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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歌

聍音

 

(上)
“你每天来听一个濒死的人讲自己的无聊往事难道不觉得乏味吗?”我喘息着说。
现在是深夜,我躺在精灵的地牢里,身下是柔软的茅草,身上盖着一张薄薄的毯子。
我面前的精灵孩子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
“无聊?乏味?我从不如此觉得。相反的,我喜欢你的故事,我乐意听你讲,当然。。。如果你需要休息,如果,我打扰了你。。。。。。”
“打扰?不,不会。”我摆摆手,笑声中掺杂着我的咳嗽。“对不起。”我挣扎着撑起身。孩子上前来扶住我的肩,帮助我坐起来。他的目光在搜寻着什么。
“你找什么?”我问。
“软垫。这没有软垫吗?要是塞在你的腰间会让你舒服些的。”
我笑了:“好心的精灵朋友,这里是牢房,我一个要死的囚徒用不上这些的。。。。”
他困惑的盯着我,他不喜欢听见我把死亡挂在嘴边。“为什么你不愿意活下去呢?人类不都很珍视生命吗?”
“也有象我这样希望死神快来临的人。”我虚弱的说,挺直身子靠在墙上。
他替我把毯子拉高了些。
“这个。。谢谢你。”我指指毯子,“谢谢你送我这个。让一个去往莫高斯神殿的人享受最后的温暖。”
“那没什么。”精灵孩子的脸红了,他看上去很不习惯有人直接向他表达谢意。“我每天都来打扰你,这也是我的回报吧!”他说。
我又咳嗽起来,朝墙内侧过脸,全身都因痛苦而颤抖。
“你还好吗?你还好吗?”孩子的脸流露出担忧与焦虑。“要不。。我今天先回去,明天我带药来。”
“不,不用。。。。”我大口的喘息着说,“我一会儿就好。。。。能给我杯水吗?”他赶紧找狱卒要了一碗端给我。
“啊----谢谢。。。。”我接过水,手控制不住的抖动着,仰起头灌了一大口,又仰面躺了下去。终于我的呼吸平顺了下来,该死的咳嗽也停止了,我在枕上侧过头,看着眼前的孩子。
他是个很美的精灵。金光闪闪的长发,水蓝色的眸子,小巧清秀的五官,还有一对精灵族特有的尖耳。他有着人类七岁孩童的外貌,但在他经历的岁月中七年恐怕只是个零头。他一身银白色的衣服,正不安的坐在我的身边,绞着双手,似乎怕我下一刻就会停止呼吸。
“没关系,你别紧张,我还不会死。。。我还没有。。。讲完我的故事。。。”我说。
孩子松了口气,换了个姿势。他低头看着我,托着下巴,眼里很是期待。
“对不起,故事很长。。。。。我才讲完了开头。”我轻轻的说,随后就把我的故事继续了下去。
“我骑马飞奔,穿过草原,翻过大山,在死亡的泥泞中寻找出路,十天后我就来到了莫都,站在黑塔楼那紧闭的大门前。”
“莫都?”小精灵不可置信的吐出这个词。他的小脸上浮现出兴奋的红光,但是他圆睁的大眼中却还是流露出厌恶和恐惧的情绪。“那是神秘之地,死亡之国,万恶的渊蔽!”
“不错,我去了那里。”我肯定的说,转动了一下身体。“虽然当时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去那里。光明世界已抛弃了我。奥莱雅的背叛粉碎了我做为人的全部信念。人世留给我的除了痛苦,还是痛苦。我深深的绝望了。我心如死灰。但是,有最后那么点力量在支持着我。我虽到了崩溃的边缘,但还没有掉下去。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我知道自己正在选择什么。我的感观麻木,思维清晰。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奥莱雅复活,我要问她为什么背叛我,然后亲手杀死她。”
我面前孩子的脸唰的白了。
但是我仍说了下去:“能帮我实现这个愿望的只有索隆。”
“那。。你。。”小精灵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的眼神在说:“你不会吧?”
我知道他心里已经明白我干了什么了,只是不愿听我说出来。
但我还是说了。
“我把自己奉献给了索隆。”
孩子原本托着下巴的手揪住了衣服的角,我看见他的手指关节有些泛白。
“你还要听下去吗?”我微笑着问他。
他迟钝了似的点点头。金色流海遮盖下的额头冒出了汗珠。
“两个奇丑无比的魔怪打开了大门,我义无反顾的走了进去。黑暗的大门在我身后隆隆的关上了。我知道自己没有退路。通往黑暗魔君所在大殿的石阶高悬,走完它就象走完我的一生。我大步的向上攀登,不去理会身边魔怪们的叫嚷。”
“其实他们都很怕我,只是在离我五米开外的地方探头探脑的穷叫唤,并不敢近我的身。他们从没看见那个活人自动走到这里来的。我当时衣服上血迹斑斑,手里提着剑,目露凶光,他们是吓坏了。但当我到了大殿门前的时候,他们中的一个头目似乎醒过神来。他用黑语高声叫骂着什么张牙舞爪的扑了上来,他黑乎乎的爪子还没挨着我的衣角边儿,就被我一剑砍掉了头。剑在我的手上泛着青光,他乌黑的血顺着剑身流淌下来,滴滴哒哒的落在地板上。魔怪们象被踩着了尾巴的老鼠‘哗’的一下闪了开去。黑洞洞的大殿里走出一个穿黑袍的人来,我看不清他藏在斗蓬下的脸。”
“他发出毒蛇吐信似的嘶嘶声,僵硬的弯了一下腰,算做是行礼。那姿势仿佛是腰腿有什么不适似的。”
“‘陛下真是贵客,我们的主人等侯多时了。’他说。”
“我正眼也没瞧他,径直掠过他的身侧。他很是恼火,仿佛被人抽了一鞭,一下子恼怒起来。他是索隆手下的九魔之一,令人闻风丧胆的黑骑士。人类在他的眼里从来就是蚂蚁臭虫,生死都操在他的手里。而今天一个‘蚂蚁臭虫’却完全无视他的存在嘲笑他做作的礼节。他的傲气迸发的恶念使他突然对我发动了攻击。一个更为邪恶的声音响起,闪电击中了他的手腕,他慌慌张张的丢下剑,奔下楼梯转眼就不见了。”
“我走进大殿,殿内没有一丝声响。我仿佛落入了一个全然死灭的时空之中。空气是那么的凝重,寂静压迫着我的神经。我想莫高斯的冥殿也不过如此。我前方高高的王座隐没在黑纱制成的纬幔后,上面空空如也。四周的一切都会让你想到死亡。死亡,是的,黑色的死亡。”
“‘你终于来了。’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让我的心里一惊。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王座上有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我需要你’他说”。
“我看不见他,但分明感到他犀利的目光正打量着我。”
“他似乎想努力表现出他的热情来:‘我可是等你好久了。’他说。‘罗利安,你是人类的精英,伟大的君王,你的智慧与力量足以与小精灵的王侯们相匹敌,只要你拥有我给予的永恒的生命我们就可以做一番大事业。’他接下来又说了很多话,无非是对我的奉承,还有他要怎么怎么吞并中洲的计划,我听着觉得很恶心,就抬手打断了他令人生厌的阿谀和疯狂的构想。”
“‘我不需要永生,’我说,‘我只是想来做笔交易。’”
“他沉默了一会,随即大笑起来。我感到整个黑塔楼都在他的笑声中旋转。”
“‘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没有止住笑声,‘只要你为我服务,效忠于我,我就实现你的心愿,把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还给你,然后。。。随你怎么处置。’”
“他说到‘处置’两个字的时候我的心突然揪紧的疼。‘处置’是的,我要亲手杀了她,要这个下流的女人为她的无耻行径付出代价,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还会心疼,而这心疼仅仅是听见别人把‘处置’着个词用在我最仇恨的人的身上。”
“那是因为你爱着她。”一直在专心聍听的孩子突然插了一句话。“你还爱着她,不是吗?”
“是啊,你说的对。我爱她,这爱从没有停止过,这份感情并没有因为她的背离而消失,相反的更加强烈,但在仇恨的外表下我迷失了自己的心。”我叹息着说。
小精灵伸展了一下他已经绻的太久了的手脚,用手把他垂落胸前的金发拂到后面去。他左侧的鬂发用红色镶金边的带子随意的绑了一下,使他看上去优雅又迷人。
“你那时多少岁?”他突然问我。
“二十一。”我回答。
他的小脸上写满崇敬。“二十一?”他说,“你真了不起!七岁坐上王位,二十一岁就成为连索隆也不得不夸赞的君王。”
“和你相比我还年轻着里。”我笑了,“当然,因为我后来受黑暗力量的控制我的寿命已不是普通人类的寿命了。”
精灵孩子点了点头。“我不过才活了二十八年而已。”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暗淡了下去,“别说在永生的精灵一族之中了,就是在人类的中年人面前我也还是个孩子里!”
我忍不住笑了:“原来精灵也有为自己的年龄犯愁的时候。”
“可我很快就会长大!”我的精灵朋友站起来,把握拳的手举过头顶,做了一个有力的姿势。
我为这可爱的精灵放声大笑,却又招来了该死的咳嗽,我不得不呛着气把水喝完。
“你真可爱啊。。。”我的笑声中带着剧烈的喘息,随后我又大咳特咳起来,我的手死死的揪住胸前的衣服,好几次都差点背过气去。
孩子拍打着我的背叫着:“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想告诉他我没事,但却咳的说不出话来,只好不断的摆手叫他别担心。
但他却吓坏了。因为他看见鲜血从我捂着嘴的手的缝隙中流了出来。
“我还有力气,我还没到死的时候。。。。”我痛苦的说,“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他愣愣的看着我,完全不明白我挣扎的意志从何而来。他漂亮的蓝色眼眸浮上了一层水气,心疼的看着我,发自内心的为我的痛苦而痛苦。
“我要把故事讲完。”我说。眼角也有了泪。
他点点头,小手抱住了我的肩。

 


(中)
“你因该猜到接下来的事了,我成了九魔之一,他们的头领。我是唯一一个不受魔戒控制的活人,但是我的权限很大。他放心的把军队交给我照管。一方面他相信我的能力,一方面他知道我不会背叛他。他不知用什么方法得到了奥莱雅的遗体,他彻底的拿住了我的命脉。”
“我也披上了黑斗篷,骑上了黑马,听任邪恶践踏中州的土地,践踏我的心灵。由于我的指挥和计谋,中州自由民的土地陆续落入了索隆的手中。我目睹奥克斯疯狂的杀人,亲眼看见许多的人类和精灵战士倒在他们的剑下,我还清楚的记得他们脸上愤恨不屈的神情。”
“你也杀人吗?也有精灵的血染在你的剑上吗?”精灵孩子着急的问,他的手指嵌入了我的肩,他几乎是摇晃着我了。
“一开始并没有。”我说,看的出这个问题对于他很重要。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我的肩头。
但我并不想在生命的倒记时的时刻再说谎话。
“我杀过小精灵。”我平静的说,然后等待他的反应。
他“噌”的站起来,退到距离我远一些的地方,惊恐的看着我。
我不再看他自顾自的说下去。
“一开始我并不动手。我即不杀人类,也不杀小精灵。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我的良心还没有完全泯灭,我的心还没有完全腐蚀掉。我从小接受的信仰也不允许我去杀害无辜的生灵,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把我变成了恶魔。”
“你。。。遇到了什么。。。?”精灵孩子咬着嘴唇,全身都在颤抖。
“那是一次激烈的战役后。我率领的军团打败了人类和精灵的联盟军。我骑在马上冷漠的看着他们打扫战场。残阳如血,映照着大地,四周升起焚烧尸体的浓烟。一队魔兵把一个精灵押到我的跟前。”
“‘头儿,我们捉到了这个!’他们为首的说,表情很是兴奋,精灵是战场上最难捉到的敌人,他们往往宁可自杀也不愿落如敌手。”
“他的眼里流露出残忍的笑意,我看见黏糊糊的口水从他张开的大嘴里挂了下来。”
“那个精灵被两个魔怪强迫着按在地上,要他跪在我的面前。精灵伤痕累累,血透衣衫,但他仍挣扎着挺直他的脖子,扬起头。”
“我无法形容他的美丽。我发誓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精灵。以至于我的脑海里只留下了他的外貌对我视觉的冲击感而忘记了他确切的样子。他有一头月光般柔和的银发,绿色的眼睛。我只记得那么多。。。。。”我说。
孩子的眼中闪现出一种光亮,仿佛那个美丽的精灵就在他的眼前。
“但他的伤很重你明白吗?他的伤很重。血顺着他的肩膀往下淌,他左胸的伤痕触目惊心。他虽动用了自己全部的意志来表现他宁死不屈的高傲但他的全身都在打颤,随时都会昏厥过去,他已经绝望的落入敌手,只有他的眼神还能战斗。”
“领头的魔怪开口了:‘头儿,这可是是个好机会,我们可以好好的乐一乐。’”
“我完全明白他说的乐一乐的意思。我有无数次看见他们奸污落入手中的人类妇女。但是这个精灵却是个男子,我为他话中包含的龌锉意思感到阵阵的寒意。”
“我身后的黑魔们笑起来,似乎对此很有兴趣。”
孩子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他面如死灰,似乎要遭遇可怕命运的人是他。他哆嗦着嘴唇挤出一句话来:“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他们还能干什么?”我苦笑着说,“他们以折磨他人为乐,如果那个生灵越是美丽越是有存在的价值越是被世人所珍视,他们毁灭起来就越有快感。”
孩子全身都在打颤,抱着肚子蹲了下来,仿佛遭遇了什么病痛,绻成了一团。
“那个精灵咬着苍白的嘴唇,咬牙切齿的看着我们,用眼神说谁要敢碰他就会被碎尸万段。他的绿眼睛里燃着的火焰灼痛了我的心,而对其他人来说这是不知死活的挑衅。”
“一个魔怪冲上来重重的给了精灵一拳,本已虚弱的精灵头一歪昏死了过去,但他真的很坚强,片刻之后居然又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有些涣散,却仍充满了高贵的气质。他蔑视着我们。他的嘴角因为刚才的重击留下了一大块淤青。”
“‘你们别再按着他!’我恼火的吼。那两个魔怪放开了他。精灵挣扎着想站起来,努力了几次都失败了 。他的伤实在太重,周围的怪物们发出一阵怪笑,连我身后黑魔跨下的马儿也幸灾乐祸的打着响鼻。”
“那时候我做了一件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的事。”
“你。。。做了什么?”精灵孩子小心的问,好象怕我伤害那个精灵似的。
“我朝他伸出了手。”我惨白着脸艰难的笑了一下。
“伸出了手?”他不可置信的重复道,嘴巴成了一个O形。
“是的,就象我还是正常的人类时向遭遇困难的同胞伸出手一样自然。这几乎是我下意识的反应。但当我发现自己的动作时,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四周一下静了下来,魔怪们各个目瞪口呆。”
“我打赌,如果我使出比那些魔怪们脑子里的下流想法还下流一百倍的手段来折磨他,他是一点也不会惊讶的,但是现在,他楞住了,美丽的绿眼睛那样看着我,似乎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就在这一刻,我看见了他的内心,看见了他坚强的外表下的那一大片脆弱。我知道他不怕死,但他也还想生存,他不怕最严酷的刑具的折磨,但他无法忍受屈辱。”
孩子沉浸在我的讲诉里,恍惚的迈出脚步,缩短我和他之间的距离。
“我身后的黑魔突然大笑起来,他尖锐的笑声扯破了片刻的宁静。我身边的魔怪都加入到这一行列里来,他们一个比一个笑得夸张。天地间充斥着他们的恶意与残忍,只有我还没有完全泯灭的良心给了精灵一小块的生存空间。”
“很显然他们对我的举动感到满意。因为他们把这看作是我创造性的侮辱精灵的手段。伸出手给他,让他有一秒钟的奢望,随后又无情的掐灭它,嘲笑他的幻想。他们就是这么理解的。”
“我的手还伸着,我早忘了收回来。但是这笑声刺激了虚弱的精灵。他仇恨我,仇恨我玩弄性的给予,哦。。,我知道,他更仇恨的是他自己,他心灵深处的那份纯真与信任。”
“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与力量从地上弹起来,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把明晃晃的匕首,他扑上来闪电般的对我发动攻击,一道寒光直扑我的手腕,他要削掉我的手,但他的尖刀只划过了我的表皮,我身后的黑魔用鞭子抽飞了他的武器,他踉跄着摔倒在我的马前。”
“早已跃跃欲试的魔怪们一拥而上,踢他打他用黑语高声叫骂。”
“‘把他拖远点,随你们怎么‘伺候’他。’一个黑魔说。”
“他们下流的笑起来:‘只是完事儿之后别忘了告诉我们你们的体会。’”
“求之不得的魔怪们拧起挣扎的精灵把他弄到前方十码的位置。那里什么遮挡都没有,四下都是平原。但对这些家伙来说已经是够远的了,他们做那种事的时候从不怕被人看见。我在马上可以清楚的看见一切。”
“精灵无助的反抗,疯狂让他更添凄美。我看见他被压在了地下,,几个魔怪正恼火的按紧他的手脚而另一个正狞笑着撕开他的衣襟。精灵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挣开束缚,仰望天空绝望中喊出了一个名字。”
“爱尔贝蕾斯!他在叫爱尔贝蕾斯!”精灵孩子激动的叫起来,“我能听见他的声音!”
“是的,他在叫星辰之后。生死关头他的声音是那样的绝望,那样的凄厉,我的神经被他的这声呼喊弄的‘蹦’的一声断裂了。”
“你想起了。。奥莱雅。。。?”孩子蠕动着嘴唇,试探性的问了一声。
“是的,我想起了奥莱雅。”我的喉头有些发哽,“我想起她在夺过我的剑自尽的那一刻无望的呼喊。”
“多奇怪啊。。。一个是人类,一个是精灵。他们不同种族,不同性别,不同际遇,而面对人生最后时刻的呼喊却是那么的相似。相似到让我的心破碎成同样的碎片,相似到让天地同样为之泣血。”
“我受不了这个!”我痛苦的抱住头,“我受不了这个!”
精灵孩子一把抱住我,让我把流泪的脸埋在他小小的胸膛里。
“我杀了他,我杀了他。”我哭着说,捉住孩子的肩头,声音颤抖的走了调。
“这是我唯一能帮他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清醒的时候我的剑已经穿透了他的身体,他在痛苦中拽下了我的斗篷,我看得见他眼里的惊讶,他紧扣住我肩的手指渐渐松开了,他半睁着眸子,滑落下去,我揽住了他的腰,他终于停止了呼吸。”
“我把他抱上马飞驰而去,甩下那一大帮欲求不满的魔怪。我也不知道奔出了多少里,我听见了流水的声音,这正是我需要的。”
“我跌跌撞撞的抱着他扑入河里,用水洗净他脸上的血迹和尘土,他银白的发丝。月亮冲破了遮挡他的云层。把皎洁的光撒在他的身上。我看见他没焦距的半睁双眸印出了月的倒影,但他的身体早就冷了。我在水了坐下,让他的头枕着我的手臂。我伸出手合上了他的双眼。他的遗容很安详,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笑意。我动手整理他的衣服,突然一道光华照亮了我的眼。”
“我疑惑的在他的颈间摸索,找到了一根细细的金链,我轻轻一带,一颗金光闪闪的小星星蹦出了他的胸口。”
“那是个很美的星形坠子,做工很小巧,只有拇指盖那么大。在这夜晚发散着悦目的光,就象是天幕中最明亮的一颗星堕入了凡间,美丽纯净安详---一如我怀中的精灵。”
“我仔细的检查了坠子,想在上面找到有关这个精灵姓名来历的些许线索,但是我失败了,上面什么也没有。我失望的站起身,想找个地方安葬精灵,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我几乎感觉不到精灵的重量,我惊讶极了,他是个男孩子啊,他还有着高挑的个子,怎么会。。。”
“一点一点的光华从他的身体里四散开去,仿佛他本身就是光明的结合体,现在他终结了生命这些光华就失去了凭靠,也要离去了。”
“他脸部的肌肤越来越透明,他的身体渐渐的浮了起来。就象是我谁在我的上方伸出了手抱走了他,他消失在睁不开眼的光环中,我抬起头望着他消失的地方,祝福他一路好走。”
“一个冰冷的东西落入我的手掌,那触感就象是天空落下的一颗泪,我低头一看是那个星星吊坠的项链。”
我流着泪讲完了这段故事。
我惊讶的发现孩子早已泣不成声。
“别哭我的好孩子,”我说,这次换我把他抱在怀里了,“你看我多坏啊,我杀了那么美丽的精灵。。。”
“那不是你的错。”孩子哭着说,“你不想杀他的。”

 


 

(下)

面对孩子的泪水我只能更用力的抱紧他,直到他小小的胸膛不再因悲伤而起伏为止。
初时的痛苦已经过去,孩子抬起了脸。他用小手揉着眼睛,瘦弱的肩头一耸一耸,秀丽的脸庞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在昏暗的灯光下闪动着别样的光辉,让我不禁的想起许多年前,我还享受着作为一个年轻君主的骄傲时我与奥莱雅并肩携手站在皇宫的最高处远眺的那令人心动的黎明。
我的心揪紧了。我放开孩子的手臂向墙内转过头去。深深的吸一口气,把我就要逸出唇边的呜咽吞进肚里。
“你开始杀人对吗?。。。。。。你开始满不在乎的杀人???”孩子哭着问我。
这个问题的答案和我本人同样的虚弱。
“是的。”我轻轻回答。我在吐出这个词的同时缓缓转过头,把我的目光推进他蓝色眼瞳的深处。
“精灵、矮人、人类。。。。。。,我都杀。满不在乎的杀。我贪婪的在腐败的尸体上吸取绝望的营养。迷乱的记忆里只剩下惨叫、火光、血影、纷杂的马蹄声、魔怪扭曲的狞笑和手中的刀剑刺入肉体时的钝感。”
原本隐藏在蒙蒙水光中的蓝色眼眸染上了一抹紫色。孩子的瞳孔窒息般的缩小了。我描诉中的杀戮的火光在他的眼前跳跃。孩子面如死灰。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我能清楚的听见他牙齿打颤的“得得”声。
他的精神承受力到了一个极限。
他猛的转过身,扑开了牢门。
“哗啦”的一声。门上的铁索沉重的落了下来。现实的钝响阻截了无意义的逃离。
他怔怔的看着横埂在眼前的东西,纤细的手指嵌入了粗糙的木栏。
他一下不动了。
“你不想再听了是么?”我淡淡道。在心里轻笑这预想中的结局。
无论什么理由,恶魔终究是恶魔。
很长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只剩下壁上照明的火把在沉闷的空气里燃烧。
“劈啪”“劈啪”的微响使我和孩子的神经都分外的敏感。
情感的烈马终于脱去了手中的缰绳。
我努力想组构起完整的句子。但是一切又都是那么的徒劳。
“我。。常梦见自己,。。。。。被困在黑漆漆的地道里,身后的邪恶挥动着带刺的皮鞭。。。。。,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我在梦里,我脚下的路跌跌撞撞,我无法主宰。。。。,我在噩梦里,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我终于崩溃了。
在喃喃不清的叙述中我一头栽了下去。嗓子里涌上的血腥味伴随着剧痛在我眼前荡开了一条红。孩子的哭喊撞响了我的耳膜。
我讲不完我的故事了。
我讲不完我的故事了。
这是黑暗掩埋我之前最后的意识。海浪轻轻的排击着。
白色的浪花轻抚过海滩,温柔的留下一片湿濡。
奥莱雅的笑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去远。
开满粉红色花朵的唯那打树后她探出美丽的笑脸呼唤我的名字。
我奔向她张开我的双臂。
她娇笑着在我怀里抬起脸庞。我惊恐的推开她。她的眼窝中空空如也。
海有些不安。
方才轻抚的手增加着粗暴的频率。
一个魔怪的声音那么真实的响起。
“主人有话给你。他说希望你不要着急。就是治愈一个病人也要花不少功夫才能指望她痊愈何况一个死人。”
海呜咽起来。天边的乌云滚动着。撕裂天地的闪电中有海鸟的悲咛。
“还给我孩子,你们这些魔鬼!”
“你们这些见不得光的黑魔,我诅咒你们!”
一切都完结了。
我目之所见是残肢断臂,是一汪汪的血畦,是焚烧尸体的火焰中死者狰狞的面孔。
悬崖旁,我慢慢地挪动步子,尝试着接近这次大屠杀最后的幸存者。
“来,孩子。不要怕。来。。。。。。,过来我这里,我保证不伤害你。。。。。。”
孩子笑了。那是刻骨的嘲笑。
他拭掉嘴角的血迹。表情是那么的从容坚毅。他奔向悬崖纵身一跳。。。。。。
海咆哮起来,裹挟着雷咛。一个邪恶的声音大吼。
“去!征服精灵一族!!!!”
黑马兴奋的长嘶。奥克斯的铁蹄踏响中州的大地。
精灵的羽箭在黑暗中划响。
“宁可战死,决不投降!”
一束束的火把投向优雅的建筑。
“烧死他们!烧死这些精灵!”
宫殿华丽的帷幔着火了。珍贵的典籍负之一炬。
一个精灵女孩仓皇的逃生,怀中还抱着最爱的七铉琴。
一只黑箭嵌入她的后背她闷哼一声倒了下去。琴撞击地面的声音成为她的绝响。
海怒吼了。一轮轮的波涛向礁石绝望的反扑。
“你肯忏悔么?”一个威严的声音问我。
“过来。看看镜中的影象,解开你的心结。”
我靠近一点,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大海彻底的失控了。他歇斯底里的吼叫,困兽般的左冲右突。狂风、雷电。。。。。
在黑塔楼的大殿中,我把手中的剑刺入王座上黑影的胸膛。
那张神秘的脸暴露在我的视线中。
那张脸和我的一模一样。
“你的妻子并不曾背叛你,我不过略施小计。。。。。。。可怜的人类啊,你们的心魔永远是你们自己。。。。。。”
刺目的光亮过后。一切都宁静了。
精灵孩子的脸从虚空中浮现。
“死亡。万物共享的权利。生命本就很脆弱,即使是对永生的精灵一族来说死神也会不期而至。冰冷的铁器、炙热的火焰都可以令我们的肉体消亡。对人类来说,生命就更短暂。在这短暂的一生中又得承受多少泪水经历多少磨难。梦想中的幸福在远方招手,当你跑近它的时候它又退去更远的地方,于是你拔脚去追,无视脚下的荆棘流淌的血水。你一味向前向前,再向前。。。。。。,当你匆匆赶往生命的终点,于弥留之际回头望去,这才发现幸福就在你的身边。它退去华丽的外衣,以最质朴的方式呈现。你漠视了它的存在。。。。。。,你有限的生命里它只有几分钟的存在,你能感觉它的温暖,它给你的心灵真正的充实。。。。。。”
“谢谢你,谢谢几分钟的充实。。。。。。,我不再是个魔鬼了,我又找回我做人的最基本的权力。死亡的权力。。。。。。”我说。
我醒了。
在这黎明之前。
我侧过头看见孩子的脸近在咫尺。我能看见他细腻肌肤上的毛孔。他握着我的手,微颤睫羽上的泪珠象一个个轻柔的音符。
我坐起身。他并不知道我的死刑就在今天的黎明,太阳升起在地平线的时候。
他终于没有听完故事的全部,但无疑的他将目睹故事的结局。
我并不遗憾。因为我最后的命运由我来把握。
死亡。我期待的死亡。
出现在牢门口的精灵卫兵惊讶的看着我身边的孩子。他们想说什么。
我做了个“嘘”的手势。
我轻轻抽出孩子握着的那只手,把拂落他鬓间的金发别到他小尖的耳朵后面。我看见一颗星星在他的耳尖闪亮。那是王族的标志。
我微笑了。为这沉睡的可爱的精灵小王子。
卫兵上来用绳子捆住我的手腕。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
“等一下。”我压低声音说。我从颈上解下一个东西,小心的放入小王子摊开的手心。我把他粉嫩的小手合上。
牢房门口。我回头看了他最后一眼。
他指缝中发出神秘的微光。
“故事结束了,我的小王子。”我笑着说,“虽然不完美,但结局却很幸福。”
我挺起胸大踏步的向外面的世界走去。
我知道,我的黎明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