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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花园

欧歌瑞斯

 

公主一直相信她的名字就叫公主,因为大家都是这样叫她的。就好像那些经常跟在自己身边,穿这场裙子的女人叫做女仆,站在走廊两边穿这长筒皮靴的男人叫做卫兵一样。可她实在奇怪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有同一个名字,而她叫女仆的时候那个她需要的女仆就会准确的出现在她面前,她叫卫兵的时候也是一样。那些人为什么总是可以知道她心里想的是哪一个?公主一直觉得一定是他们预先排好了班次,给他们排班次的人一定是莱娜姐姐。

莱娜姐姐对于公主来说是一个很特别的人。首先她是除了公主以外唯一有专用名字的人;其次莱娜姐姐是一个女人,但是她没有穿那些叫做女仆的女人穿的长裙子,而是穿着那些叫做卫兵的男人们穿的长筒靴子;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几乎所有公主的心事莱娜姐姐都知道,无论公主跑去哪里莱娜姐姐总是可以找到她。

也不是说公主很贪玩,对于那个年龄的小女孩来说,在午后温暖的阳光照耀着花园的时候却要被关在屋子里实在是一种有悖天性的事。尤其是如果不找一个机会跑到花园里面去的话就不得不喝那没完没了的下午茶。公主一直在想是不是自己的时钟永远被定在午后三点呢?不管怎么说她也受不了那种以每秒钟3毫升的速度喝茶和吃每一口都被限定了大小的点心。如果口渴或者是肚饿的话就应该大口的喝茶和吃点心才对,如果不渴也不饿又为什么要喝茶和吃点心呢?这样问过莱娜姐姐之后,莱娜姐姐叹了口气说,如果您实在不喜欢的话,就到花园里去吧,但是不可以让别人看见。

怎么不让别人看见呢,其实这是很简单的,只要在经过的时候对士兵和女仆说“你们都把眼睛闭上”就可以了。这样公主走进了午后的花园,之后突然发现那些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卫兵和女仆都不见了,原来他们是不能走出大屋子的。花园有多大,对于公主来说应该是漫无边际吧。因为她每走一步都会发现花园里一些的神奇的地方。

最先吸引公主的是那些花,它们和大房子里那些绣在布匹上的、雕刻在器具上的花都不同。它们是有颜色的,确切的说它们的颜色是在流动的,美妙斑斓的色彩从一个花瓣转到另一个花瓣,一朵花就好像是一个恬静的小漩涡。风起的时候颜色就从一朵花流动到另一朵花,整个花园就变成一条流淌着的色彩长河,没有源头也没有尽头。风停了,每朵花又恢复了自己的颜色漩涡,那些被吹乱了的颜色立刻跑回了原来的位置。公主张着嘴看了好一会,这条奇妙的河流比那枯燥的下午茶有意思多了。她从没有想过原来花园是这么神奇的地方,那些不能离开大房子的卫兵和女仆看不见这些花是多么的遗憾。公主决定摘一朵花带回大屋子里去,给那个监督她喝下午茶的女仆看看,这样也许女仆就会忘记那恐怖的下午茶到花园里来。

可是当她的手伸向最近的一朵花时,突然有一个尖细的声音叫起来:“嘿,快住手,你要害死它吗,小公主?”

“谁在哪!”突然被呵斥公主有点生气地问,但是很快她想起了那个尖细的声音喊叫的内容,就对着花朵行了一个淑女的礼节,小声地问:“是您在说话吗?花先生。”

“不,不!”尖细的声音又喊起来了:“如果你有仔细听我说话,公主,你就应该明白,称呼自己的时候必须要用第一人称代词,而不能用第二或者第三人称代词,换句话说也就是只有对自己以外的人才能用第二或者第三人称代词,具体的用法……”

“原来您在这儿!”在那个尖细的声音喋喋不休的时候公主绕到花丛后,终于看见了说话的人,嗯,也许不是人,而是一颗漂浮在空中的红色果实。公主伸手比了比,大概是和自己拳头一样大的圆圆的果实,头上还顶着绿叶子。

“你不觉得这样很失礼吗?公主!”果实尖叫着。

“对不起。”公主又郑重地行了一个礼,“可是您能告诉我您是谁吗?”

“番茄,我当然是一个番茄,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可是我见过的番茄不是长您这个样子的,其实,它们的样子也不大相同。”

“说说看,我的孩子。”番茄的口气有点像那个给自己示范喝茶的速度的老女仆,不过公主当然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好吧,首先是在水果沙拉里,我见过的番茄是红色的一块一块的东西,有时候是方的,有时候是三角形的,不过大多时候是多边形的,它们和沙拉酱还有圆白菜拌在一起,味道有点酸。然后是在汤里,女仆说里面有番茄,但是我只看见红色的液体,不过仍然有一种酸酸的味道。它们都和您的样子不同。还有……”

“噢,不……”公主还没有说完番茄就呻吟起来,“蔬菜沙拉,汤……不,不……我想我要昏倒了……噢……”番茄不再是刚才漂亮的亮红色了,它的颜色迅速变暗,在空中摇摆不定,好像真的要昏倒了。公主赶紧抓住它,安慰道:“对了,我记起来了,莱娜姐姐说过,无论是什么样子的番茄,都是很有营养的,所以您应该高兴起来才对!”

公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安慰起了作用。总之,马上就要昏过去的番茄瞬间变得红亮起来,亮得好像马上就要爆炸开一样。“营养,营养!你们这些四肢发达的人类!难道你们不明白有比营养更重要的东西吗?!”番茄尖叫着挣脱公主的手在空中疯狂飞舞:“你们这些人类就是不能忘记营养!都是因为你们除了脑袋以外还长了其他的东西!你们,你们难道就看不见那些更高尚的东西吗?知识!艺术!哲学!!你们永远不能理解这其中的玄妙!!”

番茄横冲直撞,公主和周围的鲜花们不得不左右躲闪已免被它击中。花瓣上美丽的颜色胡乱的绞在一起,很快周围的花都变成了黑色。“不,不,走开,和你们这种没有头脑的人类说话简直是浪费我的时间!我再也不要和人类说话了,再也不要!!”番茄继续发着疯。

“唔,好吧,如果您坚持的话。”公主连礼也没有行就跑开了,番茄的表现就好象那个看见自己一口气把茶喝光之后在屋子里上窜下跳的女仆一样。不管怎么说,她决定以后要把番茄和下午茶列为同样危险的食品。

午后的阳光是非常温暖的,尤其是对跑了一段距离的小女孩来说,实在是太温暖了一点。公主开始口渴了,但是还没有渴到让她想念下午茶的程度。所以公主走到了树阴底下休息,这时候她才发现树阴底下已经有人了,正确的说那也不是人。

“你好,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你就是大房子里的小公主。”猫整了整自己的领结,优雅的行了一个礼。

“您好,猫先生。能告诉我您在这里做什么吗?”公主同样优雅的回礼。

“在这样美好的午后,我当然是在喝茶。”猫指了指树阴下的茶桌示意公主过来坐。“你知道,我很欢迎有你这样的淑女来陪我。”

猫的下午茶,怎么说呢,就是茶壶里倒出的是牛奶,点心都是鱼的形状,而且不管是牛奶还是点心都散发着强烈的鱼腥味。但是公主真的渴了,所以她接过牛奶之后问猫:“那么,我应该怎么喝呢?我是说按照您的习惯。”

“这很简单。”猫飞快地把舌头伸到杯子里舔了一下,“就这样。”

“这好像很难。”这看起来还没有每秒钟3毫升的速度快。

“那么,你可以用你自己的方式来喝,重要的是喝茶,不对吗?”

坚决不!公主用比猫舌头还快地速度否定了这个提议:好吧,也许我还不是那么渴。“那么除了喝茶以外您还在这里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猫气定神闲的回答,“只是看着。”

“看着?”公主顺着猫指的方向看过去,没有任何的特别的东西,只有在小河岸边的泥塘里舒舒服服的晒太阳的三只猪而已。

突然,小河里有一个东西立了起来,它喷出一道水柱笔直的射向那三只猪。猪以罕见的灵巧躲开了,只是泥塘变得更泥泞不堪而已。

“洗澡!”那个突然喷水的东西说。

“不!”一只猪低沉着嗓子拒绝。

“决不!”另一只猪不卑不亢的宣布。

“你把我们洗干净了就会把我们送去给屠夫!”第三只猪撤着高八度的嗓子嚎叫着。

一场战争在小河边展开了,喷水的怪兽不停地把水射向三只猪,三只猪则坚定地用泥巴还击,同时,高中低三个声部在泥塘里不断的和声。

“那是什么?”公主指着喷水的家伙问。

“一条龙,它很敬业就是脑袋不是很灵光。”猫悠然的回答,“很多年以前屠夫让它在午后给那三头猪洗澡,它们之间的战争就爆发了,但是那条龙根本就没有发现过了这么久那些猪已经老得根本不能屠宰食用了,仍然在每个午后来给他们洗澡。”

“那为什么您不告诉他们?”

“有这个必要吗?”猫耸耸肩,“反正只要下午茶时间过去它们就会停战,下一个午后再开始,这么多年来这一带的人都习惯了。”

“可是这样做不对!”公主叫了起来:“些许在什么地方还有更适合那条龙作的工作在等着它也说不定!”就好像如果不喝下午茶就可以来花园里一样。

“只是你这样认为而已。”猫低下头去舔它的牛奶不再理公主了。

但是公主没有放弃,她跑到河边大喊:“龙,龙!您为什么不停止给它们洗澡去做别的事呢?屠夫已经不再需要它们了。”

“不,公主。”龙在喷水的间隙回答:“我只是答应了屠夫在下午茶结束之前给它们洗澡,无论屠夫需不需要我都要在那之前把它们洗干净。”在龙停下来回答的时候,三块泥巴击中了它的脸。泥塘里传来了又一场小合唱。

“滚开!”低音猪阴沉的威胁。

“我们逍遥自在的活了大半辈子!”中音猪补充。

“绝不能在最后变成盘中餐!”高音猪将小合唱引向高潮。

“对,对,绝不变成盘中餐!”三只猪的和声达到高潮。

“可是,只有比猪还笨的人才会想要吃像您们这么老的猪肉。”公主对着三只猪说。

“注意你的言词,公主!”高音猪尖叫。在这个空档龙已经把水喷到了它的身上,但是另外两只猪立即把泥巴涂在它的身上。

“莱娜姐姐说过,礼貌只能用在同样懂礼貌的人身上。”公主对着低音猪说,“您应该向龙道歉,您先骂了它!”

“不。”低音猪回答,“它是屠夫的帮凶,我们的敌人。”

“没错!”中音猪接着唱,“对敌人我们绝不留情。”

高音猪刚张开嘴,就又被水柱击中了,未完成的小合唱淹没在一片泥巴飞舞的狂乱之中。公主的声音完全激战湮没,猪和龙就在自己的奋战之中失去了认清事实的机会,也许它们其实根本不想明白这一点。

公主泄气的回到猫的餐桌边:“我想,他们也许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我很高兴你能认识到这一点。”猫优雅的回答,“人们忘情的投入一件事的时候总会忽视别的事。而且下午茶的时间就要过去了。”猫说着点了点餐桌。桌子发出了奇怪的响声之后迅速的旋转了起来,桌布上的花纹在旋转中破碎掉又重新组成了一张横跨整个桌面的嘴,然后,所有的茶具和点心都被那张嘴吞了下去。这样,桌子停止旋转的时候桌面上就被收拾得一干二净了。

“我想你一定没有见过自动餐桌,公主。”桌面上的嘴打了一个饱嗝之后说。

“您好,我的确是第一次看见您这样的桌子。”公主欠身行礼说:“可是您能告诉我刚才的茶和点心去了哪里吗?”和那些猪和龙理论了一番之后公主现在更渴了。

“我亲爱的公主,难道你在自己吃饱之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桌子应该吃点什么吗?”自动餐桌反问。

可是,在公主回答“我还没有吃”之前,猫不知道从哪里又拿出一块桌布盖在了餐桌上。这样它就又变成一张普通的桌子了。

“让你听到一张桌子的言论真是抱歉,公主。”猫说:“但是我们现在比需要抓紧时间,因为下一个下午茶的时间马上就到了。你看,猪和龙已经停止战斗了。”

“可是,在这之前不是要经过晚上和上午还有中午吗?”

“当然,当然,我们有晚上、上午和中午,但是他们被压缩了,只要你眨眨眼睛就会过去,但是下午茶时间不一样,我们需要享受时间的时候,它就会慢下来。”

公主可不敢同意猫的观点,不是关于时间的,而是关于下午茶的。但她还是眨了眨眼睛,所以她又回到了大房子里的房间里,坐在小圆餐桌前的椅子上。时钟马上就要指向午后三点了,公主几乎可以听得见女仆端着茶和点心从走廊上逼近的脚步声,莱娜姐姐仍然站在自己的身边。

“我们为什么不能把下午茶的时间压缩起来,享受其他的时间?”公主回忆着被压缩的晚上到中午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情,想找出自己喜欢的时间,毕竟记忆没有和时间一起被压缩。

“这可不行,我们只是花园和房子里的居民,我们不能要求花园做什么。”莱娜姐姐回答,“但是,您的话是有办法的,因为有一天您会到花园外面的世界里去的,那里没有被压缩的时间。”

“外面的世界?那里也像花园里一样有回流动的花,尖叫的番茄,还有会吃餐具的自动餐桌吗?”

“不,除了花园里以外没有一个地方会有这些神奇的东西,因为他们都是属于花园的神奇。但是外面的世界有属于外面世界的神奇。”

“那我怎样才能出去?”

“等待,等着有一天花园的门打开,王子来接您的时候就可以离开了。不过在这之前您还是可以选择和我们一起喝茶还是道花园里去。”

莱娜姐姐说完,公主就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边喊着“你们都看不见我”一边跑到花园里去了。

但是,午后温暖的阳光突然被一块很大的阴影遮住了。公主睁开眼睛,发现挡住阳光的是一个怒气冲冲的成年女性。这个,就是“王子”吗?应该不是吧。然后她注意到身边的花草上的颜色都是不动的,这里没有飞舞的番茄,也没有喝茶的猫,当然也没有猪和龙。

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公主这样想着。但是她突然记了起来,她其实不是公主,她是珍娜,村子里女教师的6岁女儿,那个正在怒气冲冲的看着自己的女人就是自己的妈妈。

“珍娜!你居然逃课跑到这里来睡午觉!”妈妈生气地说,自己的女儿都逃课,也许后果真的很严重吧?可是刚刚做了一个如此神奇的梦,珍娜实在不能被妈妈的怒气感染到。所以她说:“妈妈,有一天我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哦。”

“那样,你首先给我把一到一百的数字给我抄写30遍作为逃课的惩罚!”