓风让叮朵在半空中连翻了两个滚。
　　第一次她看到星光耀起的一抹暗红，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掠过她身边。第二次她看到那些按住沙尔妮的怪兽抬起头，惊恐的盯着什么。而当她稳定了身形的时候，那些怪物已经四散奔逃了。
　　沙尔妮喘息着抬起头，看着面前那巨大的生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鳞片、那利爪、那尖角、那巨翼……
　　“妈妈！”叮朵兴奋的落到沙尔妮身边，“你听到我在呼唤你的名字了吗？”小白龙一边说着一边蹦蹦跳跳的跑过去。
　　迎接她的是一只巨大的爪子，它就像牢笼一般把叮朵钳在里边，那股力量几乎要把幼龙的骨头捏碎。
　　这不是托夏！不是我们的妈妈！
　　听到叮朵的惨叫，沙尔妮顾不上伤痛就冲过去，那个生物突然爆出一声尖啸，那声音是如此的刺耳，就仿佛要把沙尔妮的心脏撕裂一般，一阵呕吐欲突然泛上来，如果不是胃里空荡荡的，她现在一定会吐得一塌糊涂。
　　努鲁曾经讲过这种生物！它叫“嘶啼者”，虽然外貌很像龙，心智却截然不同。不知是因为外貌相似而引发的排斥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嘶啼者最大的爱好就是――
　　以龙为食！
　　据说有龙在这种巨兽面前出现时，它宁死也要吃到。
　　而现在叮朵就在它的掌心，它只要把爪子抬高，就可以一口把白龙吞下去。
　　嘶啼者不可能大发善心的！“叮朵！”沙尔妮摇摇晃晃的继续向前冲，同时勉力的避开嘶啼者袭来的巨爪。
　　嘶啼者连续几下没能抓到沙尔妮，渐渐失去了耐心，它把叮朵送往嘴边，打算吃掉手心的再去专心对付那条小绿龙。
　　沙尔妮简直快要急疯了，带着妹妹来找妈妈，却眼睁睁的看着她走上死路，沙尔妮觉得到了嘶啼者的肚子里都无法原谅自己。
　　背后涌来的热浪打断了嘶啼者的进餐，它转过头，正好看到一道火焰从远处疾射而来，而这种火焰它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龙的吐息。
　　嘶啼者知道自己已经来不及躲避那道火焰，它拢起巨翼，准备硬接这场灼烧。
　　旁边的沙尔妮也看到了这一幕，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禁得起那种高温，但是现在嘶啼者全神应付火焰，正是接近它的好机会。
　　“妈妈守护我。”绿龙低声念着，飞快的跑向嘶啼者，想要躲到它身后。
　　火焰已经扑倒嘶啼者面前，巨兽为了受这一击而卯足了劲，它的鳞片紧紧贴在肌肤上，随着肌肉的耸动而起伏，巨尾也因用力而挥了一下。
　　那一下正好击中跑过来的沙尔妮！
　　绿龙被打得在地上连翻几个跟头，再站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处在直面火焰的位置上。
　　灼痛令绿龙紧紧闭起眼睛，脚爪深深的抓进泥土之中。

　　托夏看到嘶啼者抓住了叮朵，为了防止那疯狂的生物在自己赶到之前伤害女儿，她喷出一波威慑式的龙息，那火焰的距离只到嘶啼者身边，能让对方分神来争取一点时间就足够了。她不知道，正是这种想法救了自己另外一个女儿一命。
　　火焰在嘶啼者和沙尔妮面前散去，紧跟着就有一条赤红的巨龙出现在他们上空。
　　沙尔妮和叮朵在看到那身影的瞬间便来了力气，她们仿佛忘记了嘶啼者的存在，大声呼唤起来。
　　听到女儿的声音，托夏安心了许多，尽管嘶啼者很难对付，但总比那四个小家伙杳无踪迹要好得多了。
　　由于昆撒斯要塞的战事吃紧，所以龙骑士团决定提前在夜间出发，原本打算早晨去向儿女们告别的托夏只好匆匆赶到高塔，看了熟睡中的幼龙一眼就离开了。抵达昆撒斯之后，她立刻被赋予一件远征的任务，由此失去了与幼龙们通信的机会。当她完成任务急匆匆赶回去的时候，却发现孩子们已经不在了。
　　在听了努鲁满怀歉意的讲述后，托夏没有责怪他，毕竟事情的根源还是因为自己不告而别。她歇也不歇的起身返回，沿途都没有发现四条幼龙的踪迹。她一边仔细搜寻一边飞回昆撒斯，得知阿黛离开和其中两个小家伙在附近出现的消息。虽然对幼龙的下落略有了解，托夏的心情却越发紧张起来。
　　这片高原太危险了，那两个孩子会被伤害的！
　　托夏决定在附近搜寻，却没想到昆撒斯的整个龙骑士团都为这件事而动了起来，大群的飞龙腾空而起，向着四面八方发散开去。
　　托夏选择了最危险的北方，如果孩子们去了那个方向，他们一定需要自己一刻不停的赶到身边。
　　如果她稍微耽误一下，沙尔妮和叮朵就被嘶啼者吃了。
　　托夏一声长鸣，利爪袭向嘶啼者的头部，那妖兽奋力抵挡，还是被逼得步步后退，爪中那只幼龙也开始拼命挣扎，几乎要抓不住了。
　　当然，这些对它而言不算什么。
　　真正让它担心的，是在托夏那声长鸣之后，远方的天际此起彼伏的龙吟声越来越密、越来越近，它不知道面前这条红龙身后有多少支援，只知道自己再耽误下去就难逃被宿敌分尸的厄运。
　　嘶啼者把叮朵扔了出去！
　　白龙被高高的抛向空中，她努力的想要把身子摆正，尽快进入飞行状态，但是似乎刚才在嘶啼者爪中挣扎时，不小心伤到了翅膀，现在那唯一能从粉身碎骨的命运中挽救她的东西竟然一点力气也用不上！
　　这样掉下去，就死定了！
　　托夏向前疾跨几步，就迅捷的离开地面，以她的速度要接住叮朵并非难事。
　　虽然明知道嘶啼者这样做只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以便逃跑，但是托夏没有别的选择。
　　随便它逃吧，只要孩子们安全就行。托夏这样想着，她只希望能尽快抚慰女儿伤痕累累的身体。
　　但是嘶啼者并不这样想。

　　沙尔妮惊叫出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嘶啼者重重的砸在托夏背上，利齿穿过颈后的鳞片。在托夏猝不及防的惨叫声中，隐隐的透出几下骨骼碎裂的声音。
　　他们一起落下来，“砰”的撞在地上。
　　沙尔妮疯了似的跑过去，在靠近之后，她看到嘶啼者面目狰狞的衔着托夏的颈子，下颌恶毒又贪婪的磨动着，刺耳的摩擦声从他牙缝之间泄了出来。
　　托夏已经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了，她软软的瘫在那里，四肢和翅膀不停的抽搐，眼睛却眨也不眨的瞪着叮朵落下的地方。
　　我们费尽了力气才找到妈妈，却害死了她！
　　沙尔妮愤怒的朝着嘶啼者扑过去，但是有什么东西去得比她更快。
　　嘶啼者丢开托夏，被迫一下又一下的抵挡来自空中的扑击。
　　那是一条像疯了一样的黑龙，个子不大，但是舍命扑击所发出的力量令嘶啼者节节败退。
　　一个从天而降的巨大躯体挡住了沙尔妮的去势，幼龙抬起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阿黛……托夏她……”沙尔妮哽咽着说。
　　阿黛摊开爪子，把昏厥的叮朵放在绿龙身边。
　　“你们呆在这里，一切都交给我们吧。”蓝龙扇了两下翅膀，准备飞上去帮忙。
　　“不！”沙尔妮倔强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我要亲手对付它！它杀了我妈妈！”
　　蓝龙回过头，哀伤的看了看沙尔妮：“我知道，孩子，你的兄弟会代表你们，他会狠狠的教训那个家伙！”
　　透过阿黛腾空带起的烟尘，沙尔妮愣愣的看着拼命攻击嘶啼者的黑龙。
　　“我的兄弟……达克兹？”

　　达克兹没想到自己那么全力的赶过来，还是没能及时帮助妈妈。
　　安顿好重伤的希亚那和迪迪可，达克兹凭借自己对沙尔妮她们的感应，带着阿黛径直向北方飞来。
　　他们已经快得不能再快了。
　　当看到嘶啼者把托夏从半空中扑落的时候，达克兹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没有办法思考，只知道拼命的扇动翅膀，拼命的用爪子抓、用牙齿咬。
　　他曾经被猫女巫控制过，而现在控制他的是丧母的悲痛和仇恨。
　　奋力的攻击始终没能有效的伤到嘶啼者，不过那又怎样？即使努力了也无法达到目的，还不如干脆不去做尝试吗？不！那是多么幼稚的想法，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达克兹了。这家伙杀了我的妈妈，就算我没办法杀掉它，就算我会死在它的手里，但是我又怎么可能停下来逃走呢？那是我的妈妈呀！那是我唯一的妈妈呀！
　　沙尔妮、叮朵、希亚那，看着我，我在为妈妈报仇！

　　在阿黛和随后赶来的龙群的帮助下，嘶啼者的防守终于被彻底摧垮了，它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叫之后就倒了下去。达克兹依然在不停的撕咬它，最后带着一身血渍，愣愣的坐在那具尸体旁边。
　　刚刚清醒过来的叮朵和沙尔妮徘徊在托夏那渐渐变得冰冷的身体边，托夏的眼睛不知何时闭了起来，这让她的面容显得宁静而安祥。沙尔妮想起在雷格尔山时，希亚那常在托夏睡觉的时候爬到她的鼻子上，掀她的眼皮，然后托夏就会用舌头把希亚那舔一个大跟头。沙尔妮也好想那样做啊，但是现在，托夏的舌头还像从前那样温软吗？不！不可能了！托夏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
　　托夏啊！把你的翅膀张开吧！我想像叮朵一样钻到那里去哭一场，你不在的日子里，我好辛苦，好辛苦……不！不可能了！托夏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
　　托夏死了……托夏死了！
　　妈妈……死了……
　　“妈妈一直在保护着我们，今后也会继续保护我们的……” 沙尔妮那异常的压抑令叮朵感到害怕，她尝试着安慰姐姐，“有危险时在心里呼喊她的名字，妈妈就会到来。”
　　沙尔妮一点反应也没有。叮朵踌躇的望着她，想要安慰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母亲的死让白龙无比伤心，但是哭过之后，已经感觉舒服了一些。她知道，沙尔妮的悲痛绝不下于她，但是绿龙紧紧的咬着牙关，不肯让眼中了泪水滚落下来。在叮朵的记忆中，沙尔妮从来没哭过，无论怎样的痛苦，怎样的难过，她都不肯在弟妹面前显出半分软弱，即便是现在，她也不愿哭吗？
　　“沙尔妮，哭出来吧！”叮朵终于大声喊道。
　　绿龙的身体颤动起来，她缓缓的转过头，专注的看着叮朵。
　　这是叮朵吗？这是我的小妹妹吗？这是我那个需要庇护的小妹妹吗？每次她哭起来的时候都是我来安慰的呢。她说什么？让我哭出来？这真的是她吗？不，这是妈妈，妈妈回来哄我了……
　　沙尔妮的目光柔和下来。
　　我想哭，我想钻进妈妈的翅膀底下哭。
　　但这不是妈妈那火红的颜色，这是白色的鳞片，这是叮朵，这就是我那个脆弱的妹妹。她想要安慰我，她的翅膀已经为我敞开，她在赐予我哭泣的权利……
　　沙尔妮猛扑到叮朵的怀里，“哇”的一声哭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经开始发亮了，阿黛轻轻走近那对悲伤的小姊妹。
　　“我们离开这里吧，他们要为托夏进行火葬了。”她垂下头，轻轻舔着沙尔妮身上的伤口。
　　在一一向托夏道别之后，阿黛、沙尔妮、叮朵和达克兹相继飞了起来，在托夏的上空盘旋着。
　　托夏的鳞片是多么的红啊！这样看下去，她几乎要跟周围赤色的大地和群山融为一体了呢！而在不久之后，她的尸骨就真的会永远的融入到这亘古的战场，见证巨龙同妖兽之间战争的悲怆。
　　但是我们的生命还要在这蓝天上渡过，很久、很久……
　　“妈妈，你看，我们会飞了耶。”沙尔妮含着泪笑出来，在空中划出几个漂亮的弧旋之后，终于恋恋不舍的向南方飞去。
　　请继续保护我们吧，请继续祝福我们吧，最最亲爱的妈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