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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的银色狮鹫

 

《生命》外传《血月》的序文:

先做一些声明:《血月》的定位是长篇奇幻小说《生命》的中篇外传,主要故事情节均发生在盖亚内战期间(全文预计十万字)。
  开篇将以杉尼·佛克斯的回忆录《坠落的银色狮鹫》为序幕(篇幅万字左右),结尾则用杉尼·佛克斯的另一篇回忆录《随风而去的白翼》(记载白翼兵团的最期,在龙族沙漠与由华丽骑士团作为主力的盖亚帝国大军的最后战斗,篇幅万字左右)为结束。
  在这两篇回忆录之间,是《血月》的正文。第一视觉进行状态的叙述手法,主要线索是龙族沙漠游牧民族出身的蛰因全族遭到恶龙阿古都斯的残杀而走上一条渺茫危险的屠龙之路->蛰化名为杉尼·佛克斯流落到阿尔帕西亚,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佣兵->,盖亚爆发内战,金·斯沃王子与讨伐军对峙于沙斯路亚,杉尼接受了由艾德里安·罗兹策划的敌后骚扰战的委托->杉尼在盖亚境内组织骚扰战,期间三次邂逅希格蒙德,得到其点拨后在武道上甚有进步->杉尼参与沙斯路亚反击战,金·斯沃击溃包围沙斯路亚的讨伐军->金·斯沃攻克王都赫尔墨,废除克拉文后即位国王,盖亚内战结束->杉尼回到故乡,几经艰险终于斩杀阿古都斯->成功复仇,但是死去的族人却无法复活,孤独的杉尼回到盖亚,跟随希格蒙德前往阿尔帕西亚和托利斯坦->旅行结束后,杉尼受命调查新兴的军事组织白翼,完成任务,得到希格蒙德的推荐加入华丽骑士团。
  《血月》的特点如下:
一,从大时代洪流中的小人物入手,在细节上尽量完满地诠释盖亚帝国草创时期的部分人物风貌与地方风俗;
二,大概是由于篇幅原因,《生命》原文中关于关键的敌后骚扰战的刻画力度不够,《血月》希望能尽力消除这个小小的缺憾;
三,由于侧面描写金·斯沃、亚古、希格蒙德等著名人物的事迹,这种视觉角度新奇而亲切;
四,所有细节完全依照《生命》原文的故事发展,做到了最大程度的互动;
五,塑造一个前所未有的加里波第形象。
以下,是《坠落的银色狮鹫》的正文。

杉尼·佛克斯·德·艾尔帕西亚伯爵
盖亚历360年·魔兽纪元5077年10月

  人的一生就象一个陀螺,始终在永无止境地旋转。
  此刻,我坐在书桌前,桌上是一叠洁白的新纸。我颤巍巍地从墨瓶中执起一管鹅毛笔,却楞了好长的时间。我想写的东西很多,但是我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我用力地闭上眼,竭力回想我跌宕起伏的前半生,数也数不清的面孔在脑海间浮浮沉沉,有一些非常熟悉,但更多的只是似曾相识;我渐渐地变得身轻如燕,在天地间飘飘荡荡,然而我的躯壳却完全不接受意志的驱使,我就象一只风筝被冥冥中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我象是在翻山越岭,又象是根本没有离开过原地,我肯定我周围的环境一直在变幻着;我看到了村塞和帐篷,也看到了先皇陛下金碧辉煌的宫殿,无数的旗帜隐隐约约在迎风飘扬,成千上万的骑兵和重步兵彼此冲杀,天空中飞散的箭矢也如乌云暴雨一般密集;呼啸的风声、巨大的呐喊声和哀号交织在我耳畔……
  我慢慢睁开眼,面前正对着桌上的铜镜,我茫然地凝视着镜中那个皓首白发的老翁——我是谁?我在哪?我做了什么?我还要做什么?

  终于,我想起来了,我是杉尼·佛克斯,前任盖亚帝国华丽骑士团千骑长,如今是赋闲在采扈里颐养天年的艾尔帕西亚伯爵……
  我出身于边境的游牧民族。由于族人遭到了恶龙阿古都斯的虐杀,离开故乡一个人在拉尔夫大陆上流浪,最后成为自由都市艾尔帕西亚的一名佣兵。我以敌后骚扰作战的方式参于了被称为“神奇皇帝”的金·斯沃·奥古斯特·盖亚陛下的复位之战,战争结束之后又因为战功被选拔进入盖亚帝国著名轻骑兵部队“华丽骑士团”,从此结束了经年动弹不安的生活。
  在这场战争中,我三次邂逅了著名的“风之子”希格蒙德·布隆姆菲尔德。虽然没有正式被他收为弟子,在我的这一生中,始终把他作为引导我迈上武道更高层次的师父。
  从盖亚王国的内战算起,一转眼三十三年过去了,先师过逝了整整二十年,拉尔夫大陆的统一也维持了十七年,一切的一切现在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虚幻,而我也已经风烛残年……
  回顾我这不算漫长也不算短暂的一生,也曾有幸作为历史的见证人之一目睹了盖亚帝国的崛起。这个帝国的建立,意味着迄今为止我们所知道的人类世界的完全统一。也许,这个统一在我们拉尔夫人类的历史上是一个重要的记录;也许,只是昙花一现的辉煌。我不是圣贤先知,我无法拨开岁月的迷雾直视未来,也就不能对我们今天的世界下一个权威性的论断。所以我只好无奈地将它们交由后人来评价,虽然是有些不负责任,但既然这是我所力不能胜的工作,也只好如此了。我惟有忠实地记载下我所见所闻的一切,这是历史赋予我,以及和我生活在同一时代的朋友们的一个使命。
  于是,在先师的忌日里,我准备好了纸笔,开始努力地搜寻着我记忆中那些残存的片段点滴。

  先师希格蒙德,是一个迷一般的人物,即使是曾经与他长期单独相处的我,也难以猜测他的内心。在盖亚内战爆发之前,他以佣兵的身份成为先皇陛下——当时的盖亚第一王子斯沃——的两个莫逆之交其中之一;在盖亚内战期间,他率领他一手创建的著名的轻骑兵部队深入敌后,有效地牵制着与先皇陛下对峙于沙思路亚的讨伐军,最终将己方引向胜利;在盖亚帝国的草创时期,他是先皇陛下的最高军事参谋,以客卿的立场运筹帷幄,指挥盖亚军战胜了强大的教皇国托利斯坦;然而,令人难以置信,就在完全统一拉尔夫大陆之前,他离开了先皇陛下,毅然与帝国为敌并最终战死……在先师褒贬不一的传奇生涯中,最经常被人提起的经历之一,就是他在盖亚内战中斩下了盖亚第一美女特蕾莎·塔比奥拉的首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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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里扬诺夫无意识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他的手指修长纤细,白皙而富光泽。谁都很难设想,这样的一双手竟然会射出致命的箭矢。

  亚倍尔子爵是远近闻名的战士。昨夜,我们旋风般冲入他的城堡时,他穿着沉重的全身钢甲,头盔上装饰着巨大的牛角,手持长柄巨斧,一个人拦住我们的去路。冲在最前面的佣兵勒不住马,他一斧就将马头连颈砍下,马的血标射上半空,喷贱得到处都是。他的钢甲和巨斧沾染着鲜血,仿佛地狱里狰狞的鬼神一般恐怖。
  然而,下一个瞬间,他已经威风尽失,大声惨嚎地倒下。一只箭从他头盔的缝隙间射入,精确无误地命中他的右眼。
  “基里扬诺夫·德·加里波第时刻愿意为您效劳。”谦卑的鞠躬在礼仪上无懈可击,却配合着弓箭手那玩世不恭的腔调,变得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现在,那个危险的男子若无其事地端着一杯酒,皱着眉头地背诵着大段大段的抒情诗。
  我们坐在亚倍尔子爵府客厅的吧台内,天一黑就要动身前往下一个目标。
  “无论是敌人的首级还是美女的心,我都可以一箭命中。”他不停地重复着。
  他仰首将酒一饮而尽。忽然,他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他凑近我,低声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到盖亚来吗?”
  空气中弥漫的酒臭令我十分难受,我推开他:“我不知道,你该不是醉了?”
  他爬上吧台,滑稽地单腿站立,勉强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平衡。
  “我来到盖亚,只希望亲见看见那位骑士,那位传说中罕见的天才……”他低声地宣布,“斯沃和克拉文哪一个做盖亚国王和我有什么关系?”
  “骑士?”我困惑地重复。
  “是的,骑士。”他再次确定,“十五岁升级为见习骑士,十九岁击败盖亚著名骑士雷欧·布莱诺——只能用罕见的天才来形容这样的纪录……然而,这并不是我想见到这位骑士的理由。”
  “那是为什么?”我一点也不明白他想要说什么。
  他哈哈大笑:“因为这位罕见的天才不仅是出色的骑士,不仅是身世煊赫的塔比奥拉侯爵继承人,更是盖亚第一美女!”
  他笨拙地跃到窗台上,怔怔地凝望夜空里皎洁的月亮,“她的肌肤宛如白雪,金黄的秀发象波浪一样起伏,淡蓝色双眸令最璀璨的星星也失去光芒……她的名字叫做……特雷莎……”
  他转过头,破天荒地露出认真的表情:“我想见她——特雷莎·塔比奥拉!”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我默默地重复一遍:
  ——特蕾莎·塔比奥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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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里的海杜克山脚,三百匹接受过严格训练的战马安静地排成一个不大不小的方阵。除从沙思路亚突围后一直追随希格蒙德的一百轻骑外,其余全是从两百八十名资深雇佣兵里严格挑选出来精壮汉子,其中大部分人和我一样组织或者参与了对盖亚诸侯领的骚扰作战。
  我头一次将血月挂在腰畔的显眼位置。
  希格蒙德和小约克在队伍前不远处小声地交换着信息,副队长乔·邦德诺正在分发魔法爆弹,不需要做任何解释说明,雇佣兵里不存在不会使用这种道具的家伙。
  “各位,悄悄地跟着我。”一切就绪后,希格蒙德这样说。
  我们偷偷地接近沙思路亚城北。正前方是武尔佩侯爵营地,假如对方发现了我们,仅仅是一队长弓手也可以要我们的命。
  希格蒙德紧紧地盯着沙思路亚城的方向,我们大气都不敢透一口,尼克在我身后使劲地咽唾沫。
  两个火球忽然冲天而起,与此同时,希格蒙德用力地挥下手臂:“进攻!”

  几乎是一眨眼那么快,我们便冲进了侯爵的阵地。上百个魔法爆弹冰雹般砸向马栏里,惊马四处奔驰,踩坏无数营帐。
  我们分成左右两股,乔·邦德诺带领一队往左,我则和另一半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希格蒙德往右,冲出百余步后,两队调转马头合力杀向同一个方向汇合,然后交错,再汇合……
  我左手高举点燃的火把,点燃每个经过的帐篷。从睡梦中惊醒的士兵和军官只穿着内衣就冲了出来,我右手掣出血月,轻易地劈翻了七八个敌人。
  仅仅来回小范围冲杀几趟,侯爵的部队已经混乱不堪。希格蒙德五指握拳,狠狠地捣向沙思路亚城的方向,乔·邦德诺扯着嗓子大喊:“突击!”与此同时,沙思路亚中门大开,数千养精蓄锐已久的战士排成方阵呐喊着冲进近乎溃乱的侯爵部队。希格蒙德示意沙思路亚军巩固阵地后,指示我们继续向东冲击。
  不停地奔驰,不停地杀人,这就是我唯一的印象,我根本不知道我当时战斗了多久,也不知道多少人在血月挥舞出优美的弧线下失去了生命。不止是我,其他人也大概都失去了清醒的意识,一再重复着机械的运动。我头晕眼花,右臂更是沉重得无法举到肩膀以上的位置。然而战斗结束之前,谁也无法休息一刻。正午之后,甚至连一直代替希格蒙德下达命令的乔·邦德诺都声音嘶哑,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以至于希格蒙德不得不亲自大声呐喊指挥作战。
  战斗持续了整个白天,战况激烈的程度难以想象,甚至我们连撤离战场的进餐时间都没有。不知道过了多久,精锐的讨伐军正规重装步兵终于向贵族私兵阵地增援,希格蒙德将我们暂时后撤至沙思路亚军与沙思路亚城之间的缓冲地带,进行短时间的整修。我们趁此机会取出马鞍里的干粮嚼几口,喝上一点水,活动活动酸胀的身体。
  枯燥无味的阵地战开始了。沙思路亚军表现得相当顽强,一而再再而三地击退优势敌人的进攻。
  尼克将水袋举过头顶倒下,痛痛快快地洗去头上的血污和尘土,再将剩余的水全浇在马身上。
  “天哪,尼克,你在做什么?谁知道这场见鬼的战斗还要打多久!等会你要是口渴了怎么办?”我提醒他。
  “别担心,杉尼。谁又会知道我们能不能活到战斗结束?我宁可战死也决不渴死。”尼克蛮不在乎地回答。
  我忧心忡忡地凝望战场,沙思路亚军能坚持下去吗?一旦他们崩溃,我们也完了。正面遭遇重装步兵是轻骑兵最大的噩梦。乔·邦德诺拍拍我的肩膀,似乎看透了我的恐惧。他沙哑地说:“没问题的,指挥沙思路亚军的一定是那个喀尼亚斯拉大叔。只要有他在,即使是玛尔斯伯爵也很难有所作为吧?有一次大叔被我们灌醉后透露,他曾经做过大魔法师拉尔的侍从,啊,就是那个全拉尔夫大陆最伟大的魔法师拉尔耶~能够被传说中的英雄所倚重,对付区区一个玛尔夫伯爵也应该不在话下吧?”
  听起来象是在安慰我,实际上我相信乔对此事未必那样有把握,也许他正是为了要让自己坚信喀尼亚斯拉的能力才故意这着说吧?
  希格蒙德矗立在最前列,象是犹豫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那样,他高高举起握紧的拳头。
  “上马,预备!”乔·邦诺德已经将他当作战神一样崇敬,一看到他发出集合的信号,一边大声下令一边第一个爬上马鞍调整甲胄。
  希格蒙德是最后一个上马的,他驱马绕着我们小跑一周。“战士们,你们是英勇的!因为你们的奋战,胜利已经来临!王家卫队开始疲惫不堪,沙思路亚的危机就要解除了!是你们挽救了这座美丽的城市!是你们创造了奇迹!我为你们骄傲!沙思路亚为你们而骄傲!现在,让我们把贵族老爷们的私兵彻底送回老家去吧!”
  “为了胜利!”乔声嘶力竭地怒吼。
  “为了胜利!”每个人都放开了嗓门。我们大声地呐喊着绕过对垒的正面战场,跟随希格蒙德呼啸般冲向西北方的驿道。
  沿途不少盖亚贵族正在努力试图收拢败军,门第的优越感和军人的荣誉迫使他们不得不无视败北的现实。他们面对的最大问题是私兵混乱的统辖制度,哪怕是某个侯爵也无法有效地聚拢另一个地位比他低得多的子爵或者男爵的私兵。这些私兵仅仅接受领主的指挥,而一旦所有的私兵混成一团,恐怕是讨伐军元帅玛尔夫伯爵亲至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将他们有条不紊地再次组成战斗编制。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我们便再次轻易地击溃了这些小股的抵抗力量。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夕阳将我们的身影拉长成右后方狭长的痕迹。我们追逐着、驱赶着十倍于我们的敌人,数量的对比、装备的优劣和战技的高低已经没有意义了。
  “看哪,杉尼,那是什么?”尼克忽然到我右边勒马,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一支整齐的军队出现在北边。
  “是敌人的援兵!”“数量是多少?”“看不清楚,也许只是先锋部队,大军在后面吗?”“马上向沙思路亚报告,提醒他们加强防御。”“对方的指挥官会是谁?”“不知道,你们能看清楚军旗上的纹章吗?”……嘈杂声掩盖了尼克后面的话。
  我定睛细辨,那支军队的旗帜上绘着紫色的盾和银色的狮鹫,“不是正规军的纹章,象是贵族的家徽!”我打着手势喊道。
  “是哪个不知死活的贵族老爷派来邀功领赏的私兵吗?把他们一起送进地狱去!”是乔的沙哑声音,“沙思路亚可不是可以随便让人欺辱的!”
  还没等我们动手,溃退的讨伐军已经象潮水一样将那只军队淹没了。希格蒙德一马当先冲进已经散乱无序的敌阵,敌方的主将是个身穿黄金盔甲的骑士,格挡了希格蒙德的一记钉锤后转身向西逃跑,希格蒙德在身后紧追不舍。
  一个魁梧的战士拦住我的去路,就在他的战斧劈下之前,跨下的黑云攸地人立起来。战斧狠狠地砸在地上,我迅速跳下马,踩住他的兵器,一只手揪下他的头盔,另一只手将血月横在他的鼻下。“你被俘虏了,报上名来吧!”
  这是一个中年男子,表情显得难以置信而不知所措,大概还没有从刹那间的失败中清醒过来吧?他含混地说:“我……叫……拉米达·彼亚伦。”
  “你们的主将是谁?”
  我完全没有注意到那是我曾经听说过的一个名字。
  “特……蕾莎·塔比奥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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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精疲力尽地倒在床上,混身象是散了架,连动一动手指头都有困难。尼克那家伙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出去参加宴会,我冷淡地拒绝了。我知道对于沙思路亚的所有军民而言,今夜会是一个毕生难忘的日子,甚至有可能会被载入史册留名千古,但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对彻夜的欢庆没有任何兴趣,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对于一个在生与死的边缘搏斗了整整一个白天的人来说,这并不能算是过分奢侈的要求吧?
  尼克随便洗漱一番,穿上礼服,还使用了发蜡和香水,然后才吹着口哨出门去。真是拿这个家伙没有办法,他和基里扬诺夫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唯一的区别大概只有尼克是货真价实的贵族,而基里扬诺夫的家世恐怕就要打上诸多问号才行。
  因为职业的缘故,基里扬诺夫和没有选上的雇佣兵一起被留在海杜克山下的森林里。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雇佣兵佛克斯先生?”门扉处传来一阵轻微的扣击。
  “请进。”
  一个带着紫色面纱的女子悄悄地走了进来。她的体态轻盈优雅,应该是一个年轻的美女吧?
  “天哪,您真是够邋遢的。”她皱着眉打量着屋内到处乱扔的衣物,“难道您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吗?”她转着眼珠戏谑地说。
  “得到您的夸奖我很荣幸。”我漫不在乎地回答。
  “您真是一个难以想象的人,过着一种……”她寻找着措辞,“难以想象的生活。”
  我不耐烦地坐起来,重重地穿上地板上的靴子。“我并不认识您,并且,我也没有邀请您进入我的住所。我不认为我有义务接受您对我和我的生活的评论。”
  “您能保守秘密吗?”她犹豫地说,“我必须确认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
  她显得难以启齿的样子,孤独无依地站在那儿,两只手绞个不停。
  “我对任何秘密都没有兴趣,如果说这就是您需要的回答。”我耸耸肩,如果我能象尼克那样会哄女人,她一定会觉得好过一点吧。
  可是,接下来的对白就完全令我瞠目结舌了。
  “我是斯沃王子的侍从女官,您可以称呼我为奥莉亚丝。”

  奥莉亚丝除下了面纱,露出一头红发和秀丽端正的脸。她坐在我好不容易从一大堆皮甲和护臂下翻出来的凳子上,“我去过修道院,所有的战俘都关在那儿。我找到了要找的人,他叫拉米达·彼亚伦。负责看守的卫兵告诉我,他是您的俘虏,他还告诉我,您住在这家旅馆里。”
  “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您的意思的是说……”奥莉亚丝的大眼睛盯着我,她点点头,我不禁大声叫道,“他想见彼亚伦?他想见一个战俘?而且是在今晚?他?王子殿下!?”
  我一把推开窗户,沸腾的喧嚣立刻传进屋里每一个角落,“瞧瞧吧,全城的人都在欢庆!王子现在应该忙着和他的臣民们呆在一起。”
  “嘘,噤声!”奥莉亚丝在唇边竖起食指,“您会让别人听见的。”
  “见鬼!如果王子想见他,直接派一个士兵将他提走不就得了?无论是想吊死这个彼亚伦还是放了他,谁敢有异议!为什么要这样鬼鬼祟祟的派一个蒙着面的侍从女官到修道院,到我的旅馆里……难道您是在开玩笑?”
  奥莉亚丝尴尬的表情可一点也不象在开玩笑,“王子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好吧,如果这是真的,那么,王子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我下了个大不敬的断语,“奥莉亚丝小姐,您需要喝点什么?”

  修道院在男爵府附近。
  蒙上面纱的奥莉亚丝在街道的拐角处的阴影里等着,我整了整装束,大步走进修道院。
  “您好,佛克斯先生!”看到我出示的临时证明,卫兵敬畏地行了一个军礼。或者是由于希格蒙德在这里的影响,或者是因为我们在这场战争里的表现,沙思路亚人对雇佣兵的尊重超过了我所见过的任何地方。
  “您好,是这样的。”我按照实现和奥莉亚丝约好的说辞解释着,“我的俘虏彼亚伦先生有一位远房堂妹,是潘·达克男爵阁下的府邸里的侍女。她找到了我并向我支付了足够的赎金。”
  “是一位蒙着紫色面纱的女士吗?她到这来打听过彼亚伦先生的情况,是我告诉她您的旅馆的。”
  我取出一枚价值五十第纳尔的金币塞进他的手里,“是的,您说得很对。我得谢谢您,所以请您喝一杯,当然是在没有值勤的时候。哈哈,能请您将彼亚伦先生带来吗?他的堂妹还在旅馆里等着他呢,我得告诉他他已经自由了。”
  “当然可以,愿意为您效劳,请您在这里稍候片刻。”卫兵微笑着将金币揣进皮靴,“感谢您的酒,您实在是个好人。”
  没过多久,拉米达·彼亚伦被卫兵带了出来。他很沮丧,走路的样子也无精打采,憔悴得象是老了十来岁。实际上他是黄昏时分被俘虏的,而现在还不到子夜。
  “彼亚伦先生?”我清了清嗓子。
  一双缺乏活力的眸子茫然地注视着我,显然这个可怜的人已经不认识我是谁了。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请跟我来吧,有人正在等着您。”
  “佛克斯先生,您需要护卫吗?”卫兵热心地询问我,“或者是通知几位您的同伴来接应您?”
  我按着腰畔的血月,“您认为需要吗?”
  打量着彼亚伦两眼,卫兵摇摇头:“当然,您曾经俘虏过他……我想即使发生什么事,他也无法对您构成威胁。”
  我谦卑地微微鞠躬来答谢他的赞誉。卫兵拿出一张纸条给我,我草草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一边将纸条夹进一本巨大的记录薄里,一边提醒我:“佛克斯先生,还有一些彼亚伦先生的装备行李,您打算怎么处置?”
  “暂时搁这儿吧,如果有需要,会有人来取的。”我意味深长地说。
  如果这个可怜的家伙没有被王子立刻处死的话。
  彼亚伦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他仿佛已经对未来再也无所谓了,说实话,现在的他和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没有多大的分别。走过街角,奥莉亚丝出现在我面前,默默地引领我们。我们走进男爵府一个不起眼的后门,没有看见守卫的踪影,大概是被王子悄悄地支开了。
  在一间黑暗的屋子门前,奥莉亚丝停下脚步,一阵不祥的预感紧紧地抓住我。
  “请您坚强一些,彼亚伦先生,有些不幸的消息要告诉您。”奥莉亚丝背对着我们,顿了一顿:“您的主人特蕾沙·塔比奥拉小姐,还有您的同僚奥弗莱兹·塔比奥拉先生以及费兰德拉格·维利先生,他们在天黑前战死了。”
  彼亚伦两腿一软,扑通坐在地上。
  屋子里亮起了一盏灯,一个穿着华贵的年轻人出现在门口。他低声说,“我很难过,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不知道特蕾莎会在这个时候到沙思路亚来,虽然即使我能知道恐怕也无法改变一切。彼亚伦先生,如果您还记得的话,我们曾经在伯尼朵罗斯和格劳瑞斯见过两面。那时候我化名为佩齐欧斯·安布洛法尔特克豪森男爵。其实您应该知道,我就是盖亚第一王子金·斯沃·奥古斯特。”
  王子站在月光下,月色笼罩着他,显得如此安详而平静。我知道这个人就是眼下沙思路亚数万军民所支持的那个男子,但我不会知道他将会把拉尔夫大陆上的整个人类世界完全统一在自己的脚下。
  “如果神确实存在,我祈祷他能够赐予您勇气。”王子同情地望着趴在地上的人,“您得需要很大的勇气才能站起来,就好象我必须要有同样大的勇气才能走向赫尔墨一样,我们都背负着自己的使命。您失去了主人和朋友,而我呢?我不得不与自己的亲兄弟作战!不管我或者是克拉文哪一边胜利,在这场战争里倒下的都是盖亚的臣民。难道还有比这更残酷的事实吗?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祖国分裂成两派,我的同胞自相残杀,无论是沙思路亚军还是讨伐军,他们全都是盖亚的人民!”
  “但是,战争还没有结束,我必须走下去。”王子走近彼亚伦,“您也必须站起来,特蕾莎的遗体就在屋内,她等待着您将她送回故乡。如果说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我们就必须做好承担的觉悟。”
  彼亚伦深深地匍匐在地上,惶恐地亲吻着王子的影子。我轻轻地将他扶起来,现在,谜底已经揭开了。
  “我曾经深深地爱上过特蕾莎,虽然她从来没有喜欢上我。”一抹自嘲的微笑出现在王子脸上,“现在,请告诉我,彼亚伦先生,这四年多来特蕾莎过得怎样?我记得,她乔装男子参加职业公会的骑士晋级,战胜了著名骑士雷欧·布莱诺,我亲眼目睹了那一场罕见的精彩战斗。接着,她在晋级任务中不慎暴露了性别,结果被剥夺了骑士资格,从战士公会里出名,还被押送回塔比奥拉侯爵领地。”
  我凝望彼亚伦,他早已热泪盈眶,“小姐被公会处罚以后,就一直禁足呆在家里。成天闷闷不乐,不喜欢说话,也没有露出过笑容。她开始讨厌白昼,却变得喜欢站在阳台上眺望夜空的星辰,长时间的眺望,一动也不动,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偶尔会找我们切磋一下格斗技,那时候她才有点象过去那个活泼可爱的特蕾莎小姐。四年多来,她一直是这样。”
  王子的眼角也湿润了,他一次又一次地点头,一声又一声地唏嘘,“特蕾莎,上天实在对你太不公平,我知道你完全有能力成为盖亚最优秀的骑士,如果你身为男子的话。”
  “布莱诺阁下经常写信给小姐,”彼亚伦继续说下去,“他很善良,尽管曾经败给小姐,但是谁都没有他这样关心小姐的生活,他告诉小姐内战的发展,并且说……假如小姐能够参战立功,也许可以借助军方力量来改变公会的态度。”
  传说中的傻王子一动不动地矗立着,时间不停的流逝,谁都不知道过了多久。王子转过身,也许是不希望别人看见他的泪水,也许只是我自己的胡思乱想,王子哽咽着,“特蕾莎躺在屋里,我的侍从女官希尔维拉替她沐浴更衣,换上了她最心爱的黄金骑士甲,再用绘着紫盾和银色狮鹫家徽的战袍包裹着她。是我亲手将她放进灵柩的,她的骑枪躺在她的身边。屋后的马车早就准备好了,车厢里放着奥弗莱兹·塔比奥拉先生和费兰德拉格·维利先生的遗体以及他们的武器装备。我希望佛克斯先生能帮你将灵柩抬上马车。”
  我嘎声道:“遵命,殿下。”
  “我不想再和特蕾莎告别一次,希望您一路顺风,彼亚伦先生。”王子不再回头,奥莉亚丝跟随着他渐渐地没入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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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尘封了三十三年的记忆如决堤的浪涛般席卷着我,那种感觉或许就象遇难船上跳进大海中的人一样,四面八方的回忆压得我透不气来,我渐渐失去了意识,清醒过来后已经伏在退潮后的沙滩上,拼命喘着粗气。
  那一切只是一场梦吗?
  不,不是。
  特蕾莎确实死了,是先师亲手取下了她的首级。很大程度上,这就是先师被称为“冷血佣兵”或者“恶魔希格蒙德”的原因。
  我不想为先师正名而歪曲事实,站在先师的角度上看,他大概也不会在意他留给别人印象。但是,假若是先师被特蕾莎杀死,特蕾莎大概不会得到任何指责,这公正吗?“因为特蕾莎是女人,所以杀死她是希格蒙德的不对。”——我痛恨这样的说法!说这种话的人不仅没有考虑到先师的立场,更无视特蕾莎用生命捍卫的尊严!
  她是自愿参加战争的。当然,谁都不愿意被杀,但谁都无法保证自己能在战争中活下来。作为一个武人,在战斗之前就必须要有被别人杀死的觉悟。特蕾莎也一定是这样想的吧?
  从她的记录上来看,特蕾莎是一个杰出的武人。她不愿意和普通的女性一样安逸地躲在战场的远处,她的热血因战斗而沸腾。在禁足的那些平静日子里,她的生命几乎失去了意义。作为武人的宿命就是战斗,只有在战斗中才能证明自己生命的价值。特蕾莎是兴奋地迈上内战的征途的。
  那既不是一次决斗也不是一出宫廷舞会而是一场战争。
  没有所谓的公平和绅士风度。
  作为一个佣兵,我深有体会——生存是战斗中唯一的目的。先师取胜的手段并不漂亮,先师不是先皇陛下,华丽从来不是他的风格。先师一生中经历过无数次的战斗,但大概没有过一次决斗的记录。
  在战争中,较量的不仅仅是双方的格斗技巧和战意斗志,更重要的是宏大深邃的战略和明确有效的战术。也许特蕾莎在前一项上并不输于先师,但在后一项上则远远落后。先师始终不是一个标准的武道家而是一个杰出的佣兵和军人。
  特蕾莎在战斗中一样也杀人,没有理由不可以被别人杀死。
  我并不想做任何评论,我只想将我所知道的一切如实地展现在后人眼前。

  特蕾莎·塔比奥拉。身世煊赫的侯爵千金,绝世的美女,更是一个杰出的骑士——十五岁升级为见习骑士,十九岁击败著名的骑士雷欧·布莱诺——只能用罕见的天才来形容。由于隐瞒自己的性别参加公会的职业晋级,受到骑士团和公会的除名处分,被软禁在父亲的领地内。在内战爆发的时候,她自发率领七百私兵加入讨伐军的阵营,盖亚历327年8月26日黄昏战殁于沙思路亚河畔。

  我无缘目睹特蕾莎娇媚的容颜,于我而言,她只是一个遥远的存在,一颗高不可及的星辰,悬挂在过去的夜空中。数十年来,我也曾设想,要是她不曾加入盖亚的内战,她现在又会怎样?毫无疑问,无情的岁月会使她红颜老去,韶华黯淡。然而,她在最动人的时候不幸战死沙场,我们对她的印象也就永远定格在她最美丽的那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